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他來,女官們正要問安,他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公主呢?」他放低音量問。
「在彩轎上睡著了。」一女官小聲答:「要不要小的喚醒公主?」
「不用,我有其他事要你們去辦。」於季友頭朝外一點。「我剛才要廚子幫我做了點東西,你們去看看,好了就幫我端來。」
女官們不敢怠慢,幾人福身,依序退下。
綴滿珠花的彩轎周圍,只剩下於季友,還有伏在上頭熟睡的紅影。
他放輕腳步走到普寧身邊,本意只是想把東西留下,可一看見枕上嬌顏,他腳步倏停。他從沒想過,向來倍受寵愛的公主,也會有這種表情。
一直以來她給他的印象,儘是嬌蠻霸道不講理,可她睡著模樣,卻顯得憂愁脆弱。他想,難不成身份高貴的嬌嬌公主,也有旁人難以理解的寂寞?
直到這時,他才想起兩人年紀,足足差了七歲,一個十七、八歲姑娘,不管她身份多高貴,說到底,仍舊是個孩子。
是他太過苛刻,不該奢想她現在就能有他這般的冷靜自制。
也難怪胡裡動不動幫她說話,回想過去兩天的行徑,於季友歎氣。動不動與她鬥氣的他,也不怎麼厚道。
「這東西,就當作是賠禮吧。」他低頭打開布袋,從裡面掏出一把把潔白若雪的槐花瓣,揚手撒在彩轎上。
這花,是他早先去摘的。
行前,普寧在宮裡的隨行護衛李進曾經暗訪於季友,當夜便同他提起許多普寧不為人知的喜好。因為李進說了很多又說得很細,儘管於季友沒仔細聽,仍舊牢記了不少。
他說普寧喜歡槐花,還特別愛吃一般小館常見的槐花麥飯,這是一道用槐花瓣與麵粉同蒸的鹹點。每年春季槐花盛放,她總會央求李進到宮外,幫她偷點點回來。
槐花麥飯製法不難,加上李進硬塞給他的亨制方法,隊上廚子一讀就懂。於季友怎樣也沒想到,早先懶得丟掉的冊子,竟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隨著布袋漸輕,輕柔若羽的槐花灑滿彩轎里外,微風一吹,一陣清雅幽香四散,徐徐喚了枕上佳人。
這香氣……好熟悉?!
普寧似醒未醒地張眼,幾朵槐花自高處飄落。
「怎麼會有這麼多花……」她作夢似地伸手,再一瞧自個兒周圍全佈滿香花,唇邊立刻綜出驚喜的笑靨。
她開心地起身,轉頭,便見於季友自布袋裡掏出最後一把槐花,楊臂四灑。
「怎麼是你?」不過眨眼,她一掃方才天具爛漫神情,又變回渾身利刺的嬌蠻公主。「你來這裡幹嘛,你不是說成親之前,我們都不能見面?」
「我聽說你好幾頓沒吃。」他將掏空的布袋扔下,暗暗提醒自己,別再跟她一般見識。
「你不是很討厭跟我成親?我餓死了不正好穩你心意?」她抿嘴,眼裡滿是脆弱。
「下官不希望公主傷了身體。」
「我要怎麼對待我自己是我的事,你又不在乎,少在那假惺惺。」
又來了。於季友歎氣,她動不動就劍拔弩張,實在很難不動氣。
「既然下怎麼說說公主都不滿意……」他一聳肩,一轉身作勢要走。
一見他轉身,普寧連忙跳下彩轎。「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來做什麼……哎呦!」
一聲驚呼響起,於季友回頭,只見她滑坐在地。
她急著留人,竟忘了自己胃囊空空,一激動,便覺得頭暈目眩。
於季友趕忙來攙。「有沒有摔著哪裡?」
「膝蓋……」
他一聽,立刻將她扶上彩轎,翻高她裙擺檢查,只見她洞圓溫潤的膝上,印著一個斗大的紅印。
「會疼麼?」他輕輕揉捏她膝蓋。
「痛……」
「這樣喔?」他試著動動她小腿,就怕她跌傷了筋骨。
沒剛才痛--她正想回答,可一望見他溢於言表的擔憂,她突然忘了自己想說什麼,瞧他的模樣,似乎是真的關心她……
等不到回答,他抬頭再問一次:「怎麼樣?痛不痛?」
「……不壓就不痛。」一對上他探詢的眼,她心頭一慌,臉突然紅了。
他鬆口氣。「看樣子只是摔紅了膝蓋,多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看他輕手輕腳的模樣,那股子呵護,讓她忍不住又問:「你還沒回答我,你為什麼要來,還幫我摘了那麼多花?」
「下官剛才說過了,不想見公主傷了身子。」他頓了一下又說:「下官要廚子做了公主最喜歡的『槐花麥飯』,剛叫女官們去端,應該快到了。」
她心頭一甜,不過一想,不對啊,他打哪知道她喜歡吃槐花麥飯?「是誰告訴你的?」
他表情無奈。「您的問題還真多……」話剛說一半,便聽見一陣腳步聲。
「於大人,小的把東西端來了。」
「您先吃吧。」他睨她一眼,而後朗聲喊:「端進來,公主已經醒了。」
見他說完又要走,她忙問道:「你要去哪?」
他歎氣。「依禮,公主跟下官在拜堂之前,不能私下見面。」
又來了。普寧小嘴一嘟。
瞧她忽喜忽嗔的表情,他突然覺得可愛。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這個嬌蠻公主,沒他之前想的難相處。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她斥道,可失落的神態,卻洩漏了她的心情。
不顧她抗議,於季友將手伸到她面前,摸貓似的撫著她臉頰。
「討厭,誰准你碰我……」
這一回,他可沒被她表情嚇跑。
「我會盡量找時間來看你。」手剛收回,女官們正好走進紅布帷幛中。
「公主、於大人。」
於季友頷首。「你們伺候公主用膳,我先走了。」
「噯……」不等普寧說完,於季友已經消失在帷幛外。「跑那麼急幹嘛,多陪我一下又不會死……」她嘟嚷著抱怨,不過一瞄見四散的槐花瓣,她又立刻綜了抹笑。
就說吧,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她……
她掬起如羽的花瓣朝空一丟,片片香花散落,如雪般覆在她頭上身上。
她此刻心情,就像紛飛的花瓣一樣,輕盈雀躍。
而後她望向女官們,甜甜一笑。「拿來啊,不是要叫我叫東西?」
她這麼一說,女官們笑逐顏開地將吃食送上。
第2章(2)
又是一日,大隊仍在前往襄州的路上;一早,於季友便叫胡裡過來問安。
「我們家大人今早觀了雲,他覺得明兒個或許會下雨,今天中午可能不停隊休息,看能不能趁晚趕進下一個城鎮。」
在彩轎裡邊織繡打發時間的普寧抬頭問道:「你們家大人就交代了這些,沒別的了?」
「回稟公主,當然還有。」萌裡從鞍上解下一個包袱。「這是我們家大人一早發現的,他說公主您應該會喜歡。」
一名女官接來打開,普寧一看,燦笑如花。
是一顆顆紅艷如霞,大若兒拳的甜杏。
她掀簾問道:「真是他特別為我摘的?」
胡裡靳釘截鐵地回道:「回稟公主,千真萬確,小的豈敢胡謅。」
普寧這才點頭要女官收下。
「幫我拿去洗洗……」她說完後看向胡裡。「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回稟公主,小的姓胡,單名一個裡字。」普寧本就國色天香,這會和顏悅色,更是美得教胡裡心兒不住狂跳。
普寧慢條斯理地喚:「胡裡。」
「小的在。」
「記得,回去幫我跟你們家大人,說我謝謝他。」
「回稟公主,小的絕不會忘。」
回到隊伍後邊,胡裡還一臉暈陶陶。
不待主子詢問,他辟哩啪啦就是一串讚美。「大人,公主長得真的是--跟仙子一樣!剛才小的送禮過去,公主一見小的手裡捧著什麼,立刻衝著小的一笑,那笑……哎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