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爐內燒干的軟金石爆裂出清脆的聲響,青染一驚之下,由方纔的意亂情迷中徹底驚醒過來。
而金九霄的左手也由她唇上改為背手探向她額頭,「出汗了嗎?」他用右手輕輕抹去沾了她汗漬的手背,臉上露出滿意的笑來,「看來是已經恢復了。」
「嗯。」她應了一聲。心跳仍然亂得離譜。
「那就好。我也該準備去早朝了。」他說著邊打算站起身來,卻忽地五官揪成了一團。
「四皇子,你還好吧?」她的心跟著一揪。
他看著她臉上的擔憂,無力地搖了搖頭,「好像不太好。」
「是哪裡不舒服?」她急忙追問道。
「你才喝了三杯雪釀就變成了冰人,我喝了幾壺都沒變出什麼來。」他仍然搖頭,臉上卻已經藏不住笑。
「我那是因為……」她猛地停了下來,「因為不勝酒力。」
好險,竟然差一點點就說漏了嘴。
他點頭,竟然接受了她的解釋並未多加追問。動了動自己剛才因為跪了一夜而麻痛難忍的雙膝,發現舒緩了不少之後,便徑直站起了身。
「昨晚你醉得太快,正事都沒來得及說。」金九霄邊往衣櫃走去邊開口道。
有正事?那也就意味著他急召自己回來並不只是為了喝酒賞月。她心中稍感釋然。總算還不算是個太離譜的主子。
「葉兒那裡你不用再去了。我會給你另外安排地方。」
「為什麼?」她好不容易才到了墨霜鐘的府中,竟然還沒來得及見上一面就又要剝奪她的希望?她無論如何無法接受。
用力推開擋在身上的棉被,起身望著那個擅自改主意的人,卻剛好看到他褪下身上汗濕的衣衫正赤裸著上身的樣子!
臉一下子紅得像是昨日的晚霞一般。
背對青染的金九霄並未意識到身後的一切,邊穿上乾淨的衣衫邊緩緩道:「昨日巡邏的士兵在宮牆外發現了兩具女屍。經查證正是駙馬府不日前失蹤的婢女。」
「她們死了?」她從入府起就一直被提及的那兩位婢女竟然已慘遭厄運。
「你知道這件事?」他回頭,瞳色晦暗難辨。
「只是聽駙馬府的人提到過有婢女失蹤。」
「既然如此,你也該知道那裡是個不宜久留的是非之地。」他熟練地為自己繫好外袍。
「那只是意外,更何況我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質女流。」在沒見到墨霜鍾之前,她說什麼也不能離開。
「葉兒那裡究竟藏著什麼讓你如此無所畏懼?」金九霄將衣領拉齊之後,貌似不經意地問道。
她清楚知道答案,卻無法開口相告。
他望著她,等待了許久,最後以一聲長吁表示放棄。
「我該去早朝了,走之前記得告訴月痕過來收拾一下。」
「四皇子。」她出聲叫住他。
待他停步回望時,卻又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從未忘記自己是你的侍官,一刻也未曾忘記過。」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微揚了一下唇角,「我知道了。」
她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自己都不清楚那些話為何會脫口而出。她不是一直不認同他的任性和散漫嗎?可即使這麼不認同,卻似乎還是不由自主地在一點點接受他了。
「天快亮了,你還不趁早回駙馬府?」沙啞如銼刀的聲音提醒著正在望著金九霄背影的人該收回視線了。
青染看到正在將暖爐熄滅的月痕,連忙感激道:「真是麻煩你了。」
月痕頭也不抬地又彎腰去收拾著金九霄隨意扔在地上的兩套被汗水浸透的衣衫,沙啞的聲音平靜道:「守著你一晚沒合眼的人又不是我。」
他守了自己一夜?
她早該想到,若不是守候了一夜,又怎麼會趴在床邊小睡,而且他換下的那套衣衫正是昨晚在庭院時穿的那套。可是為什麼呢?他好歹也是個皇子,為什麼要為了一個「醉」酒的侍官這樣?
「不用驚訝成這樣。你跟的就是這麼個喜歡做蠢事的皇子。」月痕說話間,房間已被他收拾得整潔如新。
蠢事?難道他那些讓人琢磨不透的想不明白用意和目的言行都只是簡單的「蠢事」二字?不。才不會這麼簡單。能那樣從容將自己從三皇子手中「拐」來的金九霄一定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一個人。
第4章(1)
青染望著面前那些等待清洗的珍貴食材,看來晚上府裡必然是要有貴賓臨門,心中不由好奇怎樣身份的才配稱得上駙馬府的貴客。
「公主是不是又回月塞都了?」廚子詢問的聲音由前屋傳入她所在的後堂。
「公主今日上午剛走。你如何得知的?」婢女清脆的聲音中透著佩服。
「公主每次回月塞都探望老太后駙馬都會大擺夜宴。你看昨日不又吩咐讓準備山珍海味了。」
廚子的回答引起了婢女的好奇,「也不知駙馬都宴請了誰。每次都神神秘秘的。」
「我們做下人的把主人盡好分內職就是了。千萬別瞎好奇,否則小命丟哪了都不知道。」廚子壓低聲音警告道。
青染探身望了望,只看到婢女那慌忙離去的背影,顯然是被廚子的警告給嚇住了。
墨霜鍾到底要夜宴誰?為何神秘到了府內的奴婢和廚子都不知道貴客的身份?莫非是個女人?所以才要瞞著公主避著府內的下人宴請?宮裡女人最多的地方自然是後宮,而不能任意出入的地方也是後宮,若撇開後宮不說,便只剩下尚自年幼的柳公主和其他皇子府內的皇子妃們。但真是哪位皇子的皇子妃趁夫君不在趕來私會,那遠不如由武功高強的墨霜鍾前往皇子府更為隱蔽。墨霜鍾是何等心思縝密的人,自己能看清的事他自然早已想到,所以他夜宴的人絕非宮中的女人,那便只剩下……
「月策,出來。」廚子忽然出聲喚她。
她連忙放下手中的活,由堆放食材的後堂走入廚房內。
「我有些事要離開一下,鍋上煮著的嫩鹿肉給我小心看住了。」
「知道了。」她恭敬應道。在這廚房裡一切以廚子為馬首是瞻,她這個打雜的婢女自然是任憑差遣的。
待廚子走後,她搬了張矮凳坐在爐前,托腮望著那個蓋得嚴嚴實實、正不斷嘟嘟作響的熱鍋。
人生的際遇回想起來還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她放著每日有人端茶送水的清閒日子不過,偏偏跑進宮裡來聽候廚子差遣。此時此刻,她忽然分外地想念帥府、想念爹,甚至連帥府的胖廚娘都一併想念起來。
「你是新來的廚娘?」
乍然響起的聲音如一支利箭穿碎腦海中所有流動的記憶之後直直擊中她的胸口,心臟因疼痛而用力地抽縮著,她甚至連呼吸都不能。
這個聲音即使隔得再久再遠,她也只一聲便能辨認得出是誰!
墨霜鐘。
這個折磨了她如此多的日日夜夜,這個讓她想恨卻又更愛的人,如今正好端端地立在她身後,等著她的回答。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起身回轉的,整個身子早因為充斥著極度複雜的情緒而變得不受控制。她緊閉雙眼,期盼著又不願面對他認出自己後會給出的反應。
「問你話怎麼不回答?」他冰冷的聲音中透著不耐。
她愕然抬眸,當觸到那雙漆黑的瞳內的自己時,恍悟他沒有認出自己的原因。她竟然完全忘記了,如今這世上只剩下頂著一張動人臉孔的月策了,哪裡還有什麼青染。
「回駙馬爺,奴婢不是廚娘,是廚房打雜的。」她不顧一切地進宮,只是為了換來眼前這場相見不相識嗎?她強忍心底的委屈,身子卻不自主地輕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