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所看到的每一個角落都是那麼美,那些綠色的山脈、寬闊的草野,無一處不扣人心弦,無一處不教人癡迷。
天空也一直是蔚藍的,在萬里無雲的高舉之上,太陽經常是笑臉迎人的。河谷、湖泊到處閃爍著耀眼的陽光。連山風都不再淒涼。
在這美景如畫的山林曠野,她幾乎找不到有缺陷之處,唯一可以批評的便是時間過得太快了。
他們在科羅拉多區已經四天了,而且也快接近鐵路車站了,也就是說他們已接近文明之地了。
考特在這四天內都是帶她穿過非常偏僻的地區,頂多也只經過一些人煙稀少的小村落或農莊而已。
然而,他今天改變方式了。正午左右,他帶著她進入科羅拉多的一個大鎮,名叫春鎮。
考特還對她說,他們可以在這鎮上等火車,直接坐車就成了。
若瑟琳想到能在舒適的車廂裡,躺在柔軟的床上,車窗外還有詩意的風景,換個與他纏綿的環境也不錯。因此,她也就沒有異議了。
考特打算坐火車到丹佛,然後才在丹佛換火車北上。丹佛離他們的終點也只有兩天的路程而已。
在進人春鎮之前,考特花了一點時間把頭髮綁了起來,又脫去他的厚外套,露出那皮質的背心。
這麼一整理,他又像個印第安了。
若瑟琳莫名其妙的搖搖頭。「你為什麼得這麼麻煩?硬要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印第安人?在我看來,你這麼做只能增加你的麻煩而已。在銀城,你不就是因為你的外形,才惹起那場槍戰的嗎?」
「那又怎樣?」
「所以,如果你把頭髮剪短,換個穿著方式,那麼你的外表就正常多了。是不是?除了你英俊的外表是不能改變的之外,你的打扮的確是可以改變的。」
他對她咧嘴一笑,這種建議竟然沒惹火他。也許,是她愛慕的眼光,使他不在乎一些東西。
真的!他很喜歡她那種眼神——如夢似幻。
「公爵夫人,你有你的方式,而我有我的方式。」
「哦?」
「如果,別人把你搞錯了,」考特說。「那可是會惹起大麻煩的。」
「比槍戰還要麻煩嗎?」她嗤之以鼻。
他沒回答。
「如果,我用我自己的方式。」她接著說。「那麼,請把發針還給我。」
她伸出手,想把發針要回,把頭髮挽起。
他搖著頭不答應。
「等我們到達夏安區之後,你再恢復你『夫人閣下』的身份。」
她先是搬著居,接著一樂,這新的身份倒是可以給她一點樂趣,一點方便。
她甚至可以去逛那種花街——
「這麼說,在等火車的空檔,我想去看看那種叫妓院——」
「見你的大頭鬼!」
「我只想看看裡頭的情況,考特,我一直很好奇,不曉得那——」
「別想了。我說,你甭想。」
她眉頭一擠。
他也眉頭一擠,毫不讓步。
「那麼,我一家沙龍吧!」她妥協了。「這樣子,你不能反對了吧?」
「不能嗎?」
在他尚未拒絕之前,她只好用另一種方式。
「求求你,考特。以後我哪有這種機會?我既然來到這個國家,我能錯過她特有的文化景觀嗎?等我與我的手下一會合,我就不能這麼唐突了。」
「你願意穿上我的長褲與外套嗎?」
她愣了一下子,他沒有一口拒絕她,不是嗎?
「你的長褲?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沒有人說穿長褲一定得合身的,公爵夫人。」
她會意地微笑了。
「你想讓我知難而退,是不是?」
「我成功了嗎?」
「沒有。」
「那麼,我們最好祈禱在我們到達車站的時候,火車已經要出發了。」
很可惜,他們到站的時候,火車還得等兩個小時才能出發。所以,她贏了!
那輛列車是沒有臥鋪的,這令她十分失望。然而,她發現車站裡另有一截私人的車廂,據說是鎮上一位巨富的,而且是不出售也不租借。
她花了半個小時,找到了這位巨富,傳遞了一些消息。於是,她花了一點黃金,那私人車廂就成為她到夏安區的超級享受了。
考特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觀,她的金錢與態度實在具有很大的影響力,她甚至沒有提到她那不凡的頭銜!
考特只能搖頭讚歎。他把他們的東西放到車廂裡,然後就在車內等著她更換衣服。
那小小的私人車廂使他想起她的馬車,一樣的豪華,一樣的充滿著天鵝絨的佈置、絲簾、高級的木質傢俱。
車子裡甚至有個烤爐,又有浴缸、酒吧檯,角落桌甚至有一架鋼琴。
考特看了這小客廳一眼,他在這裡幹嘛!這是屬於公爵夫人的地方,他可不習慣這種金錢享受。
他在石村牧場山上那間房子,連一張床都沒有,佳絲一直想為他佈置一些傢俱都教他拒絕了。他習慣睡地板上。
所以,他怎麼能有那種可笑的念頭?他怎麼能擁有公爵夫人?想都別想。
現在,他只能盡快的了事,盡快的離開她。他和她在一起混太久了,他喜歡她太深了。
他甚至喜歡隨時的幫助她,喜歡讓她依靠的感覺。
只是,她一直是有危險的,他能離開她,棄她於不顧嗎?
即使,她身在懷俄明,她仍然是有危險的。他能不關心地嗎?
他是陷得太深了。往事的教訓,苦澀的回憶,不管他陷得有多深,他依然無法永遠的保有這個女人。
她是白人,他不是。
白種女人是不能嫁給他的,除非,她想脫離白色的種族。
她永遠也不可能忘了她自己的身份的。目前,也許她一時興起,願意跟著他,過過有趣的日子。
然而,等時間一到考特深信,她將頭也不回的棄他而去。
畢竟,她只是為了去掉她的處子之身才接近他的,到頭來,她還是會找一個相同膚色的人嫁了。這就是了,相同的膚色!
白人曬成他這種膚色,他們會說這是一種健康的象徵,而他這種混血兒卻是一種恥辱的象徵。
「我已經穿好了。」
老天!即使她穿得不男不女的,在他眼裡,她依然是美麗的。
「不,你還沒有好。把那些頭髮藏到帽子底下。」
她順從的做了。
「有什麼不對嗎?」她覺得他的口氣怪怪的。
「這是不應該的。」
「你還是不想帶我去?」
「又能怎樣?公爵夫人……有些事情是我無法安排的。」
他似乎話中有話,只是她不太明白。
「那麼,我們就走吧!」她說。
她沒等他有所反應就走出車門了,她不知道考特為什麼又恢復那種態度。
有什麼大不了的!她只不過是想逛逛!
考特在街上捉住了她。
「如果你想幹這種蠢事,你就得乖乖跟著我。戴好你的帽子,垂下你的眼珠子。如果你以這種眼光看人,對方會以為你想挑戰。」
考特一頓,接著又說:「還有,把你的嘴也閉上。遇上什麼可怕的事時,別偎在我身上。別忘了,你現在是一個男人,就該有點男人的樣子。」
「像你這樣嗎?我想,你那種吼聲是我學不來的,不過,你有很多值得我模仿的。我看,至少我還可以學幾項。」
她先拉長了臉。「這個怎樣?像不像?」
他盯著她裝出的那副臭臉。
「夠了。」他推著她往前走。
她又看到他的微笑了。
他們走了不久,就找到一家沙龍了。
「他們在這地方造金塊?」若瑟琳看著沙龍的招牌。
招牌上寫著「金塊之家」。
考特可不敢領教她的幽默了。
「公爵先生,他們這種地方只製造麻煩。你真的想進去?」
「公爵先生?」她露個一笑。「這是一種外號嗎?我真的像個公爵先生?」
「你像個不男不女的東西。」他把她頭上的帽子拉低。「天,不行的。你這臉孔教別人看見就穿幫了。」
「如果讓他們發現我是女人,那又如何?」
「該死的!那就很難說了。」
她看得出,他這會兒又想反悔了。因此,她背朝著門後退。
「考特,拜託啦!只要五分鐘就可以了。五分鐘是不可能發生什麼事情的。」
在他未及阻止她之前,她一轉身就進入沙龍的大門口了。
※※※
從金塊之家的外表看起來,不像是個門庭若市的地方。但,若瑟琳一走進去,這才發現,那裡頭真是人山人海的。
也許,今天是什麼值得慶祝的日子吧?
她沒敢走得太裡面。不過,放眼看去,每個人都捧著一碟吃的。原來,大夥兒還在吃中飯。
這一看,她也覺得飢腸轆轆了。
「你沒告訴我,這地方也有吃的。」她對著背後的考特說話。
可是,站在她背後的人卻不是他!
「小鬼,你跟誰說話?」
她張大了眼回頭,一個老頭子穿得破破爛爛的和她差不多。
還好,老頭子的注意力在酒吧那裡。
「抱歉,我以——」
「你抱什……」
考特還沒進來。而這老人家,似乎對她有了一點好奇心。
「小傢伙,你口袋裡是不是多了那麼一點點兒錢啊?我陪你去喝一杯,好不好?因為,食物是免費的,買了酒就有吃的了。」
她掏了掏口袋,想遞一枚銅板給他。
那老頭子兩眼一亮,她這才發現自己又做錯了。所謂,錢不露白。為了掏銅板,她卻先掏出了一個小金塊。
「小鬼,你一定是新來的。過來,我請你喝一杯。現在,我可有錢了。」
當然,她奉送的那個金塊可是值二十塊錢的。
老人家哈哈大笑的走到酒吧檯那裡。
她可不想跟上去。
若瑟琳回身想出去,恰好,一臉陰沉的考特進來了。
「我不是要你閉嘴了嗎?」
「他以為我是一個小男孩。」她連忙解釋。「我們可沒料到這種收穫。因此,我想,我們是否可以留下來吃個飯再走?」
只要她的頭髮別自帽子裡掉出來就好了,不是嗎?
「不成!」他咬牙切齒的說。「現在,你看夠了沒有?」
「我還沒有看到什麼嘛!但是……」
她驚訝的看著吧檯後面的那面大鏡子上,掛著一幅表金框的大照片。照片上是一個斜躺在沙發的女人一絲不掛的女人。
若瑟琳臉紅的看著那張照片。
「過來吧!兄弟,到那裡去可以看得更清楚。給你五分鐘,然後,我們就走了。」
她點點頭,跟著他走到吧檯那裡。
那個吧檯長長的,上頭掛滿了毛巾,她想,可能是供給客人擦手的。
吧檯前坐了很多人,其中有一個人還對著別人吐煙圈呢!
她一到吧檯前,在裡頭那個人立刻擦了擦她面前的檯面,並且問:「你想喝什麼,小子?」
「白蘭地,麻煩你了。」
「來兩杯威士忌就行了。」考特扔了一個銅板。
看來,她好像又錯了。
也許,這地方的人根本沒聽過「白蘭地」這名詞。
「對不起。」她低聲的對他說。
他只吐了一句。「拿著酒杯,別喝。」
她握著酒杯,轉身看著沙龍裡的人。
考特仍面對著吧檯,不過,吧檯後有面鏡子,因此沙龍裡的動靜,他看得十分清楚。
這沙龍並不大,差不多只有芙藍明城堡那個小客廳的大而已。若瑟琳回頭,背向吧檯,是想避開鏡子上那幅教人尷尬的照片。
沙龍的牆上掛著一些有趣的東西:一個龐頭、一些獸皮、老武器,還有水牛角。
屋子裡還擺著幾張賭桌,有玩輪盤的,也有玩牌的。不過,屋子裡最主要的活動還是喝酒。大家談的也是一些她很少聽到的酒名。
她幾乎想嘗一口杯子裡的東西,為何這地方的酒竟如此多采多姿。
她偷瞄了考特一眼。
他仍僵直的盯著吧檯後的鏡子看。
她仔細一想,還是聽話的好。
沙龍裡什麼樣的人都有,有西裝筆挺的商人、賭徒,也有衣衫襤褸的牛仔。
終於,她發現有些桌子有女人陪著。
很明顯的,那些「女士」是陪人喝酒跳舞的。那些女士的臉都是濃妝艷抹的,領口也開得很低,低得教人心驚膽戰的,她們的衣服也夠時髦。
直到有位女人站了起來,若瑟琳才發現那些女人原來都只穿著很短的裙子,只到膝蓋上約十來公分的位置。一走起路來,可教人看到很多不該看到的東西。
若瑟琳瞠目結舌的瞪著那些女人看。天!她真是開了眼界。
如果這些女人在沙龍就穿成這副德行,那麼,她們在妓院又是穿些什麼呢?
難怪她一提起妓院,考特的臉就白了。
「先生,你有毛病嗎?」
她呻吟了一聲,她忘了考特交代她別瞪著任何人。這下可好,引來一個家野熊般的男子。
奇怪的是,她並沒瞪著這個人!
也許,他不是對她說話吧?
「先生,我在問你問題。」
是的,那個大野熊並不是對著她說話,他是對考特說話。
考特的眼睛直盯著鏡子裡那個陌生人,那種眼光正是他自己曾警告過若瑟琳的。
很明顯的,那頭大野熊也不喜歡考特的眼光。
然而,考特沒回答,也沒回過身來,他全身僵硬,全身繃得緊緊的。
「狗屎,你是一個混血兒,是不是?」
若瑟琳一聽,也挺直了身於。
「誰讓你進來的?」
現在,她等著考特回頭,等著他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熊給宰了。
不過,她早說過了,考特這身打扮無異是自找麻煩。現在,他得自己解決了。
「混血兒,我在對你說話呢!」
那頭大野熊也的碓夠高大,但是他身上沒帶槍,他的腰上纏著一條皮鞭。
若瑟琳看著那個人,光看那長相就知道他一定是個生性殘酷的傢伙。
而考特仍然毫無反應。
「也許,你想得到一點刺激。」野熊一喝。
若瑟琳倒抽了一口氣。因為,在瞬間,那皮鞭就往地上一拍了。
他好大膽!
其它的客人紛紛往後退,挪出一大片空間。同時,不知是哪個傢伙,也把她拉到一邊去了。
而考特仍然坐在那裡!
當若瑟琳掙脫那多事的傢伙時,皮鞭又響了。然後,她就看到考特的背心給抽破了。
她惶恐的想著:那大膽的野熊竟敢真的動手打人。而更教她吃驚的是——考特連動都不動。
他一定很痛,那皮鞭下手太重了。
那個野熊也吃了一驚,他走上前去仔細的看了考特一眼。
「混血兒,你看起來很眼熟。你以前找過我的麻煩嗎?也許,我酒喝多了,一時記不起來?」
那傢伙思索了一陣,忽然大叫:「回答我!你這免崽子!」
然後,皮鞭又響了。
「不。」她又抽了一口氣。
有人拉住她,使她沒辦法衝上前去。
「小鬼,別找麻煩了。他只是一個混血兒而已,不值得的。」
她真的給搞糊塗了,這裡的人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這種偏見使人冷眼旁觀,使人施暴。
而考特又有什麼毛病?
她可無法保持沉默。
若瑟琳回身掏出她後面那人的槍,那是一枝陌生的槍。不過,至少可以使用。
「再打他一下,先生,我就開槍打你。」她冷冷的說。
更多的人往後退了。
那頭大野熊開始不安了。她瞄了考特一眼,而——天殺的!他還坐在原地,不為所動。
他真的以為她能對付這頭大野熊嗎?
「小鬼,你是在對我說話嗎?」大野熊問。「你太傻了。」
他的鞭子往地上一抽,教她嚇了一跳。
他是很明白的在威脅她,她的槍要是不放下,他的鞭子就要對付她了。
她的手心開始冒汗,她扣了一下扳機。但那隻大野熊似乎完全不把槍看在眼裡。
「你這小狗蛋!」他吼道:「給我退回去,不然,我就把你打成狗屎!」
「你為什麼不算了呢?朗賽?」有人叫道。「他還只是個娃娃。」
「你也想挨鞭子?」野熊答道。
「朗賽,你今天也秀夠了吧?」又有人說。
若瑟琳原以為有人幫腔,這個人也許會收斂一點。沒想到,這反而激怒了他。
「該死的!你到底想怎樣?」他直對著她吼。「把槍放下,或乾脆開槍!」
他使她毫無選擇,因為他鞭子一揚,就要打到她身上了!
她扣了扳機——接著便是極可怖的惶恐。這把槍根本沒裝子彈!
現在,她可慘了!
那個人得意的把鞭子朝她打了來。若瑟琳震驚的等待著那痛苦的感覺。
然而,什麼也沒發生,她不覺得疼痛。
不過,她卻聞到火藥味了。
朗賽倒在地上,有人開槍救了她。
她沒想到,是考特的槍正冒出一絲白煙。
但,她可氣炸了!
她緩緩的把槍還給人家,然後慢慢的走出去。她決定再也不和考特說話了。
他竟然等到那個時刻才出手救她,他一定是想把她嚇死才甘心。
她不能原諒他!
※※※
考特看著她走出沙龍,卻無法動彈。此刻的他,虛弱得像個孩子。
他的心仍悸動不止,他的身體仍在冒汗。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有這種反應。
他一直想找到這個朗賽,一直想報復。他不要殺死他,他要他活著受罪。
一開始,他的確是故意激怒朗賽的。當朗賽揚起鞭子之後,他就再也不是他自己了。
那鞭子像一道著火的記憶,教他動彈不得。轉眼間,他似乎又回到那個煉獄般的午後。他只能呆坐著,讓朗賽打他。
這種家著了魔似的反應,是考特自己所料想不到的。
然後,是另一種恐怖喚醒了他。
當那鞭子就要打到公爵夫人時,原先那股怒氣便打倒考特心中的怯懦。
然後,他看著朗賽倒下。
那人的屍體被抬出去了,沙龍裡也沒有人敢找他麻煩。大部分的客人回到他們原來的位置,做他們原來做的事。這種暴行在這種地方,似乎天天有。
考特沒有任何感覺,沒有後悔、沒有滿足。唯有她在臨出門前那一眼,教他莫名其妙。
他得罪她了?
答案是肯定的。問題是,他該如何解釋?
他一直想教她避開,只可惜當時他是身不由己。她不可能懂的。
回車站之後,他發現她已坐在車廂裡了關在她自己那間小臥房裡。
考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敲她的門。
也許,這種結果反而是最好的安排。這幾天,他無法再擁有她了。只是,他反正是得失去她的。
所以,有什麼關係?
所以,他何需傷神?
他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往車門口走去,他會買一個普通座位,會差個人來通知她。
他們的確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到了夏安區,他再來保護她吧。
臨出門前,他忽然想起他的背。於是,他背對著鏡子脫下上衣,想看清背上是否多了幾道傷口。
「天上的老天爺!」
他猛回過身,想拿起他的槍。
「什麼?」他問。
她的表情回答了他的問題。
同情?憐憫?他不需要這些東西,尤其不需要她的憐憫。
若瑟琳掩著嘴,她覺得很噁心。這一個鐘頭,她是受夠了暴力行為。但是他的背,是一種暴力的結果,是別人對他施暴的一種結果——對他施暴!
她跑到門口那一邊去。
考特詛咒著跟在她後頭跑,在門口,他及時的拉住若瑟琳。
「你敢!沒什麼。你聽見了沒?沒什麼!如果你想吐,應該是在事情發生的時候吐,而不是現在!」
她吞下喉頭的苦水,搖著頭。淚水已開始流下,她不知道他為什麼生氣,她只是無法克制她內心的感情罷了。
他看著她的淚,叫道:「不行!」
然而,他阻止不了她。
若瑟琳抱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
他想拉開她的手,但,他不忍心傷害地,而她又死不放鬆。她抱他抱得緊緊的,他幾乎快窒息了。
「啊,狗屎。」過了一會兒,他才抱著她坐到椅子上。「女人,你不能對我這樣子。你究竟在哭個什麼勁兒啊?我說過,這根本沒什麼的。」
「你說……這……沒什麼?」她趴在他肩頭上哀哀的哭泣。
「本來就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以為,我現在還會痛嗎?你應該沒那麼傻吧?」
「但是,會!」她哭得更大聲了。「你不能說你不疼!哦!天!你可憐的背!」
他身子一僵,他無法排除那些感覺。
「你聽我說,公爵夫人,你聽好。一名戰士是無法接受他人的憐憫的,他寧可死。」
她住後一縮,吃驚的看著他。
「但是,我不是在憐憫你。」
「那你哭什麼?」
「你的心裡一定有著痛苦的陰影。我……受不了你一直背負著這種痛苦。」
他對著她搖搖頭。
「女人,你理智的想一想,換個方式想,那場鞭打本來是想把我打死的,能活下來的人不多,但,我活下來了。這些傷疤對我的敵人來說,是他們的恥辱,我以我的生命打敗了他們。」
「如果你對你背上的傷感到驕傲,就像你胸前的『陽光之舞』——」
她撫著他胸前的傷疤,令他為之一震。
「那麼,」她接著說。「你為什麼一直沒讓我看?是不是?你一直刻意的不讓我看你的背?」
她這才想起,即使在他們裸身在床時,他也沒讓她有機會摸到他的背。
而她還曾經對他說,要鞭打他!老天!她曾經是多麼殘酷。
「夫人,我沒說我以它們為榮。但,想起你剛才的反應,還有現在的反應,」他按住她在他胸前的手。「沒錯,我的背令女人反胃。」
「你知道嗎?」她大聲的說,「是你的自我折磨令我反胃。還有那個下手的人令我反胃。有誰會如此的摧殘這麼完美的身體,考特?」
他不知道她是在損他或誇他。
「那個人剛才死在你面前了。」
她吸了一口氣,臉色一白。
「哦!天!難怪你一看到他就不能動了!換成是我,我也不能動彈。你受了那麼大的苦……哦,天啊。」她呻吟著。
他的脖子又教她給扣住了。
「你一定忘不了他上次給你帶來的痛苦,而他又打了你!你一定又想起了——」
「別說了,夫人!」他喝道。「你把事情說嚴重了。我沒什麼感覺,沒什麼感覺存在了。」
「哦,我的天!」她又開始哭了。
「現在又怎麼了?」
她搖搖頭,默不作聲。
他是不會明白的,現在,她只想以溫柔的淚洗去他心靈上的傷痛。
然而,他是明白的,他知道道女孩在打什麼主意。
若瑟琳想著:她是否該抱住他的頭,妥慰他,而非揪住他的脖子大哭?
他得停止她的胡思亂想了,他看著她剛才掉到地上的來福槍。
「你本來拿著槍想衝到哪裡去?」
「我沒有聽到你進來的聲音。」她吸了吸界水。「後來,我一想,不對,你一個人在沙龍裡更危險。」
「所以,你想回去救我?」
「差不多。」
她原以為他會哈哈大笑,沒想到,他揪著她的頭髮就吻了她。
而那一吻,她也分不清是誰比較激動。仔細一想,也許是她吧?
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們彼此心裡都很明白。
※※※
火車駛人夏安區時,窗外已飄著一些白雪了。在進入美洲之前,她已有一年沒看過白雪了。這一年,她一直在溫暖的熱帶地區旅行。
「這種氣候對馬是不是太冷了一點?」她放下窗簾問考特。
他聳聳肩。
「野馬在這地區已經生存了數百年,公爵夫人。你認為,沒有馬的話,人們能活下去嗎?」
她微微一笑。
她曾經告訴溫妮莎,她想在此地讓馬過冬、生產,但是這主意可能得重新考慮了。
得看考特的態度了。現在,他就一副追不及待想要下車——離開她的模樣。
如果,她沒有在此地久留的理由,那麼,她也許該找個比較好的地方迎接新生的小馬。
「但是,你會在這種地方讓馬生產嗎?」她反問。
「當然,你還欠我一匹小馬。如果你擔心它的安危,那大可不必。這裡的氣候對小馬來說很理想,夏天不太熱,冬天不太冷。」
「我擔心的是我自己的牲口。我沒談到,我打算留在這地方嗎?」
「我的天,為什麼?」
他那惶恐的表情令她失望、難受。她真想破口大罵,即使她決定在懷俄明經營牧場,她也會離他遠遠的。
然而,他站起來了,兩手搭在她肩上。
「忘了我剛才說的話。不管你現在決定做什麼,那都是你自己的事了。我的工作已經完成了。」
只是,他以後將如何度日?考特忖道。她就在這附近,他的心能安靜嗎?
他原以為她是來辦事,然後搭火車回東部去的。那麼一來,他應該可以忘了她的。但是,如果她不離開……
她甩掉他的手。
「我差點忘了,你是迫不及待的想結束你的工作。你可以把我送到飯店,然後,你就走吧!我會把你的工資送到你姊姊的牧場去。」
「不,你不必。」
「要的,我——」
「不……你不必了。夫人。」
若瑟琳咬著唇。
他就這麼急著走?他就這麼急於甩掉她?
經過這一星期的相處,她原以為她更瞭解他了,她甚至以為他……
原來,他甚至不想再見到她這張臉!
「如果你擔心我會親自送錢去,我向你保證,你不會再見到我了。但,我總不能罩著面紗給你送錢去?如果,你不想等我的車隊,那麼,我也可以到銀行以匯票付款。行不行?」
他還是在搖頭。
「你敢付我錢,我就把錢燒了。你明明知道,我不要那些錢的。只要等小馬能離開母馬之後,你把小馬送來就行了。」
「但,你做了這麼久,你讓你所厭煩的這個任務壓了這麼久了,至少,我該給你一點路費——」
「不必了。」
她瞪著他。
「你是要我懷著虧欠的心理,要我覺得佔了你的便宜,是不是?但是,你恐怕要失望了。如果我有什麼感覺的話,那也絕不是『虧欠』二字!」
她撩起裙擺往車門口走去。
考特咬著牙,要不是他的行李還在房間裡,他早就追上去了。
該足的女人!
他不想拿她的錢也不行?
他只想在做傻事之前趕快離開她!他可不想像個白癡一樣,衝動的對她吐露愛意。
他幾乎可以想像那種衝動的後果,她會掉頭就跑——而且邊笑邊跑。
他記得她在去沙龍之前所說的話;一旦她的人來了,她就恢復她公爵夫人的身份了。
這是相同的道理,他知道的。在沒有別人的時候,她願意與他相擁而眠。但,她的手下在場,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如果,她讓人家知道她與她的混血兒嚮導當過一對情人的話,他們可能會嚇死的。
他瞭解她的想法,她要他是因為她隨時可以打發他走,而且不留痕跡。
所以,她現在才變成這副張牙舞爪的模樣!
考特踹出車廂之後,跑著找她。
那女人,她沒有去煩他們的馬,相反的,卻昂首闊步的朝街上走去了。
他實在很想讓她走算了。
反正,她現在是安全的。
然而,他已習慣為她擔心害怕了。除非,她的手下來了,他把她安全的交給他們。否則,他是無法安心的。
若瑟琳火冒三丈,她根本分不清自己是往哪兒走的,更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地。
她只覺得——被利用了!
老天!他這星期的濃情蜜意,莫非只是為了報復他被「利用」了?
現在,他使她有了相同的感受了。
他真是個可恨的人!而她的推測一定是正確的。
今天一早,他還在床上與她激切的糾纏著;事後,他甚至還柔情萬縷的擁抱著她。
現在,他立刻翻了臉,一副巴不得快逃的樣子,他似乎再也不想見到她了?
再也見不到了嗎?
哦!天,她再也見不到他了,再也接觸不到這令她心碎的男人了。
她受得了嗎?
她的腳步慢了下來,她的胸中痛苦萬分。
她試著要自己堅強,在這大街上總不能嚎啕大哭嘛!
只是,淚水還是滑下來了。
然後,她就被拉到一旁去了。而她唯一的念頭竟是:還沒有!他還沒有拋棄我!
※※※
溫妮莎他們離開聖達費不久,他們那個法國廚師又爆發了他與芭貝之間的內戰了。
那是在芭貝假扮若瑟琳的第二天晚上,他們照例的在一處草坪紮營。
「唉!牛牽到北京還是牛。」菲力浦若有所指的說。
「菲力浦,你說什麼?」芭貝一吼。
「我說呀!牛牽到北京還是牛。有另外一種說法是: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
「菲——力——浦!」芭貝近乎尖叫的吼著。
此時,這兩人又鬼吼鬼叫的對罵起來了。
勞比問一路趕到的溫妮莎,「他們又怎麼了?儘是罵一些沒有人聽得懂的法文。」
「別忘了,親愛的,」溫妮莎先是溫柔的說:「他們是法國人。」
接著,溫妮莎立刻沉下臉對芭貝輕聲的斥責。「芭貝,你又忘了你的身份了?」
「夫人,我是氣不過。是他先惹我的!」芭貝說。
「冤枉啊!伯爵夫人,我什麼都沒做。」
「那你在切牛肉的時候,說的又是什麼話?你明明是指桑罵槐。」芭貝又火上來了。
「我說什麼?我只是說,牛牽到北京還是牛。本來嘛!牛牽到北京還是牛,牛牽到倫敦、羅馬、非洲去,它都還是牛,不會變成馬的。」
「夠了,菲力浦,你老說這些無聊的話做什麼——」
芭貝打斷溫妮莎的話,繼續大聲的叫罵:「你不只說這樣子,你還說——」
「狗改不了吃屎的習慣!」菲力浦自己接了下去。
「夠了!你們都給我閉嘴!」溫妮莎真的生氣了。
芭貝一副受委屈的模樣,淚眼汪汪的瞅著伯爵夫人。菲力浦則肩一縮,繼續做他的晚餐了。
「芭貝,你跟我回帳篷裡。我有話對你說。」溫妮莎交代完,便轉身先走了。
於是,芭貝順著那排密密的矮樹業往帳篷那裡走去。沒有人注意到樹叢底下也演著一個賊頭賊腦的人跟著芭貝離去。
一走入帳篷裡,芭貝立刻挨了溫妮莎一個大白眼。她低著頭,準備接受夫人的責難。
然而,溫妮莎並沒有破口大罵。相反的,她出奇的冷靜與溫柔。
「唉!芭貝,我要怎麼說,你才會明白。為了公爵夫人的安全,你必須隨時保持警覺,千萬別忘了『隔牆有耳』這句話。」
「但是,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是那個老傢伙把我氣瘋了的。」
「我知道,傻丫頭,我也知道你盡力了。但是,我們才開始一、兩天,這一路上還很遠,你必須忍耐。懂不懂?」
芭貝默默的點頭。
「現在,你知道扮演別人是很不好玩的吧?」溫妮莎忽然憂鬱了起來。「我很擔心她。」
「公爵夫人?」
「是啊!想想,她一個人單獨的與桑德先生出發,也不知道是否平安。」
「夫人,桑德先生會保護公爵夫人的。你盡可以放心。真的!我信得過他!」
「希望他們這一路上別出事才好。」
在帳篷外蹲著偷聽的那個小賊慌張的逃了,無聲無息的,甚至無人曉得他造訪過這營區。
※※※
「真的!」伊利特幾乎無法接受這個打擊。
他費了這麼大的勁兒,這麼多的心思,結果她倒來個「金蟬脫殼」!?這狡詐的女人,他非得親手宰了她不可。
哦!他發誓,他對天發誓,他絕對不放過那位公爵夫人,即使他因而賠上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彼得聳聳肩。
「先生,我是聽她們這麼說的沒錯。」彼得慢條斯理的說:「我原以為那位穿著公爵夫人衣服的人是她本人,走近一瞧,才發現——」
彼得轉而興奮的對克萊德說:「嘿!那個女人比公爵夫人正點多了。哇塞!她的身材一流的——」
「桑得司先生!」伊利特忿忿地叫道。
「哦?英國人先生,什麼事?」
「請你把話說完,再去開你的玩笑,好嗎?」
「把話說完?我說完了啊!事情很簡單嘛!就是有人穿公爵夫人的衣服冒充她,而夫人本人先開溜了。就是這樣子,你還搞不懂啊?」
火冒三丈的伊利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在心中吶喊著:白癡!
「好吧!」彼得進而補充道。「我說清楚一點,是一個很美的女人冒充她的。哦!對了,那個女人似乎名叫芭貝。」
芭貝?
伊利特莞爾一笑,芭貝這女孩,他陪她玩過,一個性感的小貓。他靈光一閃,有了點子。
「桑得司先生,」伊利特終於又恢復平靜了。「我們需要探知更多的消息。現在,請你把耳朵惜一下?」
伊利特手一揮,示意彼得走近。
「什麼?借耳朵?」彼得惶恐得張大了眼。
白癡!伊利特捺著性子,說:「我是說,請你走近我,我想對你耳語一番。」
彼得心想,奇怪的英國人,說話就說話嘛!什麼耳語借耳朵的。恐怖死了!
「先生,都是自家兄弟,你幹嘛跟我說悄悄話?」彼得對著迪瓦又說:「你說是不是?老大。」
「也好。」伊利特問:「他們現在的戒備如何?」
「松多了。所以,我今天才混得進去。」
「那麼,你明天再混進去。我給你一張紙條,你趁那假公爵夫人一個人的時候遞給她。」
「我不幹!」
「彼得!」迪瓦說。「叫你去就去。」
「你自己去!太危險了,我不要命了?」彼得埋怨。「老是叫我去當炮灰。這一次,說什麼我也不去。」
「我還沒有說完,我只是要你誘她出來,那笨姑娘我很清楚,不危險的。再說,我們就在附近支持你。」
「謝啦!說什麼我也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要不然——」
「嘿!小鬼,」克萊德笑道。「別這麼食生怕死的好不好——」
「那你去。」迪瓦客觀的分析。
「我……?」克萊德問:「伊利特大爺,幹嘛那麼麻煩,你何不乾脆把那女的打昏了,抱出來就成了。」
「也可以。不過,得多派一個人。」
「不然,」迪瓦思索著。「我和克萊德去好了。」
「可以。」伊利特走到迪瓦身邊,對他耳話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