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希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推進車裡,跟著,他也坐進車裡,車子往她家的方向駛去。
咦?她又沒有告訴他,她家在哪裡,他怎麼知道啊?
這個雷斯先生愈來愈奇怪了喔!他好像知道她很多事……可是沒道理啊!他們今晚才第一次見面耶!
到了她家公寓樓下,他將車停好後,替她將所有的包包拿下車。
「謝謝……」她才開口要道謝兼告別,卻立刻被他打斷。
「你帶路。」
嗄?她眨眨眼。
「走吧。」他將包包扛上肩,示意她領路,然後兩人一同搭電梯上樓。
讓一個陌生男人、又是一個解救她免於被罰款、兼請她一頓好料晚餐的男人替她扛東西,涼希突然覺得很愧疚。
「我、我可以自己拿。」她回神,想拿回自己的東西,他卻直接推開她的手。
「太重了。」這些東西讓她再扛下去,她嬌小的肩膀遲早被壓垮。
「我以前也這樣拿,我可以拿的動啊。」他的表情很瞧不起人哦!
「那是以前。」他瞄她一眼。
「現在也沒什麼不同啊。」她自己可以處理得來的事,向來自己處理,不會依靠別人。
「現在當然不同。」他看著電梯燈號不斷往上。
「哪裡不同?」
「因為我不會再讓你單獨做這些事--」
噹的一聲,電梯停在十三樓,涼希很自然地跨了出去,往自家大門走去。
不會讓她單獨做這些事?什麼意思啊?
她疑惑地望了他一眼,再回頭掏出鑰匙要開門時,動作忽然一頓。
「怎麼了?」他看向門把,發現一條粉紅色的絲帶。
「我又得在門外等了。」她一臉哀歎。
「為什麼?」
「因為這個。」她撥了下粉紅色的絲帶,然後很習慣地在門旁的櫃子後拿出一個摺疊式凳子,坐了下來。
「那代表什麼?」他將東西放下來。
「代表某個男人來了,而我媽媽要和他過個羅曼蒂克的夜晚,我這顆電燈泡當然不能在這時候進家門了。」唉,今天真是諸事不順。
媽媽一向喜歡那些室內的小擺飾,在門把上,她常常裝飾上新買回來的吊飾:只有在「他」來的時候,媽媽才會特地用粉紅色的絲帶來裝飾門把,這目的不是在暗示她別進門,只是表示媽媽很快樂幸福而已。
「什麼男人?!」他眉頭皺了起來。
「我媽媽最愛的男人。」她隨口回答,拿出包包裡的一些飾品,開始動手作一些改裝--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是誰?」他蹲下身,沉了語氣。
「身份上來說,他算是我媽的--」她想了下。「情夫。對我來說,他是我的父親。」
聽到「父親」兩個字,雷斯的表情立刻變和緩。
「既然是你父親,為什麼用『情夫』來形容?」
「因為他們沒有結婚呀!」她看到他蹲著,就從包包裡拿出一條鋪巾,平鋪在地上後,示意他坐下。
他還真的就坐下了,也不管他身上是不是一身名貴衣服。
「那又怎麼樣?」
「因為沒有結婚,就名不正、言不順,所以我爸爸當然只能算是我媽媽的情夫羅,而我媽媽就是我爸爸的女人。」看在他是個外國人,大概不懂中國文化的份上,她耐心解釋。
「你母親對你好嗎?」他轉而問道。
「很好啊。」她繼續做手工。
「如果很好,為什麼放你去擺地攤,做這種辛苦的事?」他蹙著眉,看著她熟練的動作,注意到她眼神瞄到哪裡,順手就拿了她要的東西給她。
她很自然地抬起頭,回他一抹笑,然後繼續聊天。
「台北生活大不易呀!要吃、要住、要用、要學費,什麼都得靠自己,一個女人帶著個孩子,生活並不容易耶!我媽媽出身平凡,看她那麼辛苦,我這個當女兒的當然要幫忙羅。」只不過,她那樂觀的媽媽從不以為苦罷了。
「她如果真疼你,就該讓你專心讀書,而不是忙這些事。」他還是不以為然。
「可是我想分擔呀。」她很認真地說:「這個家是媽媽和我一起擁有的,一個可以讓我們安心居住,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那些沉重的貸款總不能都教媽媽一個人還吧?我已經長大了,當然要學著分擔呀!」
她們母女一直是相依為命的,她怎麼可以放媽媽一個人辛苦咧!
「那你父親呢?他沒有幫你們嗎?」他不相信「他」會什麼都不管,讓自己在乎的女人一個人辛苦地扶養孩子。
「他有給生活費,但媽媽不肯收。」
「為什麼?」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
大人的事、大人的想法,自然有他們的道理,她只要知道,自己該怎麻做、媽媽為她付出多少就夠了。
雷斯想了想,看著門把上的粉紅色絲帶。
「這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問。
「大概從我懂事開始吧,每次爸爸來的時候,媽媽就會放下工作陪他。」
「你每次都被關在門外嗎?」
「我當然可以自己進去、或者按電鈴吵他們呀!可是我爸媽相處的時間已經很少,就讓他們多相處一下吧!」為人子女,當然要體貼一點呀!
「你每次都在外面等?」他的表情又沉了下來。
「也沒有每次,是最近幾年才這樣。」奇怪,他的臉怎麼又黑了啊?!
「為什麼是最近幾年?」他又問。
「因為我比較懂事,也知道要留一點空間給爸媽了呀!」他的問題真多。
「你也可以進門後,不去打擾他們。」她一個嬌嬌貴貴的女孩在門口守夜,總是不安全。而且,冬天那麼冷,難保不會生病。
「只要我進門,就會打擾到他們。」他以為她不想進家門嗎?在外面守門是很可憐的耶!
要不是因為有一次她回來,拿了鑰匙直接進門,結果正巧看見她爸媽……呃,打的火熱,她後來哪會這麼乖地在外面等?
「你在外面等,他們都沒說什麼?」
「一開始當然會捨不得啊,不過後來……他們就隨便我了。」尤其在她長大,懂得怎麼照顧自己之後。
「隨便你?」他眉頭又蹙了起來。
「他們知道我會自己找事情做。」她接過他遞來的鉗子,將一隻手練的尾端別上掛勾,然後鎖緊。
「像現在這樣?」他拿起一條她剛剛改好的項練,除了單顆墜子外,兩邊再搭配上銀色長形小管,整個感覺就完全不同,呈現出的質感也頓時美上好幾倍。
「對啊。」說到她的生意,她立刻興致勃勃。「像這樣的小東西,本身雖然不值什麼錢,可是只要一點點巧思、再加上一點點改變,就可以變得很特別哦。」然後,就可以為她賺得很多利潤。
飾品的利潤算是最好的了,每樣經過搭配後的售價,至少都比成本高上三倍,所以她也就改裝的更勤勞、更快樂了。
「你很喜歡做這樣的事?」由她那麼快樂的表情推斷,不無可能。
「對啊,呃--」她想了想,又搖搖頭,然後道:「也不能這樣說,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很喜歡賺錢,尤其是靠自己的本事、動腦筋賺來的錢,那更是有成就感。」
「哦?」他望著她的眼神,突然多了一點點溫度。
「在學校,我是學商的,這兩年擺地攤,覺得做生意真的很好玩;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想開一家飾品店,專門賣一些由我自己挑選、或者改裝過的飾品,那一定很好玩。」她一臉眉飛色舞。
「你的夢想就這麼小?」只是開一家飾品店?
「雖然小,可是我喜歡呀!」她理直氣壯地道:「我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才不要為了任何理由委屈自己,讓自己的人生變得不快樂。」
瞧她的表情,像在捍衛什麼一樣,他冷硬的面孔,不禁露出了一點近乎寵溺的微笑。
「天真。」他語氣很輕,還抬手揉揉她的發,害涼希就這麼呆住。
他、他這麼一臉酷樣的人,來做這種動作,根本一點也不搭軋,偏偏他做了,而且還一副很熟練的模樣,實在是……一點都不符合他冷酷的外表。
就在她呆住的時候,掛著粉紅色絲帶的門突然打開。
「涼希,回來了為什麼不進門?」她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女兒坐在凳子上,一副悠然自在的模樣。
「我怕打擾到媽媽嘛!」涼希嬌憨地回道,看著站在她媽媽身後的男人走出來。
「涼希,過來讓爸爸抱一下。」他張開懷抱。
「爸。」涼希很乖地起身,走進爸爸的懷抱,讓爸爸很慈愛地抱抱她。
「你怎麼還是這麼瘦,一點都不長肉?」爸爸皺眉。
「這叫苗條啊!現代的女孩子沒行人希望自己胖的啦!」她笑嘻嘻的。
「胡說。」抱過女兒,他這才抬眼,看見由地上站超身的男人,他眉眼一挑。「雷斯?!」
「父王。」雷斯很恭敬地一行禮,紀家母女倆同時呆住。
父王?會用這種稱呼,那……那這個金髮男人不是普通的外國人,而是從……「那裡」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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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斯,全名雷斯?卡萊爾。
官方身份,是聖卡萊爾公國的政務大臣;而私人身份,是聖卡萊爾王室的養子,也是克裡王相當器重的人,兩人名義上為父子。
克裡王--也就是涼希的父親,紀蘭芳的情夫。
原來雷斯就是爸爸身邊的人,難怪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兩人明明沒見過面,還一副很瞭解她的模樣,準是爸爸透露的。
對於這個身份顯赫的父親,紀涼希從來不提,也打從心裡,只認定他是她爸爸這個平凡的身份;媽媽說了,她的生命也不過是男人幾億只精子中的其中之一而已,沒必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更何況,她的父母沒有結婚,爸爸身份再尊貴也不關她的事。
於是,涼希真的認為--自己只是一個平凡的私生女。
但在克裡王的心裡,就不是這種想法了。
雖然涼希沒有冠他的姓,但克裡王年近五十依然沒有結婚,也沒有其他孩子,她是他唯一的女兒,這是無庸置疑的事實,也因此,克裡王對這個女兒當然是百般疼愛,覺得天底下就他的女兒最好、最優秀,沒人可以比。
「雷斯,你怎麼來了?」直接把雷斯帶進客房,克裡王問道。
在他這個王的「休假」期間,通常也是他底下「四大黃金男人」最忙碌的時候,而為首的雷斯更是忙中之最。
「奉太王之命,雷斯來請回公主。」所謂太王,就是克裡王的父親了。
由於上一任的卡萊爾王與王后仍健在,但他們卻在十五年前,就將王位傳給獨生子克裡,遠離國事,過著頤老的生活,所以王上的父母,就以太王、太王后稱之。
克裡聞言,一臉深思。
「你對涼希提這件事了嗎?」
「還沒有。」雷斯抬眼。「父王,公主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知道,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世。」對於這一點,克裡與紀蘭芳這對父母一致認為,該早早就讓女兒明白,所以他們從來不隱瞞涼希什麼,而在涼希懂事時,告訴了她這些事。
「那為什麼公主還……」在外面擺地攤?
「涼希雖然是我的女兒,可是在這一點上,她們兩母女卻是相像無比。」克裡王苦笑。
蘭芳不希罕王妃的身份,涼希也從來不覺得公主的身份,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她還是在台灣過她平民小百姓的平凡生活。
「但是,公主一個人在外面……做生意,總是不好。」雷斯很含蓄地道。
「這點我明白,但是,這是涼希自己的選擇,她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在蘭芳也贊成的情況下,我也不能說什麼。」沒辦法,兩票對一票,他是這棟屋子裡的弱勢,只好順著她們。
「父王有想過把她們接回國嗎?」對於以前的事,雷斯約略知道一些,但現在的情況跟二十幾年前,已經大大不同,王可以決定很多事,再也不必受制於內閣那些迂腐的人了。
「蘭芳不肯。」她不肯,涼希當然也不可能跟他走。
「但一直讓她們待在台灣,也不是個好安排。」
「這點我明白。」克裡王點點頭。「如果說國內的反對聲浪是個小問題,那麼蘭芳自己的意願就是另一個大問題,恐怕我們聖卡萊爾王后的頭銜與身份,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吸引人。」他再度苦笑。
說來挺窩囊的,他是一國之君,去到哪裡有誰敢不尊重?偏偏來到這裡,他就是對這兩個小女人沒轍。
這輩子,他大概就注定要栽在她們手裡了。
「可是,太王希望公主回國,雷斯必須做到。」老人家想孫子,雷斯既然深受王室的恩澤,當然必須盡力完成太王的交代。
「我不希望你強迫涼希。」克裡王正色說道。
他當然也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回國,也許這麼一來,蘭芳也會跟著回去;可是這件事必須是涼希自己願意才行。
「父王,在血統上,公主是真正的王位繼承人,太王和太王后不會同意讓自己的孫女留在台灣,而不回國繼承王位的。」
「這點我明白。」克裡王笑了笑。「不過,如果涼希自己不願意,我也不會讓父王和母后強迫她,這是我對蘭芳的承諾。再說,國內有你,我很放心。」
「父王……」這下換雷斯訝異了。
不會吧,父王的意思……
「當初收養你的時候,我並沒有這種想法,不過後來看到你的表現,我卻覺得這是個好方法。」既然王位不能後繼無人,那麼何妨讓一個跟王室有關、又具有能力的人來繼承呢!
「父王,雷斯不願繼承王位。」雷斯正色表態。
「不急,這件事等回國後再討論吧。」身為一國之君,克裡王所設想到的絕對比一般人多。很多事他都已經有打算,只是時機末到,所以他才沒有公開而已。
「父王的打算,雷斯不便過問;但太王的委託,雷斯必須做到。」他這趟是為帶回公主而來,雷斯不打算空手而歸。
「雷斯。」克裡王神情一整,對他搖搖頭,不希望他帶給涼希任何壓力。
他一直都很欣賞雷斯,雷斯的表現也一直令人稱讚,但自小教養他的克裡王卻明白,雷斯雖然忠於王室,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從來不會做不到。
「父王放心,我不會強迫公主。」雷斯淡笑地保證。
因為,讓涼希不快樂,也不是他願意見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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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凌晨一點開門讓涼希和雷斯進門後,爸爸和雷斯兩個大男人,就一前一後自動閃到客房去談事情,而她們母女倆則在客廳裡,吃爸爸剛煮好的愛心消夜兼看電視。
說到愛心消夜,涼希不得不讚歎她父親大人那出神入化的廚技。
對她媽媽這個煮飯白癡來說,挑男人首重廚藝;而依她看,天底下再也沒有人比她爸爸更瞭解她媽媽的口味了,難怪媽媽會死守著爸爸,聚少離多也不會變心。
「今天生意好不好?」紀蘭芳一臉愉悅地吃著冬粉,邊問著女兒。她的男人來了,她心情當然也就好的不得了。
「很好呀!我賺了好幾千塊。」紀涼希先是一臉笑容,然後很哀怨地又垮下表情。「可是很不幸地碰到警察臨檢,害我東西沒賣完。」
「警察?!有沒有被抓到?」紀蘭芳緊張地問。
「沒有。」涼希皺了皺鼻頭。拜託,好歹她擺地攤擺了兩年多,該怎麼躲警察,也已經很有心得了,怎麼可能還會被警察抓到呢!
紀蘭芳這才放心,又問:
「那你怎麼會跟雷斯遇上?」
「我在躲警察的時候,他就出現了,把我載離那裡,還請我去吃了一頓高級的義大利料理。」涼希把兩人相遇的情況說了一遍。就是因為晚餐吃太飽了,所以她現在只喝小火鍋的湯,沒吃裡頭的好料。
「沒見過面的陌生人,你也敢上人家的車?!」紀蘭芳皺眉。
「不小心嘛!」涼希吐吐舌。「而且那時候我只顧著要躲警察,根本沒想那麼多。」
「你呀,平時看起來一副聰明樣,遇到事情就亂了手腳。」幸好遇到的是雷斯,如果是別的男人,恐怕她連自己的小命怎麼丟的,都不知道。
「不小心的嘛!」為了避免繼續被念,涼希趕快轉移話題。「對了,爸爸什麼時候來的?」
「晚上才到,要不是你去做生意,就可以去接他了。」
「我有沒有在才沒差哩!只要你有去,爸爸就開心了。」涼希偎在母親身邊,心裡很清楚自己這對父母的德性。
每次爸爸來,都是到機場了才打電話通知她們,媽媽一定每次都去機場接人;而她這個女兒比較不孝,不是忙上課就是忙做生意,爸爸來,她一次也沒去接機過。
不過,接機後,就是他們的「恩愛」時刻了,她這顆大電燈泡還是別出現比較不會尷尬吧!
「話不是這麼說,你爸爸也很想你呢!」紀蘭芳替自己的男人說好話。
「我知道啊,不過想女兒要擺在想老婆之後,我不介意的。」涼希抬手掩去一個小呵欠。
「涼希,你會怪媽媽讓你變成私生女嗎?」沒能給女兒一個正常的家庭,其實紀蘭芳也很愧疚。
「沒差啊!只要你跟爸不是冤家,而是因為相愛才生下我,沒讓我背負一堆什麼上一代的恩怨,你們又成了什麼羅密歐與菜麗葉就行了。」涼希最受不了這種連續劇的劇情了,人生過得這麼「精采」的話,遲早得心臟病。
「你會想跟著你爸爸嗎?」紀蘭芳問。公國的人忽然出現,紀蘭芳心裡有種不太好的感覺。
「那你呢?會不會希望跟爸爸名正言順的白頭偕老?」涼希反問。
紀蘭芳愣了下,一會兒,才遲疑地道:「都過了這麼多年,有沒有名正言順,都不重要了。」
「是嗎?」涼希睜開眼,看了媽媽低落的表情一眼。
如果不重要,媽媽才不會是這種表情;不過,不知道爸爸又是怎麼想的呢?
閒聊完畢,兩母女繼續埋頭吃消夜。要知道,這是只有爸爸來的時候才會有的福利,當然不能浪費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