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地坐在水榭裡,寶嬌落寞地自斟自飲,寂寥地望著滿湖粉紅荷花。
「真想不通這荷花有什麼好看的?來來去去就那幾瓣,還要開不開的,也不知道在那邊矜持個什麼東西?」她一仰首,又是空了酒杯,喃喃地道:「這麼不幹不脆的……嗝,算什麼嘛?」
還是牡丹好,花瓣又多又繁複又漂亮,紅通通的不知有多喜氣,要不絳紅色的也好看,隨便擺上那麼一盆,馬上就滿室增光、蓬畢生輝。
「男人都是瞎了狗眼的,不懂得欣賞牡丹……嗝……」她揮揮手,故作滿不在乎地叨念,「不過沒關係,反正是本公主不爽嫁,不是人家不想娶……」
可是話才一說完,她眼淚馬上嘩啦啦地掉下來。
「嗚嗚嗚……他就是不想娶我,說什麼都不娶……」她趴在桌上大哭起來。
「什麼『放手是讓彼此好過』……那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覺得好過?」她握拳用力槌著桌面,淚汪汪又道:「騙人,明明就難受死了……」
喝下的酒只是讓她微醺,愁意卻濃得化不開,可越傷心就越想喝酒就變得話越多。
「那個天殺的混球,都是他對本公主下了迷魂藥,害我……嗝……」她打了一個嗝後,再繼續罵下去,「變得都不像我了,害我見他難過,竟然會比我自己難過還要難過……真是見鬼了。」
「這樣也好啦,他從今以後就可以自由自在,浪跡天涯,海闊天空……」說著說著,她眼前又淚霧瀰漫,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起來。「真好,那種滋味一定很棒,我也好想去看看這個天地有多大……」
「其實皇宮的生活挺無聊的,每天欺負宮女、太監,成天拿砍頭來嚇他們,久了也沒多大意思。」她單手支著下巴,另一手旋轉著酒杯,又吸了吸鼻子,鼻音濃厚地喃喃,「對了,他出宮以後就會發現,我壓根沒砍他朋友的頭……他這下一定又要生氣,說我騙他,玩弄他。」
「唉,不過沒關係,他自由了,而且以後他不會再見到我,也就不會再生氣了。」她自我嘲弄地苦笑。
「你錯了。」
寶嬌一呆,背脊一僵。
「我肯定是喝醉了,對,」她拍拍胸口,吁了口氣,自我安慰地邊說邊回頭,「喝醉會出現幻聽、幻覺是很正常的……呃——」
見她目瞪口呆地望著自己,還揉了揉眼睛,搖了搖頭,最後捏了捏臉頰,燕戈又好氣又好笑,可更多的是濃濃的憐惜不捨和心痛。
「不會再見到你,我只會更生氣,因為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他緩緩走近她,深邃的笑眼裡隱隱含淚。
「你、你幹嘛罵人?」她不由得惱羞怒,火了。
「就算你是幻覺也不能罵本公主,開什麼玩笑?本公主已經夠偉大也夠委屈了,還想怎麼樣啊?」
他慢慢俯下身去,瞇起雙眼牢牢盯著她,「……你是笨蛋嗎?」
「什麼?」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是笨蛋的話,怎麼會用那麼笨蛋的方式去喜歡一個人?」
寶嬌本來想掄拳狠狠給自己的「幻覺」扁下去,可是她突然發覺他吐出的氣息是溫熱的,身上又傳來那股熟悉的、好聞的男性氣息,霎時呼吸靜止了,心跳漏了好幾拍。
「是、是……是他?真是他嗎?」
她心口湧起又酸又熱又甜又苦的滋味,喉頭一緊,腦子全然無法思考,無法反應也不能動彈。
「你……」她拚命吞著口水,努力了老半天,才勉強擠出幾個字:「你不是走了嗎?」
「本來是走了,現在我回來,是想問你一句話。」他目光炯炯、專注地盯著她,「問完,我就走。」
她臉上的狂喜剎那間又飛走了,小臉黯淡了下來,故作倔強地道:「煩死了,就叫你定了,你還回來幹什麼?當我這兒是客棧,愛來就來,愛走就走嗎?」
燕戈望著她笑。
笑到她胸口怦怦然,心頭亂跳的小鹿都撞暈了,破天荒地結巴,「你、你要問什麼?快、快問哪。」
「你為什麼沒殺阿福?」他凝視著她。
寶嬌先是愕然,隨即氣不打一處來,怒沖沖地狠狠戳著他的胸膛——險險折斷了自己手指頭。
「阿福?你問阿福?你專程跑回皇宮,就是為要問我那個天殺的阿福為什麼沒死?」
「對。」他神情嚴肅,眸底有朵笑意漸漸擴大。
寶嬌盛怒之下,氣天頭暈腦脹,頭痛胃也痛,全然沒有注意到他的異狀。
「不是回來抱著我的大腿苦苦求饒,說你錯了,說你後悔了,說你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愛上我了,而且這輩子再也不離開我……結果你竟然是要問那個臭阿福?」
她猛然抓住他的衣領,凶狠狠地吼道:「可惡的混蛋!你就是這樣吃定了我不成?」
「哈哈哈……」
「你居然還在笑?你居然還笑得出來?」她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她為了他把公主的尊嚴都丟到地上了,而且還痛哭了好幾回,難過得要命,甚至借酒澆愁,結果他竟然還笑她。
到底有沒有良心啊?
可是——他笑得好爽朗、好豪放、好快活,就像那時牽著她的手,要帶迷路的她回家時,那個令她怦然心動的燕大哥……
寶嬌怔怔地望著他,明明還在生氣,可心頭又不爭氣地發熱了起來。
「你……你到底想怎麼樣?」她囁嚅地問。
燕戈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驀然展開雙臂將她嬌小的身子納入懷中,擁得好緊好緊。
「燕……你、你怎麼了?你……病了嗎?腦子壞了?不然怎麼會怪怪的。」她的心兒怦怦狂跳,不安地小聲問。
明明被他摟在懷中,臉緊靠在那溫暖強壯的胸口,是件夢寐以求又幸福甜蜜的美事,可是她怎麼可能會遇到這種好事?
他不是一向討厭她、氣惱她、憎惡她嗎?
她腦袋微微暈眩,總覺得此時此刻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好得完全不像是真的。
不知從哪兒聽過一句話——當一件事美好得不像是真的,那大抵就是假的。
「你為什麼不殺阿福,這個疑問對我來說很重要。」他在她耳畔輕語。
嘖!她就知道。
寶嬌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暗自決定下回再見到那個叫阿福的,肯定要叫人把他拖時暗巷毒打一頓。
「我怕見血。」她臭著一張臉道。
「什麼?」他一呆。
「就是不喜歡看到血啦,看到血會暈,不行嗎?」她惱羞成怒。
燕戈直直盯著她,英俊臉龐微微扭曲,肩頭可疑地微微顫動著。
那是什麼表情?寶嬌越看越不是滋味,好像是在恥笑她似的。
「而且我跟那個叫阿福的又沒有深仇大恨,幹嘛非殺他不可?」她撇了撇唇,哼了哼,「拖他出去,揚言要吹頭,不過是想讓你知道本公主可是玩真的,叫你不要再小觀我,可是結果咧?從本就只有本公主耍花在耍脾氣,沒想到你的脾氣居然比我還大,現在是怎麼?我喜歡你,就活該找罵挨嗎?」
她果然還是那個初相見時的,我行我素卻熱情善良的小姑娘……
原來,她一直就沒改變,真正變的是他。
是他讓固執和偏見遮住了雙眼,阻擋了自己可能對她心動的理由,也用他的不知變通和自以為是,一次又一次傷害了真心待他好的女人。
他太忙著在她面前築起防禦牆,忙著扞衛自己的尊嚴,完全拒絕敞開心胸,打開門讓她走進來。
但是動心這一回事,卻是任何固若金湯的堡壘都無法抵擋抗拒得了的。
他剛剛看著她在那兒借酒澆愁又連損帶罵外加抱怨,親耳聽見她說「我見他難過,竟然會比我自己難過還要難過」時,這才終於真正領悟到——
原來她真的愛慘了他。
原來,他也早就對她心動卻不自知。
所以他才會患得患失得像頭被關在牢籠中暴怒的熊一樣,心煩意亂、脾氣暴躁、騷動難平。
「雖然你真的很任性,野蠻,脾氣不好,耐性又差,說起話來總是氣焰噴死人——」他深深望著她,驀然笑了。
「喂喂喂!講話客氣點啊!」她杏眼圓睜,大發嬌嗔。
「但是我喜歡你。」
寶嬌還以為他下一句又要吐出什麼不順耳的話,沒想到突如其來的「我喜歡你」,轟得她腦袋一片空白、兩眼發直。
「你、你說什麼?再、再說一次。」她想哭又想笑,可又直覺不能笑,說不定是她自己的錯覺。
「原來我是愛上你了。」他雙眸裡透著無可錯認的深情。
「你剛剛說的不是這一句——」她吶吶,突然倒抽了一口氣,「你、你現在說什麼?」
「現在說的這一句應該比剛剛上句好。」男子漢大丈夫要說情呀愛呀的,的確非常彆扭,但燕戈還是努力克服了臉紅的尷尬,望著她,真心誠意地道。
寶嬌呆呆地望著他,不再以為這是自己的錯覺了,她根本就確定這是自己的幻覺。
「你……不對我說點什麼嗎?」燕戈小心翼翼地問。
其實他心底也很是忐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所以埋怨著他?
尤其在他對她說了那麼多殘忍傷害的話之後,她絕對有理由將他這個無情無義的混帳男人從此拒於千里之外。
如果她還是不肯原諒他,他也完全能夠理解。
見她只是傻傻地望著自己,嘴裡不知嘟嘟囔囔在念些什麼,他心下微微悵然,但依然堅定篤然道:「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很討厭我,說不定也恨透了我,但是我不會放棄的,之前都是你不斷在付出努力和真心,這次就換我來。」他堅決地凝視著她,語氣溫柔,「換我苦苦追求你,為你做任何事以換得你展顏一笑,用盡所有的方式和力量來博得你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