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天香命人取來從京城帶回的禮物。
「昨夜天香太累了,一早又跟著駙馬參觀牧場,以至於沒能向爹娘親自請安。這是母后囑咐天香帶給爹娘的禮物,希望爹娘喜歡。」
「公主說這話,不是折煞我們嗎?」鐵嬋娟一臉惶恐。「您可是金枝玉葉的身份。」
「娘,您千萬別這麼說。」天香誠懇地對婆婆道。「天香雖為公主,但嫁給戰雲後,便是戰家的媳婦,娘和爹以後喊我天香即可。」
「公主既然這麼說,老身只好卻之不恭,僭越了。」鐵嬋娟盈盈笑道。「我們也有見面禮要給你。綠枝,快把東西呈上來。」
「是。」綠枝捧來一隻黃金打造的珠寶盒。
鐵嬋娟命她打開盒蓋,一時之間光彩奪目,引起眾人驚歎,定睛再瞧,發現裡面是一套鏤金鑲玉的名貴首飾:一條以名貴的祖母綠寶石鑲成的牡丹巧嵌翠含金項鏈,和同花樣寶石鑲嵌成的耳環、手鏈、戒指、髮飾。
「這是戰家的傳媳首飾,雖不及公主在宮中所見的飾物名貴,卻是戰家傳媳不傳女的寶物,還望公主笑納。」
「謝謝娘。」天香在宮中見過不少珍品,知道這套首飾極為名貴,忙恭謹地接過。
戰雲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眼光詢問地看向父親,見父親點頭,知道這套首飾的確為家傳之寶,並非母親刻意討好天香。
「我聽駙馬說,娘身邊有四位貼身侍女,伶俐乖巧,對娘盡心伺侯,是以備了四份禮物相贈。」
「天香,你真是太體貼了。」鐵嬋娟意味深長地看了兒子一眼,轉向四名侍女道:「還不快來謝謝公主。」
「是。」四名少女齊到天香面前盈盈下拜。
天香請宮冰、宮玎姐妹分發禮物。
「都是些南京的錦緞絲絨,蘇州的紗羅綢緞,杭州的紡綢皺紗,給姑娘們裁些衣裳。還有一些鳳釵、戒指,都是姑娘家玩意。」天香打量婆婆跟前的四名侍女,發現每一位都清麗可人,眼光瞄到其中一名紅衣女子時,不禁多看了兩眼。
「娘跟前的四名侍女像王母娘娘身邊的玉女般,名字想必就跟人兒一般美吧。」天香這番拐著彎的稱讚,饒是鐵嬋娟這般冷血心腸的人,聽了也不禁高興起來。
「丫頭們還不謝謝公主的稱讚。」
「是。」四人列成一排報名,「白霜、銀袖、綠枝、紅衣,叩謝公主。」
「不用多禮。」天香忙喚她們起身。
「其實公主身邊的這對姐妹花比起這四個丫頭是不遑多讓。」鐵嬋娟帶著一抹陰謀看向宮冰、宮玎。「兩張臉同樣的花容月貌,教人分不出來誰是誰。」
「可不是嘛。」天香附和。
「唉,老身身邊若有這樣的解語花該有多好。」她故做苦悶歎氣。「你別看這四個丫頭看來伶俐,其實笨嘴笨舌的。唯一的好處便是使喚習慣了,做起事來駕輕就熟而已。」
「那便是天大的好處了。」
「可是成天對著那四張木頭臉,教人怎麼高興得起來?」鐵嬋娟繼續埋怨。「倒是天香你初來乍到,對天馬牧場有許多不瞭解處,可以差遣這幾名丫頭跑跑腿。」
「那怎麼行?她們是伺侯娘的人。天馬牧場裡還有很多人可使喚,還是讓她們服侍娘吧。」
「哎喲,其他人比起她們可又差了一截。天香,你若不好意思,可把你身邊的姐妹花給娘使喚。」
「這……」天香面有難色,若是她不知道綠枝和銀袖曾奉某神秘人物的命令想要殺害夢依,或許還不會心生提防,加上離京時,夢依特別要她小心這事。可是能當面拂卻婆婆的意思,讓她下不了台嗎?
「娘的提議太周到了,可是宮冰和宮玎不是天香的侍女,她們是我堂兄武威親王怕我出關外,沒人可說體己話,特別找來跟我作伴的。她們的兄長全是四品侍衛,自幼也嬌生慣養,怕做不來伺侯人的事。娘若嫌悶,天香身邊還有幾名伶俐的侍女,可以幫娘解悶。」
「那就不用了。」鐵嬋娟眼中掠過一絲不悅,隨即又擺出笑臉。「我倒不知道這對姐妹花還是千金小姐哩。唉,比起來,我那四名丫頭就更不成材了。」
「娘太客氣了。」天香哪裡聽不出鐵嬋娟話裡的嘲諷,心裡有些不快。「白霜武功高強,戰雲在她掌下也要受傷;綠枝不但歌聲甜美,還擅長施毒;就連銀袖也是深藏不露;而紅衣秀美溫柔,深具大家氣質。娘身邊的四名侍女,個個不同凡響,可比宮冰、宮玎這兩隻繡花枕頭強多了。」
「你……」鐵嬋娟沒料到天香會突然說出這番話,臉上有些掛不住,白霜等人更是驚慌地垂下頭。戰雲怕母親等會兒遷怒到紅衣身上,連忙插嘴。
「天香你太誇張了,娘會不好意思的。」他向妻子使了個眼色。
「怎麼會?」天香嘲弄地橫了他一眼。「娘胸懷大度,對這番稱讚只會覺得實至名歸。對不對呀,娘?」
鐵嬋娟收斂怒氣,冷冷地揚起唇角。「公主真會說話。是老身唐突,這四名蠢丫頭怎麼入得了公主的法眼?」
「娘太客氣了。」天香不慌不忙地回答。見識慣宮中的爭權奪勢,鐵嬋娟這番冷言冷語當然難不了她。「不是媳婦不領情,實在是承當不起。進門第二天,就搶了娘的侍女,要是讓人知道了,還以為我仗著公主的威勢,對公婆不敬哩。娘是個明理之人,當能體諒到天香的難處。」
鐵嬋娟蹙起眉頭,還待說什麼時,聽見丈夫開口道:「夜深了,雲兒還是陪公主去休息,明天是個好日子,安排你們夫妻到祖祠祭祀,可得早起。」
「是。」戰雲恭謹地道,挽著天香告退,回到他們的居處。
「戰雲,有樁事挺奇怪,你覺不覺得紅衣的眉目間,跟我有幾分相像?」等到眾人都退下後,天香坐在丈夫腿間,由著那雙大手解開她內衣,邊納悶道。
「不是像你,是像賀心憐。」戰雲褪開她的衣衫,吮咬著她雪嫩的臂膀。
「是嗎?」天香有些茫然。「為什麼她會像賀心憐?還有,我覺得你看她的眼光有些特別。」
「如何特別?」他脫下那件黃底繡花褻衣,揉搓著粉嫩的乳房。天香只覺得全身酥軟,不由得嚶嚀出聲。
「嗯,怎樣?」他繼續逗弄著她,害得她嬌喘連連。天香忙捉住他使壞的手,壓在胸口。
「你這樣人家哪有力氣說。」她嬌羞地嘟起唇。「我只是覺得你看紅衣的眼神,特別親切而已。」
「吃醋了?」他逗她。
「胡說八道,人家才不是醋桶哩!」天香趕緊否認,「只是覺得奇怪嘛。」
「一點都不奇怪,因為紅衣是我異母妹妹。」
「什麼?」天香目瞪口呆,看進戰雲顯得憂傷的眼裡。「既然她是你妹妹,為什麼……」
「說來話長。」戰雲歎氣道。「紅衣的母親是名歌妓,由於眉目酷似心憐,爹因而迷戀上她,為她贖身,把她養在外面。娘不曉得是怎麼知道的,趁著爹到河套一帶做生意時,為難了紅衣的母親,在她死後便把兩歲的紅衣抱了回來。」
儘管戰雲說得輕描淡寫,天香卻不寒而慄。婆婆做的應該不只是為難兩字可以簡單交代的吧?
「爹難道不曉得紅衣是……」
「我不知道。」戰雲搖搖頭。「這事是爺爺臨終前告訴我的,他要我照顧紅衣。爹一直對娘很冷淡,專心於牧場的事,對家裡的丫頭當然不會特別注意。不過,隨著紅衣年紀漸長,我看爹是有些懷疑了。」
「可憐的紅衣。」天香心裡慼然,儘管庶出,紅衣還是千金小姐啊。
「我剛知道這事時,對紅衣格外親切,後來發現每次只要我對她好,紅衣便會莫名其妙地挨娘打,我學乖了,盡量不在人前對她好。」
「天啊!怎麼會……」天香的鼻頭酸澀了起來。「她怎麼會這麼可怕?如果我料得沒錯,當初你堅不吐露綠枝和銀袖的來歷,是為了你娘吧。」
「你真聰明。」戰雲輕歎一聲,吻住她柔軟的櫻唇,眼神充滿苦澀。「爹對賀心憐的癡情,逼著娘走向偏激。當初爹要我娶夢依時,娘堅決反對,只是我沒想到她會命人前去殺夢依。」
「當初你誤認我為夢依,將我擄走,是婆婆的命令?」天香是個聰明人,立刻聯想到。
「嗯。」到了這地步,戰雲不承認也不行。「娘逼我要折磨夢依,否則她不惜毀了戰、賀兩家的交情。」
「還好夢依沒嫁你,否則就太可憐了。」
戰雲聽出她話裡的傷感,溫柔地道:「命運的安排令人匪夷所思,如果我沒遇上你,如果夢依沒嫁給朱麒,反而嫁給我,這場婚姻鐵定是場悲劇。但老天爺卻安排了我倆相遇,把我們的命運牽扯在一塊。」
「那我們的結局是喜劇還是悲劇?」
「當然是喜劇。」戰雲斬釘截鐵的保證。「儘管娘因你酷賀心憐而感到怨恨,但你是公主的身份,讓她有所顧忌,不敢堂而皇之地為難你。我只希望她有足夠的理智,不會卑鄙到玩弄陰險手段。」
「戰雲,你說得我膽戰心驚。」聽他這麼一說,天香不由得懷疑婆婆今夜說要跟她交換侍女,是別有詭計。
「我不是故意要嚇你,只希望你小心點。」
「可她是你娘,我能怎麼辦?」天香煩躁起來。
問題就在這裡吧?戰雲苦笑,連他都不曉得該拿母親怎麼辦。她做得再過分,還是他娘啊。要他狠下心對付她,他做不到。
「天香,仍然忍耐些。要是娘做得太過分,我們就回京。」戰雲痛苦地決定。
「可是你只有在這裡才會快樂啊。」天香憐惜地吻著他緊抿的嘴角。
「傻瓜。」戰雲露出笑容安慰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不管待在哪裡,我都會快樂。」
是嗎?被鎖住金籠裡的珍禽,從柵欄窺向天空時,不會嚮往飛在藍天的自在嗎?儘管他這個安平侯,會做得安平如意,可是那份對大草原的渴望,會時時刻刻召喚他、折磨他,讓他無法真正快樂起來。
如果,她沒見識到戰雲馳騁在草原上的快樂,或許她會自私地要求他這麼做;可是她見識到了這份快樂,也下定決心要在草原這塊能讓他快樂的土地上,和他白頭到老,她怎以忍心這麼不公平地對待戰雲?
「別擔心,我會應付娘的。」她朝他露出堅定的笑容,為了捍衛戰雲的幸福,她會堅持到底。
她眼中那抹因愛產生的不認輸、戰鬥意志,照亮了柔美的臉龐,在她小臉上灑上一層聖潔的光輝。海濤般的情潮在戰雲心頭翻湧,為天香一再表現出來的柔情撼動不已。他擁緊她,彷彿要將她揉入體內般,此刻除了與她熱情纏綿,再也容不下其他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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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感覺像水似的流溢四方,天馬牧場裡的人都能感覺到少主夫妻的恩愛,日子就在平靜、安逸中度過,一晃眼,天香和戰雲回到牧場將近一月,月圓人團圓的中秋佳節只在五天以後。
這日午後,天香來到公公書房附近,看見戰雄孤單地站在園中,幽遠的眼光藏著淒涼落寞,心裡一動,命人回房取了一套玉雕的象棋。
「爹,天香給您請安。」她言笑晏晏地走向他,戰雄見到那張酷似賀心憐的嬌容,眼光不禁放柔。
「爹有空嗎?」
戰雄揚眉詢問,一種天生的孤傲在他眉宇間閃現,不像在回話,倒像在克制心中的無望和不耐煩。為什麼她會長得這麼像心憐?莫非真如嬋娟所說,是心憐轉世?可是為什麼會投胎成他的媳婦?難道上天注定兩人無緣?
三十三年的相思,盡付水流,他不甘心。
「天香聽說爹棋藝非凡,想要討教,不知爹有空嗎?」天香對戰雄心裡的掙扎,毫不知情,一味嬌憨地請求。
「嗯。」酷似賀心憐的開朗粲顏,令戰雄難以拒絕,不自禁地點頭答應。
「太好了。」天香欣喜地命侍女烹茶、準備點心,親手將玉雕的棋盤打開,把一隻隻雕工精美的象棋擺上。
戰雄沉默地和她對奕,印象中的心憐擅長琴藝,棋術亦不同凡響,不曉得天香如何?直到她在一炷香的時間將了他的軍,戰雄才恍然覺悟到她的弈棋之術如此高明。
他眼中的驚愕,引起天香調皮的眨眼。
「爹的表情,倒像我和皇兄頭一次對奕時,他被我殺得一敗塗地時的模樣。」
「哦?」戰雄不自覺地泛出清淺的笑容。
「嗯。」天香興致勃勃地往下說。「皇兄一向自以為棋術高明,卻不曉得那些大學士是不敢贏皇帝,才有技巧地放水。我便不一樣了,仗著他對我的寵愛,不客氣地吃炮抽車,讓他第一次嘗到敗績。」
瞧她笑得活像偷腥成功的貓兒,戰雄不由莞爾,那兩隻粲粲笑眸,晶亮的漾滿童真,好似只要一丁點趣事,便能讓它們滿足、快活。
那單純的天真、快樂,和心憐完全不相像。天香似萬花競艷的夏季,熱鬧的歡笑聲隨著熱情的金陽遍撒熙來攘往的人間;心憐卻像沾滿愁意的深秋,漸漸消逝生命力的黃葉,在蕭颯的疾風吹拂下,抖落一地悲秋。她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戰雄悲痛卻釋然地領悟到這點。
「爹,我們再下一盤好嗎?」
望著她稚嫩的嬌容,戰雄無法搖頭說不。如果心憐能活下來,他們的孩子定像天香這般純真可愛,擁有純淨如春天第一道鶯啼般的嬌柔嗓音。他像個慈父般,陪伴天香下棋,連輸三盤卻仍笑得十分開心。
「爹喝口熱茶,吃些點心,咱們再下如何?」天香慇勤地替戰雄斟茶,捧著精緻的糕點到他面前,眉眼彎彎的一番倩笑,看得戰雄心頭一陣暖柔。
感覺到眼眶灼熱,為了掩飾莫名而來的感動,戰雄忙將眼光停駐在手中的茶杯上。
「景德鎮的陶瓷講究的是白如玉、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四項特色,映著碧螺春綠澄的茶汁,更是好看。」天香還以為戰雄對茶杯感興趣,立刻熱絡地介紹起來。
戰雄微微一笑,聽著她嬌脆的嗓音東扯西談,頗有人間至樂莫過於此的感覺。他怎麼也想不到,嬌貴公主會願意陪他這樣風燭殘年的老頭談笑,老天爺待他畢竟不薄。
「雲兒能娶到你真是有福氣。天香,原諒我這個糟老頭先前對你的冷淡。」戰雄天性豪爽熱情,皆因賀心憐的早逝,才封閉住心,如今在天香的曲意承歡下,以往的熱誠開朗,漸漸恢復過來。
「爹,您別這麼說嘛。」天香像個乖巧的女兒般撒著嬌。「您別嫌我聒噪就行,孝順爹是媳婦該做的事。」
「你不會覺得悶嗎?」戰雄納悶。
「怎麼會呢?」天香笑得眼瞇瞇的。「在宮裡時,天香也常陪母后解悶,況且爹棋藝精湛,天香亦獲益匪淺。爹,您知道嗎?儘管天香受盡寵愛,但心裡仍有遺憾。父皇早走了幾年,沒讓天香有孝順他的機會,好在有爹,讓天香有機會彌補這份遺恨。」
「你這孩子。」戰雄鼻頭一酸,對天香更生憐愛。「我膝下只有雲兒一子,以前還不覺得什麼,現在心頭卻有所憾,如能多一個女兒該有多好。」
「天香便是您的女兒啊。」她眼睛晶亮地握住老人粗糙的手。「人家說女婿是半子,媳婦自然可算是半女。只要您願意,天香會像女兒一樣孝順您。」
「天香,爹實在……」戰雄握緊她的手,喉頭哽咽。
「太喜歡我了,對不對?」她淘氣地眨著眼。
「你這孩子……」戰雄被她的表情逗得心情開朗,以往的落寞一掃而空,感慨地說:「心憐若是沒死,我跟她的女兒定會像你這般可愛、討人歡心。」
「爹,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想心憐姑姑若有靈,一定不願意您為她牽掛至今。再說……」天香遲疑著,最後還是決定說出口,她不忍心見紅衣和公公永遠無法相識。「您是有女兒的,只是您不一定知道而已。」
「我有女兒?」戰雄眼中先是掠過一抹驚訝,隨即為一份喜悅所取代。在遙遠的記憶裡,在那段想藉著荒唐來麻痺對心憐的那份瘋狂思念的歲月裡,他曾遇見一位眉眼酷似心憐的溫柔女子,兩人曾有過一段恩愛歲月。直到他做了趟買賣回來,發現兩人的住處被一場大火焚燬,鄰居說,屋主和兩歲的女兒,都喪生火窟裡。
他當時心情悲痛,但很快地,這份傷懷便在牧場繁忙的工作中褪色,直到天香提起……
「可是她不是死了嗎?」戰雄還是不敢相信。
「她沒死。」天香喜孜孜地回答,將從戰雲那裡聽到的故事告訴戰雄。「爹一定沒想到親生女兒一直在您身邊,她就是娘身邊的紅衣哩。」
「紅衣……」戰雄喃喃自語。從少數幾次見過面的印象裡,紅衣那雙隨時都泛著一抹輕愁的杏眸,和連笑的時侯也像蹙得尖尖的翠眉,在這刻分外鮮活。怪不得他會覺得她像心憐,只是礙於她是妻子的侍女,不方便細看,原來她竟是……
這是怎麼回事?腦子裡千頭萬緒,戰雄心亂了起來,霍地站起身,想探個究竟。
天香被嚇了一跳,連忙阻止他。
「爹,您先別急。這事連戰雲都不是十分清楚,只曉得紅衣真真切切是您的女兒。不過,您若貿然想找娘問清楚,只怕會弄巧成拙。」
天香這番話提醒了戰雄,妻子的刁鑽厲害,他不是沒嘗過。他沮喪地坐下身。
「所謂急事緩辦,天香認為目前最打緊的,是不能讓紅衣繼續委屈下去。不如先找個名目收她為義女,再做打算。」
「收她為義女?」戰雄苦澀地掩住臉,他竟然要收親生女兒為義女,這不是個笑話嗎?
「爹,我知道您心裡不好受,可是……」天香蹙起眉,欲言又止。「所謂家和萬事興,能不撕破臉是最好的。」
跟她還有臉可以撕嗎?戰雄嘲弄地想。除了共有的兒子外,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牽繫。
「爹,您不想紅衣受委屈吧。」
這才是重點吧?戰雄沉痛地握住天香伸過來的手,放在頰邊,彷彿從那只溫暖如玉的手心裡傳來的溫度,可以溫暖他冰冷已久的心腸。
一老一少就這樣相擁著,原本是最無瑕的天倫之樂,看在有心人眼裡,卻成了污穢不堪的一幕。
鐵嬋娟正好看到這一幕,她捏斷手中的扇子,嫉妒和憤懣像一尾雙頭蛇般,不斷啃噬著她的肝腸,眼中射出如炬恨火,她絕對不允許賀心憐陰魂不散地纏住她的男人!
滾回地獄,賀心憐!
她對著天香的背影無聲吶喊,那才是你該待的地方!我不會允許你這個狐狸精再來迷惑我的丈夫和兒子!
背脊突然竄起寒意,令天香轉回頭,彷彿在樹籬的隙縫處看到一對閃著狼般陰狠的眼睛,她忍不住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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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中秋節還有兩天,天香在陪婆婆鐵嬋娟到觀音祠上香時,險些從一百級的階梯摔下來,幸好宮冰、宮玎姐妹身手了得,及時護住她。
飽受驚嚇的她當場嚇暈過去,被送回戰家延請名醫診治,發現她有了兩個月的身孕,這消息讓戰雲欣喜若狂,更加小心翼翼地寶貝她。
這日,正是中秋佳節,太陽還沒落下,天馬牧場的人便在空曠處搭起棚架、火堆,為晚上的烤肉大會準備。戰雄召集家人來到大廳,宣佈了個令人驚訝的消息。
「白霜、銀袖、綠枝、紅衣,」關愛的眼神匆匆掠過被點名的女孩,獨獨落在那楚楚動人、下巴尖瘦得惹人心疼的少女身上,紅衣忍不住鼻頭發酸,兩眼晶亮的凝望心中崇高無比的主人,聽見戰雄威嚴充滿力量的聲音繼續往下道:「這些年來,你們盡心盡力服侍夫人,辛苦你們了。老夫和夫人膝下只有戰雲一子,心裡一直對沒有女兒承歡膝下感到若有所憾,看你們四個孩子如此孝順夫人,老夫突然有個想法,不知你們願不願意。」
「主人但請吩咐。」四名少女恭敬回答。
「很好。老夫想收你們為義女,你們可願意?」戰雄泛著濕氣的眼光緊緊瞅住紅衣,她小小的身軀忍不住為主人眼中流露的一抹慈柔而興奮地顫抖,眼光充滿渴望,小嘴不住抖動,但就是答不出話來。
其他三名少女在驚愕下,不知所措地望向鐵嬋娟。
鐵嬋娟臉色一沉,搞不清丈夫在打什麼主意。「老爺,你這是……」
戰雄看也不看她一眼,溫暖的眼光仍凝駐在紅衣臉上。「你們願意嗎?」
他的聲音是那麼溫柔,暖和著紅衣渴求父親呵寵的心,眼中濕漉漉地溢出淚水。
「我……」她的聲音抖著,好想答應。
「孩子,難道你……們嫌棄我,不願意?」
「不。」他眼中的一抹受傷,讓紅衣不顧一切地喊出聲。「不,是……紅衣覺得自己不配……」
「傻孩子。」戰雄慈藹地拉住她的手。「你……們都這麼可愛,讓人打心眼想疼你……們。如果沒意見的話,爹就正式收你們為戰家的女兒。」
「主人……」另外三女你看我、我看你,欣喜、震驚、惶惑及一抹不情願,交織成眼中複雜的情緒。
「還喊主人啊,四位妹妹該改口喚爹了。」天香在一旁敲邊鼓,戰雲眼中露出一抹恍然大悟,深深看向妻子,天香向他頑皮地眨著眼。
麻雀變鳳凰的好事,一生可難輪到一回。銀袖和綠枝立刻拉著白霜,夥同紅衣在戰雄面前盈盈下拜,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好,真是太好了。」戰雄連忙扶她們起身,將天香為他準備好的見面禮,交給四名少女,兩隻手親熱地拉著紅衣,難掩父女親情。
鐵嬋娟忍住心頭的不悅,儘管心中不贊同,卻沒有立場反對,只好強顏歡笑,以當家主母的儀態,到屋外參加烤肉大會,和大夥一起賞月、分食月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