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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吉 第二章 作者:單飛雪
    瞞住皇后,梁御風於太合殿擺席款待重臣。好將羽紛紛介紹給他們,大家通力合作,穩住情緒失控的皇后。這皇后發病時無辜被斬的臣子、僕從已不少人,再這樣下去,皇朝岌岌可危。

    宴席開始才半個時辰,太子找來的「寶」,已教眾人駭異。

    燈火通明,燭光搖曳,奴僕們列桌案兩側,大家都駭得說不出話。

    纖瘦的敏公主舉著箸,張著嘴,她傻了;會吹笛子的月公主瞪直了眼睛:愛玩摔跤肥胖壯碩的寶公主比較鎮定,只是瞇起眼睛;而膽小愚笨的筱公主則瞠目結舌,張大著嘴,不敢相信眼前情景。

    長桌左側禮官,文官,刑官,太監總管,眾老冒汗,面色發青,傻呆呆瞪著堂中人物。

    堂中,是面色鎮定微笑著的太子梁御風,他身旁坐著兩個野蠻人。

    為什麼說是野蠻人?看看他們吃飯的樣子,聽聽他們談話的內容……

    鏘!敏公主的筷子掉至地上。

    「嗯!好吃好吃……這是什麼?」小保狼吞虎嚥搜刮食物,他赤手去撕案上烤乳豬,撕得稀巴爛,這會兒沒人敢吃那隻豬了。

    「贊贊贊!」紛紛捧著碗,胃口大開,吃相豪邁。「這肉好鮮啊!」她捧酒狂飲。「嗯嗯嗯,這酒好!」

    「喔喔喔……太好吃了!原來這就是魚翅啊……」小保猴急,又站起來每盤菜都挾一些進碗裡。沒享受過豪華宴席,他們瘋狂了,大口飲酒大口吃肉,還大聲大聲地讚美歌頌。

    「太好吃啦!」紛紛心花怒放,發現大家瞪住他們,她眉開眼笑地道:「ㄟ、各位大人,快吃啊!來來來~~」起身熱情地想幫大家挾菜舀湯,這舉動教一旁立著的奴僕們驚慌。

    「奴才來就好。」天!這可是他們的工作耶。

    紛紛倒酒,還跟四位看得傻眼的公主們問好。她舉杯敬酒。「往後有勞諸位姊姊們照顧。」方才太子下令要大家當紛紛是公主,她入戲的很快喔,可是……可是四位公主全傻眼了。這粗鄙的丫頭真要扮公主?簡直糟蹋公主名諱。

    太子對他們不合禮儀的行為視若無睹,他問眾人:「我打算讓這位姑娘扮妍公主,各位意下如何?」

    大臣們面面相覷,搖頭歎氣。他們當紛紛不存在似地狠狠批評起來,想她草包一個,沒人理會她的感受。

    「太子,她行為粗鄙,找她扮尊貴的妍公主,這……」禮官嗤之以鼻。

    「太子。」文官進言。「妍公主雖然性情活潑不拘禮節,但是學富五車聰敏過人,至於這位羽姑娘……」輕蔑地搖首歎息。「看來目不識丁怎麼扮妍公主?」

    太監總管泰公公開口了,比著蓮花指,嫌惡地指著嘴巴塞滿食物的小保。「他行為粗魯不文,個性野蠻,喬裝成我部下實在是……」有礙觀瞻。

    太子靜靜聆聽,四位公主也開口抗議——

    「太子哥哥——」敏公主望住沒事般繼續飲酒吃飯的羽紛紛。「你從哪找來這麼個野蠻的丫頭啊?」

    「她扮公主?拜託~~誰家閨女都比她強。」月公主冷諷。「要我教她吹笛子,呵,我猜她連什麼是笛子都不知道。」

    寶公主托住下巴懶懶地說:「我看不成的,一個草民就算了,還一點規矩都不懂,在大臣公主們面前,吃相這樣難看!」

    小保聽了尷尬,臉紅停箸,滿嘴食物登時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卻看那羽紛紛一臉從容若無其事,正進攻鵝肉,還撕了肥鵝腿,大口吃著。莫非沒聽見大家惡毒的批評?不,她聽得可清楚了,不過先填飽肚子再說,這些佳餚可是難得賞賜,不吃乾淨簡直對不起自己腸胃。

    一陣寂靜,眾人目光全射向羽紛紛,小保也瞪住紛紛。太子順著眾人視線斜臉望住羽紛紛。

    她?她還吃得下去?非但吃得下去,還吃得津津有味。

    筱公主忍不住問:「羽姑娘,有這麼好吃嗎?」這些她早吃膩了。

    紛紛用力點頭。「贊贊贊!」她啃鵝腿,忽然桌子一拍站起來。左手抹抹嘴,右手抓著鵝腿,挺直身子放話。「剛才那個……那個……說我行為粗鄙的那個……」

    太子忍住笑,低聲提醒。「是禮官,張大人。」

    「ㄟ、對,張大人,姑娘我自幼無父無母混跡江湖,先天條件不足,仰賴後天教化。您貴為禮官,教化人民是您的職責,我資質駑頓,這恰恰是您表現的大好機會,假使天下人皆知書達禮,那國家還需要您嗎?」紛紛問他。

    「這、這……」張大人瞠目結舌這了半天,無話反擊。

    「哈哈哈!」太子聽了大笑,笑得拍桌。「妙、妙極了。」實在太聰敏了。

    她用鵝腿指向另一位大人。「這位……這位……」

    太子提醒她。「那位是負責文教的李大人。」

    「喔……」羽紛紛點頭。「說我目不識丁吧?那咱們來剖字好了,每個字剖成六份。文章的章——」她挑眉笑道。「六、立、日、十、早,便是章這個字。您也來剖個字,說吧!」

    「……」一陣尷尬。李大人捧住腦袋卯起來想,左右兩位大人也皺眉搔發扯鬍子地幫他想,可是三人想得滿頭大汗,越急越想不出。

    「等等……等等啊……」李大人要紛紛等。

    「喔。」紛紛點頭,左手插腰右手抓著鵝腿悠哉悠哉啃起來。

    小保仰首望住紛紛,儘是崇拜的表情。好耶,他的紛紛真厲害,硬是要得,真夠爭氣的。

    太子看羽紛紛那得意的樣子,再看大臣們焦急的模樣,老天,她真是太妙了。

    他呵呵笑了,這姑娘實在太有趣,讓他心情歡快,一見她他就笑口常開,這冷僻的深宮內苑幾時這樣趣味盎然了?

    「咚!」

    忽一聲嚇得大臣們跳起,原來是羽紛紛將啃完的鵝腿扔到桌上。

    呼~~好吃。她抹抹嘴,太子親自為她遞上乾淨的錦帕,這舉動又教公主們瞪直了雙眼。

    「謝謝。」羽紛紛笑瞇瞇接來擦手抹嘴,那直率的舉止在事事講究禮儀的太子眼中竟分外地可愛。

    紛紛擦淨手,忽然仰頭深深深深地歎了氣,那口氣彷彿隱藏著無盡哀傷。「唉~~」她遙望殿外空中一輪明月。「沒想到啊、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眾人望住羽紛紛,卻聽她對月興歎——

    「咱們人民景仰愛戴的皇朝……」她低頭撫額,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我們子民最崇拜的大大大大人們,竟連我這一個目不識丁的小小小小民女小小小野蠻人小小小小草包的拆字令都對不上,唉~~」她搖頭歎息。「我想到我們國家的前途,我就……唉!」

    哎哎哎!眾人臉上出現黑線條,她不要太囂張了,那模樣實在很欠扁喔!

    太過分了、太過分啦!可不可以拿碗丟她?可不可以拿酒潑她?可不可以拿椅子砸她?她那德行簡直是……

    太監總管咬帕跺足,文禮刑官們臉色黯然,氣得快吐血。

    紛紛倒演得挺盡興,她撩撩頭髮。「不過也不能怪各位大人。」她拋出梯子給大家下。「興許你們是嫌賤女身份卑微,不肯紆尊降貴地跟我計較,故意沉默以示抗議,應該不是對不出字,是吧?是吧?是、吧?!」紛紛掃視他們,只見眾臣們面面相覷,虛弱地開口——

    「是。」

    「是這樣的。」

    「確實是。」

    「哈哈哈哈!」太子大笑,望住面色發白的文官憐憫道。「你們竟不敵一升斗小民。」他出面解圍。「王,一十二土干。查,十木日旦一……」信手拈來他就對了兩個。

    紛紛瞪住太子,眼色驟亮。「哇~~果然是太子,佩服!」對得好極了。

    「你也懂拆字?」他問。

    小保笑嘻嘻。「紛紛行酒令最厲害了,我們賭酒很少輸的。」

    文官感覺受辱,羞愧地掩面啜泣,嗚嗚……竟然被一個小丫頭修理。禮官和刑官趕緊安撫大人。

    紛紛吃飽喝足了,火力十足。她猛地又瞪住四位公主,四位公主駭地頓時縮肩抱在一起。幹麼?她想幹麼?

    紛紛中氣十足地說:「各位公主姊姊們,還有諸位大人,我這人吃相粗魯、不懂規矩,野蠻人一個,太子卻相中我來扮妍公主,你們是不是覺得太子眼光出了問題?太子行為荒謬?太子腦筋糊塗了?你們是這樣想的吧?嗄?嗄?嗄?!」

    竟然借刀殺人,眾人立刻搖著頭,口裡直嚷:「不敢不敢……」

    公主們七嘴八舌解釋——

    「太子哥哥最聰明,你少亂講。」挑撥離間喔!月公主急嚷。

    「我們都信任他!」寶公主大聲反駁。

    光只紛紛一人就教大家慌了,梁御風笑了。他出聲安撫。「好了,反正我們安排的假公主沒一個成功的,這次就讓羽姑娘試試。諸位大人請寬心,來,大家繼續用膳。」他抬頭笑望著紛紛。「你也坐下。」

    「喔。」紛紛坐下,酒酣耳熱,打了一個嗝,忙摀住嘴。

    小保笑嘻嘻和紛紛乾杯,他悄聲讚美紛紛。「妙,妙極,說得他們個個變烏龜!」

    紛紛嘿嘿笑,飲湯挾菜。打小混跡市井,吵架打架乃家常便飯,可厲害了!

    一場酒席下來,紛紛貪飲佳釀,終於不敵醉意,昏眩起來。她按住額頭,視線模糊了,她懶懶地往左邊倒,那是太子肩膀。她好自在地靠上去,嗯~~好暖、好舒服!

    「紛紛!」小保驚訝。

    太子轉過臉來,垂眸望住她朦朧的眼睛。

    她靠在他肩上笑望他。「太子……」她瞇起眼睛打量他,說起醉話。「你長得真俊!」她笑嘻嘻。

    大膽!眾人瞪直眼睛。這……這丫頭在輕薄他們的太子?這丫頭竟敢輕薄他們高~~高~~在上的太子?!

    「匡!」

    這回敏公主瞧得連碗都掉了,摔成碎片。這丫頭懂不懂分寸?大不敬大不敬啊!

    太子望住紛紛,她靠著他肩膀傻呼呼地笑。

    「你醉了。」他說,並沒推開她。她臉好紅,小嘴濕潤,太子胸腔繃緊,望著她的眼色很溫柔,可心頭感覺有火在燒。

    「我醉了?是麼?」她笑嘻嘻,眼睛媚人,水波盈盈,就這麼靠穩他肩頭,聲音慵懶。「我醉了?宮裡的酒好好喝啊,真過癮,我今晚真開心,東西好好吃,我每天都要吃,要是弟弟妹妹們也吃得到就好了……」她想念家中頑皮的孩子們。

    奴僕上前要架走紛紛,可太子揮手制止。梁御風黝黑的眼睛與紛紛渾沌的視線相望。「是不是頭很昏?」他問。

    「嗯。」紛紛懶洋洋地點頭。

    「是不是感覺很開心?」

    「是啊是啊!」她傻呼呼地笑,感覺自己渾身軟綿綿。

    太子眼色溫暖。「你確實醉了。」那緋紅的雙頰可愛得讓他好想咬一口。

    「哦?」她眉開眼笑,當公主真好,吃得飽喝得好,贊ㄟ~~她頭昏目眩,閉上眼睛,身體慢慢往下滑,滑過他胸膛,癱倒在梁御風腿上。

    「匡!」

    這次,是禮官的酒杯掉了。這……這女人……倒在太子腿上?大膽,這簡直太大膽!

    「還不拉她下去!」刑部大人命令。

    太子再次出聲制止。「慢。」他無所謂,她倒在他腿上,他心底好似淌過暖流,某種溫馨愉悅的感覺在他心深處蕩漾。他招呼大臣們:「各位請繼續用膳。」

    紛紛打起酒鼾,真在太子腿上睡起來。當他溫暖的身體是暖床,她躺得好安穩。

    小保臉綠了。這個紛紛喔……男女授受不親,實在很亂來!

    宴席尚未結束,紛紛已醉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憨睡,耳朵隱約聽見人聲喧嘩,樂工奏著樂曲,她聽著聽著,漸漸迷糊。這是夢嗎?或許是吧,打出生至今,幾時享受過這種快活?

    最後宴席是怎麼散場的?她不知道。怎麼被帶離酒宴,也沒有記憶。

    午夜驀然驚醒,微光透窗,華麗的床,暖和的錦被,紛紛恍惚了,有一瞬不知身在何方,然後她記起來。

    這美麗的寢室,富麗堂皇的擺飾,喔,這肯定就是妍公主的寢宮吧,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口乾舌燥,發現身上衣服早被換下。

    天氣冷,她勾起床畔紫披風罩上,步出廳堂,軟榻上臥著一名宮女,已經睡熟,紛紛溜出宮殿。喝!一出殿外她便傻住了。

    哇~~她呆在月色底,滿園松柏花草,假山流水。極盡富貴之能,雕樑畫棟都是她不曾見識過的。好大的花苑,白海棠一朵一朵盛放,與月色相呼應。

    夜闌人靜,她好奇著皇宮的景致,避開巡夜的侍衛,穿越無數迴廊,漫步小徑上,一邊低頭打量足下砌著的石板畫,不時又被沿路宮牆上鑲嵌的彩畫分了心。

    多美、多美的彩畫,她看得目不暇給,忘記自己走的多遠,也不知走到了什麼地方。驀然回神,轉身望住婉蜒的徑道,唉、糟!她迷路了。

    仰頭望住明月,她想著該往東還是西?唉呀,那麼大地方就這不好。這會兒她腿酸腳軟,只想找地方歇腿。她左顧右盼,花苑深處有一亭子,不如等天亮了再找宮女帶路。

    紛紛攏緊披風往亭子去。踏上石階,一步兩步,摸著扶手拾級而上,忽地怔住,有人?!

    那人坐在亭子一隅,慵懶地靠著圍欄。乍見羽紛紛,那一雙黝黑的眼睛浮現笑意。此際,他沒有束髮,黑髮披肩狂散,沒有華麗裝束,淺灰衣袍,若隱若現的強壯體魄,令他散發一股慵懶如獸的魅力。一對深邃閃著黝光的眼眸正打量著紛紛,那視線溫和,但她能感覺到在那溫和的視線底下,彷彿凝聚著某種磅礡的力量。

    是的,這就是太子給她的感覺。很溫和,卻很陌生,表面看似無害,然她閱人無數,她知道越是話少,越是不鬧情緒的人,往往越是深藏不露。

    「你怎麼在這兒?」紛紛詫問。

    他笑了,聲音蘊著笑意。「應該是我問你,你怎麼會在這?」這裡是他的宮院。

    「我睡不著。」紛紛立在石階上。

    「我也睡不著。」他說,拍拍身旁座位。「上來吧!」夜幕下,肩上攏著紫披肩散著發的羽紛紛,一雙大眼盈盈地瞅著他瞧。乍見她,太子感到歡喜。他一向淺眠,不溜出宮時,便會在這兒一個人對月飲酒至天明。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忽然出現在眼前,他歡迎這個意外。

    紛紛輕快步上來,爽快地就在他身旁坐下。寒風輕掠,送來花香。

    「夜裡有禁軍巡邏,不要亂闖,他們還不認識你。」他提醒她。

    「好啊!」紛紛低頭,邊試著弄掉鞋底沾上的泥,邊問:「你都沒睡啊?」

    「是。」

    「鬧了一晚你不累?」又低頭拔黏上裙擺的針草。

    一雙男性的手伸來幫她,那雙手拽起裙擺一角,幫她剔去沾黏的針葉,低沉溫暖的嗓音像夢。「你肯定滿苑亂闖,這是虛衡苑栽植的小針草……」一雙陽剛的手卻好溫柔地幫她挑去針草。

    紛紛看得恍惚,抬頭望他,看著他專注幫她的模樣。紛紛望著他眼睫,打量他高挺的鼻粱,聞著他身上男人的氣息,欣賞他濃黑性格的髮鬢……她看得入迷失了神,不知怎地感覺口乾舌燥,臉頰發燙。

    感覺到她的視線,太子緩緩地轉過臉來,紛紛立刻慌地移開視線,她縮起肩膀深吸口氣,心跳得好快,咚咚咚地撞著胸口。

    「我迷路了。」紛紛望住天上明月,奇怪著自己失常的心緒。

    「那自然,皇宮幅地遼闊,沒人帶肯定迷路。」他說。

    紛紛轉過臉來望住他,眼色發亮。「你帶我見見皇上辦公的地方好不好?」她笑嘻嘻地要求。「我想見識見識。」

    「不成。」他拒絕。見她一臉失望,他微笑解釋:「那是禁地,等等驚動了侍衛。」

    她不放棄。「偷溜進去啊,不會被發現。」就算被發現,他是太子ㄟ,怕啥?

    他失笑。「你當宮裡的侍衛都是飯桶嗎?」他們都會武功。

    「我好想親眼見見傳說中的盤龍金椅呢,據說匠工細膩。聽說那椅子好大好大,金光閃閃,氣派極了,上邊還雕了好幾隻活靈活現的龍!」

    「哦?」他瞇起眼睛打量她。「唔、我看你是想坐坐那龍椅吧?」

    她懊惱地拍一下石椅。「噯,可被你說中了,是想坐坐!」誰不想啊?坐坐過乾癮啊!

    他斂容。「你這句話是要殺頭的!」在宮中說話不可這樣隨便。

    「可你不會斬我的頭。」她不笨。要換作是別人問,她才不說。

    他黯了眸色。「是嗎?」

    「那當然。」她很自信,伶牙俐齒。「我這腦袋讓你花了那麼多銀子,費了那麼多工夫,戲還沒上演,你斬了我多不划算?」

    他微笑,起身,步出亭子,紛紛即刻跟上去。

    「喂,你去哪?」

    他轉身望住她。「不是想見見龍椅?」他說,見她展顏燦笑。

    暗中低沉的嗓音蘊著笑意。「感覺怎樣?」

    「感覺妙極了。」清亮的嗓音答覆。

    「過癮沒?」

    「再一會兒。」

    「你想當皇上啊?」

    「是挺神氣的。」實話實說。

    「唉,小心你項上人頭。」望住坐在龍椅上的羽紛紛,梁御風笑道。看她神氣地咳了咳,拍桌喝叱——

    「眾卿跪下!」

    哈,她玩起來了。太子但笑不語,或者連他自己都沒發覺,望住紛紛的眼色裡隱著一股寵愛之情。

    紛紛轉過臉來問他:「皇上都這麼說的嗎?」很威風吧!

    「不。」他笑道。瞧她嬌小的個子坐不滿龍椅,很是滑稽。「皇上通常還說些別的。」黝黑的眼眸在暗中閃爍。

    她眼睛一亮。「哦。」她淘氣地振振衣袖,「啪」地重拍桌子,怒目喝叱:「來人,將這逆臣拖下去斬了!」

    太子大笑。「皇上不是鎮日要斬人的。」

    「哦?」紛紛挪了挪身子,垂眸故作沉思憂鬱狀。「近日蠻族侵關,可惱啊可惱,朕該派誰去平亂呢?唉、唉、唉~~」這會兒倒成歎息皇上了。他忍俊不禁直笑。忽地黑影晃動,堂前騷動,梁御風忙將紛紛拽下,兩人隱身龍椅後。

    三名侍衛闖入。

    紛紛屏息,挨著梁御風坐在地上。

    「奇怪,分明聽見聲音。」侍衛們查探。

    「我也聽見了。」他們提刀巡視。

    梁御風食指點唇暗示紛紛噤聲,侍衛們不肯走,怕洩漏蹤跡他們挨得很近。

    他肩膀手臂的熱度透過衣裳滲進她皮膚,而她柔軟的發搔癢他頸項。

    紛紛聽見自己心跳得好響。他靠得太近了,近到頰上可以感覺到他呼出的熱氣。

    侍衛們嘀咕著走向龍椅,紛紛緊張,呼吸急促起來。這些侍衛都會功夫懂得聽聲息。太子忙摀住紛紛嘴鼻,他目光閃動,暗示紛紛閉氣。太子的手好暖,紛紛憋住氣,而心底小鹿亂撞。

    終於侍衛走了,太子鬆手,紛紛用力喘起來,一口氣差點順不上來,他拍她的背,笑問她:「嚇死你沒?」他好笑,看她脹紅了臉。

    「皇宮真好玩。」紛紛背靠椅子鬆口氣。「呼~~刺激刺激!」

    「是嗎?」他不覺得。

    「好大好美,方才一路上我看見好多彩畫,每一幅都美得不像凡間該有的東西,住這裡真好,吃好穿好什麼都不愁,觸目所見都是美麗的宮牆,什麼都擁有了嘛,真不公平。」她心有所感憤慨道。「尋常人鎮日庸庸碌碌只為三餐溫飽,你們皇子皇女一生下來就備受恩寵,啥都不愁。」

    「哦?」他們席地並肩坐著。他問她:「你知道妍公主怎麼死的?」

    「知道啊。」這事天下皆知。「妍公主溜到宮外跟人賽馬死的。」

    「不。」太子望住她。「妍公主是皇后害死的。」

    「嗄?」她瞠目結舌。「怎麼可能?」她是皇后最寵的小公主啊,她一死連皇后都瘋了,怎麼可能是她害死的?

    梁御風直視她道:「妍妹妹生性活潑,母后捧在手心上寵,可這些都不能令她滿足,她喜歡溜出宮玩,欣羨無拘無束的庶民生活。一次機緣,她愛上一位馴馬師,從此,溜出宮的次數更多。」他緩緩低訴,紛紛聽得入迷。

    「然後?然後呢?」她追問。

    梁御風說給她聽,奸像在說個故事。「馬師不知她貴為公主,也愛上她,然後馬師打算到漠北覓良駒,妍公主也想去,這時他們已私訂終身。妍妹妹決定跟母后坦白,她不當公主,只想離開皇宮嫁給馬師,母后最疼愛她,她信母后會答應。」

    哇,好感人。紛紛聽得傻了。「那皇后……」

    梁御風繼續道:「皇后聽了震怒,第一次狠狠教訓了妍公主。不但沒有答應,還下令殺了那名馬師,讓她死心。」

    殺了馬師?紛紛軟倒地上呆住了,寒毛豎起,一股冷打心底顫開。

    梁御風表情平靜。「那日大雪,妍公主被關在殿內,她派人送字條給我,求我去放她出來。」他不帶感情說道。「我去了,調走看守的人,把她放出來。」他眸色暗如夜,深邃地叫人揣測不出他真正情緒。「妹妹央求我幫她出宮,我答應了,瞞住皇后,安排她出宮。」

    紛紛傻傻地望著他眼睛,那黝黑的眸色像一片死寂的海,平靜冷漠。

    他往下說:「我目送她離開,再見她時,她是被抬回來的。她去跟人賽馬,騎著馬師最珍愛的白馬,摔死在雙木林。」

    夠了!紛紛目光閃動。不想聽,她不想聽了。可他繼續說——

    「那日目送她走,漫天雪,她走了走,忽然回頭望住我……」

    那時,天降大雪,寒風刺骨,妍公主長髮被風打散,狂亂飛舞。她穿白裘,亂雪間纖瘦的身影渺小地彷彿也幻化成一培雪。

    妍公主離開皇宮,地上積著厚雪,她雙足陷雪泥中,舉步艱難。走著走著,忽然回頭望住城門前的太子哥哥,她高聲問他:「哥哥,公主可以跟庶民葬一塊嗎?」

    城門前粱御風神情黯然,沒有回答。雪冷得像刀,他看不清楚妹妹的表情,白茫茫中,只記得她死寂的眼色,像對迄無情天地抗議。皇后寵她,什麼都可以給她,但她最想要的只有一件,就這麼一件,她得不到,還永遠失去。

    「……這便是事情經過。」故事說完了,他神情平靜。那日放走妹妹,就知道她是要去尋死,他沒有攔阻,噩耗傳來時,也沒有詫異,他尊重妹妹的選擇。「所以……是皇后殺了她,我也推了一把。假使事情重演,我還是會放她出宮。皇后大禮下葬,陪葬品儘是珍奇珠寶,她與珠寶長眠與此,這就是妍公主的故事。」她要扮妍公主,他便把妍公主的秘密說予她聽。然宮中無人知曉,他其實暗中已將妹妹的屍體安排出宮,讓她和馬師合葬。至於妹妹珍愛的白馬,他一直細心照料著,養在馬廄。

    故事說完了,他望著紛紛。她目光閃動,良久不說話,只是注視他。

    好靜,漆黑中,只一點點微光透進琉璃窗。紛紛望住他好一會兒,忽然,她驀地抱住他。身子乍暖,梁御風驚駭。

    她緊緊抱住他。「你一定很難過。」她說,伏在他肩膀,閉上眼睛,她眼眶好熱。可憐……可憐的妍公主,可憐的太子,她聽得心碎。

    梁御風感覺到臉龐濕熱,他震驚。她哭了?!是的,貼著他髮鬢,紛紛哭了。

    她替他掉眼淚,她為妍公主傷心,原來她欣羨的皇室生活這樣不堪,她真膚淺。身為皇子皇女有什麼好?情感這樣空乏,連追求真愛的自由都沒有,有什麼好?連死都不能跟心愛的人合葬,好什麼?

    羽紛紛在他肩上哭起來,這是他與妹妹的故事,她卻聽得比他還傷心。

    梁御風猶豫著,然後張臂,輕輕回擁住她。一碰到那溫暖的身體,驀地心悸,更用力收攏雙臂,抱得死緊。梁御風閉上眼,嗅著她的髮香,驀然驚覺自己一直是痛著的。乍覺她身體的溫暖,就分外意識到自己心深處的冷。梁太子貪婪地緊抱住這柔軟身體,他眼眶燙了。紛紛的舉動雖唐突,卻是那麼貼心,教他一陣感動。他的男子氣概,他鋼鐵般堅強的心,瞬間消融在這女子雙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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