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燒餅攤上,老婆婆依然辛苦地做著餅,翠花小姑娘慇勤地招呼著過往客人。
她遠遠瞧著,兩祖孫忙和得一頭一臉汗,一張餅兩文錢、一碗豆漿一文錢,就算她們日夜不停地賣,一月下來,能得幾兩銀?只怕還不夠她從前在宮中一日的花用呢?
陰有匡說不能隨便給人錢,但她有很多錢啊!分一些給好心、貧窮的老婆婆有什麼不對?
如果大家都像他那麼小氣,這世上的窮人、路邊的乞丐不就都要餓死了!
她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出生於宮中,她是一國的公主,天下百姓俱是皇族子民,書上不是常寫:「要愛民如子。」她不過是實踐書上理論,讓貧苦大眾都能像她一樣過著富裕的好日子。
小乞兒拿了一錠十兩的銀元寶,悄悄的靠近燒餅攤,將元寶放進老婆婆的錢箱裡,想像她們祖孫的辛苦生活將因為這些銀兩而獲得巨大的改善,不覺開心地笑起來了。「一朵蓮花開、好心婆婆得好報,一朵蓮花落……」她嘴裡唱著蓮花落,又蹦又跳地另尋有趣的遊戲玩兒去。
走到大廟口,原本就香火鼎盛的關聖帝君廟,今兒個更是叫來往不絕的人群擠得水洩不通。「有什麼好玩的事嗎?這麼多人!」她好奇地往人群堆裡擠。
廟旁的石獅子邊,有個人立了一方布招,上面寫著:送一卦。
「是免費幫人算命嗎?」她更感興趣了,拚命地擠到最前頭。
誰知那立布招者竟是陰有匡。
「怎是這討厭鬼?」小乞兒皺了下鼻頭。「他瘋了不成?收錢的時候都窮得要睡破廟了,現在免費幫人算,想餓死嗎?」
不過他的生意真是好,大排長龍的,大家都貪小便宜吧?反正免費,算算又不吃虧。
但他能算得準嗎?她很擔心,萬一他隨口胡謅,給人算錯了,難保不會有些脾氣不好的來砸他攤子。
「大笨蛋選客人時真該更小心些才是,尤其是這種地頭蛇,遇見是該有多遠閃多遠的。」小乞兒瞧見一名滿臉橫肉的大漢擠過人牆,長排的人群隨即散了,立刻斷定這傢伙是當地的惡徒。
而陰有匡還不知死活地衝著人直發笑,小乞兒閉上眼睛,總是有過一夜之緣,實在不忍看他被打成肉餅。
大漢先是打量著陰有匡,那穿著、五官不似中原人,但因秋風鎮近海,大家看多了金髮藍眼、稀奇古怪的羅剎鬼子,相較起來陰有匡的打扮根本不算特別,充其量不過是個異地人。只是這傢伙太囂張,連入港要拜碼頭的道理都不懂,給他碰著,就算他倒霉了。
「沒人告訴你在這裡做生意是要交保護費的嗎?」大漢惡狠狠地說著。
「這位爺,小人並沒有做生意啊!」陰有匡不慌不忙指著布招道。「小人今日初到貴寶地,與每一位父老兄弟姊妹結緣,任何人只要有疑難雜症,都可以前來詢問,小人免費奉送第一卦,不收錢的。」
大漢找不著理由收保護費,一時啞然。「這位爺,不如這樣吧!小人今日的確分文未曾進袋,我身上是一文錢也沒有的,不如我免費為爺占卜一卦,權充保護費,爺意下如何?」陰有匡本著息事寧人的心態提議道。
「好!」大漢陰惻惻地笑了。「但你的卦若不准,小心我砸了你的攤子。」
「悉聽尊便。」陰有匡淺棕色的眸子頓時流轉起七色光彩,他整個人恍似罩上一層朦朧輕煙,令圍觀眾人不覺肅然起敬。「我第一卦是不收錢的,但第二卦起,一律百兩收費、絕不二價。」
這種怪異的聲明震得嘈雜的鬧市一時靜默寂然,連猖狂的大漢都愕異地張大了嘴。
陰有匡拿起桌上的龜殼搖了兩下,為大漢卜卦。
「這位爺,我幫您卜的第一卦是:今日請勿向西行,必遭水難。」
陰有匡強硬的語氣一放軟,大漢走失的神智才緩緩回神來。
「你最好算得準,要不,我明天就來砸你的攤子。」大漢獰笑著,還故意朝西方走去。
「不必等到明天,午時之前,您只要一西行,定遇水難,而且不只一次。」陰有匡冷冷地數著他的腳步。
彷彿在印證他的卦象,大漢還沒走出官道,路旁一家客棧,正在做清掃工作的店小二突然潑出一瓢水,硬生生灑在大漢的腳上,淋濕了他的鞋。
大漢嚇了一大跳,圍在廟口的人群全看到了這奇異的景象,一時歡聲雷動,紛紛讚揚陰有匡的神機妙算。
而大漢則在眾人的大笑聲中,慌張失措地更往西方跑去。
陰有匡看著他,冷笑低語。「這才是第一次,還有兩次呢!」
他這番話只有一直隱身在他身旁,準備在事情鬧大時,助他一臂之力的小乞兒聽到。「真算得這麼準?」她可好奇了,連忙施起她那三腳貓輕功,尾隨大漢而去。
大漢在離開官道後,轉進一條小路。
「哼!楊柳胡同白天根本不會有人出沒,就不信在這裡還會被水淋。」只要他沒遇上什麼大水難,明天還是要去砸陰有匡的攤子。
跟在後頭的小乞兒卻是越走越覺得滿腔狐疑:這胡同兩旁的樓閣都建得美輪美奐、環境也打理得乾乾淨淨,實在不像荒廢的地區,怎會大白天的,卻連條人影也沒有?
她正小心翼翼打量著四周,前頭的大漢忽然被一隻自「蝶影院」樓上掉下來的水盆砸中,淋得一身濕不打緊,那盆子還扣在他頭上,他一時頭暈、視線不清,竟連人帶盆跌進了水溝裡。
小乞兒張口結舌地目睹那戲劇性的一幕,她放輕腳步,走到大漢身旁,拿起他頭上的水盆一看,他居然昏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抱著肚子笑倒在地。
「唉喲!笑死我了,真的連遇三次水難,哈哈哈……」至此,她也不得不佩服陰有匡。「想不到那個三流算命仙卜起卦來這麼精準,實在太了不起了!」
她本來不想再理會那個悶死人的酸書生,和他在一起人無聊了;但一發現他有這項大本事,她對他又有興趣了。
也許以後還能看到很多像這樣好玩的事呢!她決定再回去找陰有匡,並且把剛剛看到的事全都說給他聽。
至於那昏倒在臭水溝裡的大漢,專門收保護費、欺壓善良的地痞流氓,死了活該,才不理他呢!
小乞兒回到大廟口,圍觀的人群已經散了大半。她找到陰有匡,迫不及待地將方纔所見所聞又比又說地全告訴他。
「你說他是不是活該?」
「不聽警告,是活該。」陰有匡拍拍她的肩。「不過你以後別再到那地方去,知道嗎?」他一聽她的描述,立即猜到大漢昏迷的地方是風化區,大白天的,他們當然關門睡大覺,要到了午後,才會開門營業。
「為什麼?」小乞兒歪著頭想了下。「那裡的建築物如此漂亮,卻一條人影也沒有,是不是鬧鬼啊?」
「不是的。」她的童言稚語叫他不覺失笑。「那裡是專門設置酒樓妓院的地方,白天大家都在睡夢中,當然不會有人影,午後就會有人去玩了。」
「原來是妓院啊!」她想起曾與她搶過情人的花國狀元柳仙兒,下意識裡就討厭那地方。「我不會再去的。」
陰有匡給她讚賞性的一笑,當是鼓勵。
她安靜了一會兒,看他幫人卜卦。
日頭逐漸往中央移,不到半個時辰,她又覺得悶了。
「喂,你還要算多久?中午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陰有匡抬頭看了下天色,又瞄了眼剩下不到十人的人群,隨即收起布招。
「今天到此為止,各位明日請早吧!」
「喂!這怎麼可以,我排了大半個時辰了。」一位中年婦人搶過來,拍著算命攤子。「不准走!起碼幫我算完才能走。」
「你真的要算?」陰有匡詭譎一笑。
「當然!」體型碩大的婦人朝攤子前的竹椅一坐,險些將椅子壓垮。
「好,兩百兩。」陰有匡朝她伸長了手。「什麼?」婦人勃然大怒。「你上面不是寫送一卦,大家都免費,為什麼只收我的錢?」
「我是說了,任何人卜第一卦俱皆免費,但夫人哪,你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光顧了,我是不是該收你兩百兩?」
「你……你胡說什麼?我這是第一次來耶!」婦人當下臉色大變。
陰有匡面無表情地搖搖頭。「你第一次來問的是丈夫的事業,當時你穿黃色上衣,百花長裙;第二次問女兒的婚事,你換穿大紅長袍;而今你又換了白色宮裝。
衣服換,人卻沒換,你說我是不是該向你收錢?」
一開始,他也沒料到會有人貪小便宜至此程度,還改裝來算命,但本著與人方便的原則,他沒當場拆穿他們,但不識相者亂找碴,他可就不客氣了。
詭計被揭發,婦人當下臊得臉色大紅,慌不擇路地逃了。
「給你算過命的人,你全記住了嗎?」小乞兒不敢相信,一早在這裡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啊!
「我是過目不忘的。」他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語氣變都不變。
但尚賴在攤子前不走的人群,卻在他語音方落時,一哄而散。可見貪小便宜的人還真不少。
小乞兒看著他們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笑得直打跌。
「你真厲害耶!不僅記住每一位客人的長相,連他們來卜過什麼卦也都一清二楚。」
「不過是記性好點兒,沒什麼了不起。」要研究天文星象、五行術數,沒幾分記憶力怎麼成?
「這樣已經很棒了!」此等聰明才智,天下能有幾人?「既然你能過目不忘,他們一開始騙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拆穿他們?」「我今天才踏進秋風鎮,未來還想在這裡擺攤賺旅費,不好太得罪人。」他找了個小麵攤子,拉她靠過去。
「你怕他們對付你啊?」想不到他這麼膽小,使她不覺有些看不起他。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咱們單身出門在外,就算本事再大,比得過人家一個幫會、一個集團嗎?搞不好落了個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淒慘下場。」
「人生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只要死得其所,英雄好漢當不懼生死!」小乞兒向來崇敬快意恩仇的江湖人,哪聽得進他的苦口婆心?
「但人一死,就什麼事情也做不了了;那些留下來的遺憾怎麼辦?」他讓她先坐下來,向老闆點了兩碗鹵拌面。
「世間事本就不可能兩全其美,有遺憾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可如果你愛惜生命,凡事三思而後行,多用點腦子,少些衝動,遺憾相對的不就可以減少很多?」
她一時無言,皺了下鼻頭。「我發覺你很喜歡說教耶!」而她向來最討厭被人教訓。「會嗎?」他十指交疊擱在桌上,意態無比悠閒。「這是我流浪多年的經驗,你不愛聽嗎?」
「流浪多年是多久?」對於旅行趣事她就有興趣了。
「將近十五年有了吧。」他父母喜歡研究命相、術數,老在世界各地遊覽,他受了遺傳,打小就定不下來。
「這麼久!」他看起來不過二十來歲,這麼說來他十幾歲就開始流浪了,她不覺對他另眼相看。「那麼你去過很多地方嘍?」
「是不少。」他欠了下身,讓老闆把面放好,幫她將鹵拌上。
「你覺得哪些地方最好玩?」她現在一心只想玩,哪還記得肚子餓。「你一邊吃麵,我一邊告訴你。」
「好哇!」有故事聽,她開心得雙眼發亮。不料才剛捧起碗,一陣喧囂突然由遠而近刮了過來。
賣面的老闆急匆匆地收拾起了攤子。「客倌,對不起,今天不賣了。」說著,陰有匡和小乞兒手上的碗就給收走了。
「怎麼這樣?」聞到面的香氣正令她覺得餓了,現在又不給吃,她肚子好難受啊!
「老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陰有匡也餓了,早上那張燒餅給了小乞兒,他可是一上午粒米未進呢!
「對不起啊,客倌,龍老大來收保護費了,小老兒一早只做到了半兩銀子的生意,保護費的公定價是二兩銀子,小老兒繳不起,只好逃了。」老闆也為難啊!這一躲,三、五天是做不成生意了,他一家五口的隔夜糧還不曉得要打哪兒來?
「原來如此!」小乞兒拍拍屁股站起來。「我去找龍老大理論,這裡沒有王法了嗎?他竟敢胡亂收保護費?」
麵攤老闆一聽,臉色煞白,攤子收得更快。
「小乞兒!」幸好陰有匡眼明手快,趕在她堵上龍老大之前,一手拎住她的衣領,拖進暗巷。
「你幹什麼?」小乞兒人矮腿短,在他懷裡不住掙扎著。「放開我,我要找龍老大理論!」
「你憑什麼找人家理論?」陰有匡更把她拽進巷子底,壓制在牆角邊。
「那個大壞蛋收保護費,魚肉鄉民,我當然要找他理論,以伸張正義。」
「如果他不聽呢?」
「那……我就教訓他!」她自負地掄起手中的小竹棒。「憑你那兩、三招三腳貓功夫?」他漂亮的淺棕色眼珠子一閃。「你連我一個人都打不過,也想打贏龍老大一夥人?你可知道他們有幾人?」
「那你就知道?」她才不認輸。
「我剛才匆忙目測了下,最少五人。」他的視力可是二點零,一等一的好。
呃!小乞兒咋了咋舌,這麼多人,她的確沒把握打贏。
「那我去報官,叫縣令把他們全捉進大牢裡,為民除害。」
陰有匡揚眉一笑。「你可知當地縣令叫什麼名字?」
「他……」天下縣官何其多?小乞兒雖貴為一國公主,也不可能一一知曉他們的名字啊!「你又知道了?」
「我在廟口擺攤的時候,倒聽見了不少傳言。」他漂亮的眼珠子底凍著兩湖冰潭。「當地縣令名喚梁為仁,百姓們給他起個外號叫『梁不仁』,聽說他有個堂兄弟就叫梁龍。」
「梁龍?」小乞兒吟哦地念著這個名兒,半晌,憤然怒道:「莫非梁龍就是龍老大?」
「你說呢?」陰有匡鬆開了禁制,放她自由身。
小乞兒氣得眼眶發紅,流浪江湖這許多日子,她看了不少,也曉得當今朝綱不振,百姓們多半過得很辛苦。
她不曉得皇兄是怎麼一回事,淨重用些像魏忠賢那樣的無恥小人;但身為皇家一員,她自負有那個責任與自尊,懲奸除惡,還百姓一個清明生活!
瞧她又氣沖沖地往外跑,陰有匡趕忙捉住她。
「你又想幹什麼?」
「我去找梁為仁問清楚,倘若他真與梁龍勾結,魚肉鄉民,我就摘了他的烏紗帽!」聽她這不可一世的口氣,他不禁猜想:她可能是哪門哪府的郡主、公主,很有正義感,可惜少了點經驗。
「你想梁為仁會主動告訴你,他做過多少壞事嗎?你無憑無據的,他的官位又是聖上冊封,你能夠說撤職就撤職嗎?」
「那……至少也要教訓他一頓。」
「然後呢?」他沉喟口氣,拉著她坐在地上。「我們都是過客,教訓完梁為仁後,我們就走了,可其它人不同,他們要在這裡長年居住的,我們一走,梁為仁不會不報復,百姓們沒有抵抗能力,他們的生活只會過得更淒慘,你可想過?」
倚在他懷裡,小乞兒默默低下頭。「可是……看到那些人這麼可惡,我真的好生氣,難道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們吃苦受罪?」
「辦法不是沒有,但處理的方式要改變。」陰有匡將她抱到大腿上,輕撫著她沾滿污泥的小臉。「你真的非管不可?」
「嗯!」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們雖然才認識不久,但小乞兒下意識裡就是信任陰有匡;他沉穩的舉止、認真的言語、與溫柔的對待,都叫她私心底感到無比的歡喜。
「那我們就去看看情況,再想個最妥善的辦法來應付。」他豎直耳朵,聽見騷動已息,拉起她走出暗巷。「首先,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們先去調查梁為仁、梁龍的來歷,與他們的組織規模。」
「好。」她笑嘻嘻的任他握著她的手,他有一雙寬厚溫暖的大掌,像是一股清流,足以撫平流浪生活的困苦與艱辛。
她發現她很喜歡這種感覺,有別於和楚飄風在一起的快樂、成王表哥的寵溺,陰有匡帶給她的是另一種溫馨、充實與安心。
龍老大收保護費,就像是蝗蟲過境般,帶給市集莫大的傷害。
不過短短半個時辰,上午的繁華煙消雲散,留下的是遍地狼藉,與飽受欺侮、無力反抗的可憐小老百姓們。
陰有匡不勝唏噓地帶著小乞兒逛過一遍市集。「看樣子那個龍老大出手倒挺狠的。」也許是時局不好,商家、攤販們十有五六繳不出保護費,被砸的攤子滿街都是,還有不少店家被打傷。
「婆婆!」小乞兒突然掙開他的手,朝街角跑去。
那是早上送他們燒餅、豆漿吃的小販;做餅的老婆婆一身是傷倒在地上,翠花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腫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小乞兒幫忙扶起暈厥的老婆婆,燒餅攤子都砸爛了,還把人打成重傷,實在是太可惡了。
「龍老大要收保護費,奶奶說今天的收入不好,錢不夠,拜託龍老大把期限緩一緩,龍老大不肯,就把我們的攤子給砸了,誰知……」翠花邊說邊哭。「嗚……
不知道為什麼?錢箱一倒,居然跑出了十兩銀子,龍老大說我們故意賴帳,他要殺雞儆猴,就把奶奶打傷了,哇……」
小乞兒渾身一顫。是她!她自以為好心送的銀兩,竟成了這對苦命祖孫的催命符!都是她不好,早該聽陰有匡的話的,可她卻自作聰明……
「現在什麼都別說,先把老婆婆扶回家去,請大夫診治才是要事。」陰有匡聽完翠花的訴說,又見小乞兒驚呆的表情,約略也猜到了事情發生的經過,對於她的一片善意,他又怎忍心加以苛責?
小乞兒緊抿著唇,與翠花一齊扶著老婆婆,陰有匡幫忙收拾善後,一行人匆匆趕回大雜院。
又矮又破的茅舍裡,擠了四、五戶人家,全都是些貧苦無立錐之地的可憐人。
這樣髒亂、惡劣的環境,叫人看了不禁鼻酸。
陰有匡安頓好老婆婆,拉著小乞兒出門請大夫去。
一路上,她沉默得近乎啞了,怒火與後悔在她心中交戰著。
陰有匡並未逼她,他只是靜靜地陪在她身旁,等她想通。他們找了兩家藥鋪,大夫一聽到要上大雜院出診,誰也不願去。
到了第三家,陰有匡也火了,他自小乞兒的麻袋裡取出十兩銀丟在櫃檯邊,拎起大夫的衣領,聲音遽然轉低,臉色也變得森冷般陰邈。
「你是要收下銀子,與我上大雜院出診;還是我現在就掐斷你的頸子?你自己選一樣。」
小乞兒愕異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文質彬彬、痛恨武力衝動的陰有匡也會有陰狠的一面!
「我……我、我去……」大夫嚇得雙腿發軟,急背起藥箱,與陰有匡、小乞兒上大雜院。
經過診斷,老婆婆只是皮肉傷,她年紀大了,受到驚嚇,才會昏迷不醒,幸好沒有生命危險。
眾人鬆了一口氣的同時,陰有匡又拉著小乞兒送大夫回去,順便抓藥。
付完銀子,取了藥包,回程途中,他瞧著她崩垮的雙肩、咬出了血的下唇,心中有無限的感慨。
人生就是這樣,是是非非、恩恩怨怨,總難說個定數。他學命理,常常就越學越心驚。
但年年難過,還是年年過,如何在取與捨、得與失之間做個衡量,就全得靠人生經驗了。
「老婆婆沒事了!」他溫柔地攬著她的肩。
她一直握緊的拳頭,這才像散了般,整個鬆懈下來。兩行熱淚沿著雙頰流下,洗出兩道雪白濕潤的痕跡。
「全都是我的錯,嗚……我沒聽你的話……」
他蹲下身,舉袖輕拭她臉上的淚痕。珠淚流經之處,逐漸還回她嬌嫩欲滴的花顏。
污泥洗淨,露出一張皓質呈露,精采無雙的俏臉。果然如他所想像,她是位可愛、純美的小佳人。
「但你是一片好心啊!你心疼老婆婆賣餅太辛苦,想她過點好日子,才給她銀兩的,不是嗎?」
「可是……卻害了婆婆。」她又羞又愧,直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害婆婆的不是你,罪魁禍首是龍老大,要怪也該怪他才對。」他啊,看過人間太多悲歡離合了,不似她這般天真熱情。
換個方式說,他也算是個滿冷血的人,很多閒事儘管再不合理,沒臨到他頭上時,他是鮮少去插手的。
但看到她的淚,莫名地,他就心坎發熱,再與己無關的閒事他也想去管了。
「老婆婆受的苦,咱們早晚找他討回來。」陰有匡把她攬進懷裡,任她悲愴的淚水全宣洩在他衣襟上。
「哇——」接觸到溫暖,小乞兒放聲大哭,直把他的上衣都哭濕了,她才抽咽地發出暗啞的嗓音。「可能嗎?你說過,要一個弄不好,反而會害了大家。」
「有完整的計畫就不會了,我告訴你……」他說到一半,一個霸道聲音突然插進來。「你就是那個今天在關廟口免費替人卜卦的算命仙?」說話的漢子蓄著兩撇老鼠鬚,一對三角眼賊兮兮地轉個不停。
小乞兒一看到他,氣得全身發抖,直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這傢伙不是別人,正是將老婆婆打成了重傷的——梁龍!他身後還跟了六名打手,其中一個就是向陰有匡收保護費不成,被斷言今天有水難,卻不信邪,堅持往西行,最後被水盆砸暈在水溝裡的大漢。
「老大,就是這個小子。」大漢附在梁龍耳邊細聲告陰有匡的狀。小乞兒將手中的細竹棒握得死緊,一心只想給這些地痞流氓一個教訓;陰有匡見情勢不對,急忙將她護到身後,大掌緊緊拉住她,不讓她有衝動的機會。
「我就是『送一卦』,不知道這位爺有何指教?」陰有匡拱手行禮道。
「聽說你卜卦神准?」梁龍吊起一對三角眼,笑得像隻老狐狸。
「爺過獎了!」陰有匡淡笑,他那雙漂亮的眼珠子又開始流轉起七色霞光。
「那你就給本大爺算算,我今天的財運如何?」
「爺今天的財運不好,再有什麼大收入,轉眼間也要去掉大半,不過……」陰有匡故意拖長語氣,一個除惡計畫已在他腦海裡成形。
「不過什麼?」梁龍果然中計。
「爺今天往東去,找一家從未去過的賭場賭上幾把,或可小贏一番,但切記見好就收。」陰有匡撒下餌。
「真的?」梁龍嘴邊的老鼠鬚一抖一抖的,像是急欲吞下餌的呆魚。
小乞兒見陰有匡居然還給這惡棍指點財路,惱得低下頭,張嘴狠狠咬住他壓制她的大掌。
「我明天依然會在關廟口擺攤,若算錯了,爺盡可來砸我的攤子。」陰有匡濃黑的劍眉微微一蹙。這小妮子真想咬下他一塊肉不成?
「如果你算錯了,我不會砸你的攤子。」梁龍陰險一笑,他會直接叫人宰了這個三流算命仙。「後會有期!」他領著手下,如來時一般,張揚而去。
「後會有期!」陰有匡一直等著龍老大一夥人離開,再也忍受不住甩開那咬在他手背上的小嘴。「小乞兒,你在幹什麼?」
「你這個大壞蛋!」小乞兒飛起一腿踼中他的小脛骨。「你盡可去跟龍老大同流合污好了,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們的頭通通砍下來。」她氣瘋了,連藥包都忘了拿,就往大雜院方向跑去。
陰有匡目送著怒氣衝天的背影消失,無奈地撿起藥包,搖頭苦笑。「小傢伙,你這衝動的毛病只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