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在他身後的是他的秘書張廷之。
兩人的關係之於公是上司和下屬,於私卻是長達十年的同學兼死黨的情誼,因此在處理公事時,一切得按規矩來,私底下卻是無話不談的哥兒們。
走到辦公桌後往椅上一坐,尹棠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麻煩給我一杯咖啡,不加糖的。」
沖好了咖啡,往他桌上擱後,張廷之問:「西城集團的併購不是進行得很順利嗎?你幹啥一臉的不開心?」對尹棠之而言,工作就是情人,他是名副其實的工作狂。
西城集團一直是SNC想併購的目標之一,打從西城因投資太過,其經營者對投資的評估錯誤傳出財務問題後,SNC就一直密切注意。交涉近半年,西城終於在財務不見起色,且SNC併購的條件優越下點頭出讓。
併購西城對尹棠之而言有不同的意義。因為西城是他尚未入主董事會前,由前董事長,也就是他父親的堂弟交涉了一年餘仍沒有結果的投資。
在父親去世後,且自己尚未有能力入主董事會之前,公司的大權幾乎都操縱在他堂叔手上。大概是權利太吸引人,他成年後,堂叔仍握著大權不肯鬆手。
後來叔侄不和端上檯面,在一連串的鬥爭下,他逐一的拿回屬於自己的權力。
「如果我告訴你,我是為了一個女人而心煩氣躁,你相不相信?」俊美的臉上頓現一抹令人猜不透的戲謔笑意。
「你這話好比是在問我:我信不信太陽打從西方出來了一樣荒謬。」張廷之乾笑了一聲,「余曉婷的逃婚給你這麼大的刺激嗎?」
瞞者瞞不識,識者不能瞞!「少來了!」
他也許會為其他事心煩氣躁,可就只有「女人」一項被排除在外。
女人到他而言就如同是消耗品一樣,對於隨時可丟棄的東西,他會為她而心煩氣躁?認識他那麼久,第一次知道他那麼多情。
「普天之下的女人就只有一個余曉婷?」那個個性懦弱的千金小姐,只怕做不出開走他的車子,奪他傳家寶的事。「若是她,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不是余曉婷,那會是誰?「女人哪來的本事招惹上你?」
尹棠之漂亮的唇瓣一勾揚。「在遇到那個女人之前我也是這麼想,可事實擺在眼前,不信都不成。」
被女人耍得團團轉這還是有史以來第一遭,這還不打緊,最最令他氣惱的,是……他根本沒有她的任何資料!例如她住哪裡、在什麼地方工作等等。他甚至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因為沒有她的任何資料,即使要調查她也無從著手起。
總歸一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太滑頭了!簡直是泥鰍精幻化成人,好不容易逮到了,誰知一個閃神她又逃得無影無蹤。
「喂,你口中的「那個女人」是誰?不會連個名字都沒有吧?」能讓他家老闆鎖著眉半天不松放的女人,他實在太好奇了!即使不認識,見個面也好嘛!
尹堂之橫了他一眼。「我也想知道她叫什麼。」
張廷之聞言笑了出來。「你連她叫什麼都不知道,卻被她搞得心煩氣躁?這不會是你自己杜撰的吧?」
尹棠之皮笑肉不笑的挑了下眉。「你還真幽默。」他當他閒著沒事做,還是覺得他患了被害妄想症?
他沒好氣的又說:「那女人是真實的存在的,不但如此,我還在同一天內栽在她後上三次。」尹棠之把結婚當天的事鉅細靡遺的說了一遍。
「哇!有那麼猛的女人!」張廷之嘖嘖稱奇。
生平第一次聽到,有女人除了幫著新娘逃婚外,竟然還霸著新郎家的傳家寶不放,而最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她竟然有膽開著人家的車子瀟灑的揚塵而去。
真的有夠惡質。可從另一方面看,也真有勇氣,因為她竟然敢卯上尹棠之。乖乖,真是不得了!
「這件事你打算怎麼了?難道就這麼算了?」精明如尹棠之,第一次栽在女人手中,他的反應很令他好奇,事情的後續更是令人期待。
「人家都敢對上我,我如果就這麼算了,也未免太對不起這樣一個『女中豪傑』。」
聽到這裡張廷之忍不住吐槽他。「你連人家姓啥名什麼都不知道,不算了還能怎樣?」沒名沒姓的想找人哪有這麼容易,人海茫茫,此舉不像極大海撈針?
「只要她還活著,總會有見著面的一天。」其實,只要能找到余曉婷他們開走的那部車,經由車牌還是可以找出車主是誰。又,找到他的那部法拉利也行,反正他多得是警界的朋友,在方向盤上采個指紋找人也是方法之一。只是……有必要這樣做嗎?
「我看你還是算了吧,難得被女人整,就當它是一回慘痛的回憶,這種經驗可不是常有的哩。」
「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倒表現得挺寬容的喔。」尹棠之沒好氣的說。「幫助余曉婷逃婚和『盜開』車子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可那條項練非要回來不可。」
其實真的要揪出那個女士匪,他是可以報警處理。可這麼做,一來尹家的面子掛不住;二來嘛……她好像也不是真正的壞胚,把事情鬧上警局太Over了。
最重要的是遇上這麼一個心臟異於常人的女人,他很有興趣!
「人都無從找起了,你還掛念著著那傳家寶。」不是他愛潑他冷水!他覺得那條蓮生富貴這回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尹棠之聳了聳肩,不打算在這話題上繼續打轉。
「對了,待會兒把西城投資的遊樂園資料調出來給我看看,我想知道盈虧狀況。」那遊樂園佔地甚廣!要興要廢都是大工程,在下決策前,他必須要多方考量。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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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樂穎的家當出現在客廳,她的好友費迪南.葛傻了眼。
「小……小穎,低這是幹什麼?」不久前她才提著行李威迫式的塞進他十坪不到的小窩,這回又怎麼了?
想他也真可憐,打從大一認識她後,就結下了不解的孽椽。
他是個中西混血的混血兒,也是個到目前為止,許多人還無法認同的同性戀,一個零號。
就因為這樣特殊的身份,在大學中他除了同性戀圈子的朋友外,幾乎沒人肯跟他做朋友。樂穎是例外。
她似乎一點也不介意他是個同性戀,而且有好幾回義正辭嚴的挺身替他主持公道,也因為這樣,他和樂穎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友。
後來在她工作的鬼城需要一個洋人吸血鬼,樂穎就找他一起搶錢,習慣了遊樂園的工作後,他白天在遊樂園當吸血鬼,晚上就到人妖俱樂部當差。因此他和樂穎不但是好友,也是同事。
可他這好友最近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老是一副四面楚歌的警各狀態。先是以「不可抗拒」的理由強行住進他家,然後每回出門都包得像要出門行搶,而且只要他們車後有隨車,她就一定要他繞遠路,常常一繞就三、四十分鐘,有時候還三過家門而不入。
拜託,他住的地方可是鬧區耶!車後有隨車很正常好嗎?她當他是住在哪兒呀?
「我的仇家可能快找上門了,所以我得趕快再搬家。」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用力的捶捶酸疼的肩膀。
「仇家?什麼仇家?」她會和人結什麼仇?她是個再好相處不過的人了,熱心助人且又正義感十足,除了小小的貪財外,她實在找不出什麼缺點。
樂穎開口想解釋,可一想到事情發展還不是普通的複雜,歎了一口氣後她還是沒說。「事情很複雜,我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到底是怎麼回事?瞧你慌慌張張的。」費迪南還真擔心她,她平時一臉聰明外露的樣子,有時候可是少了根筋的。
她為自己倒—杯水喝,「被我丟棄的那部車不見了,我想仇家很快就要找上門。」
原來那天樂穎把尹棠之的法拉利開下山後,便找了個每天都經過的地方停放。可今早她經過那裡時,發現昨晚還在的法拉利不見了!
那意味著,它很有可能重回主人的懷抱!而若那自大的男人有心要揪出她,只要交由警察處理,又她交遊的情況再單純不過,還怕途不著她嗎?
她到底是怎麼了,竟然把自己給弄成通緝犯似的東躲西藏。
不明就裡的費迪南一聽她的話,自行解讀成社會兇殺版,什麼丟棄的車子,又什麼仇家,他怎麼想都是很可怕的棄屍案。
媽呀!樂穎不會就是兇嫌吧?把人殺了,然後放在車子裡亂丟的那種……
對喔!說到車子,她的那部二手老爺車失蹤好一陣子了?不會就是作案工具吧?
樂穎一臉苦惱的哀歎了口氣,「哎,到時候若給逮進了警局,那可就慘了!」她做事來怎麼那麼看前不顧後的?明明只是想略整一下那驕傲的傢伙嘛,誰知道快意恩仇後,留下永無止境的恐懼。
「警……警局?!」費迪南更加確定她是兇嫌了!不是兇嫌的話,哪會和警局二字扯上邊?「小……小穎,你別再逃了,我陪你到警局自首吧!人殺都殺了,你還是得面對現實,別再逃了。」
殺人?樂穎看了一眼他。「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劊子手沒錢賺的,我沒事幹啥殺人?」要她殺人?那也得等到殺人成為一種合法職業她才會去做。
「你不是說……」
不待他就完,她就拎起行李往外走。「總之這地方不能住了,我得搬家。」
沒殺人就好。費迪南總算放下心事。「你要搬去哪兒?」他跟在她後頭,順道將她手中的皮箱拎在手中。
「有一個地方,任我的仇家再神通廣大,也找不到我的!」她胸有成竹的笑咪咪。那可是她想破了頭才想出來的。
「什麼地方?」
「鬼城。」
「你是說遊樂園的辦公室?」樂穎好歹也是個主任,有一間四坪不到的小辦公室。可那裡人來人往的,住那裡不大方便吧?
「我住那很快就會被逮到了!」
住鬼城?費迪南一時想不透。「難道有棟大樓的名字叫『鬼城』?」現在不有很多建商喜歡與眾不同、標新立異?上一回他們不就注意到有處別墅區就取名「太廟」?哈哈……笑死人了!那不擺明住進去的都是要被『供奉」起來的?
這種別墅還是少買為妙。
「是啊!住進去的全是鬼!」她沒好氣的橫了他一眼。心想,這費迪南難得幽默,但怎麼講的全是令人凍未條的冷笑話?「我就的『鬼城』你會不知道?」虧他還每天報到、風雨無休哩。
「你是說……」
「就跟你說『鬼城』唄。」就只有那個鬼城,還有哪個鬼城?
「你……你別跟我開這種玩笑!」那是他們工作的場所,哪能住人!且不說裡頭空氣不好,就那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的道具和佈景,像他這種長期在裡頭『飄蕩」嚇人的鬼,三不五時都還會被嚇到,更何況是住……住在裡面。
樂穎是躲人躲瘋了嗎?
「誰有閒工夫跟你開玩笑?我行李都準備好了,認真得很。」她將皮箱放進費迪南的小金龜車裡,然後坐進前座,待費迪南也上了車後,她說:「我想破了腦袋,覺得那裡是最佳避難場所。我的仇人會找上我住的地方、找上你,甚至是我工作的辦公室,但他們絕對想不到我會住進鬼城,成為活道具。」想到這法子她可得意了,有時真佩服自已聰明的腦袋瓜。
「活……活道具?」費迪南一臉痛苦。
要想他在外表軀殼性別是個男人,可他的靈魂極渴望自己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是以他總是花很多的時間在打扮上,希望能彌補男人天生不夠細緻的缺憾。
但眼前這一個令人羨慕的女孩,她除了是個女的,還兼具了人人祈求的美貌和聰明,可……為什麼她就是那麼執意要「醜化」自己?
在工作時扮鬼,為了「錢途」他可以瞭解她的動機,可現在……她竟然連生活也要融入?!嗚……為什麼他會有個這麼令人無法理解的朋友呢?
「喂,住到裡頭的是我不是你,我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你幹啥整張臉擰在一塊,像那種塌鼻北京狗?」那樣子多嚇人!平常時候浪費這麼好的表情,不如在扮鬼時用,那效果鐵定很好!
「你住到裡頭去,會不會久而久之你就忘了自己是個人?」
「那也不錯!」樂穎笑咪咪的,對於這個「鬼」字呢,她可是一點也不忌諱。別人是遇水則發,她則是遇「鬼」則發。「那注定我一生是要坐在錢堆上數鈔票。」
「樂穎!」對於她的嘻皮笑臉,費迪南真的生氣了。他是堅決反對她住進鬼城。「那地方不是人住的,住久了你會生病!」拜託,那種地方養一條狗,久了它都會精神錯亂。
他是個半洋人,可在思想上卻是十足的東方,老祖宗怪力亂神那一套早根深蒂固於他的思維模式中。
聽出他是在關心她,對於這「姐妹淘」她是心存而感激的。「放心啦,這只是權宜之計,等風頭過了,我自然會搬家。」鬼城除了是個好避難所,也因為在那裡她最大,沒人敢說什麼。
「你……真的會搬出去?」這算是到目前為止他所聽到的好消息了。
「除了鬼之外,不會有人喜歡終生待在那裡的吧?」他不會真的以為她給「鬼」化了吧?喜歡鬼,是因為對她而言,那是她的幸運物。這並不代表她也想變成鬼。她平常的玩笑話倒成為好友心中揮之不去的陰霾。
「我就是擔心。」他看了她一眼,「不過聽你這麼說,我安心多了。」
「放心,我正常得很!」她現在是處於狗急跳牆的階段,若不是無計可施,她也不會想到住到鬼城裡啊。「不過,我往後的三餐溫飽可得勞煩你了。」盡量少在外露拋頭露面,這樣絕對不會給人發現她的蹤跡。
「那還有什麼問題!」費迪南爽快的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