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傍晚就可以進城的月衍,錯誤的沒計算到她的腳程。他以自己的腳程判斷,才以為可以在傍晚時分進入泉州城。
拖著疲乏的柯夜心,月衍找了家客棧進駐。
「我好累喔。」她苦著臉,幾乎是讓月衍拖著走。
由店小二帶領上樓,月衍拉著她頭也不回地道:「馬上就可以休息了。」她打亂他原有的計畫,他都不曾怪她,她還好意思喊累。
「客棺,這兩間上房就是了。」到了二樓,店小二帶他們到比鄰的兩間客房。確定客人沒有其他事之後,店小二便先退下去。
店小二離開之後,他們先進去其中一間房。
「噢﹗床」──一進房,她就忍不住朝可愛的床直撲而去。
天知道她有多累,兩隻腿像快走斷了一般。
月衍為了趕上關閉城門的時間,簡直就像惡魔一樣對她。不給她休息就算了,每次停下來也只讓她喘兩口氣,然後又趕著她快點上路,根本沒有人性﹔也不體諒她好歹是個嬌弱的小女人,還大病初癒呢。
月衍反而先四處打量,最後才把焦點轉向撲上床的柯夜心。
「我回隔壁的房間,你也早點休息吧。」
「現在可一點也不早了。」抬起頭,她嘟噥地埋怨。
歎了口氣,月衍無可奈何地道:「別抱怨,難道你想睡在城牆下頭,窩一晚等天亮、等城門開嗎?」他知道她累了,所以沒將她的態度放在心上。
「當然不想……」
在冷颼颼的城牆下窩一晚,她不再度感冒發燒才怪。早知道會這麼趕,他們可以在中途借民宿,分兩天上路不就得了。
「睡吧。」知道她無話可說,月衍朝外走去。
「衍……」看他踏出房轉身要替她關上門,柯夜心突然輕喚。
對於她改變的稱呼,月衍只是挑挑眉,沒有加以糾正。他站在門外往房內看,「什麼事?」
「我……我想……」坐起身,她有些支吾。
「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耐心,但他就是等著她說話。
「我想……你會不會……」會不會帶她到人多的城裡後就丟下她不管?這個念頭浮上她的腦海,怎麼也揮不去,她實在有點害怕。
「你希望會還是不會呢?」月衍倏地打斷她的話。
「當然是不會﹗」她很快地回答。
「那我就『不會』。」他回答得直截了當。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問題是什麼。」覺得他在耍她,柯夜心嘟噥著。
「就當是我的承諾吧,我向來說話算話。」他不需要知道她的問題是什麼,只要她肯乖乖休息,答應她什麼都無所謂。
這樣,就不用等她支吾半天,說不定連個重點也聽不出來。
「真的?」她禁不住笑了。
月衍點頭,問道:「這樣你可以安心休息了吧?」
「嗯。」柯夜心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下,她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跟著他了。說話得算話──他親口承諾的,想也別想甩掉她,否則他就是不守信用的大王八。
「那麼,晚安。」
被她的笑容一震,月衍快速轉開眼,立即替她關上房門。老實說,他實在不願意自己陷得太深,渴望自己還有抽身的機會。
看來﹐得和她保持些距離。
*****
深夜──
「你要去哪裡?」
平空蹦出來的聲音,讓探過四下無人、一身夜行衣打扮、準備翻牆而去的月衍震了一下,迅捷地望向聲源──
柯夜心理所當然似的從暗處冒出來。
她以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月衍一身漆黑的模樣。她已經好幾個晚上都發現他一入夜就不見蹤影,才特地躲在他房外守株待兔。
難改好奇的天性,她自然想知道他三更半夜都去了哪裡。
「你不用管,回房去睡覺。」月衍的聲音很冷,直接下達命令。
「你半夜都去當小偷嗎﹖」沒有理會他犀利的眸光,她支著下顎逕自猜測。瞧他這身裝扮,除了當小偷實在沒有更適合的事好幹。
原本,她還曾猜想過他的職業,這下她可以省了想像空間。
不過……他這身裝扮倒挺好看的。
「我叫你別管我的事,回房去睡覺,聽到沒有?」月衍愈想趕她回房睡覺,她愈不為所動,壓根當他的話是耳邊風。
「沒聽到。」擺擺手,她兀自繞著他打轉,像是沒注意到他的怒氣。「沒想到小偷也有你這種表面上看上去正義十足的人呢。」
月衍給人的感覺就是正氣凜然,絕對沒有人會將他和夜賊搭上聯想。
「你說夠沒有?」怕驚醒其他房客,月衍壓低聲量,卻仍難掩他騰騰的怒氣。自從她病癒以來,他還不曾對她這麼兇過,眼神像是要吃人。
「我要跟你去﹗」她突然拉著他的手,興致勃勃地道。
「呃﹖」他著實愣了一下。
「我說我要跟你去啦。」她當他耳背般重說一次。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既然打算巴著他一輩子,她當然得接受他的職業從旁協助。
「你去做什麼?」他懷疑她真知道他要去哪裡。
「你要偷東西,我可以替你把風啊﹗」她說得很大聲,卻被月衍一把摀住嘴。
左右望了望,確定沒有人被吵醒,月衍才低頭怒瞪著她問:「你給我閉上嘴,誰跟你說我是要去偷東西?」
拉下月衍的手,柯夜心眨著無辜的眼眸,以內疚的聲音小小聲地道歉:「對不起啦,我也知道這種事不能大肆宣揚,我絕對不是故意的。」
不管怎樣,它是跟定了。
她還是認定他要去當小偷?月衍當場翻了個白眼。還替他把風哩,她別乘機出賣他,他就該躲在棉被裡偷笑才對。
「回房去。」他再度命令。
「我不要。」她倔強地搖頭,甚至威脅他道:「如果你不讓我跟,我就大叫有賊,讓你哪裡也去不了、偷不成。」
「你」──
「怎樣?」挺起胸膛,她毫無畏懼。
「算了,只要別給我找麻煩﹐你要跟就跟吧。」拗不過她,月衍認了。
不答應她,她肯定會說到做到,到時候更麻煩。
在她歡欣鼓舞得想要大叫時﹐月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掩住她的嘴,一把攔抱住她的腰就躍上客棧屋頂……
*****
看到柯家莊大門時,柯夜心完全愣住了。
月衍要「光顧」的地方,怎麼好巧不巧會是……她是想過要回家看看,卻沒想到是這種偷雞摸狗的方式,沒想到回自己家還得翻牆。
老實說,她也沒想到月衍的輕功那麼好,真不愧是當夜賊的料。
只是,被他拎著飛上屋瓦的震撼都還沒退去,誰想得到她立即得接受另一個震撼。
「你要偷這家?」她仰望柯家莊外牆的表情,只能以目瞪口呆來形容。
「不,我只是想進去找個東西。」這幾天他已夜探柯家莊數回,要是想偷東西,柯家莊早被他偷個精光。
「什麼東西?」家裡有什麼寶物不成?怎麼她沒瞧過。
除了普通的金銀珠寶,再加上一些名人字畫,柯家人並沒有收集寶物的習慣。
「少問,會對你比較好。」他忍不住語重心長。很顯然的,她是凡事好奇過頭:難保有一天她不會因她的好奇心出事。
「不問我會很難過耶﹗」她抗議。
更何況,此番問的事還攸關她的家。
「忍忍。」瞥她一眼,他只有兩個字。
確信他不會回答,柯夜心只好問:「那我現在要做什麼﹖」
「你說要替我把風的,忘了嗎?」月衍挑眉提醒。
「記得是記得啦……」柯夜心這下可尷尬了,有人替小偷把風,讓他偷自個兒家的荒唐事嗎?
要是親愛的爹娘和兩位哥哥知道,不怪她胳臂往外彎向外人才有鬼。
唉,娘準會罵「養老鼠、咬布袋」.……
「怎麼了?」他發現她變得猶豫,態度有點彆扭。
「沒有,我會替你看好動靜,你放心﹗」心一橫,柯夜心豁出去了。不管怎樣,她決定大義滅親……呃……好像不是這樣說﹔算了,總之夫唱婦隨,相信家人會體諒她不得不為的處境,就當給她拿點嫁妝走吧。
「準備好了嗎﹖」帶她翻牆之前,這次他給她作好心理準備。
「好了。」她以壯士斷腕的決心點頭。
將她橫腰抱起,月衍很快帶著她躍上柯家莊高聳的外牆。看夜心的臉,不難發現她覺得這樣很好玩,其實一點也不害怕。
難能可貴找到這種有趣的相公,她是絕不放手。
*****
進入柯家莊內,月衍將柯夜心安置在一處隱密的地方。
「你留在這裡別亂走,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了一眼目標物,月衍不放心的吩咐,就怕她會到處亂逛引來麻煩。
「我知道,我會替你好好把風的。」配合他緊張兮兮的語氣,她也壓低聲音。
難道還能告訴他,整個柯家莊她都熟得不得了,轉土十圈也不會迷路?從小生長的地方,一草一木都不陌生,她感到親切得很。
等月衍躍入她爹爹的藏書閣後,她立即移動腳步。
難得回到家,要她不四處緬懷一下,豈不是太過分了。逛了會兒,她走到從小被逼著讀書寫字的書房,忍不住想進去看看。
然而,書房裡頭傳出的聲音,令她止了步。
「大哥,你看小妹離家那麼久,是不是該去把她找回來了?」說話的人,正是柯家的二公子柯文生。夜心完全沒有消息,他實在很擔心她的安危。
「娘不准,能去找嗎?」柯武生歎氣。
就算自主性很強,他仍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
「真搞不懂娘在想什麼,單憑算命仙的片面之詞,就將小妹趕出門。」柯文生想來還是覺得荒謬,「姻緣在外?姻緣在外也沒必要讓小妹單身出外吧﹗萬一真遇上什麼歹徒惡人,誰能幫得了她?」
由於他們後來硬是要找夜心回來,鎬真才告訴他們,將她趕出家門的理由──城裡鐵口直斷的算命仙告訴她,夜心的姻緣在外﹔而且,今年就有一個不可錯過的緣分,一旦錯過了,要指望好姻緣就成了難事。
怕女兒終身大事無望,鎬真才會狠下心趕女兒出門。
「娘信算命仙的話,你爭得過她嗎?」柯武生亦覺荒誕不經,卻也莫可奈何。
「就算爭得過也不敢爭不是?」誰救他們是孝子呢。柯文生想了想,提出個建議:「大哥,你看我們瞞著娘,私下探尋小妹的下落如何?」
「這主意是行得通,只是萬一娘知道……誰在外頭﹖」察覺外頭有聲音,柯武生中斷談話大聲地喝:「出來﹗」
他以為是家裡的下人。
然而,從門外慢慢晃進來的人影,卻讓瞞著父母商量的兩兄弟張口結舌。
「大哥、二哥……是我。」絞著袖子,柯夜心無辜地眨動大眼。老質說,她比哥哥們還意外,怎麼也想不到,母親將她趕出門的理由竟是如此。
她肯定要查出是哪個算命的害她被趕出家門,害她流落在外吃那麼多苦,非報報這個鳥冤不可。不過,她的兩個哥哥果然是疼她,沒有置她的死活於不顧,不枉她在外頭還怕著他們。
「夜心?」兩兄弟異口同聲喊她的名字。
驚訝過後,柯文生立即上前拉住她的手問:「你偷偷溜回來的嗎?」
「小妹,在外頭是不是受苦了?」盯著她不若以往豐腴的雙頰,不等她回答,柯武生就心疼地開口:「既然你已經回來,就別再往外走了,這回大哥絕對會替你說服娘,讓你可以留在家裡。」
「大哥,我……」
「你怎麼瘦了這麼多﹖當真吃苦了?」柯文生慢半拍叫著,伸出手摸她臉頰。
「二哥,我……」
「讓你去找什麼相公,果真是錯誤的決定,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吃也沒吃好,是不是娘給你的盤纏不夠用?」柯武生斷定如此。
「娘給我的銀兩,一開始就被搶了……」
「什麼﹖﹗」柯文生打斷她的話,將她從頭打量到腳,焦急地問:「那你有沒有怎麼樣?是不是被壞人給欺負去了?」
柯夜心只能搖頭。
看見她搖頭表示沒事,兩兄弟才又鬆口氣。
「難怪你會瘦成這樣,是不是沒銀兩可以吃飯?」柯武生的臉色凝重。
「銀兩被搶了,怎麼不直接回家來呢?」愛之深、責之切,柯文生禁不住責備:「難道娘真會狠下心,將身無分文的你趕出去不成﹗」
柯夜心苦笑著,根本沒機會解釋她是因受了風寒、病了一場才會瘦下來。
「文生,算了。小妹在外頭已經吃了不少苦,別再數落她。」拍拍弟弟的肩膀,柯武生道:「人沒事,回來就好。」
「大哥,如果娘要再趕小妹出去,不如咱們替她找個住處安置,然後」──
「大哥、二哥﹗」不難聽出他們要將她留在家裡,決定和娘親抗衡到底的決心。柯夜心跺跺腳,撒嬌地埋怨道:「別只顧著自己說,你們也讓我說句話嘛。」
聽她一嚷,兩兄弟果真安靜下來。
*****
「你跑哪裡去了?」見到柯夜心終於回來,月衍火氣十足地吼她。
「噓,別那麼大聲啦﹗你想吵醒所有的人,害我們兩個都被抓起來嗎?」柯夜心一手快速捂上他的嘴,以他實在沒有當夜賊的自覺的眼神睨視他。
月衍瞪著她,只要她給個答案,哪管會吵醒哪個天皇老子。
「人家一時內急,忍不住去找茅廁了嘛。」迎上他的怒眸,她早就準備好藉口。
「我叫你不要亂跑的﹗」扯下她的手,他的音量已經降下來。
「我也不想亂跑啊,可是我內急,難道你要我在這裡就地解決?」她理直氣壯,雙手叉腰。「萬一被人撞見,當小偷也沒這麼丟臉哪﹗」
「你」──他被她氣得無話可說。
難登大雅之堂的村姑,是不是都像她這副德行?要命得讓人吐血。
「我怎麼樣?」她嘟起嘴,不高興地問:「我有錯嗎?難道你真要我一個黃花大閨女,在別人的花園裡解決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月衍真的拿她沒轍。
她算黃花大閨女嗎?他所認識的黃花大閨女,可不會粗魯到說出「在別人的花園裡解決」這種話。
「那你是什麼意思?」得了便宜還賣乖,她乘勝追擊:「你剛剛明明因我去上了個茅廁,就兇得想啃了我似的。」
「那是我怕你被人發現,到時候怎麼辦?」
「你以為我是呆子,你會小心,我就不懂嗎?」她反駁。「要不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觀察環境,又怎麼會花了那麼久的時間。」
「等等……」
「怎麼了?」聽見他彷彿發現什麼的聲音,她本能地心虛起來。
「既然你說你去了茅廁,那你應該可以告訴我,你去的茅廁在哪裡對吧?」轉著思緒,他在測試她是否真的去了茅廁。
夜探柯家莊數回,他對柯家莊的地理位置少說也瞭解八分。
若是她敢唬他,他絕對要讓她吃不完兜著走。
柯夜心不著痕跡地松一大口氣。就算剛才沒去過,住了十幾年,她豈會不知自家的茅廁在哪兒,算他倒楣問錯問題。
「可以呀,要不要我帶你去一趟比較快?」她老神在在地問。
「你用說的就可以。」他冷冷地望著她。
「直走,經過那條長廊再轉個彎,走個十幾步,左邊不就是茅廁。」不再和他抬槓,她用手指向柯家莊離他們最近的茅廁。
月衍看向她所指的方向,等她說完才慢慢轉回視線。那邊是有個茅廁沒錯,看來她應該是沒有騙他……
「走吧。」他拉起她的手臂。
「去哪兒?」她嚇了一跳。
「當然是回客棧去。」月衍怪異地看著她,語帶嘲弄:「你不打算走,難道想留在這裡當人家的『大小姐』不成?」
「沒有呀……」雖然知道他只是嘲弄她,她還是冒出冷汗。
如果不走的話,她就是如了兩位兄長所願,留下來當柯家大小姐。
話說回來,她為他放棄當「大小姐」,隨他當夜賊去﹔要是他敢辜負她,她是不會和他善罷甘休的。對於這一點,她可是無比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