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書祈送至景華宮後,琉璃拋下話立刻跑得不見蹤影。
瞧自己一身血污的,書祈立刻褪下衣裳進入浴池裡。
突然一陣細微的開門聲響起,聽那腳步聲不像是琉璃的,反倒像是——
「書愛卿,聽說你遇襲了,朕特地過來看看你有沒有受傷,哎呀呀,你在沐浴呀!看樣子朕來得真不是時候,琉璃丫頭呢?她怎麼……」突然闖入的皇上猛地渾身一震,彷彿有東西卡在喉嚨裡似的,話說了一半便停住。
「臣現在儀容不整,還請皇上到前廳稍候片刻,待微臣洗去一身髒污,再去拜見您。」嘴上說得恭敬得體,心裡其實老大不願的埋怨著。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他還真是會挑時間。
「你……你……」皇上震驚的瞠大眼瞪著他。
書愛卿脖子上那塊玉石不是……
沒注意到他的目光直盯著自己脖子瞧,書祈壓下強烈的不耐煩,再次道:「請皇上先到前廳歇息,微臣會盡快著裝面聖,絕不讓您久候。」
「你怎麼會有那塊玉石?那是……」那是他送給一名和他有過一段情的女子的呀!怎麼會在書愛卿身上?
瞧他的容貌,難道——
玉石?
低頭看了看自己脖子上的那塊玉石,書祈冷笑一聲。
他認得這塊日月石?
真可笑,他不是早忘了嗎?早忘了這塊玉石,早忘了曾經的承諾!更忘了他的存在!
「出去。」
「你……」是的,一定是的,書祈眼裡的恨意如此明顯,為什麼他會察覺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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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書祈著好裝站至皇上面前時,見到的,並非平日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皇上眼裡有著他所厭惡的歉疚,以及濃濃的……遺憾?!
「你是她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兒子!書祈是他的兒子!
「她?」他還會記得她嗎?還是說,他只記得這塊日月石而已?
難道書祈不識得她?不,不可能,他根本就是她的孩子,而且,也是他的孩子,他的眼睛像極了自己。
「書綾,她是你母親對不?」原來對他的親切源自於此,他早該想到才是,這小子如此不馴,見他就像見著仇人似的,他有感覺的,只是一直當他是初生之犢不畏虎,原來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
「你還記得她?」書祈滿是嘲諷的語氣。他忘了他們母子二十五年,現在居然還有臉提起娘的名字!
而他極不願承認的一點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
「你恨朕?」是的,他是該恨他的,當初說好要接她進宮,可當年宮中變化太大,又遇到皇祖母過世,三年後再去找她時,書綾已經搬離了,二十幾年來,音訊全無,無論他派了多少人去找,得到的只是反覆的失望。
「恨您?您乃堂堂九五之尊,微臣怎敢恨您?」虛偽,是朝廷的名產。
皇上遺憾的歎了口長長的氣。
「你是該恨朕。」
對書祈,他未盡到分毫為人父的責任,他怨怪他,他無話可說,只是,錯過書祈的成長,他也同樣感到遺憾啊!
「父親?你有那個資格嗎?」他永遠也不承認這件事,他已經長大,不需要父親,以前沒有,以後也不需要!
「孩子,你身上流的是朕的血,這是你改變不了的事實,你這輩子都是聯的兒子!」雖然遺憾,但亡羊補牢猶未太晚。
這麼優秀的孩子是他的兒子,是他的親生兒子吶!
「不是,你不是我父親,我沒有父親,打從我出生一直到我死都一樣,我絕不會承認你!」是這狗皇帝害死娘親,他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是嗎?兒子這麼恨他,可是他還是來了,還是來到他身邊,這比什麼都令他感到高興,至少,他沒讓自己連知道他存在的機會都沒有。
「綾兒呢?」他的母親,那個嬌俏迷人的姑娘,也是他愛的女人。
見書祈沉默的別過頭去,傲然的不發一語,他的心驀地一緊,忍不住低吼。
「朕問你,綾兒呢?」難道說,她已經……
「你以為我會放她一個人嗎?」為什麼他會獨自上京,難道他還不明白?
「是嗎?綾兒她……」儘管貴為一國之尊,但一想到心愛的女人已經不在世上,淚,仍控制不住的淌下來。「當朕派人到石家莊去接你們時,你們已經不在那兒了,這二十五年來,你們都去哪了?為何朕派出去的人都找不到你們?你娘只是個弱女子,她怎麼有辦法帶著你離開石家莊?」若他們不離開那裡,他早就把他們母子接進宮了。
他有找他們母子?
哼,就算有又如何?他帶給他們的屈辱、苦難,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我們是被趕出來的,娘未婚生子令家族蒙羞,加上提早出世的我身子羸弱,為了讓我存活下去,她不得不離開石家莊到處尋求名醫。」書祈森冷的一笑,笑容中有著無盡的悲哀,「就在她碰上我師父並且讓他點頭為我續命時,她也已經不行了,病入膏肓回天乏術,誰也救不了她。」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娘也不會受這種苦!當時他若肯早點接回娘親,她就不必獨自一人面對整個家族的脅迫,也就不會……
「是朕的錯,朕對不起你們母子。」他知道再多的懊惱都換不回心愛的女人,亦補救不了兒子心裡的傷痛。
書祈是他的親生骨肉吶,難道他不只失去綾兒,也要失去他的兒子嗎?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娘已經死了!而我永遠也不會承認你是我爹!」就算他無法殺了他、至少他還能如此報復他。
一輩子,他要這狗皇帝一輩子都良心難安!
「唉,你的性子就跟你娘一樣。」他還能強求嗎?他肯待在他身邊已經是上天對自己的恩賜了,所以就算書祈不肯認他,他也該滿足了。
「你是……皇上的……」門口,琉璃和被她拉來的太醫瞠大眼,僵著身,因剛剛聽到的消息而震驚不已。
原來,書祈是皇上的兒子!是皇上流落民間的兒子!
難怪他要刺殺皇上,原來在他身上發生過這等憾事。
「原來我還有個皇兄。」
另一道突如其來的聲音使眾人轉頭,只見那蹲在琉璃腳邊的,正是赴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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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冗長的靜默後,琉璃驚呼,「你受傷了!」只見書祈的衣袖微微的滲出血絲,幾朵暈染開來的紅花在雪白的衣袖上顯得格外醒目。
她二話不說的衝上前去將他的衣服剝開,一道淌著血的傷口差點讓她當場昏厥過去,淚不由自由的滴落。
「怎麼辦?這個傷口好大……你現在是不是迴光返照?不然怎麼還一副沒事的樣子?皇上您閃一邊去不要礙事兒,太醫你快過來幫他看看……他是不是要死了?你看他居然呆呆的沒任何反應。」她戳了戳書祈手臂上的傷口,除了一直盯著她以外,他真的什麼反應都沒,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琉璃,你太誇張了。」赴麒看不過去的邊拿衣袖幫她拭淚邊嘲笑她,他還沒見過有人因這點傷而死的咧!
「我哪有誇張,我家一個長工不過才光腳踩到顆石子受了點小傷,隔天就死翹翹了,還有一個鄰居也是,他不過是被地痞流氓給打了一頓,隔兩日就被人發現死在家裡。你想他傷口這麼大,當然更可能有什麼『萬一』了,要是書祈真有個三長兩短……」她抬頭看著書祈,「你敢死的話,我一定不會讓你死得瞑目!」嗚……她不要被他丟下,她不要他有事。
赴麒瞠大了眼,忙拉著太醫就要他為自己小指上那針扎般大小的「致命傷」看看,他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你給我滾遠一點,現在還輪不到你來麻煩華太醫!」她一把推開赴麒,擋著他不讓他阻止太醫為書祈治療。
「輪不到我?」他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你也不想想皇兄那麼壯受點傷就像是被蚊子叮到一樣,根本不痛不癢的,可人家我是養在皇宮裡嬌貴的花朵耶!你看我的傷這麼嚴重,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怎麼辦?」怎麼說都是他比較危險吧!
「你這株喇叭花就算死了一百次也不干我的事!」他要敢再擾亂華太醫的話,當心她就先折了他這株只會浪費糧食的喇叭花!
「你怎麼這樣!我們不是好夥伴嗎?你怎麼可以有了皇兄便沒了人性!」他心好痛,琉璃太傷他的心了!
「你沒聽過『出嫁從夫』、『以夫為天』嗎?我就快嫁給他了,自然要以他為重。」而他這個當不成靠山、只能找來同流合污……不,是同心協力、偶爾交流一下的夥伴,當然是比不上書祈重要了。
「你不是不想嫁給他?」她的態度怎麼前後差那麼多?
「我突然覺得嫁給他也不錯!怎樣,不行嗎?」赴麒那是什麼嘴臉呀!真想一巴掌呼過去。
「父皇,琉璃要拋棄我了……」他可憐兮兮的靠向皇上,企圖博取些支持。
皇上卻是一點兒也不同情他。「以後琉璃就是你皇嫂,記得要順著她點。」這也是對書祈的一種補償。
「不要……」嗚,他好可憐。
「什麼不要,告訴你,我嫁書祈是嫁定了,從今天開始你都要聽我的,有什麼好玩的,你一定要馬上來告訴我,若有人欺負我,你就要幫我打回去。」她一副吃定他的模樣兒。
「你乾脆去當山寨頭子算了!」什麼時候他這天之驕子也要淪落到那種地步?而父皇居然還默許她欺負他的可惡行徑!
「隨你怎麼說都行,反正……」
突然一陣暖意襲來,琉璃尚未回頭,整個人就已落入溫暖的懷抱裡。
「不要你的阿狗哥了?」不管在場有多少只眼睛在看,書祈抱著她怎麼就是不肯放手。
「你的傷……」
「若我有個什麼萬一,你願意跟我一塊兒死嗎?」她對他的感情有多深?
琉璃突地沉下瞼瞪著他。
「不要。」瞧他說那什麼蠢話呀!「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我才不信什麼來世再做夫妻那種騙人的鬼話,死後的世界誰知道是怎樣,要活著才有在一起的機會。」
「人家皇兄是在跟你示愛吶!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呀!真不會做人。」赴麒不禁出聲調侃她。
如果換作是他,一定說些更噁心的話,讓對方感動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如此一來,以後若出了什麼事兒,一定有人充當敢死先鋒出來力挺他到底。
琉璃不甘示弱的白了他一眼。
「人家我這是『誠實』咩,哪像你,這麼虛偽!」
「我虛偽?」赴麒呆呆的指著自己,俊俏的臉蛋兒上滿是不敢置信。
「噓,不要說得那麼大聲,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保密的。」哈哈,他的臉色好好玩哦!
「嗚……皇兄,她欺負我。」可憐兮兮的淚眼在掃到書祈更加佔有的摟著她時就知道,他們之間薄如紙張的「兄弟情」是比不上「愛情」的,那就只剩——「父皇,那個沒大沒小的琉璃……」父皇的眼神怎麼在看……哇!父皇是站在皇兄那邊的,那他怎麼辦?「嗚……你們都欺負我,我要離宮出走!」委屈的扁了扁嘴,他瞪了他們一眼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離宮出走?」書祈有些不解,更感到好笑。雖然赴麒老跟琉璃膩在一塊兒,可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吃味,反而還有些同情他呢!
「放心啦!」琉璃不在意的擺擺手,拉著他往內房走去。「他老是說要離宮出走,也是真的出走過好幾次,但過幾天覺得無聊又會再跑回來。」
她用力將他給推至床上。
「現在你就乖乖休息,有什麼事交給別人去做就好,畢竟你會受這麼重的傷也是因為『某人』嘛,接下來的事就交給那『某人』處理就好。」她轉頭惡狠狠的瞪著尚坐著不肯離去的皇上,相信他老人家會知道她所說的「某人」指的是誰吧!
皇上搖搖頭歎了口氣。「琉璃丫頭說得沒錯,你就安心休息吧,其他的事『某人』會處理的。」唉,他這皇帝真是越來越沒尊嚴了。
可是,敢對他的人做出這等事,尤其這人還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定追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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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麒,這幾日你上哪兒去了?怎麼都沒看到你?」總像個鬼魂般突然出現的人一連失蹤了幾日,還真令人不習慣。
他一派瀟灑的在琉璃身邊坐下,「我離宮出走了。」
「哦,你離宮……什麼?!你離宮出走?」她最近耳朵是不是有問題,怎麼老是聽到些奇怪的話?他不是才跑回來沒多久嗎?怎麼又離宮出走了?
「對,我離宮出走,因為又有人惹到我了,喏。」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紙袋,將裡面的冰糖葫蘆遞給她。「送給你民間的特產,我是進宮來探望你和我那個將軍皇兄的。」探望人還記得帶禮物,這下誰也不能說他不懂事了吧。
「誰那麼大膽敢惹你呀?你現在在哪兒落腳?民間很好玩對不對?」咬了口冰糖葫蘆,琉璃邊嚼邊問,相當好奇他這個眾人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小皇子會遭逢到什麼有趣的事。
「對,好玩極了,告訴你,我現在在民間一家頗負盛名的藝妓院當藝妓哦!花名就叫水湘子,是不是很動聽?」他興奮極了。
「藝妓?那不是……」姑娘家才能當的嗎?
「對,沒錯,我男扮女裝上陣,是小蚊子介紹我去那裡的,那裡真的很有趣,尤其是收留我的奉沄姑娘,她真是個好心腸的大美人兒。」若非她年紀比他大,他一定要她當他的皇妃!
好心腸通常沒什麼好下場,那位奉沄姑娘過不久定會感到後悔萬分,後悔做了收留赴麒這件傻事。
「她知道你是皇子嗎?」最近皇上老是來找書祈商量事情,看樣子他們真是忙翻了,不然皇上也不會沒發現寶貝兒子失蹤多日一事,而若是再讓他知道兒子男扮女裝去當藝妓的話,八成氣得派人抓他回來毒打一頓。
「當然不知道,那裡所有人都不知道。」要知道的話,他不早失身了?雖然他年紀不大,但想嫁給他的人可多著呢!「對了,你要不要上我那兒玩玩?我遇到一個長得跟你很像的人哦!」
「跟我很像?」真的假的,要跟她像的話,難不成是娘?!
「你不是在找你娘嗎?我懷疑她就是,看年紀也差不……」話未說完,他的衣領整個被人揪起來。
「快帶我去!」娘真的在京城裡,而且還讓赴麒給遇上了!
「那……今晚我要跟奉沄姊姊夜遊,你代替我上工我就帶你去。」這也是他進宮找她的理由之一。沒辦法,他好久沒去夜遊了,自從上回被父皇抓到後,他可是被禁足了好久。
「沒問題,只要你帶我去找我娘,我什麼都答應!」娘,女兒終於找到你了!
「好,那走吧!」赴麒喜孜孜的拉著她就走,宮門外已經有一輛馬車久候多時了。
兩人上了馬車往西去,一輛藏青色馬車正好迎面而過。
「咦?那不是赴麒殿下和長樂公主嗎?爺,剛剛……」
靜寂片刻,馬車立刻轉向,跟著不遠處的馬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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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就是那位。」一下馬車,沒注意到琉璃因為路途顛簸而難看的臉色,赴麒只管指著側門口處正在佈施米糧給乞丐的美婦。
「大家都喊她三娘,是這兒的老闆之一,紫芸澗的姑娘全歸她管,平常相當照顧人,如果你有難來投靠她保證沒問題,而且還……琉璃,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哇!鬼呀!」琉璃怎麼變成這副德行?!
「我沒事……」才怪,她難過死了,那路真的是有夠顛的。
不過,她就要見到娘了。
他說她叫三娘,那並非娘的閨名,可那背影、那側臉……看起來就是她許久未見的娘親。
「娘……」淚水乍然湧現,她猛地撲上前去抱住三娘。「娘,女兒找你找得好苦呀,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逍遙,都不回去看我?甚至連派人捎個信兒都沒有,你怎麼這麼狠心,你不要琉璃了嗎?」
「琉璃?」三娘的身子僵了下迅速的轉身。「你是……琉璃!琉璃娃兒!」她不敢置信的驚呼。
琉璃哀戚的呼喚引來旁人側目,而不遠處的馬車裡,則傳來陣陣驚訝。
「那位夫人看來相當的眼熟,好像……對了,她不就是當年的……」他看向主人。
伺候主人多年,關於他的風流韻事自然是知道一點。
只見男子沉著臉,眼眨也不眨的注視著不遠處的景象,待人都進入屋內,眼光依舊沒有收回。
「爺,若真如此,長樂公主不就很可能是您的……」
「此事別張揚,咱們先回去。」
不該如此的,上蒼不該如此捉弄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