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描淡寫地跟姊姊說過晚上要兼差的事,並且再三保證工作性質絕對單純。
當小孩子的保母,夠單純了吧?
只是沒人知道她內心打的齷齪念頭,嘿嘿!
只要一想到每天都可以光明正在地接近他,看見他,她就興奮得不得了。
小傑也很興奮,他就像是掉進糖果堆裡的小孩子,高興到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拚命抓著她的手吱吱喳喳的說著話,迫不及待跟她分享童稚天真的想法和幼稚園裡的點點滴滴。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常常逗得聆蘭捧腹大笑。
呀,這三萬元的薪水真是拿得於心有愧,尤其是貝宅裡的老僕人們伺候得她都不好意思,老廚子煮的寧波菜和杭州菜更是好吃到讓她幾乎連舌頭都吞下去了。
但是在這麼愉快順利的兼差生活中,還是有令她失望的地方。
她上班近半個月了,只匆匆見過貝磊原兩次,身為星海大飯店以及亞洲區連鎖飯店的大老闆,他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忙。
這一天晚上,聆蘭盤腿坐在貝宅寬闊的大廳沙發裡,懷裡抱著已沉沉睡去的小傑,胡亂地轉著遙控器。
現在才晚上八點半,剛剛小傑和她玩得太瘋也太累了,所以早早就睡著了。
理論上她是可以早點下班回家,可是她想看見他,所以她一直等著。
「蘭小姐,你累不累?」老好人張媽拿了一條蘇格蘭毯子走過來,慈祥的微笑。「還是餓不餓?我讓吳嫂做一杯海鮮湯給你吃可好?」
「張媽,謝謝你,我不餓也不累。」她嫣然一笑,接過毯子蓋在小傑身上。「而且你剛剛也給了我一壺皇家奶茶。」
「蘭小姐……」張媽搓著手,感激地對著她笑,「你來了真好,這個家又開始溫暖起來了。」
聞言,聆蘭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急忙揮揮手道:「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啦。」
張媽張口欲言,就在這時,門鈴響起。
「咦,少爺回來了嗎?」張媽疑惑地道,「可是他打電話回來說今晚要開會,會晚點回家。」
「他又要開會?」聆蘭失望極了,那麼今晚又碰不到他了。
張媽點點頭,穿過大廳走向玄關開門。
是誰呀?聆蘭好奇地伸長脖子看去,卻看到張媽一臉不豫與推拒的表情。
就在此時,一個尖聲尖氣的女聲響起——
「張媽,你怎麼啦?怎麼一副見了鬼的表情?你不歡迎我嗎?」
那個聲音猶如刮鍋底的女人是誰呀?
「你請回吧,現在時間晚了,而且少爺也不在,恐怕不方便。」
老好人張媽竟然下逐客令?
聆蘭緊緊抱著小傑,雙手摀住他的小耳朵,氣氛有點怪怪的喔!
「這是我姊姊的家,我外甥的家,我為什麼不能來?」那個女人聲音尖銳的刺耳,頤指氣使地道:「張媽,我好歹也算是這個家的親戚,我外甥更是這家未來的半個主子……喲,這是誰呀?」
聆蘭終於看到了那個發出怪聲音的怪女人。
一個長著鷹勾鼻,五官勉強可以算得上艷麗,卻明顯是風華逝去卻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四十幾歲艷婦在看到她的那一剎那,睜圓了雙眼。
張媽急急走到聆蘭和小傑身邊,像是母雞急於要保護小雞們,「姨小姐,你請回吧,小少爺睡了。」
「你是誰呀?」艷婦塗著紅色蔻丹的指尖直直指著聆蘭問道。
聆蘭看了眼氣急敗壞的張媽,再看了看艷婦,很直接地反問:「你又是誰?」
艷婦一臉高傲地回道:「我是右傑的阿姨,你又是誰呀?」
「我是他的未來大嫂。」也許是對方的態度太討人厭,聆蘭故意抬出這面冒牌金牌氣她。
她眼角餘光瞥見張媽欣慰地偷偷笑了,於是大受鼓勵,好整以暇地望著對方。
艷婦呆了一下,「我怎麼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你——」
「請問一下小傑的阿姨,你今天來『我們貝家』有什麼貴事?」聆蘭笑嘻嘻地打斷她的話問道。
艷婦抬起下巴,哼了一聲,「我來找我親愛的小外甥,千你什麼事啊?」
「他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艷婦不悅地欺身過去,在她們尚未反應過來前一把拎起了小男孩,「小傑醒一醒,阿姨來了!」
「你在做什麼?」聆蘭和張媽怒目瞪著她,還是來不及阻止小傑被驚醒。
「哇……」在酣睡中被陡然嚇醒,小傑本能地抱住聆蘭的腰大哭起來。
艷婦卻不準備放過他,怒斥道:「你哭什麼哭啊?我那短命的姊姊說得對,小孩子都是吵得要死的討債鬼。」
小傑驚嚇困惑畏縮地眨著眼睛看著這個態度囂張又凶巴巴的女人
本能地偎緊了聆蘭,抽抽噎噎地道:「阿、阿姨。」
「我是來接你的,跟我回去。」艷婦趾高氣揚地道。
「不要!」小傑反應激烈地大叫,將聆蘭抱得更緊。
「姨小姐,你不要這樣……」張媽急得想阻止。
聆蘭怒極反鎮定下來,連自己也不知道從哪兒生出的一股蠻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狠狠甩開。
「瘋女人,你夠了喔。」她惡狠狠地瞪著艷婦,「這裡是貝家,你要發瘋請回自己家裡去,不要在這裡嚇小孩。」
「你是什麼東西?竟敢管起我的事來了,你知道個什麼東西?」艷婦氣沖沖,指著她破口大罵,「我有權利把小傑帶走,我姊姊曾經說過——」
「很抱歉,小傑姓貝,我不管小傑的媽媽說過什麼,據我所知,她現在人已經在天堂了,隨便你怎麼胡誨都可以。」聆蘭瞇起眼睛,神情危險地盯著艷婦,「可是小傑是貝家的兒子,你沒有權利把她帶走……話說回來,你把他帶回你家做什麼?」
一旁的張媽忍不住憤慨地道:「還不是因為小少爺名下有一大筆鉅額遺產她才處心積慮的想帶走小少爺。」
喔,原來如此。聆蘭一臉的瞭然。
艷婦被識破心思,狼狽又惱羞成怒地大叫:「你們兩個給我滾到一邊去,這是我們家的事,跟你們有什麼屁關係?反正小傑的哥哥也討厭他,視他如眼中釘——」
「你亂講,哥哥喜歡我!」小傑大叫,臉色恐慌又難過。
聆蘭急忙安撫他,「你哥哥當然喜歡你,記得嗎?他怕你無聊,還要我天天過來陪你玩呢!」
艷婦瞪著這個半途殺出破壞計畫的程咬金,她好不容易打聽到貝磊原今天不在,所以才敢上門來要人。
而且她堅信貝磊原一定迫不及待甩掉這個討人厭的弟弟,她把他帶走,說不定貝磊原還會感激她,再給她一點好處呢!
再說小傑身上那筆遺產實在太誘人了,貝磊原不在,現在貝宅裡都是一些老弱婦孺,她相信這是最好的時機。
想到這裡,艷婦大膽地伸手拽扯著小傑,聆蘭想也不想地抬起一腳踹了過去,艷婦一時不察,被踢了個四腳朝天。
「哎喲喂呀,你這個死丫頭竟然敢這樣對我?」她姿態難看地跌坐在地上,張牙舞爪地掙扎起身,就要撲過去抓聆蘭的臉。「老娘一定要給你好看!」
「滾出去!」聆蘭這輩子沒有跟人打過架,可是為了要捍衛老小,她身於一矮躲過艷婦的「九陰白骨爪」,當頭對著她的肚子撞過去。
艷婦被撞得往後仰跌,乒乒乓乓地撞翻歐式茶几,連帶撞壞了擺放在上頭的一隻十七世紀英國古董花瓶。
下一瞬間,艷婦呼天搶地的哭號聲,和茶几翻倒、瓷器碎裂聲交織成一團要命的混亂。
「這是在搞什麼東西?」磊原踏進家門的第一眼就看到這堆亂七八糟,他臉色立刻一沉。
他的聲音威嚴無比,剎那問哭的、鬧的、罵的、惱的,所有的嘈聲雜統統凝結在空氣中。
「你回來了。」聆蘭大大鬆口氣,露出自混亂發生以來的第一朵笑容。
小傑鬆開緊環住她的雙手,本想往磊原的方向跑去,可是一直以來習慣性的崇拜與敬畏壓抑住了深深的孺慕之情,他的小身子動了動,最後還是不敢跑向他尋求安慰與保證。
他只是睜著紅紅的眼睛,淚汪汪地巴望著哥哥。
艷婦本來要跳起來狠狠地教訓聆蘭的,一見到磊原出現,她先是一凜,隨即做出一副受害者姿態地歪倚在傾倒的茶几旁,披頭散髮地嗚咽起來。
「磊原呀,你快來給阿姨評評理啊,你未婚妻真是大逆不道欺負長輩,她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再怎麼說我也是小傑的親阿姨,也等於是你的阿姨,我那好姊夫在天國看著一定也會很生氣、很心痛的呀!」她開始演起戲來,活脫脫是歌仔戲中的悲情苦旦。
真是壞年冬多瘋人,聆蘭沒想到這年頭竟然還有人以上演王婆罵街外加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為樂。
而且她就算沒有搞清楚狀況,腦子不太靈光,至少眼睛還沒壞吧?難道她看不出貝磊原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嗎?
正常人都該曉得他開始不高興,而且是非常非常不爽的那種。
但顯然艷婦的演技跟她的智商不成正比,她哭哭兮兮地嚷著:「你要替阿姨主持公道呀!否則你在天上的爸爸也會氣到跳腳……」這些話無異是火上加油。
「夠了。」磊原幾個大步走近,虎眸凌厲地環視著在場幾人,「有誰可以告訴我,你們現在究竟在搞什麼鬼?尤其是你,小傑,你不是應該睡覺了嗎?」
小傑全身一縮,躲在聆蘭身後,「我我我……」
「他是睡著了,不過又被虎姑婆嚇醒了。」聆蘭意有所指地瞪了艷婦一個大白眼。
磊原微瞇起眼睛,望向臉色頓時蒼白的艷婦,冷聲道:「陸小姐,你來這裡做什麼?」
「我……我只是來看我外甥過得好不好。」艷婦再無之前的高張氣焰,她小心翼翼地解釋。
「才不是呢!」聆蘭氣呼呼地挺身而出,「你知道她有多過分嗎?她是來——」
「還有你。」今晚磊原的心情可能不太好,對她也沒有一絲好臉色。「你早該下班了,現在還在這裡做什麼?」
她被質問得一窒,雙頰難堪地漲紅了,「我……我是……」
「司機在外面等,你現在馬上回去。」他擺擺手,臉色難看地下令「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艷婦聽出了一絲不對勁,像是捉到了什麼把柄般得意洋洋地對聆蘭叫道:「說什麼是磊原的未婚妻嘛,原來又是個死不要臉硬黏上來的貨色,你死了這條心吧,我們磊原怎麼可能會看上你?」
聆蘭平時是崇尚和平的,可是……噢!她現在真想揍這個女人!
一陸小姐。」磊原看向她的眼光足以把瀑布凍成冰柱,艷婦不禁畏縮了下。「大門在那邊。還有,家母是獨生女,我沒有阿姨,希望你記住這點。,一
真是大快人心啊,光是看到艷婦瞬間啞口無言臉色灰敗,就足以讓聆蘭忘掉剛剛受到的呵責和委屈了。
「我……我還是先回去好了,改天再……再……」艷婦甚至連話也沒有說完就慌張地奪門而出。
聆蘭忍不住用力鼓掌,「真是太痛快了,幹得好!老闆。」
磊原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好像這一切統統都是她的錯。「你在這裡幸災樂禍個什麼勁?』
「我……l她低下頭,無限委屈,「我是講老實話嘛,你不知道她凶巴巴……」
小傑看著表情不善的大哥,突然顫抖著聲音問:「哥,你喜不喜歡我?」
為什麼連阿姨也說大哥不要他,討厭他?他是個壞孩子嗎?他做錯了什麼事嗎?大哥會不會真的不要他了?他好怕……好怕……
瞧他仰起的小臉蛋上,有著無比的脆弱和祈求與親情的渴望,磊原微微一震,心中泛起一股血濃於水的激動,可是當他看見小傑和他母親長得極相像的那雙眼睛時,他心中的柔軟倏然又冷硬了起來。
「去睡吧。」他粗魯地道,看也不看小傑就往樓上走去,「我累了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小傑的小臉瞬間垮了下來,小小的身軀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
「哥哥不喜歡我……」
雖然貝磊原是她的偶像和垂涎的男人,但是在這一刻,聆蘭還是好想拿根大鐵錘重重地敲他的腦袋一頓。
難道他看不出自己的回答與態度有多傷小傑的心嗎?
小傑不斷被人們殘酷地提醒著,有一天他會被大哥遺棄,如同父母親驟然離開他一樣,雖然他只有六歲,可是他有思想、有感覺,更會害怕,沒有安全感與親情的關懷眷顧對他而言就像快要崩塌的山,快整個往他塌陷砸來一樣。
而那個遲鈍固執、自大霸道到看不見事實的大男人竟然頭也不回地往樓上走去……
「可惡。」聆蘭咕噥一聲,急忙衝過去抱住小傑,連聲撫慰,「噓,不要哭,你大哥喜歡你,真的……他只是……只是太累了,所以沒有聽清楚你在問什麼,明天,等明天蘭姊姊幫你再問他一次好不好?不然拿你畫的恐龍圖給他看……」
小男孩雙眼裡盛滿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絕望與傷心,他咬著下唇一聳一聳地抽動著肩頭,豆大的淚珠不斷滾了出來。
聆蘭的心也快碎了,她緊緊抱著小傑,努力哄著他。
那個遲鈍的可惡的大男人,應該要有人狠狠地敲醒他水泥灌漿封住的腦袋瓜,好讓他清醒過來看個仔細明白。他的弟弟需要他。
可是打從那天起,聆蘭就再難碰得到他了。
像是刻意在迴避她,不給她任何機會說話發問或是抗議,貝磊原已經到達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境界。
在飯店裡,她只是個小小的吧檯調酒師,不要說殺上頂樓他的辦公室裡了,光是要按下電梯裡二十七樓的按鈕,就足以被眾人好奇兼驚異的眼光戳得渾身都是洞。
在貝宅裡更是見不著他的人影,不是開會就是出差,再不然乾脆毫無理由地沒回家過夜。
聆蘭看著日漸沉默不說話,大眼睛裡盛滿怕被送走的恐懼的小傑,她就氣貝磊原氣得牙癢癢的。
不行!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要早點給小傑安心和一個交代才行。
「張媽,你一定要幫我。」她雙手撐在桌面上,神情堅決地盯著面前目光閃爍的老婦人。
「蘭小姐……你這話是從何說起呢?」張媽心虛又緊張地拎著抹布擦拭額上頻頻冒出的冷汗。
「貝磊原……我是說大少爺,他要到哪裡都會告訴你一聲,你可不可以把他的行程表給我?或是事先通知我一下他人在哪裡?我要去堵他。」聆蘭目露凶光,握緊拳頭,一副勢在必行的模樣。
張媽瑟縮了下,「可是……」
「小傑心裡一直很害怕他哥哥會把他送走,所以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那個瘋女人隨時都可能上門來連拖帶拽地捉走小傑,我現在就是要大少爺給個說法和交代,把事情定下來,讓那個瘋女人死了那條心。」聆蘭氣憤填膺地揮著拳。「對,我們就是應該這樣做!」
張媽搓著手,點頭如搗蒜,她是贊成得不得了啦,可是一想到沒有事先知會大少爺,就在他後頭密謀他,這好像……太那個了點。
她在貝家幾十了,雖名為主僕實為家人,大少爺和小少爺都是她最關心疼愛的對象,她該不該說呢?
「張媽,你倒是表表態嘛!」聆蘭激動地緊盯著老人家,「你怎麼說?」
張媽想起了小少爺這些天來的消沉,最後她咬牙豁出去了——
「蘭小姐,我偷偷跟你說,但是你千萬別讓少爺知道是我跟你說的。」她說完了他的行程和時間地點後,又意味深長地道:「少爺要去會面的教授和夫人,是他非常敬愛的人,同時他們也愛他如子,你知道我的意思嗎?」
聆蘭雙眸當地亮了起來,興匆匆地大點頭,「瞭解。」
在知道了貝磊原兩天後要到一座名喚藍島的小島上做業務考察,並且會和一對教授夫婦在那兒碰面敘舊——她敢打賭這是他故意安排好逃避小傑與她的,否則以他日理萬機的董事長之身,哪有機會放三天兩夜的假——之後,聆蘭決定要跟在他後頭緊釘住他,無論如何都要在這三天兩夜裡把他給擺平。
也許是一種只有天知道的奇妙緣分吧,也不知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就自動把貝家的事統統攬到自己身上來。
現在,有關於貝家的事,就等於她林聆蘭的事。
有強烈愛心的她,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喜愛的大男人和疼愛的小男孩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
於是聆蘭請了假,也跟張媽、李嫂、汪伯和司機小陳報備過,接下來三天兩夜就麻煩他們多照看小傑了,她這個保母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