悠閒,總是如此徹底地渲染著霧谷的每一個角落。
衛風由衷讚歎:「古人把避世之地稱為世外桃源,或許並非名符其實,但若用於霧谷,絕對當之無愧。」
「因為這兒的美麗是實在的,能觸摸得到的——」桑曉一邊說一邊悄悄把小臉輕偎在他的手臂上。她喜歡他的氣味,他的壯實,這種悄然的接觸,滿足了她隱蔽在內心深處良久的,對異性與愛情的嚮往。
衛風睨著桑曉略一瞇眼眸,才悠悠說:「每每在早上和晚間,深吸一日沁人肺腑的花香,心底突然有一種衝動——我甘願做霧谷人。」
桑曉剎時一僵,半晌,才抬起小臉問:「你……不是說過你會離開嗎?」
衛風微微一笑。他知道,只要自己不說話,她就會先說。
半晌,桑曉仍然沉默。
衛風突然覺得內疚——用男人之間你推我擋的言談伎倆來對付桑曉很有點兒過分,便一轉話題,問出數天來醞釀良久的問題:「這個山谷有多久的歷史?」
桑曉的翹起小嘴不理他,垂著臉拿起一顆小石子起勁地敲著另一顆小石子,弄出「當當」的聲響。
衛風覺得她很可愛,便笑著低聲說:「桑格兒姑娘,你就當一當好心人,介紹介紹吧,」
桑曉瞅了他一眼,「你是不想離開了,才急於知道一切嗎?」
衛風微微一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橫豎也不必對誰負責。」
桑曉小嘴一抿,沒再說話,那兩塊石子被她敲得更響了。衛風輕覷了她一眼,牽了牽嘴角,
「如果我是一隻小鳥就好了,從此便能在天空中飛翔……如果我說這樣的話,你是否覺得,我一定要化身成為一隻小鳥去?」
「你以為你是孫悟空,會七十二變?!」
衛風大笑,「我倒寧願自己就是孫悟空,一個觔斗就翻出霧谷去了。」
「你仍然想離開?」
「當然,外面有我的家,有我的親人,有我的成長軌跡。無論我此刻的思想如何,只要念及妹妹有可能因為我的不歸而痛哭,我就捨不得。」
「嗯……」桑曉輕叫山聲,不說話了。
衛風感覺她的神經鬆弛下來了,便微笑著說:「小姑娘,現在能否告訴我霧谷的歷史?」
小姑娘又「嗯」了一聲,小聲地說開了:「這兒只不過是一個小村莊哪,能有多少人?」
「都是納西族人和藏族人?有沒有漢族人?」
「納西族佔大多數吧,也有一些藏族人、漢人和白族人。」
「他們怎麼能夠找到這個險要而美麗的地方?」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桑曉慢吞吞地說,「在明代雲南木氏土司期間,滇藏邊界一帶經常會發生激烈的爭奪地盤的戰爭,爭奪得最為厲害的就是鹽井,因為那兒位踞瀾滄江邊一個太平台上,以出產『紅鹽』而名世。因此,那裡便成為官府、土匪以及惡霸的必爭之地——」說著說著,她無意識抬頭望向前方的情侶雪山,眉眼間又流露出衛風屢次所見的知識豐富,侃侃而談的成熟女性的風韻。
「元代以前,納西民族世代居住在滇西北一帶。同一時期,在橫通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一帶的高山峽谷中——你們剛剛到達橫斷山脈之時,所觸及的小村莊就曾住過文明人所稱謂的蠻八種,除了納西,還有白族、彝族、怒族、阿昌族、獨龍族、藏族、僳僳族。各部落間就因為『紅鹽』之利奪戰不休……」
衛風點頭,「這兒地勢險要,部族之間閉起門來打大架是必然的吧,所謂山高皇帝遠,即使知道戰亂也無可奈何,哪一個中原人能忍受這裡的險要與嚴寒?」
「嗯……事實上翻開歷史就知道,古納西的成長史就是一部軍事擴張史。不過,在明朝盛世的控制之下,木氏土司也只能向西、北、東及東北幾個方向發展。或許天時地利吧,當時的西藏早已沒有了松贊干布時代的雄風,這便給了木氏土司可乘之機,終於在纍纍白骨、哀鴻遍野的戰役中得以『功德圓滿』。」
「但木氏土司的後人也長居麗江地段吧,與這個山谷有何牽連?」
桑曉淡淡地一笑,
「說了這麼久,這才是要點啊,當時為擴展地盤,納西木氏與藏族決戰,兩支接應前戰的人馬在駐營時先後遇上雪崩,全然埋在卡莢雪山之下……」
「噢——」衛風恍然大悟,「倖免於難的人,卻巧遇霧谷,進入的人無法外出,外面的人也無法闖入,便在無意間成就一處世界上最隱匿的夢幻王國?」
「是這樣了,我聽父親說,他們已經在此居住了幾百年了……」說到這裡,她頓了一頓,聲線略顯羞澀,
「幸而當時的古納西婦女多有從軍者和上前線助戰者,所以……」
衛風微微一笑,「有了女人,血脈便能在這兒得以延續。」
桑曉點了點頭,望著前方高聳入雲的情侶雪山,緩聲說:
「久經戰事的古納西族人依然不脫純真的品性和對美好生活的希翼,他們渴望生存在一個名為『香巴拉』的神仙國度,那兒沒有戰爭和嫉恨,生活平和而富足,令眾生嚮往羨慕,所以在很久很久之前,祖輩便把這兒自稱為『香巴拉王國』,意思就是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
「那麼……谷民們是如何能有如此先進的生產灌溉知識?還有你們生活中的某些先進的科技產品、知識叢書沿什麼途徑採購?」
桑曉眨了眨眼睛,突然嘻嘻一笑。
衛風瞅著她,故意命令道:「快說!」
「真的不知道耶,我在谷內只是個讓人頭痛的女孩,雖然很多人關心我,但我從來獨來獨往,自得其樂。不過,據我的觀察,大概有專人負責吧。」
「比如……你父親?」衛風突然問。
桑曉晃了晃小腦袋,
「大概吧,父親在家時常到宗祠裡與長老下圍棋,有時會在山腳邊幫忙開發一些礦石或製造什麼工具。不過,你們口中的所謂科技物資對霧谷並非十分重要——」她朝山谷東邊呶呶嘴,
「那兒有各種各樣的日用品和工藝品製作和研究的工廠,小小的,很別緻。谷民可以選擇自己喜歡做的工作,沒有人會無聊地強迫別人去接受一些什麼。」
「那麼,婚姻制度呢?」
「可以自由戀愛和結婚啊,只要不是近親結婚就行了……」桑曉的回應明顯地冷淡。
衛風訝然,「村中長老這樣管理?那豈不容易出亂子?」
「有什麼不行哪,只要心地純淨善良,不逾越人道和自然規律,沒有人會管制你的思想與行為。」
「看來,這真是一個和平而理想的夢幻國度。」衛風沉吟。
桑曉點了點頭,沒做聲。
覷著她臉上輕微掠過的憂傷,衛風突然說:「如果我們真的留下,也可以?」
桑曉果然全身一僵,隨即抬頭定眼望住他,」你,剛才不是說不會留在霧谷嗎?」
「你為什麼這樣關心我們的去留?」究竟是什麼原因令她對他們的去留如此在意?
「呃……沒有……哪有呢,我……我只是隨便問一問……」
衛風盯著她繼續追問:「我感覺你在緊張!」
「我……沒有緊張!」嘴裡這樣說,捏在他臂間的小手卻漸漸收緊。
「你渴望我盡快離開霧谷?」」不,不是!」
「既然不是!你就望著我說話!」
桑曉咬著嘴唇,小臉明顯蒼白,卻硬是不拿眼睛望他。
一陣陣的憐惜自心間再度滋長,衛風輕聲說:「我只是不明白,你身處神仙般的國度,何必為一個過客的去留而緊張?」
「我……有我自身的迷惑……」她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隨著心思的起伏,微微顫動,
「長老說過,人體就像一面光明潔白的大圓鏡,思慮熏染積習,在不知不覺中使大圓鏡蒙上了許多灰塵……我懂的,從小就懂,卻不能避免這樣……更會為生命帶給我的難題而討厭自己……有些事情,我不能控制它的發生,卻可以用『難得糊塗』的態度來輕視它,但我努力了很久……反而更加覺得自己只是在自欺欺人,更加地痛苦……」
「沒有人能夠逃避情緒的困繞,即使身處霧谷,道理也是一樣,因為你們也是人。」
「我明白,但心裡總是靜不下來,我渴望理解和撫慰,再不,起碼讓我感受一下,何為悲歡離合,何為生老病死……」
衛風赫然明白——這時的桑曉,是個成熟而憂傷的女子,不是小女孩!
「愛慾的騷動是成長的體現,而你……」他突然一字一頓地說,「因為某些神秘的原因,體形像個少女,在心理上,你其實是個成熟的女子。」
桑曉一呆,隨即一把推開他,顫聲說:「你,你說什麼!」
「或許我在胡說,事實上這也只是我的猜測。」
桑曉臉白如雪,幽黑的大眼睛晶亮無比,卻又自發性地控制著。
「你正身陷內裡,卻不知道原因,我說得對嗎?」衛風看著她,聲線不自覺地輕柔,
「把事實說出來吧,桑桑,這樣巨大的壓力和苦悶,不應該讓你這麼嬌柔的女孩獨自承受……雖然我不一定能夠幫助你,但起碼可以當一個聆聽者,讓你好好地抒發苦悶啊——」
他這麼一說,桑曉再也忍不住了,眼皮微微一顫,淚水便如珍珠般滾動而下。
「別哭,別哭了……」衛風覺得心痛,大手輕輕拍著她小小的肩頭,
「有一晚,我在月夜下看見你媽媽從天井前走過。她很美,美得曠世絕倫——她應該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了。那一刻,我恍然覺得,藍翠思的樣貌是你的!是你的!我突然覺得生氣——或許這樣說,你會難以理解,但我真的覺得生氣!也終於明白你的言行舉止中總是有一股別於同齡少女的奇特氣息……桑桑,我知道你不快樂,這種不快樂甚至長達數年,為什麼會這樣?我該怎麼做才能令你快樂?你說,你說出來啊……」
他果然猜出來了,甚至猜得一絲沒錯!
桑曉心中喜憂參半。喜是喜他機智精明,憂是憂自己不知會不會被他當成怪物般看待……直至衛風說出「我該怎麼做才能令你快樂」的話的時候,她頓覺思緒翻湧,再也按捺不住,把小臉埋在他的臂彎失聲痛哭……
在看見衛風第一眼,感覺就告訴她,這個男人可以幫助自己!起碼,他可以帶她離開霧谷,離開這個不存在著苦難與哀傷,卻令她極度難堪的「香巴拉王國」!
「別哭了——」衛風聽得心腔緊縮,大手繞過來撫著她的小腦袋,柔聲安慰,「事物是對立的,有成因就有結果……我相信一定有方法解決的……」
桑曉抬起小臉,淚水把精緻的臉龐糊得零亂而狼狽,
「我一直就是這麼安慰自己啊,自從見你到之後,我感覺機會真的來臨了,衛風,如果我要離開這裡,你會帶我走嗎?」
「我會,我會的……」
桑曉一聽高興的淚水流礙更凶了,
「謝謝……謝謝你……因為你這句話,我忐忑不安了幾天的心情終於……終於安定下來了,也……也有勇氣對爸爸媽媽提出來了……」
衛風「嗯」了一聲,神情淡淡的,似乎是微笑,又略帶淡漠。心裡顯得凌亂,卻又說不清楚,只是覺得桑曉的重大決定,並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還得具備某些他說不出來的理由去支撐。
桑曉秉性聰慧,彷彿就能感覺衛風的承諾其實有著猶豫。
不過,他曾經承認自己是個守承諾的人!這一點足以令她的心思放下一大半,所以她笑了,雖然腮邊仍然有著淚痕,卻笑得像一朵巧逢雨露而盈盈盛放的格桑花。
衛風再次覺得炫目。在如此單純的小臉上,怎麼能夠浮現出令他暗自驚擾的嫵媚?!
衛風輕聲問:「桑桑,老實告訴我,你今年多大了?」他的眼神深邃幽黑。語氣深沉渾厚。這是他第二次詢問她了。
「我真的不知道,媽媽不說,其他人也不會說。不過,自我有記憶以來,我已經採摘過木氏宗祠門前的月桂花很多次了。」」有多少次?」
「一年二次……」桑曉仰起小腦袋想了想,「應該有三十多次了。」
那就是十多年了?在有記憶的基礎上再加十多年,這不就是藍翠思夫婦失蹤沒多久後的時間嗎?
「如果我沒有估算錯誤,你應該是父母進入霧谷之後生下來的,大概在二十至二十六歲之間。」
「嗯……差不多了……」桑曉把小腦袋輕輕歪放在他健壯的手臂上。
「什麼時候開始發覺自己的身體與別人不同?」
「大概八九年前吧,山谷裡的阿里和阿金成親,他們,他們……」她越說聲音越小了,臉上略略升起兩朵淡淡的紅暈。
「人家小夫妻手牽手在你鼻尖前走過,那男的還不時送給妻子輕輕一吻?」
「嗯……」一張小臉幾乎埋進他的臂裡去了。
「然後每每看到人家夫妻相親相愛的舉動,或浪漫小說的愛情描寫,胸口會萌生出一股奇異的騷動——」
「你還說你還說!」漲紅的小臉終於抬起來了,小手卻捏成拳頭敲在他健壯的手臂上。
衛風稍歪著身子避著小手,哈哈大笑,「正常現象吧。《詩經》裡還描寫一個妞兒在叫小伙子快去追求她,不要錯過好時機呢?」
「你胡說什麼!」桑曉小臉漲紅,「那必是男人寫的,他們追不到女孩,就想女孩倒追他們!」
「但也確實寫出了許多女孩的心事哪。」
「既然是心事,當然是說不清楚的!哪裡就是『快來追我吧,不要錯過了』的意思!」
衛風淡淡地一笑,語氣竟然有點兒落寞了,「男情女愛,在人生裡確實非常重要。」
「是的,因為人心總是害怕寂寞。」桑曉抬起眼簾,望向眼前漸漸在漆黑的夜色中隱去的情侶雪山,幽幽地說,
「上個月,和我差不多年紀的阿寶產下第三胎了,是個男孩。下個月,比我還年輕四歲的阿金也嫁人了……而再下個月,比我年輕很多的阿西和阿玻也要嫁人了,只有我……從來沒有……」沒有強壯的男子會望她一眼,沒有溫柔磁性的嗓子會喚她一聲「桑格兒」——
衛風默然,半晌,輕問:「你詢問過母親這是什麼原因嗎?」
「問過……」
「她怎麼說?」
「她不知道。」桑曉垂著眼簾,小聲說,「爸爸也不知道……他們一直為這個原因而覺得難過,並多次咨詢過谷裡的最有能力的老人……」
「就是那天在山洞裡你提過的長老?」
「恩……」桑曉的左手食指無意識地在衛風手臂上輕畫著小圈圈,「他是『木氏宗祠』和霧谷的統治者,他慈祥而和藹,精通醫術和內乘心法。谷民說他擁有奇異的思維穿透力量,也就是你們所說的心靈感應術。他從來沒有承認過自己能夠這樣,我也不能確定這是否是事實。但他確實在為我而難過,費過不少心神,可惜仍然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這麼說,這個長老只能感受你的痛苦,不能解決你的矛盾。」
「嗯,長老就曾經摸著我的頭輕聲訓話……」桑曉有點兒無聊地晃著小腦袋,沉著聲裝扮老人的嗓音,
「孩子啊孩子,別再四處跑四處鑽了,坐下來多看些經文吧,這樣,你的心才會獲得平靜,否則,你會因為無法解開的心結而難受啊孩子……」
「你試過,仍然不可以,所以你不相信有什麼神靈能夠消災解難,只相信自己的感覺——」
「確實是這樣。」她微歎一口氣,右手摟住衛風的手臂,小臉很自然地蹭了幾下,找個更舒適的位置枕著,眼睛眨巴眨巴地望向縈迴在山谷上的淡紫色的煙霞,幽幽地說,
「我平日所做的事就是看書,不停地看。長老早就說讓我教谷裡的小孩子們認字,可惜谷中的教學者首先要熟悉佛經,領悟個中道理,可我就是不看佛經。」
「他們會因此而責罰你嗎?」
「這倒不會,父母一向極為疼愛我,長老也經常說我是谷中最聰明的女孩子。」
「哦?」
「你不相信哪?」桑曉白了他一眼:
「不是不是,不過……別的不說,單是你的無神論已經今『他們』百般頭痛。」
「那是事實!」桑曉哼了一聲,「只有聰明的人,才能以唯物的眼光度人品事。」
「那你口中不斷出現的『他們』,是指生你育你的父母、谷民還是長老?」
桑曉眨了眨眼睛,「這只是兩個分類吧……」隨即聳聳肩,「既然我是無神論者,那『他們』就是有神論者啦!」
「那也不必如此刻意吧,每每總是掛在嘴邊。這兒可是敬佛的地方,別忘了你是成年人了。」
衛風的話明顯地有著親暱的嗔怪。他已經不止一次的這樣了。柔曉一愣,仰起小臉問道:「你……你當我是成年人嗎?」
她怎麼可以每每因為他一句認同,就如此驚喜?可見往常的她是何等寂寞啊!衛風覺得心在揪緊,「是的——你的知識,你的心路歷程,是小女孩無法領悟和達到的。」
桑曉眼眶一紅,兩隻小手悄悄圈掛在衛風的手臂上。半響,小腦袋又挪上了一點點——那兒是他寬闊健碩的肩膀。
衛風揉捻著她的秀髮,柔聲地說:「如果你同意,我們今天晚上就和你父母說我們要帶你離開此地好嗎?你認為父母會同意嗎?」
「好啊好啊!他們會同意的!」桑曉驚喜地低叫,
「在這兒沒有人會強迫對方按自己的意願行事,即使是子女,更何況我……我已成年了……不過如果真要離開,我也會很傷心,因為不捨得父母,不捨得和藹的長老,許多許多和氣善良的谷民,還有我親手種植的草藥,親自餵養的小羊……」
「你可以回來探望父母啊。」衛風說。
桑曉臉色一白,喃喃地說:「這樣不行的!我聽父母說過沒有人在離開霧谷以後能夠再回來的,他們無法適應谷外的環境,或許是健康出現問題,或許是迅速老死,或許是無法辨路等等……」
「健康出現問題?迅速老死?」衛風疑惑。
「他們是這樣說過,但我還是會離開的。」她望向他,眼眸雖然憂傷,卻不失堅定,「我只是想改變現狀,走一段自己渴望的路程……至於將來如何,我能否像個正常的女孩一樣戀愛、結婚、生子,已是其次了。」
「你能的,你一定能的。」
「如果不能呢?」
「起碼你努力過,那就無悔。」
「嗯——」
半晌,臂間又傳來輕輕的詢問:「衛風,你家裡有妻子嗎?」
「沒有。」
「有心愛的女子嗎?」
「沒有。」
「哦……如果,如果我……我是一個正常的女孩,你,你會娶我嗎?」
衛風當場愣住。
「你不願意嗎?」潔白如玉的小臉輕輕抬起,清澈如水的眼眸有著深切的期望。
他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回應這個不知應該劃分為少女還是女人的女性……但無論說些什麼,他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把傷害程度降至最低。不,是完全不可以有傷害的成分。
半晌,他伸出大手,輕輕撫了撫滑如凝脂般的小臉,用連自己也感覺陌生的溫柔許下從未兌現過的承諾:
「我會願意的……我總能感應你的快樂和憂傷,而你對我也喜歡依賴和信任……或許,再過幾年,你會長大……再不,回到香港後,我聘請經驗最豐富的遺傳學教授為你診治……總之無論如何,我會盡力照顧你,令你快樂……」
桑曉激動得淚流滿面,連聲音都嘶啞了,「真的嗎?衛風……我,我……是在做夢嗎?一定是吧,一定是了……我從來沒有這麼幸運過……」
「一切都是真的——」他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今晚我就和你媽媽去說,我們即將離開……」
不知是不是他久未以肢體接觸女性,不知是不是她的眼淚令他迷惘,反正,隨著桑曉在他臂間細碎的摩挲,他的心越顯柔軟。然而,一雙微微瞇縫的眼眸,卻同時隱有一股無法明晰的恍惚。彷彿他仍然弄不懂自己,怎麼會這樣輕易就許下了終身的承諾,但其中雖有彷徨,但卻沒有過多的後悔。
「什麼?」蘇雷「霍」地從被窩裡跳起來,「桑桑今年已經二十多歲了?」
「對怪異現象如此驚詫,不像你一貫的風格。」衛風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坐在離他的床不遠處的一張竹椅子上。
「天啊,這簡直是天方夜譚耶!」蘇雷驀然瞇起眼睛,「你真的決定帶這件怪物……不不,怪女孩回家?」
「你積些口德好不好!」衛風皺了皺眉頭,「我感覺桑曉並不是有病,這種緩慢生長的原因大概和這兒神秘的境地,草藥和飲食等等有關。你想想看,翠翠現在理應五十多歲,為何還像個待字閨秀中的女孩?」」對,關鍵原因就在這一點!」蘇雷點著手指頭,「就是這片隱匿在荒蕪角落的『香巴拉王國』的詭異之處!」
「所以,離開這裡,或許對桑曉是一件好事。」
蘇雷聳聳肩,縮回被窩裡用手撐著腦袋斜躺著,「你可以帶她離開,但不必承諾照顧她一輩子吧?這和背一個包袱上身有什麼區別?你以後還怎麼出行任務?這不是什麼妹妹姐姐之類的,是一個身懷異像的女孩耶!正常一點兒還能要了當老婆,但她這種情形……唉,老婆不能當,妹子又不像,莫非……當你的養女?」
衛風正欲回話,門「咿呀」一聲開了,這些天一直四處找破椅子破桌子破箱子修理的向擎走了進來,手裡還拎著一隻破了邊兒的竹簍子和一束竹篾片,然後一屁股坐在角落裡開始修補起來。
正在聊天的兩個大男人望也沒望他,繼續聊著。
衛風說:「還有,你只要仔細察看在『木氏宗祠』經常出入的男女,他們應該算是霧谷裡最有學問的群體,你就會發現一個奇異的現象。」
「他們有什麼現象?」向擎倒也耳尖。
兩人睬也沒睬他。
蘇雷的眼睛慢慢瞇起來,
「你不說猶可,一說我就醒悟了,宗祠裡那些滿臉慈祥的長者舉止禮貌得體,各有風度,然而只要細心留意,就會發現那是一群完全看不出年紀的傢伙!似乎像二十歲也像二十歲,像三十歲也像四十歲,像四十歲也像五十歲……」
說到這裡,他和衛風突然一對望,盤桓在心裡良久的疑團突然有了一個頗清晰的輪廓!藍翠思的不老駐顏術,還有她臉上的寧靜與高雅是源自某些奇怪的原因!是這些奇妙的原因,還有這片美麗的土地留住了白氏夫婦,他們甚至不惜捨棄年邁的父母和錦衣肉食的上流社會生活!
只是,桑曉的問題又出在哪裡呢?她什麼也不知道,也沒特別的經歷,就只是同一般谷民般起居作息,為何會長時間保持少女的身材與面容?
衛風突然說:「我們現在就去找藍翠思!」
「對!」蘇雷立即跳下床,套上牛皮靴子,「為未來嫂子解決老是長嫩芽的問題!」
「耶?哪兒長嫩芽了?門外那盤闊葉冬青?」
兩個男人連看他一眼都嫌費事!要不是這傢伙懂納西語和藏語,會駕駛飛機,身手不錯,還長著一點兒熱心腸,誰稀罕拉著一頭大灰熊穿山過洞跑到這裡來!
兩人才步出房門,大灰熊又追出門叫道:
「衛風,咱倆明天一起到山谷裡修葺豬圈好不好?我昨天就應承人家了……蘇雷這懶鬼沒日沒夜縮在被臥,我一個人又得砍竹子又得削篾片子的,說好了一天就能弄完,現下卻弄了兩天,幾乎失信於小和尚了……」
「小和尚?」兩個男人「嗖」地回頭——這頭熊啥時混上個和尚朋友了。
「他在寺院裡管什麼的?」蘇雷迅速問。
「養豬——的——」
大灰熊的「的」字尚未吐出,兩個男人早已走遠了。
兩人穿過灑滿銀色月光的天井,來到四合院的西邊廂房。天井處的玉蘭花開了,香味陣陣襲來。衛風輕輕敲了敲木頭格子窗板。半晌,門開了,桑曉伸出小腦袋,一見是他,連忙跳了出來,手裡還捧一本厚如磚頭般的外文辭典。
站在他面前的桑曉,披著一件淺紫色的薄羊絨小披肩,漆黑的長髮用一條手絹紮在身後。小披肩在前胸處打開了,內中穿著一件雪白的緊身裡衣……
此時的月亮,在雲層間露出臉孔,清泠的月光由上瀉下,在她前胸處畫出一抹淺淺的曲線的陰影……然而,就這麼一點兒視覺效果,卻已經為這名美麗得像精靈一樣的少女增添了一份驚人的絕艷!
衛風看呆了,心,也在同一時間赫然驚醒!原來,她並不是一個青澀的少女。原來,她有著所有女性都會擁有的美麗特徵。
或許,她只是在時光隧道中打了個盹兒,因而迷失,一旦醒來,終將會蛻變成一個美麗的女人——如藍翠思一般嫵媚的女人!只是,內中的時限,會是多久?
今天下午,他承諾照顧她一生一世。桑曉博古通今,自然知道這種口吻在文明社會與承諾娶她為妻並無分別,因而喜極而泣,臉上是一種從此跟著他相偕比翼、遠走他方的強大決心。
此刻,他無意間掃視到桑曉美麗的女性特徵,也突然喚醒了隱含心中的憂慮——這段「成長」所耗費的時段,會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更長?
那時的桑曉青春明艷,楚楚動人,而他,只是一個步步蹣跚的老頭子……
一股莫名的哀傷突然瀰漫心頭——他怎麼能這麼自私,讓這個對愛情充滿憧憬的年輕女子守候著一個年邁的老人?
衛風別開眼睛,沒有再望向面前美得像精靈一樣的女孩。
蘇雷察覺衛風神色驟冷,知道他想法有變,心中明白是時候出面了,便立即對桑曉說:「快快放下書本,我們一塊找你媽去。」
桑曉沒有回答,卻睜大眼睛觀察突然沉默的衛風。月亮斜照著她雪白的小臉,那對黑幽如寶石般的眼眸,異常地清透。
後者一扭面,完全避開她灼熱的視線。
桑曉的心微微一突,立在原地說:「你真……決定和媽媽說嗎?」
衛風頓住腳步,沒有迎向她的視線,也沒做聲。
蘇雷瞅了他一眼,知道自己是時候要當一陣子「蘇雷義工」了,便主動邁開步子走過來要拉她的手臂。「來來來,我們一塊走——」
「不要……」桑曉甩開他的手,眼珠子依然看著衛風。
「搞什麼哪。所謂船到橋頭自然直,走吧走吧——」蘇雷拉著她就走。
桑曉被蘇雷拉行了幾步,眼尾卻瞄見衛風依然斜背著她站在原地,瀰散在他周圍的是一股冷漠與無情的氣息。
她覺得奇怪,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他本來就是冷淡的性情,即使目光不與她接觸也沒有什麼意思……除非,除非……是他對傍晚作出的承諾後悔了!
她渾身一涼,隨即用力甩掉蘇雷的手,對著衛風的側面衝口問:「你後悔了?!」
衛風微一扭頭,面孔被月下的桂花樹影沾染成冷酷的黑白兩色。他沒有說話,桑曉的質問令他慚愧,卻不想改變主意。
默然之中,他聽到桑曉深吸了一口氣。他再次回頭看她——明媚的月色從天空傾灑而下,再一次明顯地突出桑曉正在成長的曲線!
衛風迅速別開視線,他不想觸及她的臉。除了憂傷與無奈,他覺得自己害怕陷入她完全外露的驚詫與悲傷之中……然而,胸腔裡跳動的心靈,確實已經為了即將推翻只維繫了二個小時的承諾而隱隱作痛。
桑曉緊緊地盯著他,再問:「你是不是後悔了?」
「是的。」他終於回應。
「為什麼?」她的嗓音頓顯沙啞。
「不為什麼——」
「但……你……下午曾是那麼堅決——」其實他當時已經不堅決了,她感覺得到的啊。
「當時我沒有考慮清楚。」
「所以兩小時後的你,告訴我後悔了……」顫抖的聲音因為打擊,完全跑了調。
「我只是不想把誤解擴大,對不起。」
桑曉咬住嘴唇,緊緊地瞪著他,半晌,扭身朝自己的房間飛奔而去。那背影,如同一隻被同伴絕情戲弄因而愴惶逃脫的小兔子,
衛風別過臉。月光之下,他看見自己的背影被拉得很長,一直延至天井西廂門前那棵脂胭梅樹下,桑曉說過,這棵美麗的樹是她在很多很多年前親手種的,那時她親手種了很多棵,可惜數天之後,其餘的都無緣無故地萎謝了,怎麼救都救不回來……
蘇雷目送著月下飛奔逃脫的桑曉,淡淡地說:
「我明白你為什麼改變主意……只是,你在說反悔的同時,有沒有想過,你對她承諾的那一刻,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刻。同時,我也不得不提醒你,這屬於變相的拋棄。」
衛風原本已是鐵青出臉色,此時更顯難看,他一扭頭,往自己的房中大步走去。
「總之情惆悵就必定意淒涼嘍!」蘇雷聳聳肩,抬頭望向天上一弦明月,無比歎息地說,
「盼只盼老大你做了壞蛋後就不要後悔,否則賠率更大,死得更難看哪!」
第二天一大早,衛風居然比勤勞的向擎更早鑽進裡屋用早點。侍弄一天三餐的是個和藹可親的老媽媽,會弄很多納西族的餐點小食,蘇雷常常迫著向摯用納西語翻譯說她是全世界最好手藝的廚娘,令老媽媽的臉笑得像朵花似的。
蘇雷一邊吃早點,一邊覷著衛風,嘴裡卻問向摯:「桑桑呢?怎麼不見人了?」
「不知道耶,今早沒見她進來吃早點耶。」大灰熊可是那種吃就專心吃,干就專心干的人,所以才成就了這麼宏偉的大號身形。
蘇雷「哦」了一聲,又起勁地睨著衛風。
「你看夠了沒有。」衛風瞪了他一眼,聲線有些沙啞,明顯是睡不夠的樣子。
蘇雷嘿嘿一笑,沒說話。
「耶,你在笑什麼?」大灰熊有時又出奇地眼尖。
「心情輕鬆,無牽無掛的時候就想笑!」
大灰熊點點頭,覺得蘇雷笑得很有道理,便又繼續埋頭苦吃。
這時,老婦人捧著一壺酥油茶進來。
「老媽媽好!」蘇雷用彆扭得要命的納西語向老人家問好。
老婦人連忙微笑,還先斟了一碗酥油茶遞給他。蘇雷一邊喝著一邊瞄向衛風,察覺他的目光正飄向窗外的竹架子上,那兒掛著桑曉紫色的衣袍。
蘇雷便用腳踢了踢埋頭苦吃的大灰熊,壓著聲音說:「快問問老媽媽桑桑到哪裡去了!」
向擎連忙縮腳,嘴裡大叫:「你幹嗎踢我!」
「叫你問就問啦,笨蛋!」
「問了又怎麼樣?人家桑桑只喜歡粘著老大,又不喜歡粘著你,你知道了也沒用。」
衛風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
蘇雷咬著牙道:「大灰熊我警告你,你放聰明點兒就別頂我的嘴,否則……」
向擎才不怕他,「否則怎麼樣?我是實話實說,犯法了?」
蘇雷一瞇眼睛,陰著嘴說:「單是你要再塞一次那兩個山洞,我就可以……嘿嘿……」
向擎一窒,內心驀然升起褲子也幾乎被剝下來的塞山洞恐怖場面,堆滿食物的腮幫子立即停止運動,因為嗓子要工作了,「你……你……你這隻狐狸!」
「形容得非常貼切!」蘇雷皮笑肉不笑,「要知道,暗箭難防是我最欣賞的計謀之一。」
向擎狠瞪了他一眼,勉強吞下滿嘴的食物,才開口向老媽媽問話。老婦人回答說桑曉早早到廚房拿了兩個羊肉糌粑,扭頭就不知跑哪去了。向擎把納西語翻譯過來後,衛風眼簾一垂,默默地吃完面前的早點,轉身向外面走去。
往常的日子,桑曉天天吊在他的臂彎裡又唱又跳,說這道那。今天他第一次獨自閒逛,竟然心神不定,步履拖沓,連眼中美妙的景物都顯得乏味了。
漸漸地,他覺得無聊,眼神總是一直在飄著,身前身後美景處處,卻沒有一處可以令他駐足停留。那對情侶雪山彷彿能感應他的彷徨,也隱進白霧裡去了。
然而,任他在河邊、村莊、農田有心無意地逛遍,又與兩個谷民一起調正了抽水車,替一個婦人背了兩筐子菜乾回家裡,把一隻小牛帶回它的家去……忙碌之時,他的眼睛也四處溜著,可惜大半大過去了,還是見不著桑曉的蹤影。
他開始覺得焦躁。其實他不一定要看見她,見了面也不知要說什麼,只是很想知道她在哪兒,好像那樣才會心安一些。但他不能如願,沒有谷民說今早見過桑曉。
午餐時,有幾個谷民邀請他去家裡做客,他婉言謝絕,特地跑回白家用午餐。當然是一進門連臉也不擦一把就朝餐廳走去,內中空無一人,連蘇雷和向擎也不知跑哪去了!
老媽媽很高興有人回家吃飯了,「咿咿呀呀」地問他要吃什麼。衛風連忙微笑著擺擺手,扭頭向外面走去。
晚餐時,他又早早跑回來察看。蘇雷和向擎是回來了,正窩在餐廳裡喝香茶吃小果子。可桑曉仍然不在!衛風越覺煩躁,冷著臉坐在臨窗的竹椅子上一聲不吭。
坐在對面的蘇雷瞄了衛風一眼,提腳踢了踢旁邊的向擎,
「今天有沒有見著桑桑?」他突然覺得自己其實是個非常難得的好人,看,又替一臉冷霜的衛風開口詢問大灰熊了。
「她?」向擎抬起頭,大手一抹嘴巴,呢噥著說,「一整天都和我在一起哪。」
衛風一愣,抬起昭睛掃了向擎一眼,沒有吱聲。
蘇雷只得又替他問:「那你們幹什麼去了呢?噢,我是問她在幹什麼呢。」
「幫我修葺和擴充羊圈哪。呵呵呵,那些羊兒可樂了,圈子闊大了不少,有兩頭母羊大著肚子,看樣子這兩天就要生產了,有三頭大概要遲些——」
「我問桑桑在幹什麼,而不是問你幹了什麼和母羊何時生產!」蘇雷火了,「誰都知道你這陣子整日都在修圈,和谷裡所有的動物都十分投機!」
「是啊是啊,我今天還向他們提議在豬圈旁邊弄個化糞池,原來他們早知道這玩意兒了,不過……」
「停下停下!」蘇雷喝道,「我們在吃東西!你竟然說糞便?!」
「這是事實嘛,我今天確實和他們在討……論外面的世界最先進的……廁所……」
蘇雷臉都綠了,手掌「啪」地拍了一下桌面,「死大灰熊你給我閉嘴!」
衛風懶得理睬這兩個無聊之人,更不想他們越聊越遠。「桑桑究竟在那裡幹什麼?」他更關心這個問題。
「她幫我削竹子啊,一整天一聲不吭的,我問她是不是病了,她就嘴一翹眼紅紅地起勁地搖頭。」
「啊……在發洩哪……」蘇雷輕聲歎息。
「是啊是啊,像在發洩情緒哪,下午時她更加心不在焉了,本來是削竹子的卻成了削手指,刀子一過,她的手指就沒了一大塊皮哪,血突突地冒,嚇得我不得了,她卻咬著嘴唇在旁邊扯了一棵紫色的小草捏碎了敷在上面,竟然立即止血了。真神耶!這個山谷裡所有的東西都很神的耶……」
大灰熊話未說話,衛風已經鐵青著臉大步走出門去。
蘇雷目送著他朝桑曉房子的方向跑去,又踢了向擎一下,「老三,長留在這裡你願意不?」
「不錯啊,不過如果你們要走,我是一定跟著你們的。」
「你可以留下來嘛,這兒是世外桃源,雪域蓬萊——」
「我們是兄弟嘛,大家同進同退,這是一定的!」
蘇雷嘿嘿一笑,「不怕我藉機脫你的褲子?」
「不怕——」大灰熊很無所謂地擺擺手,「忍辱負重過後,我把惡果加倍地奉還給你——」
蘇雷一愣,「你、你怎麼這樣說話?」
「雖然我這人最不記仇,但被人逼迫得太厲害就要反擊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嘛,這話你總不會未聽過吧?」
「你……你究竟是不是向擎啊?居……居然會這樣說話!你今天一整天和桑桑在一起……啊,是不是她教你這樣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