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普頓的社交圈是一個外人難以打進的圈子,每一年來來去去的名流富豪們很多,但真正能夠在社交圈中佔有一席之地的家族,少之又少,更別說是亞裔了,即使極富、極貴,都無法真正成為其中的一分子。
但眼前這名女子,卞玨,不同於一般。
雪兒的父親正在爭取她家族的投資,母親則央求在英國接受貴族教育的她,在漢普頓度假期間指導儀態。
能讓雪兒那存有嚴重種族歧視的母親接受的亞裔女子,絕不是個簡單人物。
卞玨淺淺一笑,柔媚的眼掃了一眼坐在沙發上動彈不得的諾頓,再轉向面色蒼白的雪兒,以優雅的語調說著標準的英語,「雪兒,頭痛好些了嗎?原本你母親安排我今晚住在這個房間,但我看你很不舒服的樣子,你就在這裡好好休息吧,至於這位迷路的客人,你放心,我會送他到他該去的地方。」
卞玨說話的語調很柔和、嗓音很好聽,言詞中也沒有半點要向雪兒雙親告狀的意圖,還幫她找了個完美的借口,可雪兒就是害怕這個女人。
「麻煩你了。」雪兒斂起野性,端出名媛千金的儀態,點了點頭,想維持優雅的體態從諾頓腿上爬下來,可惜成效不彰,幸而他伸出援手,扶了她一把。
手腕被男人握住,細緻的皮膚感覺到男人掌心的厚繭,以及純男性的熱度,讓被保護的千金小姐雪兒為此紅了臉。
見狀,卞玨美目閃過一抹精光,但隨即消失不見,臉上仍是那副柔和的微笑。
雪兒侷促地送兩人離開房間,臉上仍有著驚疑未定,她擔心若卞玨向她父母告狀,那麼她就……
「我……」在兩人離開前,雪兒拉住卞玨,乞求的話卻含在嘴裡,吐不出來。
「好好休息。」卞玨笑言,不動聲色地挪開女孩的手,翩轉過身。
厚重的門,在這對男女身後闔上。
「你是亞力邀請來的客人吧。」她輕柔地朝身旁的男人微笑。「亞力的派對在另一頭。」
他沒回應,只深深凝視著她。
自從這個女人出現後,諾頓一雙眼便盯著她不放,眨也不眨一下,此刻,深藍色雙瞳映出一張笑意溫和的臉蛋,她離他很近,近得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扯到面前,撕成碎片!
再見她完美的假笑、完美到不像真人的儀態,抓不到錯處的圓滑,讓諾頓真真切切的相信,眼前的人,是真的。
卞玨,這個化成灰他都認得的女人,又一次出現在他眼前了——想到這一點,他表情一沉。
「多年不見,你一點也沒變,」看到她那張溫和的笑臉就有氣,他口氣很沖。「一樣愛耍花樣。」
沒有人會懷疑氣質出眾、八面玲瓏的卞玨,她就像個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以遠遠觀賞,不能靠近冒犯,但諾頓曾見識過這女人在公主表象底下的真面目,絕對不會被她欺騙。
「很高興你還記得我是誰,諾頓。」沒有被他的語氣激怒,卞玨說話口吻仍是溫和有禮的。「過了這麼多年,你的魅力依舊無遠弗屆。」
她抿唇,像是在談笑,但諾頓聽出她言詞下的諷刺意味。
諾頓看著她依舊和煦的神色——這個女人,心情越是激動,表情就越是平靜。看穿了她平靜表相下的真實心情,他笑出來。
男人張狂的笑聲讓卞玨眉頭一皺,還未反應過來,便感覺到危險逼近,可待她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她被困在牆面和他的胸膛之間,距離近得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味、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
卞玨心頭大亂,想要掙扎、喝斥他的不遜,可一迎上他帶著挑釁的眼,她便立刻冷靜下來。
才不要輸給他呢!她努力讓自己放鬆,忍受他的逼近、壓抑自己激越的心跳,清澈的雙眼勇敢迎上他的,對峙。
「聽你這口吻,怎麼,吃醋了?」
諾頓雙手抵在她身旁兩側,低頭,嘴唇距離她的連一公分都不到,如此近的距離,讓他只要一收手,就能將纖細的她攬進懷裡,絞得她粉身碎骨。
「怎麼會呢?只是替你擔心,有家底的人還這麼玩世不恭,不甚妥當。」她一點也不把他的威脅放在眼底。
這一張臉,任何一個男人見了都會迷失的臉蛋,諾頓卻深惡痛絕!
說得這麼好聽,擔心他?笑死人了!
「擔心笑話!你以為我還會像當年一樣迷戀你?收起你對付別人的那一套吧。卞玨,別人不瞭解你,可我瞭解,你若真擔心我,當年我父親失勢垮台,你不會不見蹤影、音訊全無,這麼多年來,你我早就沒有關聯,我就算窮困潦倒,也不需要你的好心。」
聽見他的指控,卞玨表情變得很微妙。說不上來是喜是怒,看著他的神情有一絲疑惑,但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從來沒有給過你半點訊息?」她突兀的問了一個問題。
「你在乎嗎?」他譏誚反問,但這問題也讓他心頭一刺!「喔,有的,你是指我進監獄那件事?真是多虧了你啊。」
卞玨直直望著他,抿了抿唇,再問道:「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一個人?沒有對象?沒有結婚?沒有小孩?」
「與你無關!」
諾頓覺得自己真是愚蠢,竟然在一個不值得的人身上找尋答案。
這個女人曾經是他最初的愛戀,卻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捨棄、背叛他。
他再也不要看見她!
丟下這句話,諾頓頭也不回的離開,不再看她一眼。
看著那高大昂藏的身軀消失在門後,卞玨斂起了笑意,一向喜怒無形於色的她,再難控制自己的情緒,流露出錯愕的神情。
諾頓.伊萊斯……她幾乎都要認不出那個有點憤世嫉俗的男人,他不像她認識的人了。
他的反應、他待她的態度都不對勁……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卞玨走出城堡般的別墅來到海灘上,高跟鞋在柔細的沙灘上行走,寸步難行,她跌跌撞撞,失了優雅儀態,一個踉蹌,跪倒在沙灘上。
巨大的月亮在海平面上,海浪扑打沙灘,浸濕了她柔軟的裙擺和雙腿,這冰冷讓她清醒——
「諾頓沒有結婚,沒有小孩……」
舊情人仍是一個人,對她仍有激烈的反應,她應該要開心吧?但卞玨開心不起來。
從那個男人的反應,她發現了一件事。
她被自己的家人背叛、欺騙了——她曾跟家人做了一個交易,再也不與諾頓見面,再也不聯絡,而他們答應她,會為她做到一件事。
「沒有,你們騙我!」她咬牙,跪坐在沙地,任憑自己失去了以往的公主形象。
夏天的海水依舊冷冽如冰,但她卻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身體的痛,只覺全身顫抖,表情扭曲,眼眶赤紅,有一股強勁的力量將她的心扯成碎片!
「啊——」她對著大海發出痛苦的吶喊,淒涼心碎、聲嘶力竭,但喉嚨再乾燥疼痛也無法阻止她發洩心中的憤恨。
「該死,你們都該死!我恨你們——」
卞玨對著大海吼出她的不甘和怨恨,但她沒有流淚。早在很多年前,她親手送出最珍惜的寶貝後,就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那是奢侈的東西。
她在沙灘上坐了很久很久,久到激動的心情平復,直到太陽升起……
漢普頓的夏天,絢麗迷人,諾頓一反往常的冷靜自持,與友人停留在漢普頓的一周,他日日爛醉,直到離開這個地方。
夏天尚未結束,漢普頓傳出一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
卞家最優秀的公主卞玨大小姐,被取消繼承權及一切信託基金,永遠放逐。
原因,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