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月光女神,居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這般清靈似泉的無邪目光、這般清雅如月的娟秀臉孔、這麼超凡脫俗的飄然神態……簡直……像個落入塵間的天使!
而他這個笨蛋居然蠢到被她的「保護色」給蒙騙,而認不出她來!
笨啊!
「我的眼鏡呢?」吳心蘭彎下身,瞇著眼睛在水裡摸索著。
「不許動!」
尚保羅大喝一聲,不許她用任何奇怪姿勢侮辱「他的」美。
吳心蘭嚇得連動都不敢動。「這裡有蛇嗎?」她陡地打了個冷顫,用她視力不佳的眼睛左右亂瞄著。
「這裡只有亞當與夏娃。」尚保羅沙嗄地說道,修長身子跨入水中,單膝跪於她的面前。
「啥?」她傻愣愣地張開唇。
「伊甸園的蛇,誘惑亞當和夏娃吃下慾望的蘋果,世界於是有了下一代。」尚保羅伸手拂開她額上的一絲濕發,從不曾像現在這麼激動地想擁有一個人。
吳心蘭不明就裡地睜大了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他。
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她連呼吸都幾乎要嚇停了。
她再單純,也知道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太——太——太「慾望」了!
「我——我要走了。」她轉身想跨上去。
「都已經來到我懷裡了,我就不會再讓你離開。」尚保羅霸氣地說道。在她的驚呼聲中,猛地把她扯入懷裡。
他在對她說甜言蜜語!
「你——你——」吳心蘭倒抽了一口氣,已經嚇到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了。
「你能感覺到我的心跳有多快嗎?」
尚保羅拉著她的手放到他的胸口,讓她感受他此時石破天驚的心跳節拍。
「你——的心臟會亂跳,關我什麼事?」她嚇得縮回了手,猛打冷顫。
「當然關你的事,我的心是為你而跳的。」他捧著她的粉頰,專注地凝視著她。
他知道自己的話嚇到她了,因為她的臉漾起了一片醉人的淡紅。可他不想修飾他的話,那是他此時真正的心情。
吳心蘭感覺到自己臉頰的溫度正在竄升,他再這麼深情款款地看著她,就算她是一條蛇,也會情不自禁地愛上他的。
吳心蘭驀地摀住自己的臉孔,不敢再看他。
尚保羅拉開她的手,不許她擋住「他的」容顏。
「你是我的月光女神!」
「什麼?」吳心蘭沒聽清楚,只聽到什麼「月光」。
「別說話。」尚保羅的食指輕點著她的唇,不讓她開口。
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他覺得時間正在靜止,一個不認識的自己正在他胸口狂烈吶喊著。那樣澎湃的激情,他以為只有在創作靈感勃發時才會出現。
他的手臂毫無意外地,泛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他想擁有她!
尚保羅獨佔的眼眸鎖住她的雙眸,卻在同一時間皺起了眉。
她的臉太紅了,紅得太像番茄、紅得不夠夢幻、紅得不像月光……
「別臉紅。」他不悅地捧著她的臉,命令道。
「那你別亂摸我啊……」吳心蘭拉下他的手指,心慌意亂地別開臉。
他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對她——
「一」見鍾情!
「我怎麼可能不碰我的月光女神。」他低語著,身子肆無忌憚地朝她貼近。
月光女神?
吳心蘭嘴角抽搐了下,她伸手要推他,卻發現自己的白色上衣全都濕透地貼在身上。
她難堪地低喊一聲,貝齒咬住輕顫的唇,雙臂緊擁著胸前,半蜷於澄澈的溪水中。
「你這樣好美。」他忍不住用他的眼神膜拜著她的美。
吳心蘭皺起眉,真的開始懷疑他的神志有問題了,否則態度怎麼會前後不一到這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難道他又想到了什麼怪方法要戲弄她?想到這裡,她防備地瞪他一眼,他卻著迷似地給了她一個溫柔的笑。
「你瘋了,我要回房間換衣服了。」吳心蘭扶著溪邊的石壁,陡地挺起身。
「好。」
尚保羅立刻跟著起身,接著打橫抱起了她。
「你做什麼?!」吳心蘭尖叫一聲,小腿不停地向前奮踢著。「放我下來,我要找我的眼鏡!」
「叫你那副丑眼鏡下地獄去吧。」尚保羅抱著她跨出溪邊,絲毫不把她的反抗看在眼裡。
「我的眼鏡和你無冤無仇,你怎麼可以詛咒它?」吳心蘭扯住他的衣領,這回真的動怒了。
一直就是他來招惹她的,她不想被他招惹也不成嗎?那副眼鏡陪她走了那麼多年,他沒有資格三番兩次地炮轟它。
「任何妨礙你美麗的東西都應該下地獄。」他簡單地說明,卻喜歡極了她此時氣得發亮的眸子。
「你腦子有問題,我美不美關你什麼事!」她用盡全力捶著他的肩膀,而做慣大小粗事的她,力氣從來就不是什麼繡花枕頭。
「喂,很痛耶。」尚保羅哇哇大叫,痛得眉頭都擰了起來,但是沒打算把她放下來。「你如果把我的手打成殘廢,那你就要負責我的下半生了。」
尚保羅才說完,立刻俯近她的臉,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無賴。」他幹嘛靠得這麼近!近到連她這種一千度近視的人,都可以數出他的睫毛有幾根了。
她捏緊拳頭,開始左右張望著是否有路過的行人可以解救她。現在她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對付這個男人了。
「『無賴』這種形容詞,聽起來像在罵四十歲的老色狼。」他用下巴輕觸她的額頭,硬要她回過頭來看著他。「你換一句形容詞可以嗎?」他好心地建議。
吳心蘭嘴巴錯愕地張開,搖著頭喃喃低語:「你怎麼會這麼不要臉……」
「我這人最愛面子,不可能不要臉的。」他理直氣壯地反駁她。
「你這個怪人!」吳心蘭壓住開始抽痛的太陽穴,乖乖地任由他抱著,打算趁著他不注意的時候掙脫逃跑。
「我很怪嗎?」他偏著頭,認真地想了一下。「嗯,幾乎所有的藝術家都是怪人。你這句話就沒說錯了。」
尚保羅讚許地點點頭。
「你是藝術家?」她以為他是模特兒之類的。
「對,我是個珠寶設計師,有名有勢又有錢的那種。」尚保羅興奮地宣佈著,像期待大人拍手讚賞的小孩。
那關她什麼事?吳心蘭瞄了他的得意洋洋一眼,再度肯定他的不正常。幸好她明天就要回台灣了,否則一定會被他弄到神經衰弱。
「你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我的珠寶品牌在世界各地都很受歡迎。」尚保羅不滿意地看著她滿眼的古怪。
「那關我什麼事?」吳心蘭瞥他一眼。她又不買珠寶,當然不關她的事。「反正,你快放我下來啦!啊——」
她驚呼了一聲,因為她突然被重重地放到地上,而他的手在下一秒間,已如影隨形地扣住她的肩膀。
「對啊,我的事業關你什麼事嘛!我就知道你和那些世俗女子迥然不同。」他完美的嘴角雀躍地揚起,雙手也激動得將她攬得更近。「我真的太喜歡你了,你的單純真是讓我愛不釋手啊。」
愛不釋手?吳心蘭忘了掙扎,她瞇起眼,努力想看清楚他說這句話的表情。
「不許瞇眼睛!」他旋即粗聲說道。
「你離我遠一點,我就不瞇眼睛!」她乾脆和他討價還價了起來。
「我不要離你遠一點!」他喜歡她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他的樣子。那眼睛澄澈得讓他想一舉入侵她的世界。
可吳心蘭卻故意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隨即滿意地聽到他發出一聲難以忍耐的喉音。
她輕咬著嘴唇笑了。這下子,他拿她沒轍了吧。呵呵……
「把眼睛睜開——」尚保羅盯著她柔軟唇邊的甜甜笑意,聲音陡然降成低嗄。她一定不知道自己咬著唇笑的樣子有多性感!
「偏不。」她昂起下巴,有著不自覺的俏皮姿態。
「通常女人眼睛瞇成這樣時,我只會做一種舉動。」尚保羅的臉龐朝她靠近,近到能感覺到她呼吸的溫度。
「你不會打人吧!」吳心蘭背脊一涼,猛然伸手想遮住自己的臉孔。
可是,她的手終究沒能遮住自己的臉,因為他的雙手分別制住了她的手腕,而她的身子也已被他逼退到背靠著一道馬賽克瓷牆上。
「你敢打我,我就去找警察……」她的聲音害怕地顫抖著。
「親愛的,我不會打人,我對吻人比較在行。」
尚保羅的話驀然消失在她的唇上。
吳心蘭睜大眼睛,感覺雙唇被一個溫軟的物體輕輕滑過,然後他的氣息侵入到她的唇間……
「閉上眼睛,我的女神。」他在她的唇間低喃著,舌尖挑逗著她甜美溫暖的唇舌。好醉人的單純啊……
吳心蘭倒抽了一口氣,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你太過分了!你很隨便,不代表我也很隨便啊!」
吳心蘭低喊出聲,用手拚命地揉著自己的唇,豆大的淚水就這麼可憐兮兮地在眼眶打滾。她雖然不怎麼浪漫,可是,當然也會幻想自己的初吻是要在燈光美、氣氛佳的時候,才獻給自己的另一半啊!
她吸了下鼻子,一顆顆珍珠般的淚珠已緩緩地滑下臉頰。
尚保羅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的模樣像看到世界奇景——原來這年頭還有被白馬王子吻到,還會哭的女人。
他看著她把兩片無辜的唇揉成了嫣紅的蜜桃色,眸光於是變深,心跳也疾奔到達他自己都嘖嘖稱奇的地步。
他完蛋了!
這不是他第一次「一見鍾情」,卻是他程度最嚴重的一次。
他想為她眼中噙淚的樣子,設計一款珍珠墜飾——有她淚珠的瑩亮、有他心動的激情、有深深的迷戀與狂烈的熱情。
少女維納斯!
天,他連標題都想好了,他現在靈感充沛,他想畫圖!
「走走走——我們快走!」
尚保羅突然興奮地扯著她的手,拚命地往前跑。
「去——哪裡啊?」
吳心蘭被拖著跑成上氣不接下氣,可她掙不開他的掌握,只好一路跌跌撞撞地被拖著狂奔向前。
「我的房間。」他現在就要拿到紙筆狂畫個三天三夜!
「我不要去你的房間!」
吳心蘭嚇到臉色發白,她伸手抓住一片芭蕉葉,死都不鬆手。
「放心,我對你沒有任何企圖!」尚保羅一邊扳開她的手指,一邊大聲地保證,又說:「快走啊!」
這回,他拉著她的兩隻手一塊走,感覺很像古代捕頭領著犯人。
「你騙人,如果你對我沒企圖,剛才怎麼會……怎麼會亂吻我?」她才滿臉通紅地把話說完,十根手指頭已經打成了十個死結。
「我剛才吻你,是因為我對你情不自禁啊!但是,現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忙。所以,你待會待在我房間會很安全的。相信我。」他回頭深情款款看她一眼,還贈送一個飛吻。「我們快走吧。」
「你瘋了才會認為我會相信你。」這是她唯一能做出的結論。
「寶貝,我是瘋了沒錯。我為你瘋狂!」他想也沒想便脫口而出,腦子裡逐漸成形的靈感讓他興奮得只想大吼大叫。
他狂喊大笑著,拉著她的手臂又往前跑。
兩人的長髮在風中飄散著,一身的白衣也全被風吹得鼓鼓的,男人開心的臉龐與女子暈紅的雙頰,配上不能再藍的天空、不能再白的白雲,那情境美得不像話。
吳心蘭呆愣不已,只能跟著眉飛色舞的他停在一棟佔地相當廣闊的Villa前。
「你真的瘋了!」她揪著胸口的衣服,仍然不停地喘著氣。
「當一個男人為女人而瘋狂時,女人該為此感到驕傲的。」他的俊顏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就像個天使。
吳心蘭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只覺得他的笑容讓人打從腳底發麻。
他們才第幾次見面,他就說他為她瘋狂?!她自知就算拿下眼鏡,自己也沒像他那麼傾國傾城,所以他八成是嗑了藥。
「沒有女人會喜歡被一個瘋子愛上的。」她防備地向後退了一步,害怕他突然藥性發作,來個拳打腳踢。
「這句話說得不錯。」他讚許地又給了她一個笑容。
「很好,那我先走了!」
吳心蘭轉身就跑,只是剛才跑得太快,肚腹還隱隱作疼的她,就算跑得超賣力,步伐還是無法跨得太快。
「你不准走!」
她聽見他的聲音飄在她頸後,再度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不多時,尚保羅已從她身後勒住她的腰,她慘叫一聲,胸腔內的最後一口氣全被他勒了出來。
「去我的房間沒那麼恐怖吧!我都說不會亂來了嘛,你只要乖乖坐在我旁邊陪我畫圖就好了啊。別怕啊!」他攬著她的腰,安撫地拍拍她的背。
「我怎麼可能不怕!你反覆無常,一下子嫌我醜、品味差,一下子又對我驚為天人。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一邊對我笑,一邊拿刀子砍我?!」她愈說愈覺得恐怖,嚇得眼眶又開始泛紅了。
「你或者覺得你仍然是你,但是從你跌下溪水的那一刻,你就是我的月光女神了。」看著她的淚光,尚保羅握著她的手指已微微在顫抖。
她眼中那晶瑩的淚光比鑽石的光芒更含蓄,卻也更動人心弦。
「你看——你還說我是什麼月光女神,你根本是個神經病!」她控訴地說道,被他的灼灼目光嚇得動彈不得。
「我不是神經病,我可以證明。」尚保羅舉手保證,只想盡快拉她進屋子。
神經病想證明自己精神沒問題,是不是跟醉鬼老說自己沒醉是同樣荒謬的道理?吳心蘭懷疑地看著他,還是害怕得四肢發冷。
「我房間有東西想讓你看,你看了之後,就會知道為什麼我在見到你的那一刻,就為你瘋狂了。」他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
吳心蘭驚恐地發現自己想相信他——是不是人的內心裡都希望自己不平凡呢?
她低下頭,心裡直犯嘀咕,所有的直覺都在警告她不可以冒險。但她卻任由他牽著手,走進了他的屋內。
然而,在尚保羅不意看到她雪白頸子所流露出若隱若現的性感,竟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怦怦亂跳的聲音。
唉,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真的很難相信一副眼鏡和一個髮型,竟然可以把一個女人糟蹋到這種地步。
「我的房間沒有怪物,你可以抬起頭了。」他溫柔地抬起她的下顎。
吳心蘭抬頭一看,差點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她以為她的房間已經夠高級了,結果呢?
他住的地方根本是一座皇宮!
雖是一千度的近視,她仍能看出這間皇宮至少有五十坪,完全不隔間,熱帶花卉佈滿了整個房間,有種原始的味道。房子的東西隅放著一隻木製大床,床鋪週遭垂著輕紗。她看向屋子落地窗後側一處用玻璃帷幕圍起的——浴室?
她瞇起眼睛,向前一步,發現那真是一間浴室,一間可以看盡庭園風光,而且還擁有一座貝殼造型浴缸的大浴室。
「你一個人住?」她忍不住走到落地窗邊,看著那一座大「泳池」!
屋子週遭用花草形成了一道屏障,優雅且保有完全的隱私。
「對。」
尚保羅看著她像愛麗絲夢遊仙境一樣地在屋子裡繞著圈圈,忍不住笑了。看著她的新鮮有趣,他頓時覺得這棟並不特殊的房子變得耀眼了起來。
「真的太奢侈了。」她撫著亞麻窗簾,用那視力不佳的雙眼看著陽台上的白色躺椅。如果可以躺在那裡曬太陽睡覺,該有多好啊!
「歡迎你搬進來和我一塊奢侈。」尚保羅脫口說道。
吳心蘭聞言,身子不禁為之一緊。
「你要讓我看什麼東西,快點拿出來,我看完就要走了。」她可不想再跟他閒扯下去了,她還想在離開之前對昆裡島做一次最後巡禮。「啊——我沒有眼鏡,我看不清楚。啊……我要先回去把眼鏡找回來。」
「不!」尚保羅慘叫了聲,活像世界末日來臨一般。
「我送你隱形眼鏡。」尚保羅連忙衝到櫃子邊,把那些他叫助理買來的隱形眼鏡全貢獻到她眼前。「各種度數、各式正常弧度都有。」
「我不能收,這些很貴。」她搖搖頭,不想佔人便宜。
「我朋友的店倒了,所以把東西全清倉給了我,不用錢。我家裡還有一箱,待會叫人一塊拿來。」他隨便找個借口,左手一塞,右手一推,把那一大包隱形眼鏡全擠進她的手裡。
「還是不用好了。」她想了一下,給了他一個抱歉的笑容,把隱形眼鏡放到櫃子上。「買藥水也是一筆支出,能省則省吧。但是,真的很謝謝你。」
「這是日拋式的隱形眼鏡,不用買藥水。所以,可以接受我的好意了吧。」只要她能夠繼續用這樣黑白分明的美目看著他,就算要他為她開間眼鏡店,他都心甘情願。
「我真的可以拿嗎?這不會是你特別去買的吧?」她並不需要他的同情援助。
「親愛的,我從不說謊。」他拍拍她肩膀,說得很認真。
只是少說了兩個字——他從不「介意」說謊。
「那——那就謝謝你。」她客氣地鞠了個九十度大躬,而後小聲地說:「我不會戴隱形眼鏡,你會不會?可以教我嗎?」
「我會。我什麼都會!你坐好!我去洗手!」
尚保羅立刻把她壓到工作桌前的椅子裡,一溜煙地衝到浴室。
他昨天已經惡補了一次,雖然把他助理的眼珠整到哇哇叫,不過技術已經堪稱純熟了。
吳心蘭好奇地看著桌上左一張、右一張的珠寶設計圖,不禁被草圖的精美所吸引。同一款首飾,他就畫了三種不同的角度,讓人可以清楚地看見草圖成形的精彩,
翻了幾張草圖,她漫不經心地抬起頭,卻被一張巨大海報震懾住——
海報約有一個人的高度,是一個沉睡中的女子,女子額間懸著一顆白色瑩亮的方型寶石,下方用花邊字體打了一個「MoonLight」。
月光?不會這麼巧合吧?!
他要她看的東西,不會就是這個吧?
他還說她是他的月光女神,有沒有搞錯啊?近視一千度的人是他吧!
她和這個女人根本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來了!你馬上就要重見光明了!」尚保羅舉高著雙手衝到她身邊,卻見她正專心地看著牆上的海報。
「啊!你看到了啊。覺得拍得如何?」他站在她身邊,也跟著陶醉在裡頭。
瞧她睡覺的神情多麼地柔情似水啊!
「那條項鏈很漂亮,這個女生也很漂亮。」吳心蘭老實地回答道。
尚保羅卻傻眼了,他看著海報又看看她,看看她又看回海報。
沒錯啊!是同一個人啊!
「你幹嘛那樣看我?我和這個女生長得完全不一樣,你的眼睛有問題。」吳心蘭咬著唇,自卑地低下頭。
「你真的不知道?」尚保羅彎下身,用一種與她視線平行的高度看著她。
「知道什麼?」他的表情怎麼那麼怪?活像嘴巴抽筋一樣。
尚保羅雙手捧住她的臉孔,猛然把她的臉往海報的方向一轉——
「那個模特兒就是你!」
吳心蘭瞪大了眼,看著海報裡如夢似幻的女子。這時就算他說他是鬼,也不可能讓她更驚訝了。
「喂——說話啊!」尚保羅伸手戳了下她的臉頰。
她擰起眉頭,咬住下唇。
「你在開玩笑?」她不確定地問。
「我幹嘛開這種一點都不好笑的玩笑!那個女人明明就是你啊!」尚保羅哇哇大叫道。
「她不是我!」吳心蘭相當肯定地搖頭。「她比我漂亮一百倍!」
「她比你漂亮個大頭鬼啦!坐!」尚保羅立刻把她壓到椅子裡,扯過那一大包隱形眼鏡,埋頭搜尋著。「左右眼近視各幾度?」
「一千度。」
「好,減個一百度。然後,這個眼鏡弧度是平均值,你先戴這個,太大或不舒服要說。」尚保羅勾起她的下顎,拈起一片鏡片。「身體放鬆,眼睛往上看。嘴巴數一、二、三!」
「一、二、三——」吳心蘭深吸了一口氣。
咚——她的右眼恢復了光明。
他近在咫尺的俊顏,嚇得她差點掉下椅子,此時她連他眉頭間的汗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再數一、二、三!」他命令道,再度快手塞入一片。
吳心蘭用力地眨了兩下眼,屋裡的奢華突然清楚得好不真實。
她咬住唇,第二次用力地眨了兩下眼,覺得自己像撿回了一對眼睛,習慣性地伸手想推眼鏡,卻摸到自己的鼻樑。
「哇!」她的嘴巴張成O型,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是你太可愛了,不能怪我!」尚保羅驀然爆出一聲低語。
吳心蘭還來不及弄清楚他的意思,整個人就被他狠狠地摟入了懷裡。
「我想吻你。」他用下顎頂著她微濕的發,以一種乞求的聲音說道。
「不可以!」她驚呼出聲,手腳並用地想推開他。
「我也知道不可以啊!否則我早就吻下去了。」尚保羅扁著嘴,恍若受了莫大的委屈。「你那一巴掌打得我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現在還痛嗎?」她心虛地看了他微紅的臉頰一眼。
「一點點。」身為家中的ど兒,撒嬌的十八般武藝,他可是樣樣精通。
「你活該,誰要你不經過我的同意就亂親人。」
吳心蘭瞥了他一眼,埋怨的成分早已多於怒氣了。
「沒辦法啊,我親那張海報親習慣了。」他朝著牆上的海報送了個飛吻,而身邊的她雙頰早已緋紅。
「你確定那個人真的是我嗎?」她還是無法置信。
尚保羅翻了個白眼,馬上抓過工作台上的一面鏡子晃到她面前。「看!」
吳心蘭望著鏡中那個雙眸水盈、杏臉粉腮的羞生生女子,竟覺得這張面孔有點陌生,她從沒這麼清楚地看過沒戴眼鏡的自己。
那對與牆上模特兒同樣娟秀的眉眼、那張與牆上模特兒同樣柔嫩的粉唇……天!她倒抽了一口氣……
她——她真是和那模特兒長得一模一樣!
吳心蘭慌亂地把鏡子擺到工作台上,呼吸急促起來。
「現在相信你和我的月光女神是同一個人了吧?」他得意地問。
「那張照片在哪裡拍的?」她慌張地問,又偷偷地瞥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我哥在台灣的麥當勞拍的。」
吳心蘭聞言,雙膝一軟,直接坐到原木地板上,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
天,她確實曾經因為麥當勞的冷氣太舒服,而在裡面睡著啊……
「這張照片是我們年度項鏈『月光』的海報!而你正是我心目中的月光女神。」尚保羅盤腿坐在她面前,興高采烈地解釋著。
「你——你該不會就是李琳說的那個尚保羅吧?」吳心蘭用一種微弱的音量問道。
這是天方夜譚的現代版嗎?怎麼各種奇怪的事全都落到她身上了?!
「對,我就是尚保羅。」他大聲地承認,雙手也同時用力握住她的肩膀,極度不高興地質問:「李陵是誰?」
他可不准她有男朋友!
「我老闆的女朋友,她正在學珠寶設計,她說你是她最喜歡的設計師,而且還告訴我,說我很像你海報中的模特兒。」吳心蘭說道。
「這女人的眼光還不錯嘛,竟然能夠看到你蒙塵珠玉下的美好本質。」尚保羅釋懷地一笑,對她說話的態度根本就已經把她當成了自己人。他看那張照片看了那麼久,不知道已經對她培養了多深厚的感情哩。
「不過,話又說回來,懂得欣賞我的珠寶設計的人,眼光自是一流。我的設計從來就不是隨便的作品,我的東西有靈魂——啊——我的少女維納斯!」
尚保羅慘叫一聲,像被雷擊中一般地驚跳起身,直接衝向他的工作台前,捉起他的紙筆——
他怎麼會忘掉他的靈感正在醞釀?!怎麼會忘記腦子裡那些需要立刻捕捉下來的天馬行空呢?!
天啊,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哪!
瞧他對她用情多深。
尚保羅拿起筆,回頭看她一眼,又不放心地放下了筆。
吳心蘭滿臉不解地看著,卻被他喝止——
「啊,你現在別動、別動。」他把陽台上的躺椅拖到工作台前,再把她拎到躺椅裡,還塞給她一個抱枕。「寶貝,把這裡當成自己家,要喝什麼、想做什麼,千萬別客氣,只要記得做完事之後,要回來這裡休息就好了。」
尚保羅滿意地看了她一眼,隨即開始咬著鉛筆,埋頭苦思。
時間在無聲無息間流過,除了偶爾聽到他的喃喃自語外,屋子裡不再有其他聲音。
吳心蘭望著他專注工作的神情,意外地發現他也有成熟男人認真穩重的一面。那雙總是在笑的瞳眸,此刻沉鬱地像是上好的脂墨硯。
他做得認真,她也看得專心。
見他時而抬頭看著窗外苦思,時而把筆咬得卡啦卡啦響,時而在紙上振筆疾書……她心裡暖烘烘地,喜歡這種陪伴他的感覺,好像他們是天生就該在一起的伴侶一樣……
天生?
伴侶?!
吳心蘭重重咬住自己的唇,痛得她眸子漾出了淚。
她在想什麼?
昆裡島是她平凡人生的一場美夢,而他是她夢中客串的男主角,就算她真的是他的月光女神,也不該有太多的「妄想」啊。
平凡如她,應付不來像他這般的狂風巨浪;平凡如她,更沒有和他玩遊戲的本事。
瞧她現在毫不反抗地坐在他身邊陪著畫圖,就知道她很難從他身邊全身而退。她很認分,很有自知之明,現實就是現實,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她無聲地站起身,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發麻的雙腿。
「我要走了。」她望著他英挺的側臉,用嘴巴無聲地對他說道。
尚保羅煩躁地抓著頭,正認真地瞪著他的圖,絲毫沒發覺她已朝著門口走去。
她站在他的身後,默默地凝視他的背影好一會兒,然後朝著他的背影揮了揮手。
之後,她輕手輕腳關上了門,在室外微溫的空氣中,走回溪邊撈回了她的眼鏡……
知道他不會追來,所以她決定提前出發到機場。
就讓一切在最美好的時候,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