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坐在桌前,望著窗外發歆。「紛紛!」他大聲喊。
「嗄?」紛紛回頭,表情迷惘。
「你想什麼啊?」小保問,忽又笑。「我知道,你想孩子們,你說我們買什麼給他們?」
「嗄?喔~~隨便……隨便買吧。」紛紛心不在焉,唉,滿腦想的都是太子。
他在幹麼?這幾日都沒見到他,沒人來通知他們離開,他會希望她走嗎?
「那大保呢?買什麼給他?」小保又問。「你說他最想要什麼吶?」
「隨便。」紛紛托著臉,懶洋洋望著窗外夜色,滿苑花草迎風搖曳。
「你幹麼?傻呼呼的。」小保走過來坐她對面。「咱們跟太子削了不少錢,回去開茶館怎麼樣?」小保計劃。「還是酒館?你不是一直想做生意嗎?」他越說越樂,用力拍了一下紛紛肩膀。「喏,你聰明你負責招攬客人,我細心,我管帳。大保最會燒菜,他負責伙房,孩子們去跑堂,哈哈哈,再請幾個夥計取個好名字,紛紛,你說怎樣?就這麼辦如何?」
「嗯,隨便。」他為什麼不來看她?那天晚上他們差一點就……那天他的眼神是那麼深情,他會不會留她下來?唉~~他不能留她吧?
見紛紛根本沒在聽,小保抓狂,用力拍桌,砰地一聲。「紛紛!」他喊。
紛紛猛然抬頭,瞪住小保,眼睛睜得大大地。「你幹麼?」
「幹麼?」小保困惑。「你是怎啦?我說了大半天你只會嗯嗯啊啊隨便隨便,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要回去了你不開心嗎?」
紛紛望住小保。「我……」忽然目光閃爍,眼淚上湧。她不想走啊……嗚嗚嗚……
「你幹麼?我只是說話大聲點,用下著哭吧?」小保緊張地道。
紛紛哽咽。「小保,我不走,我不想走啦!」她捨不得太子。
「你不想走?」小保駭嚷,跳起來指著紛紛吼。「你被打得像豬頭,被嚇得害病,差點連一雙手都沒了,你不想走?!你嫌命太長啊?」小保坐下來拍拍她肩膀,對她曉以大義。「我知道,宮裡金銀珠寶多得不得了,我知道富貴險中求,但紛紛,我們已經削夠多了,有了太子給我們的錢,咱們回去可以過得好逍遙,犯不著住這提心吊膽吧?」這個紛紛也太貪心了。「就算你覺得賺得還不夠,那些公主們給你的東西拿去變賣也夠多了,紛紛,做人不要太貪心,咱見好就收,是吧?」
「不是……」紛紛淚汪汪。「下是你想的那樣,我……」她輕聲道。「小保,我愛上太子——」
「嗄?」小保怔住。「你愛上太子?!」他嚷嚷。
紛紛用力點頭。「嗯,我好想留下來。」
「你這笨蛋!」小保再次駭得跳起。「人家是誰?你愛個屁!他是太子,你是誰?你愛他?他有婚約,你愛他?你這笨蛋……」小保聽了很氣,紛紛怎麼可以愛別人,他的心願就是娶紛紛,現下她愛上別人就算了,偏偏還愛個不可能的大人物,甚至為此不想回家了,她真是夠呆了。
「你清醒吧,紛紛!」小保想罵醒她,她眨眨眼,淚淌下來,他看了心疼。「紛紛……」
紛紛低頭,用力抹淚。「我知道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我……我就是喜歡他嘛!」
小保坐下,望住紛紛,他鼓起勇氣說:「紛紛,我愛你。」
「嗄?」紛紛猛地抬頭,表情錯愕。「你?」她生氣了,警告他。「你別鬧了喔,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我認真的。」
「嗄?」紛紛還是沒聽明白,小保口氣堅定。
「我愛你。」
「你愛我?」紛紛瞪大眼睛。「你愛我幹麼?我愛的是太子啊!」她嚷。「你別傻啊!」
嗟,誰傻?小保吼她:「你才傻,你跟他沒可能!跟我還行。」她才傻ㄟ!
她聽了惱火,她吼:「跟你也沒可能,除了太子,我誰都不想。武小保,你別愛我,你聽見沒有?」紛紛說的坦白,小保聽了凜容。
「你意思是,就算跟太子沒結果,你也不考慮別人?」
「是!」紛紛想也沒想就回他。「我就這意思。」紛紛舉著食指,非常肯定道。「除了他啊~~我誰都不要。我認真的,所以你別傻啊!」
只有他讓她心跳怦怦,只有他讓她心蕩神馳,只有他令她神魂顛倒魂不守舍,紛紛實在無法想像除了梁御風,她還能抱誰?不,除了梁御風,這輩子她誰也不要。
小保聽了動怒,拍桌喝叱。「你忒死心眼,我說了半天你這丫頭還執迷不悟!」
紛紛也拍桌吼。「我就愛死心眼,我就愛笨,你甭管我!」
瞪著紛紛固執的模樣,小保歎息。「聽我說,你是一時迷惘,梁太子又帥又俊又有勢力,所以你喜歡你迷戀,那是正常。等我們回到自己世界,過一段時日,你就可以忘記他,這不是愛情,這是迷戀,你只是一時迷惘而已。」
「是這樣嗎?」紛紛問。
「絕對是這樣。」小保努力給她開導。「咱回去,過我們逍遙快活的日子。往後不愁吃穿,想幹什麼都行,大房子大轎子做大生意,一家團聚,高高興興,不知多幸福。」他努力勾勒美好遠景,紛紛聽完眼色暗了。
「可我……可我只想跟他一起。」紛紛好無助地望著小保,鼻尖紅了,聲音啞了。「怎麼辦?光想著以後見不到他,我……」她揪住心口。「我這裡就好難受好難受,好像喘不過氣那樣,我真的好難過,你不懂,我從沒這種感覺,唉,你不懂啊……」紛紛沮喪地蒙住臉歎息。「你不懂,他給我的感覺不一樣,我真的好喜歡他啊……」
「你白癡!」小保氣壞了。「你忘了傅筱婉嗎?她才是有資格愛他的那個人!
你怎麼變得這麼笨?」
傅筱婉,這名字教紛紛縮起肩膀。「我也覺得……我也覺得我好笨。」實在不自量力,紛紛趴倒桌上放聲大哭。「哇~~我真的喜歡他!」討厭,她真的好愛太子,她不想離開啊!
小保眼睛紅了。「哭什麼,我才該哭。」該死,看紛紛這樣,他好心痛、好難過。「你不要哭啦!」嗚嗚……小保好傷心,他失戀了。
紛紛一邊哭一邊抱怨,一邊苦苦呻吟。「他為什麼偏偏是太子?他為什麼那麼好?他為什麼不來看我?他不想我嗎?他幹麼找我扮公主害我愛上他?都是他害的啦,嗚……」
紛紛抽抽噎噎地罵他,小保唉聲歎氣地聽著。
唉~~總歸一句,孽緣啦!
器
幾日過去——
「滾出去!」將軍府燈火通明,傅筱婉火大地將送飯的婢女吼出去。
「怎麼樣?」守在房外,老總管急問婢女。
婢女惶恐地搖頭。「小姐還是不吃,把碗都砸了,怎麼辦?難道真要請太子來?」
「那怎行?」老總管為難。「太子何等尊貴,為這事驚擾他實在是……」老總管覺得很丟臉。
「可是大小姐說她要絕食,她好像真的打算一直不吃。」
老總管頭痛。「小姐還說什麼?」
婢女猶豫著,不安地小聲答:「小姐還說她要太子跟她認錯。」
「胡來!」總管聽了勃然大怒。「實在太任性,太子是什麼身份?」
「那怎麼辦?小姐要是一直絕食下去……」
總管煩惱,老爺在關外打仗,小姐偏挑這時使性子,實在是太任性。
「唉~~請人快馬送信給老爺,這事只有請示老爺作主了。」
房內,傅筱婉與貼身婢女杏兒趴在門上偷聽,一聽見總管要送信給父親,筱婉立刻得意地笑了,相信父親一定會幫她出氣。她轉身給杏兒使了個眼色,杏兒會意,偷偷地開門瞧了外邊動靜,然後閂上門扉。
「走了,都走了。」
「嗯。」筱婉滿意地點點頭,踱回床邊坐下。然後她對杏兒咳了咳,杏兒立刻彎身從床底端出個托盤,上邊放著各式糕點。
杏兒放到桌上,幫小姐斟茶。「小姐,請用膳。」
「嗯。」傅筱婉就座,深吸口氣,忽然卯起來狼吞虎嚥猛吃。「嗟~~餓死我了!」她不顧形象,蹺起腳,用手抓點心往嘴裡猛塞。
杏兒對這樣粗魯的小姐顯得很習慣了,通常沒人見著時,小姐就是這模樣。
「羽姑娘,太子找你。」
大清早,宮女進來通報。
他來了!紛紛掀被一躍而起。用最快速度梳洗完畢,衝出宮外,忽地煞住腳步,怔在殿前。
日光流麗,她見到那個讓她鳥叫也想蟲叫也想的男人。那人器宇軒昂站在藍天底,他牽著一匹棕馬。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臉來,於是紛紛止步。隔著距離,他們望著彼此,她眼睛發亮,他目光閃動,這幾日的思念盡在不言中。他們之間微妙的情愫,無聲地暗湧。
他深注她一眼,嘴角微揚,他問她:「會不會騎馬?」
「不會。」望著他俊朗的輪廓,紛紛心兒怦怦跳。
「我教你。」他說。紛紛聽了,憨憨地咧嘴笑了,白牙閃閃發亮。
皇室御馬場,林蔭密密遮蔽日光,地上未融的雪閃爍光芒,像墜了地的星子。
紛紛安坐梁御風臂間,他攬著轡繩,操縱馬的方向。他剛剛教會紛紛怎麼上馬,她學的很快。他又教她怎麼操控馬匹,她很快地摸索出技巧,但仍需多加練習。
然後,他說要載她繞繞馬場邊的林子,他將她拉上馬,將她圈在胸前,他們共乘一匹馬,享受這溫暖時光。
穿越樹林,紛紛注意到覆蓋樹梢的雪,不時因日照融化,一片片墜落地面,紛紛愉悅而緘默地坐在粱御風雙臂間,心情很好,她嘴角一直掛著淺淺笑意,她呵口氣,呵出一溜白煙。
她回頭,留意到雪地上的馬蹄印子。她抬頭,他也正俯望她。她臉紅,問他:「怎麼忽然想教我騎馬?」
梁御風望著她可愛臉龐,他微笑,並沒回答這問題。她望住他,匆感不安。
「怎麼?」他是來道別的嗎?「喜歡騎馬麼?」他問,還是沒說為什麼。
她微笑。「當然,挺有趣的。要讓我多練習,肯定可以騎得很好。」
梁御風將下巴擱她頂上,貪戀她甜美的氣息。已經有臣子反應,要他送走羽紛紛,他代父處理政事,很多事不能任性,而太師聽聞傅筱婉負氣絕食,也暗示著要他快把紛紛送出宮。
已經沒有理由留她了,卻還是自私地一日多留一日。梁御風閉上眼睛,偏頭讓紛紛的發暖著他臉龐。這氣氛多美好,只恨光陰匆匆。他已聽見離別的響音,他鬆開轡繩,抱住她,緊緊地。
「太子……」紛紛輕喊。低頭,望住圈在腰上那大大的手掌。紛紛目光閃動,眼眶熱了。他來跟她道別的,是這樣吧?老天!她心緊,不敢問。
「紛紛,你最想要什麼?跟我說。」他願意給她,只要是她喜歡的,他好想給她些什麼。
馬兒溫馴地踱向林蔭深處,紛紛望住前方路沒處。好希望就這麼跟他消失在林裡。緘默一會兒,她輕聲回答:「你已經給我很多,我什麼都不缺了。」她揉揉鼻子,苦澀一笑。「有那麼多錢,什麼都可以買到手。」除了他!他是她最需要的,可惜他不是死物,買不來也強求不了,就算她想,也難傍身。
梁御風貼著她發畔,沉聲道:「那麼告訴我,你有什麼願望?什麼事可以讓你好快樂。」他渴望愛寵她,他渴望付出什麼,他希望做點什麼讓她歡喜。因為不能愛她,不能留住她,他滿心歉意,感覺很痛苦。如果能為她做些什麼,讓她快樂的,那麼他心底會好過一點,那麼他就不會這樣恨著自己的無能。
紛紛撫摸馬兒溫暖的皮毛,靜靜想一會兒,然後,眼淚不受控制地泛出眼眶,她深呼吸,努力要忍住淚卻沒辦法。她胸膛劇烈起伏,有一種痛梗在心口,喉嚨很苦很酸,紛紛艱難地試著穩住情緒。不要哭,不要哭啊!
她苦澀地說了話,梁太子感覺心底落雪,冷得他透不過氣。
「你要跟我道別了嗎?」她問。
他難過地一窒。他的緘默,等同回答了她的臆測。
紛紛視線模糊了,她感覺到背後他起伏的胸膛,她後頸感覺到他沉痛的呼息,因為感受到他的難過,她眼淚再忍不住了,熱熱地淌落臉頰。
是的,這是最後的溫柔嗎?他來跟她道別,他要將她送走了,她要離開他了。
「你還記得那一場煙火嗎?」紛紛問他。
怎能忘記!梁御風箍緊她,在那一場煙花底,他們初識。
「那時,你拉住我臂膀。」他說。那麼多人,她偏來拉住他,實在可惡,從此教他難受,為她心疼痛苦。然而太多快樂也是她給他的,這相識的苦果他嘗到了,然再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是情願生命裡有過她。
紛紛微笑感慨一句。「那天的煙火特別燦爛!」
「是嗎?」他沒注意,當時忙著打量她。
「可惜結束的太快。我最愛看煙火,每次見到煙火,總會有好事發生。」紛紛回憶道。「不騙你,真是這樣。」她說著,他靜靜聽著。「我永遠記得,第一次見人放煙花,那天晚上我跟大小保第一次吃到烤鴨。」
他聽了哈哈笑,她回眸瞠他一眼。「你不懂,買一隻烤鴨吃,是我們卑微的夢想。那時我才十二歲,有個員外錢包被搶,我們幫他追賊,拿回錢包,他樂壞了,請我們上酒樓吃全鴨,烤鴨一上來,我的胃興奮地幾乎抽筋,忽然外邊砰砰響,轉頭,就見幾束煙花綻放,不知哪家富豪辦喜事,放煙火呢,我第一次瞧見,震驚地箸子掉到地上。」
他笑了。「原來如此。那第二次呢?第二次見了煙花,有什麼好事?」
「第二次更妙了!」紛紛摸著馬背笑道。「第二回見煙花,那時我生大病,高燒不退,小保背我街上亂闖找醫館救命,可是沒錢,大夫趕我們走,小保不放棄,一間一間試,天氣很冷啊,他背我跑,我難受極了。」
他聽了很心疼。「然後呢?」緊緊圈住她。
「我覺得我快死掉了,小保被石子絆倒,我摔到地上,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忽然天空砰砰響,我躺在地上看見漫天煙花,漂亮極了。小保哭著跑來扶我,有位大嬸也過來幫忙,她看我病得嚴重,她說她丈夫是大夫可以免錢救我,所以我小命保住啦。從此我深信一見人放煙火,肯定有好事要發生!」
「那麼……」梁御風低頭吻她發棺。「第三場煙火……」
紛紛拾起左手,覆上他臉龐。「第三場煙火,我遇見你。」
他靜了一會兒,啞聲問:「有為你帶來好事麼?」
「有,很多很多好事。」她輕聲答。
他猛地將她扳過來攬入懷中,馬兒停住了。
前方已沒有路,他們停在結冰的湖泊前,湖面氤氳著寒氣。
密林深處,梁御風緊抱她,紛紛將臉埋入他胸膛。
「你還沒告訴我,如今什麼能令你快樂?」他問。只要是她的願望,他渴望幫她實現。
紛紛深埋他胸膛,顫抖地哭起來。她不能說,她怎麼能說?
「紛紛?」他心疼。
她不說。她怎麼能?真心話,只一句——
永遠陪我!除了這一件,沒能讓她快樂的事了。可是他不可能做到,紛紛揪緊他。
風來了,而——淚紛紛。
收到老管家的信,傅將軍連夜趕回府邸。
傅筱婉一見到父親,便哭訴自己的委屈,她泣訴入宮遭公主們怎樣排擠,以及太子為了羽紛紛怎樣誤解她。
傅將軍明知愛女任性,然心疼愛女絕食多日,斷不敢多苛責半句,只好言相勸,暖語安慰。「筱婉,別讓爹擔心,吃飯好嗎?」傅大人命膳房備妥飯菜。「爹特地趕回來看你,乖,爹餵你。」
筱婉推開父親,她紅著眼睛,可憐兮兮,口氣很虛弱地道:「除非……太子來見我……要不我死也不吃……讓我餓死好了。」她把太子罵她的話說給父親聽。「他……他拿個賤民跟女兒相比,還說女兒連羽紛紛都不如,爹~~」筱婉哭泣,矯揉造作地拭淚。「您說、您說女兒怎麼嚥得下這口氣?!」筱婉抱住爹爹嚷。「筱婉不想活了,筱婉好委屈,筱婉好傷心啊!」
傅將軍拍著女兒的背,耐住性子哄她吃飯,但她怎麼也不肯進食,直嚷著要太子見她。
為了寶貝女兒,傅將軍只好硬著頭皮入宮面見太子。
一盞油燈吐著光暈,將軍神色憔悴。
「太子……」將軍為難,欲言又止。「老夫就這麼一個女兒,她性子驕縱,都怪我寵壞她,你……」
「我明白。」梁御風親自幫將軍斟茶。「我已聽說她絕食的事。」
將軍懇求。「太子,這丫頭實在任性,但老夫……」將軍擔憂。「老夫只有這女兒,聽說您為了羽姑娘對筱婉相當不諒解,臣惶恐,懇請太子……」
梁御風將案上熏爐煽滅,一縷清煙氤氳淡去。梁御風注視著那已然熄滅的香爐,不帶感情地說道:「別說了,我明日就去見她。」
隨即問起軍事。「傅大人,你駐守邊疆,番兵情況如何?」
一提起沙場戰事,將軍立刻換了面孔,意氣風發報告戰績。
一見到太子,傅筱婉可得意了,終究他還是得來哄她。隱藏住得意的神態,她故作虛弱,在床上奄奄一息。
傅將軍及家奴們房外守著。
梁御風站在床畔,冶眸打量她。
「我過來看你了。」他態度依然冷漠。
筱婉淚漣漣。「筱婉絕食七天了,您才來看我。」她跟他撒嬌。「你不擔心我?」
梁御風臉上閃過一抹輕蔑的表情。不,他一點都不擔心她,他只覺得厭惡。
「你爹非常擔心。」他說,對傅筱婉的任性倍感厭憎。
「那你呢?」筱婉問他。他打量她,然後俯下身來,筱婉心情激動,他要抱她?
他俯身,在她耳邊低語。「你好像胖了。」鬼才信她七天未食。梁御風心底清楚,這一切不過是她的把戲。
「哪有!」筱婉聽了臉色驟變。惱羞成怒地吼道。氣得差點就下床理論,不過她及時忍住,還是努力裝出病懨懨的模樣,她又開始掉眼淚了。「太子哥哥是存心要筱婉死了才高興吧?因為您喜歡羽紛紛,所以恨不得筱婉死掉,是不是?」她傷心指控,他聽了歎息。
「羽紛紛明日離宮,如果你惱的是這個,大可不必。」他說道。表情不耐,只想快快結束這場鬧劇,但她聽了還不滿意。
「太子,您答應筱婉,再也不見羽姑娘好嗎?您答應了,筱婉就開始乖乖吃飯,好嗎?」仗著爹爹在,她使性子要求。其實心底清楚太子愛著紛紛,她嫉妒又惶恐,她深愛太子,她要太子的身心都屬於她一人。
「你想到的永遠只有自己。」梁御風口氣不屑。
筱婉紅住眼睛。「我知道你好喜歡羽姑娘,可是你分明要娶的是我。說她比我好,您叫筱婉怎不介意?」筱婉握住太子的手,可憐兮兮哀求他。「答應筱婉吧,好不好?您自己也說她要離開了,那你答應筱婉啊,莫非她離開了你還要去見她?」一定是這樣的!哼~~她不允許!
「我答應你。」梁御風不耐道。「這樣你安心了?」
「真的?」筱婉破涕為笑。
梁御風望著傅筱婉,她五官美麗細緻,卻漂亮得太不真實。她矯揉做作,眼中永遠只有自己。梁御風望著傅筱婉,心底越發想起另一個女子的好。他傷感地承諾。「我答應你。」他轉身望住門扉。「傅大人,你放心了?」這下就是他們想聽的?呃——貼著門偷聽的傅大人一陣尷尬,惶恐地朝裡邊道:「多謝太子、多謝太子啊!」
臨別前夜,公王們設宴款待紛紛與小保。
酒酣耳熱,氣氛歡快。公主們不停與紛紛乾杯,暢聊這段日子歡快的記憶。樂官奏樂助興,明月高掛天際,滿桌酒菜,公主們掏出私藏的珍寶贈與紛紛。
月公主指著美麗珍寶,對紛紛道:「喏,這全是姊妹們心意,給你紀念。」
紛紛拱手向眾公主道謝。「好姊妹、好姊妹,多謝多謝。」
小保看了,「哇」地一聲,全是稀罕的金釵銀墜並那翡翠鐲子,價值不菲。
「各位好姊妹——」紛紛爽快地乾了一杯,拎起一隻大包袱,嘩地倒至桌上,擺手道。「這是紛紛給公主們留做紀念的。」
哇~~!公主們詫異,瞪住桌上物品,個個眉開眼笑,嘖嘖有聲,搶著拿來讚賞。
小保震撼,紛紛的禮物在那些珍奇飾品旁顯得好粗鄙,不過是一些閒書,還破破爛爛地。也有宮外給人解悶的骰子,一些遊戲用的紙牌,一袋彈子,一把彈弓,一隻竹編的圓形小籠。小保滿臉黑線條,真虧她敢拿出來獻醜ㄟ!
公主們搶看紛紛的禮物,小保與紛紛則忙著將公主給的珍寶收進包袱。
「這是什麼?」筱公主拿起竹編的小籠問紛紛。
「那個啊~~」紛紛收緊包袱。「給人養蟋蟀的,外邊百姓最愛鬥蟋蟀了。你們一人抓一隻來養,悶時就將蟲子拿出來打架,贏的有賞輸的受罰,懂嗎?」
筱公主眼睛一亮,望住姊姊們。「聽來很好玩啊~~」說著拽住紛紛手臂。「不如明天就來玩這個,你教我們抓蟋蟀……」說完自己倒怔住了,明天……
明天?紛紛抬起臉來。
筱公主自覺失言,臉色一黯,鬆開手。「對喔,明天你就回去了……」
這一說,說得其它公主們傷感起來。紛紛見了,拿起箸於敲杯子高嚷:「ㄟㄟㄟ、各位公主們,今晚月白風清,氣氛歡快,就讓我及小保唱一段戲給你們聽!」說著拉起小保。
「關我啥事?」小保嘀咕。
紛紛唱起曲來,扮男人拍拍胸脯豪氣道:「我乃西村王相公,愛上東村俏姑娘……」那是他們常去酒館討錢唱的俗曲。唉~~小保硬著頭皮陪紛紛唱,他扭捏作態,搖起屁股,逗得公主們哈哈大笑。
「我乃東村俏姑娘。」他嬌羞地比著蓮花指。「奴家早許給了北村李公子,與王相公有緣無分。」
「唉~~」紛紛作捶胸頓足狀,公主們笑得東倒西歪。「可惱啊,滿以為天賜良緣,誰知是鏡花水月……」小保嗚咽倒進紛紛懷中,公主見了又一陣大笑。
小保唱道:「今後萬水千山,牢記奴家心底只有你……」
紛紛瀟灑一笑,拍拍他面頰,對住小保唱:「吾與姑娘有緣無分,縱恩愛一場猶自兩分飛,人說金風玉露~~更甚人間……」
小保惺惺作態哭起來。「奴家傷心,奴家好傷心……」
公主們笑得捧腹,暗處有人卻揪心腸。
那是趕來的梁御風,他看紛紛唱戲,看她頑皮逗得妹妹大笑,然他心底清楚,紛紛心底難受。聽她高唱有緣無分,他難過,掉頭離開。而身後,紛紛與小保仍竭力耍寶,逗樂公主,與公主們大鬧一夜,筋疲力竭才各自散去。
紛紛貪杯,喝多了,回去路上步履蹣跚,顛顛倒倒。小保想攙她,被她推開。
「你回去,我自己走!」
「紛紛……」小保想送她,她不肯。
「你別跟著我,我自己走!」她顛顛倒倒的入花苑,小保目送她,看著她嬌小的身子消失小徑。
一輪月綻著光華,樹影參差,紛紛微醺,踏著凌亂步伐,滿苑亂闖,並沒有直接回住的地方。憑著記憶她又來到那座亭子,又一次步上亭子。彷彿有默契,那男人果然安坐亭內。
「哈!就猜你在這裡。」紛紛停佇階上。「又失眠啦?」她笑問。為了不想他為難,她故作輕鬆。
然梁御風豈是笨蛋,他心如明鏡,她的體貼教他看了心疼。他笑不出來,他招手要她過去。紛紛凜容,斂去笑意,走上前坐落他身旁。
梁御風將身上的袍子解下,給她披上。她拽緊袍子,聞到他的氣味。
「晚上風大,不要著涼了。」他說。她嗯了一聲,鼻酸眼熱,兩人都無語。
苑裡花草搖曳,夜蟲唧唧。好一會兒,他才說話:「東西都收拾好了?」
「嗯。」
「日後有什麼打算?」
「掙了那麼多錢,想跟小保開間店。」然後又緘默了。暗雲緩緩飄來遮蔽月光,紛紛忽然想起來。「對了……那天……咱們初識,你給我的錦囊只有一顆大石頭……」
他聽了微笑。「是。」那時拿它當診病的酬傭。
紛紛仰頭問:「不會只是普通的石頭吧?有什麼名堂?」
他望著她,微笑道:「那是夜光石,番邦進貢的。」
「哦?」她不懂。「夜光石?」紛紛困惑。「可我擱在櫃上,整晚不見它亮過。」
梁御風靜靜注視她,那專注的目光像是要把她看進心底,他瞧得紛紛臉紅耳熱。然後,他覆住她的手,紛紛目光閃動。他握緊她手,大大的掌心暖著她。
「要握住石子,像這樣……緊握住它好一會兒,鬆手時,這石子便會亮上一陣,它能感應人的溫度……」
紛紛喘了口氣,低道:「原來真是寶物。」紛紛微笑,渴望他永遠握著她手,但她知道不可能。紛紛明白,她再回不去那個雲淡風清的自己,被他呵護過一陣,那情愛的記憶,也將永遠亮在她心深處。唉,她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她苦澀笑道:
「第一次見面,就送這樣稀罕的東西,你真大方。」
「因為你值得。」他說,紛紛聽了抬起臉。他深情凝視她,往後再見不到她,這一想,他心頭就像被剜空了那樣空虛,他不會忘記曾經有個這樣可愛的女子愛過他。她給他太多太多的感動和歡笑,然後那些快樂如今加倍地令他痛苦,因為他知道再也享受不到有她傍身的歡樂。
紛紛噤聲,好半晌只傻傻望著他。那一雙紅紅眼睛已足夠令他明瞭,她多麼捨不得他。他歎息,將她攬入懷中。
「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
「好。」靠著他肩膀,紛紛低聲問:「我離開以後,你會想我麼?」
他緘默一陣,拍拍她的背,撫摸她頭髮。
「你聽——」下巴擱在她頂上,他柔聲道。「你聽夜蟲唧唧,往後聽見這叫聲就想你。」
「那蟲兒不叫時呢?」
他貼著她頭髮笑了。「那還會有鳥叫吧?鳥叫時也想。」
「蟲不叫鳥也不叫呢?」紛紛靠著他肩膀啞聲問。
「就算蟲不叫鳥不叫,不爬山也不拔菜,可我心底會有一隻相思蟲,它會在我心底癢我。就算看不見你,你也會像蝴蝶一隻,當我想你,你就在我心口振翅。所以……我不可能忘記你,如果可以,就不會難過了。」
「所以……」紛紛仰起頭問他:「你也遇見了那個鳥叫也想蟲叫也想,教你想個不停的人嗎?」她笑問他,可是眼淚淌下來。
他將她眼淚拭去。「是啊,我也遇到了。」他目光哀傷。
「是誰啊?」她淚汪汪。
他低頭親吻她哭泣的眼睛。「就是你啊羽紛紛。遇見你,我心則降,日後不管跟誰一起,我心屬於你,你把它帶走,往後你想我時,不要傷心,因為我一定也正想著你。」他安慰她,也不停地說給自己聽。他們未必要真正傍身,只要心底想著對方,擁抱著那些回憶,這樣也很好。
可是抱住紛紛,他知道這不過都自欺欺人。
他真想她不走!
深夜,太子的親信送紛紛與小保秘密出宮。紛紛拽著包袱,一直冷著臉。知道她心底難過,小保也不敢多話。一出了宮,小保與紛紛卻怔住了。
「羽姑娘。」一名馬伕候著,他牽著一匹白馬,一見紛紛便迎上來。
「這是太子贈你的。」他將轡繩交至紛紛手中,她怔怔接過,揪緊繩子。
馬伕繼續道:「這是太子最鍾愛的馬,」馬伕笑著說。「太子要小的轉告羽姑娘,往後您想上哪,都讓馬兒帶您去。太子說這匹馬很通人性,肯定會善待您。太子要您走好,一路珍重小心。」
「哇!我第一次見到白馬,真特別。」小保對住馬兒讚歎。
紛紛上前撫摸馬頸,白馬低頭,濕濡的鼻尖頂了頂她手,紛紛心下一怔,霎時明白——
這必是妍公主出事時騎的那匹馬,原來被太子一直養著。他想好了要送給她,怪不得那日教她騎馬。紛紛拉住轡繩,她摸摸它溫柔道:「你也不屬於這裡,乖,我帶你走。」說著拉住轡繩,與小保離開。
「紛紛、紛紛——」小保低聲喊她。「你回頭看看,宮城看台上站著的好像是太子ㄟ……」
紛紛卻沒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急,小保倒是頻頻回頭。
「紛紛,真是太子,他來送你,紛紛?你不回頭嗎?」分明很喜歡他的不是?
紛紛抿唇,拉著馬疾走。不,她不回頭。妍公主那時也是這樣走的吧?他也是這樣目送她吧?當時,他不知有多難過。紛紛不回顧,何必令他瞧了更傷心?她忍住不哭,她也不要他見了傷心。
忽地一聲砰然巨響,驀地四周大放光明。紛紛怔住,小保驚呼。猛回頭,紛紛呆住了,睜大眼睛,背脊一陣疙瘩,感動得呆了。
漫天煙火繽紛地燃亮夜空。是他,是太子為她放煙火!她看過很多次煙火,從沒一場是獨獨為她放的,而他竟然……紛紛驀地眼眶刺痛。
仰望看台上那落寞的暗影,她彷彿能見著他那一雙溫暖的眸光,他也正望著她吧?牽著馬,紛紛欣賞著這場奢侈燦爛的煙花,淚不停淌落面頰。
她知道他為何這樣做,因為那天她說,每次看見煙火都有好事發生。於是他為她放一場煙火,她看見了,心悸不已。他雖不能傍身,然給她的感動卻是獨一無二的。遇見他以後,往後她還能愛誰?誰能似他給她這樣多感觸?再沒有了。
隔著距離,他們望住彼此,又一次,他們在同一場煙花底。那次他們相識,這次卻是為著別離。
「還有啊,放的真久……」小保瞪著滿天煙花詫嚷。「我從沒見過這麼燦爛的煙火!」
在燃放煙火的砰然巨響中,紛紛抿唇,與太子遙遙相望。她擠出一抹笑容,揮手跟他道別,他看見了,無限心酸。她堅強地對住他笑了,她自由了,而他將鎖在這宮裡,背負他宿命的枷鎖。
「再見!」紛紛朝他揮手,轉身,昂首闊步離去。小保深注太子一眼,便掉頭追上去。
梁太子目送紛紛,直至她消失為止。煙火放完了,他的世界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