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桑飽含疲憊的低沉嗓音,觸動了含涼殿寢宮的沉默,也驚醒了那嫣連著十日來黯淡的心房。
守在榻旁的那嫣,無意識地眨了眨眼,沒想到讓整個朝野動盪不安的臥桑已不知在何時醒來,正用一雙調弄的眼盯審著她的容?,久日不動的唇角,掀起絲絲笑意,興味十足地研究著她頰上的清淚。
從他遇刺,這些天下來,在經歷過傷重難療、太醫的悲觀、皇上急召國子監欲予太子預設謐號等事件後,彷彿全朝的傷心全都凝聚至太極宮來,渴望他睜開眼的人日日都湧進宮內,可是他偏偏執著地緊閉著眼,不給他們一個希望。
漸漸地,太醫撤走了、人潮散去了、皇上皇后不再親臨含涼殿了,也讓她重重深陷的心扉不堪負荷,拒絕再多收容一絲堅強,一心就讓絕望將她纏緊。但他卻在眾人皆心如死灰,不再存有希冀時醒來,並用這種令人費解的神態看著她。
那嫣將睫上方形成的淚眨去,雪白的嬌容上有些錯愕,沒想到在他臉上,她找不著從鬼門關前兜一圈回來後大難不死的慶幸,他的眼眸底也沒有半絲傷重的昏沉,相反的,此刻他的眼瞳,甚至比以往她在夜裡所見過的更清明、更加懷惡。
他的笑……腦海裡強烈深存的被刺時印象,霎時回到她的面前,彷彿這場行刺是他的捉弄般,那時他的笑,就和現在他臉上的一式一樣。
不在預期內的憤惱激上她的心頭,她用力抹去頰上已涼的淚。
她為什麼要?這種可惡的人掉淚?要不是因為他超過太醫估算的時限沒有醒來,讓她以為他就將如太醫所言從此長睡不醒,她又怎會趁四下無人時在他的面前讓她的脆弱溘出眼眶……不,她才不會?了他這種人傷心,她只是可憐他的遭遇而已。
臥桑莞爾地看著她有些負氣的動作,在想舒展身子時,陣陣的椎心刺痛自胸前傳來,定眼望去,在他的胸口上,纏上了層層雪白的綾巾。
「司棋呢?」他還以為發生這種事後,司棋他們定會把他看得牢牢寸步不離,沒想到跟前只有她而已。
那嫣清清嗓子,想把濃重的鼻音壓下,「太醫走後他守了你五日,離蕭在他累垮前把他拖了去休息了。」
「你呢?」炯亮的眸子回到她變得清瘦的臉龐上,「你守了幾日?」
「我……」她忙轉醒多日來混沌的思慮,「我只是來接替司棋的缺。」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他慢條斯理地重複,語氣裡有著不容拒絕。
她抿箸唇,愈來愈討厭他的銳利,清眸裡的焦點轉注在床榻上,不願將目光調向正深深凝視的他。
無盡洞悉的視線戳破她的保護殼,他抬起一掌,固執地擒住她的下頷,不顧傷口上的綾巾因此舉動又再滲出血來。
那嫣緊屏著氣息,眼眸不住游移至他胸前的綾巾上,看它像個張牙舞爪的夢魘,再度在她的面前張揚開來,怵目驚心地提醒她份由時他瀕死的模樣。
「五日。」她吐實,撥開他牢附不放的指尖,讓它歸響應躺的原位,不讓他再把自己的傷口扯制。
臥桑卻在她的柔荑欲離開時緊握住她的指尖,將她拉近面前,惦在他身上有傷,她也不敢多做掙扎,方如他所願地傾身靠向他,她的眼睫處便感一涼,是他冰冷的指尖楷去她睫上盈留的淚珠。
他玩味地盯著指梢上的清淚,「能見到你的淚,這就值了。」
值?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那份種在她心底裡的疑責,在他口中的話一出後,隨即揮開了這些天的絕望深處,反而如芒如刺鮮明地呈現她的面前,教她不禁要重新深想,她究竟是有無看錯,他那抹不該出現在被刺當時的笑。
她曾想過,這一切只是他的騙局,可是,他的傷是真的,他幾乎死去也是事實……臥桑好整以暇地挑高劍眉,「又有問題想問我?」天底下最多疑的人,除了舒河之外,就非她莫屬了。
「這次的行刺,你事前有預料到嗎?」也許是她料錯了,他應當是不會做出這種事來的。
「有。」他漾出詭譎的笑,難以理解的滿意和張狂盡現眼底。
她差點忘了呼吸,「你有……預料到?」這種事他怎麼可能在事前……慢著,難道他……臥桑不疾不徐地提供解答,「是我叫離蕭做的。」
那嫣怔坐在椅上,杏眸須臾不曾離開他那張在簾幕陰影下的面龐,她的四肢百骸都因眼前這張無法區別出黑暗與光明,清邪冷峻的臉龐而顫抖起來。
派人來行刺自己?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做出這種事?這麼殘忍的作?,怎可能來自於他自己?他知不知道,那狠毒的一箭讓他在生生死死之間徘徊了多久?
「我還以為我演得完美無?。」他閒散地把玩著她垂曳在榻上的主月絲,「你這次是怎麼識破的?」
那嫣暈眩地撫箸額際,「是你刻意要讓我看的……」
「知道我為何要讓你看見嗎?」他的指尖捲纏住她的髮絲,微微朝自己輕拉,閃爍的眼芒像黑夜中獨亮的燦星。
「不知道……」她幾乎失聲,怎麼也無法分辨他所帶來的黑暗中,那些被他的光芒所遮去的風濤席捲。
「百密中我會刻意一疏的原因即是……」他的理由出其的簡單,指尖放棄了髮絲爬上她那令人憐惜的雪頰,「我怕你會心碎。」
若不是?了沒在事前告知的她,他不會冒給別人見著的風險,刻意在那一刻讓她心安、刻意要讓她去懷疑,他知道,只需一笑,她便能懂,她是這世上最懂他的人。
易求無價實,知己難再尋。
她是這滄茫人海中的知音。
紅雲?那間被他的指尖燃起,「我才不——」
「別告訴我你連一點心痛的感覺都沒有。」在她要仰身離開前,臥桑一掌牢牢地攀附在她的頸後,「在見箸我的笑之前,你沒離開過原地,你只是站在那落淚。」
飛竄在她頰上的熱度,在他的注目下燃燒得更加熾烈,無法離開之際,她只能束手無策地被他揭發開來。
這麼近的距離下,那日她此刻竭力想掩藏或遺忘的心緒,無可遏止地透過他的眸在她的心裡再次重現,她很相心否認,他在台田時的情況下曾這麼?留心的看著她的反應,他不可能在那時還會在意著她……雖然,那令她有著難以言喻的歡欣和感動。
「那時,把你嚇著了、嚇慌了,是不?」調弄的徐音緩緩掠過她紊亂的心池,隨之而來的柔柔溫情,又摻進他冷酷的表面下,讓她更加迷亂起來。
那嫣沉澱下所有被撩起的意緒,定望臉上勾著笑,嘴裡充滿磷情蜜意,但眼裡卻懷箸百般目的的他,覺得自己從不曾像此刻這麼瞭解過他。
這狡捨男人,無論是哪個面孔、也無論白天黑夜,他都假似真而真亦假,他是眾人眼裡的光明,同是也是她心底的黑暗,根本就沒有什麼實虛之分,因為這兩面,在他身上是並體而存的,也因為這樣,她這無時無刻不在觀察他的人,才會被他緊緊牽鎖著,在分辨之中不知不覺地被他拉進他的眼眸裡,深陷過後才發現離不開,他若要欺要騙,她也會盲目的一頭栽進去。
「目的:….」她忿忿地抹去他臉上的訕笑,「把你欺騙我的目的說出來!」她不是被他操弄的人偶,她的心弦也不要再隨著他起起伏伏擺盪,她只要一個讓她受騙落淚的理由。
臥桑鬆開她,揉了揉臉頰,「這次我不是?了什麼大目的,也不是刻意想騙你,我不過是在執行計畫上的一個環節而已」
「計畫?」他又包藏著什麼禍心了?殺他自己算什麼計畫?
「我就要繼位了,照朝中舊習來推斷,不想讓我登基者,免不了會讓我的這段日子過得格外不安寧和刺激,所以在我繼位之前,我得想辦法讓我能夠活到那一天。」他伸展了一下躺在病榻上久日未動的結實身軀,並對作疼劇烈的傷口微微皺眉。
那嫣嗔怨的剩向他,「傷害自己就是你所想的辦法?」?了他,所有人都快瘋了,而他卻是傷害他由自己最深的人,他到底有沒有腦筋?
至我自己行刺自己製造個命危的假像,這樣好過讓那些刺客繼續日夜暗殺我好吧?」當時他身受重創的經過讓眾人親眼目睹了,想必那些積極欲責他於死地的人也會稍稍鬆手,好讓他換來一些喘息的時間。
「這是假像?」潔白的素指指向他的胸口,「這傷可是貨真價實,你知不知道你差點沒命?」
「不真點怎能騙過眾人..又怎麼瞞過太醫?」臥桑冷冷地揚起眉,「你能分辨出宮中那些太醫究竟哪個是有被收買,而哪個沒被收買嗎?若被查出我的傷是假的,是掩人耳目的,我還能躺在這嗎?」
她結實地被駭懾到,「連在這座宮裡……也有人要殺你?」
「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他伸指輕彈她光潔的額際,「無論是何處,只要是我所站的每寸土地,任何地方都可能將是我的死地。」
他的指尖似是弄疼了她般,那嫣畏縮了一下,而更令她畏縮的是自他口中所吐出的每個字句。
臥桑拉過她冰冷的柔荑,若無其事地把玩著,「我若想在一波波的暗殺下全身而退,當然只有用這個法子自救。你曾說過,我不?自己的生命著想,你錯了,我比誰都愛惜生命,因此我決定由我自己精心設計、拿捏妥當的來暗殺自己,這樣,總比由其它的刺客讓我一命嗚呼來得強,我可不想死」
那嫣答不上話來,望著他躺在病榻上倦累的病容,心酸的感覺泛滿了心頭。
身為太子,為什麼連活著都是一件艱難的事?讓他變成這樣一個以傷己來達成目標的人,就是這種環境?而這環境究竟造就了什麼樣的他?是冷血的,還是無情的?他的心可曾?任何人溫暖過?
「記得你問過我是誰想殺我嗎?我一直都沒告訴你答案。」他輕按她的掌心,讓發怔的她回神。「之前之所以不告訴你,是不想讓你承受太多,但現在,我看沒那個必要了。」
還有她不知道的事?她的水眸回到他閃亮的眼瞳間,前所未知的黑幕,片段片段地被他拾起,一一在她的面前拼湊起來。
她不想聽,甚至希望他繼續瞞騙她下去,她怕,除了他外,在這宮裡,任何一個出現在眼前的人都是心懷殺機的人,更怕他又將遭襲而再次棄下她,一日而遇刺的噩夢再重演一回,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眼睜睜地再看一回。
「答案是有四派人馬想殺我-其中的三派,我是很清楚主謀者是誰,但第四派的主謀,我到現在還」
「我不想知道,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那嫣急急掩上他的唇,「我不要去面對那些……」
夠了,一個他就夠讓她心亂了,不管在他背後的那些是什麼,那些都由他自己去扛,她不要擔。
「別逃。」臥桑拉開她覆唇的小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記溫暖的吻後,五指與她深深交握,緊密得宛若一體。
她像急於逃離陷阱的獵物,直要扯開他的糾纏,因為她知道,若是此時不快些逃離他,往後她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幹不該萬不該的就是答應他任何事,也不該因為絲絲的同情而和他的距離牽扯得更近。
「從我將你拉進來的那一天起,你就無權再置之事外。」他像個收回獵網的獵人,一步步將她逼近死角,「無論將來我會如何,你都得陪我一道。」
她不斷搖首,「不要……」
臥桑從容地將她拉至面前,透徹的眼神幾乎刺穿她。
「放過我吧……」她打心底的感到害怕,以往所有的溫柔幻想此刻都被他推翻,取代的是漫無邊際的幽暗。之廈不是我該處的世界,我根本就不該被錯置在這裡……」
他的眼瞳鎖住她雪色的唇,「答應過我的事呢?」
那嫣的神智陡然清明,緊握著沒被他捕捉的一掌,努力想要從她的心底分割些什麼,好尋找一條出路讓自己全身而退又不傷人。
她垂首輕吐,「我會去向料俏解釋,無論她原不原諒我,我都會消失在她的眼前……」這樣,也許對大家都好,誰都不須背負什麼,而她也不須再繼續感到內疚。
淡淡的冷意飄進她的耳底,「若你不守諾,或是膽敢離開我,我會毀了裴炎或殺了他,相信我,論誣陷-我不缺名目的;我還會將料俏廢人冷宮,讓她窮其一生只能持在那座不見天日的宮殿裡縫補宮衣,再讓你親眼看她在那環境中一點一滴的被歲月磨蝕,被失寵的宮娥逼瘋。」
「你……」她的雙眼失焦在他似笑非笑的眸裡。
臥桑凝睇箸她笑,「你猜,我會不會真這麼做?」
熱淚漫進眼眶裡模糊了她的視線,也讓她真正見識到了他的無情。
他會的,就是因為太瞭解夜晚時的他,她相信,他不敢、不會的事比什眾人都少,就連自己都可以傷害了,他怎會顧忌是否會傷害他人?他可以把磨人至死的事說得那麼雲淡風清,又怎會介意傷了幾顆心?
想當然,他也不會在乎是否傷了她的這顆心…:!
「等想見我的人們來探視過我的病情後,我要封宮」臥桑一手輕拭去她頰上的淚,讓自己說著已準備做的事。
「封宮?」她問得恍惚,疲憊的雙耳無法收納他過多自私但卻會刺傷她的話語。
「我要徹底將你困在這裡。」他滿意地揚起他們契合的雙掌,宣告地更將它緊握,「我要將你困在我的手心裡,你將再也不能逃。」
多日來的深沉倦意令她昏沉沉的,掌心上他所加深的持握也無力甩脫。
她想,她怎麼也躲不開這個男人了,隱隱刺痛的心房,幽幽晃過從前那個會瞅著她溫柔地笑的臥桑,她很想追回從前,但又離不開此刻這個令她屏息又令她難以藏心的男人。
「為何要困住我?」那嫣閉上眼,拒絕讓淚珠溢出她的心涼和不平。「為什麼是我?」
臥桑看著她眼底的倦意,將她拉至未受傷的胸側,讓她的螓首枕靠其上,用以往常在夜裡溜進她房裡?被下藥的她拍哄入睡的掌心一下又一下地催她入眠,直到她閉上的眼睫再也睜不開時,才柔和地在她耳畔輕訴。
「因為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所以,我只好守住你這個秘密。」
「都是我的錯:!」
打從那嫣告訴他們臥桑清醒後,自覺失職無?見臥桑的離蕭,便趕來含涼殿跪在臥桑的榻前,口
口聲聲嚷著要自殺謝罪,而他懺悔的時間從晌午綿延至暮色襲上的時分,讓一竿子原本被蒙在鼓裡,知道實情後拚命勸他想開點的人,也和躺在榻上被擾得不得片刻安寧的臥桑一樣,都不耐煩地皺起了眉心。
累坐在地板上的料俏,再次朝他歎了口氣。
「是臥桑強迫你的嘛。」看他叩頭謝罪謝了那麼久,害她這個慫恿他答應臥桑的人,不但看得滿罪過的,還想跟他一塊跪下去反省。
「我差點殺死了未來的一國之君……」離蕭抹箸瞼上的淚,怎麼也無法原諒自己竟曾做過這種事。
司棋終於翻起了白限,受不了地把他給拉起來。
「都說是殿下叫你做的了,你到底還要內疚自責多久啊?」不出所料,當時臥桑果然是要求離蕭做些強人所難的事,難怪那時離蕭抵死也不肯答應。
「可是我當時是瞄準肩頭,並沒有打算要殿下的命,更沒有要殿下傷重至此,但我卻……」在那千鈞一髮之際,為什麼臥桑要離開他們商量好的位置?他該晚一點再下手的,不然臥桑也不會差點就其死在他的手中。
「錯不在你。」看不下去的那嫣也忍不住出聲勸慰,「他知道你一定捨不得傷他,絕對會下手太輕,因此他才在那個關頭亂動,故意要讓你射偏好使他傷重以掩人耳目。」只有他們這些人才看不出臥桑的目的,像他那麼慎謀的人,哪會允許任何不在他預料內的意外..一切都是他早已設計好的。
「殿下……」滿心後悔的離蕭,在聽不進眾人的安慰後,又兩膝朝臥桑重重一跪,「屬下失職,屬下罪該萬死……」
無情的笑意躍上臥桑的唇角,也將他最後一絲的耐性徹底耗盡。
雖然那嫣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嬌?就近在眼前,照著他們的協議沒刻意在人前避開他,像這種不必處理國務也不須提防人身安全,得來不易的好時光,他是該好好把握時機縱容由自己一下,但只要那個殺風景又如魔音穿腦的離蕭再不停止,就算他有再多的好心情也都會被磨光。
他淡淡輕喟,「那就去吧,我不攔你。」
「臥桑!」因勸人而筋疲力盡的眾人忍不住朝他齊嚷。
他清冷的厲眸掃向快把他煩死的離蕭,「那就叫他別繼續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
一見到臥桑眼眉間輕泛的怒意,離蕭隨即把嘴閉上不敢讓他動怒,而識相的司棋連忙把他給拖到一邊去。
「都別繃箸一張瞼了,也不許再提到什麼謝罪的事,先把外頭的情勢告訴我。」止住了耳邊嘈雜後,臥桑試著讓自己在床上坐起。「我沒醒來的這幾日,朝中有什麼動靜?」聽他們嘮叨了這麼久,一件正事也沒聽到,現在他只想知道他的苦肉計造成了什麼效果。
司棋忙上前攙扶,「衛王風淮已經下命徹查行剌一事了。」
「風淮?」唯一不解朝中事的料俏,一頭霧水地轉看向見聞甚多的那嫣二誰呀?」
「皇六子。他權掌京兆尚書省隸下刑典,這類的事件素來都是由他負責的。」惜言如惜金的那嫣,在不情願地?口回答她時,不著痕?地想離開榻上的臥桑遠一點,但早料到她會這麼做的臥桑,卻伸出一手在被子下拉住她的柔葵,暗暗地警告她。
她回眸看他一眼,他則是不置可否地挑高劍眉。
卑鄙。那嫣捺下漾滿胸懷的緊張感,學著他的以眼意會,小心的不在表面上露出兩人間的波濤。
哪裡。他譏嘲的嘴角似乎也在回答著她。
不知他們兩人私底下糾纏著什麼,也沒發現異樣的司棋,一心只在國事上打轉,並憂心仲仲地揪著眉。
「引出衛王恐怕是個失策,每回衛王一出馬,全朝就得雞飛狗跳一次。」希望這次風准不要又做得很誇張才好。
「為什麼?」料俏愈聽愈感興趣,趴在床榻邊專心聽起那些傳聞中的皇子們的故事。
「衛王辦起人來六親不認,而且不到黃河心不死,他若要查,就一定會查到底。」以風淮不怕得罪任何人的性子來看,再加上被刺的是太子,風准必定會把嫌疑加在全朝所有人身上!而這個平靜的朝野,少不了又會被他給翻過來一次。
「離蕭。」臥桑有先見之明地朝他彈彈指,「風准那小子查案能力可是一流的,你有把握這事做得天衣無縫,絕不會被風准翻出底細?」
離蕭忙不?地點頭保證,「事前我已經照你吩咐打點好所有的關節和細處了,任衛王再怎麼神通廣大,他也絕找不到半分可疑之處。」
「舒河呢?他沒動靜?」他總覺得行刺所引發的漣漪太小了,他所想看到的,不只是勞動個風淮,他是要看到另外幾個伺伏已久的人。
離蕭很是費解「據人說,他也私下在調查誰是刺客。」也不知為什麼,平日只在朝中活躍,素不干涉柬內太極宮的舒河,竟會破天荒的?棄他圖利自己的原則,放下身段來調查這件事。
「別讓舒河插手,一旦讓他插手了,事情很快就會被他給拆穿,在大功未竟之前,去找些事把他攔著。」在這麼多的弟弟中,他最要小心提防的就是這個會壞他好事的老四。
離蕭緊緊把眉皺成一直線,「該找什麼事才能攔住他?」怎麼攔?舒何都已經沿著線索一條一條的查起來了。
「我已為你想好了,就用栽贓的老法子。」臥桑一開口就馬上解決他的難題。
「栽贓?」頭一回聽到朝爭內幕的料俏,興奮地訝異張大眼,而在臥桑身畔的那嫣則是沉下了眼睫。
「沒錯。」臥桑笑意可掬地拍拍料消的頭頂,再轉首時馬上換了副陰沈的臉孔向離蕭下令,「派人去向風淮密告,說舒河的朝中門客大臣裡有箸行刺我的刺客,而且他們還私藏著行剌時所用的凶器。」
離蕭有此一猶豫,「但……要栽贓門客中的哪個人才好?」
「不是哪個人,是哪些人。」他輕搖著食指,眼中綻出閃亮亮的譎光,「去挑些特別擁有權政的大老,舒河?保護他的朝政資源,他一定會把我的這件事擱下來,先去想法子營救他的門客而忙上一陣子,而風淮也會把調查的矛頭轉向舒河那邊,如此一來,也可減輕你的嫌疑。」與處理國家大事相較起來,他還是比較愛玩這種躲在暗處裡使壞的手段。
「我會命人去辦。」
「還有哪些事?」臥桑又問為他監視一切的司棋。
「殿下。」司棋一手指向殿外,「你打算拿那些把太極宮保護得滴水不漏的親衛怎麼辦?有他們在,往後我們行事將會大大的不便。」從他倒下的那天起,那些人就一直在外頭趕都趕不走。
他意外地揚眉,「那些人是誰派的?」是哪個人這麼擔心他的處境?他還以為,他的那些弟弟不會有人在乎他的死活。
「襄王朵湛特意秦諸聖上派來保護你的。」
臥桑含笑地搓著下頷,「老七派的啊……」想來想去,也唯有那個慈悲心腸的老七會這麼關心他了。
那嫣靜看著他,想知道這個在談笑間就可使強虜灰飛煙滅的男人,在對自己的手足祭出嫁禍戲碼後,接下來又有什麼惡意的手段要拿來對付同胞兄弟,她更想知道,他究竟可以為了自己,而對他人無情到什麼程度。
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臥桑的臉上卻浮上難得一現的柔光。
「不拿他們怎麼辦。」轉想了半天後,他決定乾脆來個順水推舟,「有老七的人在這正好可增加我傷重的信服力,就讓他們繼續在那保護,我也可不必再?我的處境擔心,現在若撤走他們,反而會引起他人的疑心。」
「還有一事。」司棋邊聽邊點頭,再報上讓整座太極官都十分擔心的事。「皇上因風寒未癒,又因太子受驚,因此擬委二皇子刺王暫代攝政王處理國事,目前刺王鐵勒已在趕回京兆的途中」
「喔。」他沒什麼表情的輕應,彷彿早在預料之內。
司棋與離蕭交換一眼,對他臉上的風平浪靜深感不安。
「就這樣?」
「不然呢?」臥桑對他們如臨大敵的模樣深感好笑。
離蕭小心的試探,「你打算……照皇命交出政權,把攝政之位讓給刺王嗎?」
他懶懶地伸展四肢,「既然皇上都這麼說了,照辦就是。」
「真要把攝政權讓給刺王?你不擔心?」他有沒有說錯?他所要讓出的可是治理一國之權,這樣豈不是等於在無形中削減了東內的勢力,反而助長了西內?
「我該擔心什麼?」臥桑興味十足地看著他。
司棋也跟著投入問號,「任誰都知道刺王鐵勒擁有半片天下,如今再讓他當上攝政王,你不怕……皇上是想把皇位改傳給他?」
「有可能,他是皇位第二順位繼承人。」臥桑贊同地頷首,一味地捧起勢力僅次於他的剌王。
「我的這個大弟可是百年也難得一見的領軍奇才,雄才大略、運籌帷幄,我是皇上也會在這節
骨眼上先把攝政王之位委他暫代,好藉此鎮住朝野。」
司棋不安地絞扭著十指,「可是,朝中已經有很多風聲了……」他可不知道全朝的人,?了鐵勒全都緊急拉起警報來了。
「什麼風聲?」
「有人說……」司棋頓了頓,「西內的人已經在?刺王鋪路了,他們打算在刺王接下攝政王之位後,取代東內一攬重權,待刺王取代殿下登上太子之位後,他們就會重組朝權.雖然現在朝中?
臣還是對殿下忠心不二,但不少人已在暗地裡觀望,是否該在太子換人之前放棄東內改而投效西內」
臥桑不予置評地沉默著,而那嫣在知道朝勢轉瞬間變化得這麼快後,也深深地蹙起一雙黛眉,唯有聽不懂又插不上話的料俏坐在一旁播箸發納悶。
她伸手拉拉離蕭,「司棋為什麼要這麼緊張?就算皇上想把太子之位改傳給刺王,這有什麼不好?」
「刺王的作風和殿下是完全的兩極化,朝中人人都怕以鐵血政策治軍出名的刺王,會在登上大統時排除異己大殺功臣,到時,只怕朝中會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離蕭自覺冷落了她,便在她的耳邊細聲地向她解釋。
「你想得太多了。」臥桑在離蕭繼續說壞話之前,忙?鐵勒說起情來,「鐵勒在用人方面是有幾個壞習慣,不過,那只是些小毛病而已。」
「不?己用者,殺;不從者,殺;叛徒,殺。」離蕭不以為然地白他一眼,繼而瞇細了眼眸,「這也算是小毛病?」誰都曉得,刺王能夠擁有如山不倒的權勢,還不是從刀子底下創造出來的。
「就因為他眾人如此,因此在他身邊的人,都再忠心耿耿不過,而且他的手下大將,無論文武,都是他自全國或是鄰國招降而來的虎將菁英,若由這些人來輔助鐵勒治理國事,絕對比他人來得妥當。」做大事的人,是不須講求背後的手段的。
「萬一…:」較會思考利弊的司棋想得更深遠,「萬一皇上想趁此要殿下拱手把太子之位讓給刺王怎麼辦?」
臥桑無奈地聳聳肩,「我若一日無法傷癒,只怕我不想讓位也由不得我。」
他有百兒八十個的反對,「不行,殿下說什麼都得快點好起來,這個國家不能落入刺王的手裡!」
臥桑笑笑地淡看慷慨激昂的司棋,邊在」旁和踱步想辦法,邊不忘灌輸無知的料俏一睦憂患意識,當他回過頭來時,離蕭充滿懷疑的雙眼與他撞個正著。
他無辜地攤攤掌,「這回我沒耍什麼心機,也沒在你面前偷藏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真是,笑笑都不行?不說話就當他又是在圖謀算計些什麼?
「撒謊」他們早就不相信他了。
臥桑悄悄將他拉近,笑謔地與他咬著耳朵「知道我在撒謊就好,別把它抖出來。」
本來是帶著滿頭霧水在聽司棋講解的料俏,不經意地瞥見那嫣呆坐在臥桑身邊,水盈的眸子卻茫然地游移到不知哪去,讓總在表面裝糊塗,心底卻一條條都有數的她,轉了轉靈活的眼眸。
「你要上哪?」那嫣在料俏一聲不響想溜出殿外時叫住她。
她百般無聊地揉著眼,「這裡有你照料就夠了,我出去透透氣。」
「照顧臥桑是你這太子妃的責任。」那嫣馬上就想出讓被臥桑限制得緊緊的位置,想藉料消來推掉把她綁死的臥桑。
「不行」料俏立刻回到她的面前把她按回原位。「司棋有事要我幫忙,所以照料臥桑的事還是交給你。」
司棋的兩眉吊得老高,「有嗎?」
料俏橫瞥他一眼,「沒有嗎?」在臥桑身旁待了這麼多年的他,還這麼不上道。
「我想起來了,我是有事要你幫忙沒錯,而離蕭也得快點出宮去辦妥殿下交代的事。」被臥桑調教得聰穎無比的司棋,馬上就把料俏心底的譜都給摸透。
「很好。」她得意地一手拉箸司棋,一手勾上離蕭的手臂,在走前還不忘小聲地對臥桑叮嚀,「?了你我著想,別急著好起來,記住,請、慢慢。復元。」
「那也要你們慢慢忙。」臥桑十分感謝她的奧援,並對她擠擠眉暗示。
料俏義薄雲天地向他保證,「我們會忙很久的。」
壓根就不想細究他在和料俏眉來眼去什麼,以免看了會讓自己心亂如麻的那嫣,在殿內只剩他們兩人時,迫不及待地想拉開被他緊握了許久的小手,也不想再陪著他在人前演戲。
「人都走了,你可以放手了嗎?」她面無表情地舉高手臂,讓他們兩人躲在被子裡交握的手掌舉露在他的面前。
臥桑鬆開掌指,暖若舂風的掌心覆上她的面頰,細細品味她的淒冷情調。
他明白,方纔她不在商討朝事時搭上一句話,特意保持緘默的原因;也明白她是?了誰而打算用冷漠來?裝一切,?了他,她情願拒絕所有以求拒絕他,好來保護她的小小世界,不受他的黑暗侵擾。
這算是她無言的抗議嗎?還是,在把她拉得更近後,她打算用這種方式逃得更遠?
他低低地釋出笑,指尖滑下她柔細的面頰,停佇在她的唇間,「看來,我得在你身上慢慢的忙上好一陣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