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麻煩你了,大娘。」紀墨陽點點頭,隨即順從的跟著老婦人往人潮少的通道走去。
「這兒人多、絆腳,姑娘你可要小心點兒。」老婦一邊叮嚀,一邊往前走去。
紀墨陽邊應聲邊往前行,本以為既然這位大娘可以從容地穿梭於人潮之間那麼她應當也做得到,卻沒料到月老廟的人比她所想像的更多,才跨出幾步,她已經被身邊的人給勾到了腳,頓時身子一個不穩往前撲去,而身邊的姑娘們為求自保與避嫌,紛紛閃開了打扮成男人模樣的紀墨陽,眼看著她那張粉嫩的臉將要與廟裡的石地來個相觸……
「冬兒!」
這個沉穩的聲調混入了擔憂,在紀墨陽正準備閉眼承受這場免不去的撞擊之前,一雙手臂將她攔腰抱住,很快地越過眾人,在老婦的面前站定。
「敖……敖大人!」紀墨陽嚇了一跳,她還以為自己今天是注定要跌傷了,怎麼想得到敖煌會如此恰巧地出現,拉了她一把。
「你沒事吧?冬兒!」敖煌方才在人群中數度尋找,總算是找到了紀墨陽的身影。
幸虧來得及救起她,否則現下只怕她已是跌得鼻青臉腫了。
「我沒事……」紀墨陽輕蹙了下眉頭。
瞧著眼前雖然關心她,而嘴裡叫喚的卻是「冬兒」這個名字的敖煌,她的心不禁感到一絲惱怒。
雖說這惱人的錯亂分明是她自己一手導引出來的,但是聽在耳裡,她仍是覺得不舒坦。
她是紀墨陽,不是冬兒、不是冬兒……
哦!老天爺,她自己都快分不清了。
「呵呵呵……這位就是姑娘你思慕的公子嗎?」老婦望著突然出現的敖煌,卻沒有一絲的驚訝,仍是一臉和善的笑意。
「誰、誰呀!我才沒有!」紀墨陽中斷了混亂的思緒,反射性地反駁。
「呵呵呵……這位公子,看來姑娘很討厭你哪!」老婦拉來幾張椅子讓紀墨陽與敖煌坐下,又問道:「不知道公子做何感想?」
「月……大娘,您誤會了。」敖煌淡淡地掃了老婦一眼,「我與這位姑娘不過是朋友罷了。」
剛才「冬兒」的話,他可是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她都已經如此明白地拒絕了自己,他又怎麼好意思再去接近她?
更何況事實上也不容許他接近她……
他是個有婚約的人。
而且對像還是公主,所以對於她,他又如何能再有非分之想?
「大娘,你姓月是嗎?」紀墨陽僵著一張臉,很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卻不敢回頭看敖煌。
她發覺,自己的心口在痛。
為了敖煌剛才的話。
朋友……是呀!她與敖煌,不應該只是朋友嗎?
敖煌喜歡的應該是假公主冬兒,而不是她。
這不是當初她假扮冬兒時想要的結果嗎?
若是敖煌不喜歡她這個真正的公主,她也用不著嫁到海底龍宮,而能自由自在地留在南月國。
如今她達到目的了,卻為什麼連半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而且……
在她的心中,反倒像是開了個無底洞一般。
好重、好深沉的悲傷啊!
紀墨陽慘白著臉拉住老婦的衣袖央求道:「月大娘,我……我有些不舒服,你能帶我到安靜點的地方嗎?」
雖然她可以要求敖煌帶她回宮,但她現在最無法面對的人就是敖煌了,又怎能叫他送她回去?
「好吧!既然這樣,那你先跟我到旁邊去休息一下,至於這位公子……我看您還是先等姑娘冷靜些再來談吧!」
老婦像是習以為常似地籠了笑,對敖煌點了個頭,接著便將紀墨陽帶至一旁,並倒了杯熱茶給她。
「來,姑娘,你休息一下,順便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有事藏在心裡,總會覺得不舒服,若是說出來,你會感到好過一點的。」老婦輕聲勸道。
「大娘,我……」
紀墨陽咬了咬下唇,她知道一切都是她的任性與無知所惹出來的麻煩。
其實她根本沒有怪罪敖煌的意思,畢竟這一切,都是她和冬兒演的這場戲造成的結果,可是……
事到如今,教她該怎麼說出來呢?
而且最麻煩的還不是這個。
最麻煩的是,她甚至連自個兒的心緒都理不清了。
「你慢慢說,別急。」月大娘緩緩啜了口茶水,才微笑著應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這兒的月老是很靈驗的?」
「啊?」紀墨陽一愕,不懂月大娘為何突然提起這回事。
「我的意思是,不管姑娘對那位公子有心或是無意,只要向月老祈求,月老都會成全你的。」
月大娘微微一笑,又繼續道:「這麼一來,你既不用對我這個尚稱不上熟識的外人說心底話,又能夠了卻自己的心願,豈不是挺好的嗎?」
「這……」紀墨陽躊躇了一下,暗忖這真的有用嗎?
而且,就算她的心願真可經由月老來成全,那她又該說些什麼?
說她並不想嫁給龍神大人?
不,雖然不喜歡如此強迫性的婚事,但是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得到,自己並非真的排斥敖煌,她真正不滿的是「賜婚』這件事,而非敖煌本身。
可是,她想嫁給敖煌嗎?
不排斥敖煌,就代表她喜歡他嗎?
她知道,自己在嫉妒假扮成公主的冬兒,因為那樣的感覺,就好像敖煌所要娶的人是冬兒一般。
這種矛盾,是不是叫作吃醋?
那是因為喜歡敖煌,所以才吃醋嗎?
所以,她才會因為敖煌的拒絕,而感到如此難過吧!
「怎麼啦?姑娘?你就說句話、應個聲吧!別讓大娘我為你瞎操心啊!」月大娘瞇起了眸子,笑呵呵地瞧著紀墨陽,彷彿早已看穿了她的心事一般。
「大娘,我……」
紀墨陽偷偷瞥了敖煌一眼,一瞧見他正靜默於一旁,連忙又將視線收了回來,苦笑了一下,應道:「我想,月老廟這麼多人,可見月老一定很忙,我的問題,還是別勞煩他老人家操心了。」
「那姑娘是想通了嗎?」月大娘的笑意更深了。
「我只是……在笑自己的傻吧!」紀墨陽釋懷地笑了。
她明白,自個兒並不討厭敖煌,甚至可以說她是在意他的,否則就不必在敖煌冷漠地回絕她時,為他的反應感到心灰意冷與難過。
只不過,她打一開始就鬧彆扭,未曾拿真面目去面對敖煌,所以才會惹采這一場風波。
說起來,是她的頑固讓她受了害吧!
是說出真話的時候了,她應該與冬兒換回身份才是。
至於敖煌面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意?
而她,又對敖煌有著什麼樣的感情?
一切的一切,就等到她鼓起勇氣,以南月國公主的身份去面對他的那一刻起,再來談吧!
「公主,您是說真的嗎?」
冬兒一邊替紀墨陽梳理著長髮,一邊訝異的道:「怎麼會這麼突然?」
「你沒聽說,我確實是要與你換回身份,現在開始你用不著再假扮我了。」
紀墨陽瞧著鏡裡的自己,素著一張臉的面容帶著幾分寂寞,那是過去她未曾在自個兒的表情上瞧過的。
是為了敖煌嗎?
白天打月老廟回來後,由於她一直提不起勇氣向敖煌說明真相,所以一路上兩人之間只有沉默與尷尬。
直到她回宮,敖煌的表情始終有著一絲沉重。
這樣的情況讓她更說不出口了。
但是一天不對敖煌說出真相,她就多一天更理不清自己的心情。
她不停地在想,當她以真面目去與敖煌相處,同他說明真相時,敖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是氣她、怨她,抑或是……
「公主?」
冬兒納悶地伸手在紀墨陽面前揮了揮,「您還好吧?我看您一直在發呆呢!」
「沒事,我不過是在想,日後該如何同敖大人說明此事罷了。」紀墨陽苦笑了一下。
「這倒是個問題,不知道龍神大人會不會原諒公主呢!不過瞧他人那麼體貼,我想應該不會怪罪公主吧?」
冬兒也只能盡可能地往好的方向去猜測,也免得公主多擔心,但其實她心裡可是七上八下的。
她很擔心事發後會被皇上或太子殿下給大罵一頓,甚至是判她個罪名都不為過。
「放心好了,我不會讓皇兄或父王罰你的,畢竟這一切都是我的任性。」紀墨陽當然明白冬兒擔心的是什麼,連忙出聲安慰她。
「嗚……公主對冬兒真好,若不是冬兒身份卑微,還真想跟著公主去龍宮呢!」冬兒一聽到主子的話,忍不住慶幸起自己的好福氣。
雖然公主有些時候是令人頭疼了些,但是她仍然很護著下人,就衝著這一點,再要多扮幾天的假公主,冬兒都無怨無尤了。
「嫁去龍宮,還要敖大人肯不計前嫌才行。」紀墨陽的神色一黯,「我唯一擔心的,也只有這個了。」
現在回想起來,為了賜婚一事而鬧脾氣的自己,真是孩子氣了點兒。
若是敖煌要怪罪,也希望只怪罪她一人,千萬別連累到冬兒,甚至是南月國的百姓,否則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畢竟,她仍是南月國的公主啊!
「放心吧!公主,我相信龍神大人一定、一定不會怪罪於您的。」冬兒在一旁拚命地點頭,但其實自個兒心裡早已慌成一團了。
「謝謝你,冬兒。若是我真的嫁入了南海龍宮,你可願意跟著我去?」
將來若是有冬兒陪伴,她應該不至於太寂寞吧!
「真的嗎?公主,您真要帶冬兒進龍宮啊?」冬兒錯愕地瞪大了眼。
「不帶你去,我還能帶誰去呢?」
紀墨陽拉過冬兒,笑應道:「咱們主僕的感情就快要比姐妹還深了,若你不願意陪伴我進龍宮,那我豈不是一個人枯守寂寞?」
「冬兒當然願意了!」這可是平常人求不到的好機會呢!
放心吧!敖大人說過,龍宮到地面上是可以來去自如的,若是咱們有緣進了南海龍宮,要想一塊兒到地上來玩也不是難事的。」
紀墨陽想起敖煌同她說過的話,心裡忍不住又浮現一絲心,酸。
敖煌的拒絕,為的到底是什麼?
真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或是為了假公主冬兒?又或者,他只是單純地厭煩了成天與她一同出遊?
在一點都搞不清楚的情況下,她下只能於事無補地猛猜測。
所以,她知道,若是明兒個敖煌來了,她是非當面跟他認錯不可了。
就說出來吧!
由她親口告訴她未來的夫婿。
其實……她才是真正的南月國的公主,他這個南海龍王未來的妻子,不知道他是否願意「笑納」。
「哇!煌,瞧你一臉陰沉的死樣子!」
洪亮的聲響來自西海龍王敖鋒,他一身雪白的衣衫繡著精細浪紋,又披著一頭銀白的長髮,看來有如雪花一片。
「怎麼回事?我特地帶鋒來探你,怎麼你卻這副德行?」
北海龍王敖澱隨著敖鋒踏人室內,見到敖煌也跟著出聲探問。
「怪了,你的態度不是一向都挺悠哉的嗎?今天是怎麼著?撞著鬼魂還是被精怪纏身?」
敖鋒口沒遮攔地吐出一連串問句。
「又或者你是在惦記著那天你提起的侍女……冬兒?」聰明如敖澱,立刻判斷出敖煌今天,臉阻霾的原因。
打他與敖鋒進門起,敖煌就一直都沉著臉面對他們,既沒有問候也沒趕他們走,更別提平時會有的熱忱招呼與倒茶、端站點。
看樣子,他沒發神力轟他們出去已算客氣了。
平日敖煌總是端著一張溫和的笑臉,他們倒真沒瞧過他像今天這般心事重重的表情,所以一時之間還真不習慣哪!
若非他身上烙著龍神一族的標記,只怕他與敖鋒會同時以為他是哪兒來的山精野怪,化身成敖煌的模樣來騙人的。
「澱,你來得正好……」敖煌終於吐出了一聲輕歎,卻是針對敖澱而來。
「我?」敖澱不明所以地納悶道:「怎麼?你找我有事嗎?」
「距離蒼吳賜婚,令我娶回南月國公主的期限……還有多久?」
敖煌抬起了頭,幽黑的瞳眸泛著深深地惆悵,以及明顯的煩躁。
「以凡人的時間來算,應當還有半年左右的時間吧!」雖說天帝賜婚也不過才兩天前的事,但是對凡人來說早已經過去半年多了。
「半年是嗎?」敖煌再度吐出一聲歎息。
「喂!煌,你是怎麼回事啊?」從頭到尾都被冷落的敖鋒終於按奈不住心裡的好奇,於是小心翼翼地探問道:「你不是要娶妻的嗎?聽說那個公主長得還不錯,侍女又是個美人胚子,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
「公主的美醜不是問題的所在。」敖煌輕笑,「抱歉,這原是我自個兒的問題,卻讓你們多操心了。」
他與冬兒之間的事情,應當是敖鋒與敖澱此行最想探問的,不過很可惜的是,他什麼都無法回答。
就連他本身,都無法斷定目前的情況。
所以儘管他明白敖鋒與敖澱都非常好奇,他還是無法回應他們的好奇心,只好對不起他們了。
在月老廟裡,她對他的徹底回拒,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
但問題是……
他能夠抱著這樣紛亂的心境,娶回南月國的公主紀墨陽嗎?
這一點他倒是心知肚明。
他無法像敖鋒那樣總是遊戲人間,也無法像敖澱那樣像花蝴蝶一般穿梭於花兒之間。
弱水三千,他只取一瓢,不願多拿分毫。
既然他徹底明白自己喜歡上冬兒,而不是南月國的公主紀墨陽,那麼他又如何能夠懷著這樣的心情與公主成親?
他做不來。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由公主提出退婚。但是這麼一來,他又擔心好面子的天帝蒼昊覺得有失尊嚴。
那麼,該由他這個龍神提出退婚的請求嗎?
可那麼一來,或許外頭對公主貌醜的傳言會被渲染得更加嚴重……
那麼他豈不是等於毀了公主的名聲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是最好的?
「喂,我說煌啊!」敖鋒再也受不了一直被漠視的感覺了,他自椅子上跳了起來,暴躁地怒斥道:「你怎麼去了人界後就變了這麼多啊?」
「啊?」
敖煌被敖鋒突如其來的一喝,神智也頓時清晰許多,他有些錯愕地反問道:「你說變了許多是什麼意思?」
他覺得自己沒什麼改變啊!
「哼!你全身上下都不對勁啦!」
敖鋒重重地哼了一聲,繼續道:「打我們進門開始你就一直發愣,過去你在龍宮裡可沒這麼發呆過,可現在呢?你自己說說,我們進來到現在,你倒了茶沒有?點心端上來沒有?招呼打過了沒有?從前那個好客、熱絡、又好欺負的南海龍王跑到哪兒,去了?」
「鋒,你這是在藉故罵煌吧?」
敖澱沒轍地瞥了敖鋒一眼。
不過敖澱並不否認,敖煌確實是有些古怪。
「總之呢!」
敖鋒伸手指向敖煌,以命令式的語氣說道:「我不管你有什麼難言之隱,既然是你自己解決不了的問題,那就乖乖的說:出來,讓大夥兒替你想想法子吧!」
其實說穿了,敖鋒不過是想在這件事當中插上一腳,再順道幫忙罷了。
錯愕的表情緩緩地被笑容所取代,敖煌望著眼前的兩個龍神同族,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知道,不管今天他做了多麼無理取鬧的要求,或者是多麼任性地命令他們配合都無所謂!
他的的好兄弟們,即使這些要求再囉唆,都會因為他們之間千百年來的同族緣分,以及磨滅不掉的好奇心,而拼了命地應和他吧!
既然如此——
「我明白了,鋒、澱,那麼……」
敖煌的臉龐上終於恢復了慣常的溫和,那是他原本所應有的冷靜。
「麻煩你們代我向蒼吳轉達我的意思,就說南海龍王敖煌,必須拒絕天帝的好意,一切後果,敖煌必虛心承擔,絕無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