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穿著很輕便,藍色帽子,貼身牛仔褲,看起來就像個大學生,純真動人外,婀娜多姿的身材也頗令人產生遐想——
遐想?不悅蹙眉。他在想什麼?
叩叩!谷欣羽突然敲了車窗兩下,接著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座,「不介意的話,可否順道載我到陽明山,一邊談你要談的事?」
他抿抿唇,沒說好或不好,但他轉了方向,是朝士林走,她朝他嫣然一笑,「謝謝。」
他很快的瞟她一眼,目光又回到正前方,「你所謂的工作就是當臨演?」
「是。」
「不是玩票性質?看起來不是很好賺。」她在他面前前吐血身亡的情景還很鮮明,光是回想,他就覺得胸口發悶。
她點頭,「對,雖然不好賺,但是機動性較強,薪水也比一些打工高。」
「你為什麼需要這樣的工作?」
「你真的想知道……」她一開口就知道自己錯了,他給了她一個「廢話」的冷眼。這男人發達了,脾氣似乎沒有她她印象中的好。
「好吧,霍爺爺住院一年了,而他以為自己在幫中的地位還在,也誤以為幫眾依然對我恭恭敬敬的,但錯了,一切全變了。」
她好心的省掉他問問題的時間,主動將這幾年的變化說給他聽。
霍爺爺在四年前,突然在加拿大的住家倒地,這一倒,幫中人就開始蠢蠢欲動,幾個較好的地盤,眾人搶著要各據山頭,因為霍爺爺的病情不樂觀,一些資深堂主就召開幫務會議,逕自分配所有地盤,因為怎麼會都沒人滿意,經過幾番槍械爭鬥,才終於平息。
「第一年就這麼過了,他們還是會到醫院跟霍爺爺噓寒問暖,尊重他的一些意見,但到第二年,這些人的勢力穩固了,對霍爺爺相對的也變得冷漠,我曾經透過郭叔跟吉叔,請求他們來看看他,甚至到最後財務吃緊,也請他們伸出援手,卻得到有條件的無情對待,只要我願意陪睡幾晚……」
說到這裡,孫斯淵注意到她眸中有淚光,但是她眨眨眼,硬是將淚水逼了回去,深深的吐了一口長氣,「我們最後選擇求人不如求已,在郭叔跟吉叔傾其所有的幫忙下,我們回到台灣,黑旋幫的發源地。」
「霍爺沒說什麼?」
「沒有,因為我們跟他說,在美、加,太多人要倚賴他,動不動就想請求幫務,他不能好好的靜養,才選擇回到台灣。」
「我以為這兩年黑旋幫在台灣也有一些生意?」
「是,我也聽說了,但是霍爺爺不知道,他沒有權力,也沒人在乎他,我跟兩位叔叔則說了無數個善意的謊言來騙他。」
她深吸口氣,將目光移到窗外的車水馬龍,開始談起霍東維的病情。
「霍爺爺脊椎有腫瘤,雖然是良性,但就快要壓迫到神經,一旦壓迫到,極可能造成癱瘓,只是,他已年過七十,年邁體衰,再加上脊椎不時發炎,得長期躺臥在床上。」
「為什麼不積極治療?像是動手術切除腫瘤?」他問。
「霍爺爺太相信一名會計師,把所有的資產都交由他投資管理,結果霍爺爺一倒,就有人找上他,為了不吃子彈,他暗中做了資產轉移,讓霍爺爺在一夕之間變得一無所有。」
越說越沉重,她歎了一口氣,「除了錢是一個問題外,手術還是得經過專業醫療團隊的評估才能動,可一來他年紀太大,還有一些慢性疾病,萬一……失敗,也可能失去他。」
他注意到她的眼眶微濕,但她很快的又轉換心情,微微一笑,「至少,他現在很好,我不要胡思亂想。」
如果她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她跟他認識的女孩很不一樣,更獨立、更堅強、更樂觀,也更令他難以捉摸,因為她是最有權利向他要求的女人,至少,他的身份證配偶欄上登記的仍是她的名字,她談離婚也可要求一大筆贍養費,但她什麼都不提……
這究竟是放長線釣大魚的手法?還是,她是真心要跟他切斷名存實亡的婚姻關係?
「既然錢是一個問題,我們就談談贍養費。」他開門見山。
「不,你是被迫娶了我,認真說來,該得到精神賠償的是你不是我。」說到這點,她的心就沉重了。
「你還知道我是被迫的。」他忍不住嗤之以鼻。
一出口就是化不開的怨氣!她幽幽一歎,「我不是一開始就知道的,霍爺爺說你也喜歡我,只是一個男孩會在不同階段喜歡上不一樣的女孩,所以,要我把握機會,先下手為強。」
那個老傢伙口才可真好,黑的都能說成白的!孫斯淵一臉不屑。
還是很不爽她,這種滋味可真難受。她苦笑,「然而我們結婚後,你就馬上轉學,我好不容易得到你的消息,興匆匆的跑去找你,你表情都不太好看,再加上霍爺爺說,我該給你多一點的自由……」
他冷笑,「的確是很大的自由,你來找我一次,我就想著如何才能再離你更遠。」
她也很無奈,「總之,我對你是有很多的抱歉。」
「你怎麼知道的?」他還是想問清楚。
「霍爺爺病倒了,我直覺要找你幫忙,吉叔不小心說溜了嘴,說你開心都來不及了,怎麼會幫忙?」她的表情變得更凝重,「相信我,那真的叫做一夜長大,幫派的人忙著鞏固自己的勢力,要他們幫忙必須出賣肉體,以為自己還有個丈夫可以依靠,卻被殘酷的告知,他完婚,是因為他的父母處在死亡威脅的陰影之下才不得不同意。」
車內突然陷入一片靜寂。
天啊!她搖搖頭。她竟然在他的引導下,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
他一定很困擾吧,不想要他幫忙,卻把自己的慘況說出來博取同情,連她都覺得自己嬌情而虛偽。
她發窘的看了他面無表情的側臉,「不管如何,你就別把這事放在心上,我這不是來解除你的枷鎖了?只能說,我當時年紀小,太天真了。」
意思是長大後,發現他一點魅力也沒有?
真是的,他到底在不開心什麼?
「那個,我知道你話少,但是,你要問的事都問完了嗎?我待會得上工了。」
因為車子已經由士林開上仰德大道。
他要問的事,在聽完谷欣羽這幾年的生活後,其實已經沒有問的必要。
原以為她的生活環境太複雜,離婚的事自然就要慎重,一些相關細節絕對要白紙黑字逐條列出,免得婚是離成了,結果霍東維又率黑旋幫眾再架他上教堂,興許她的日子過得太悠閒,在找樂趣,他可沒空陪她玩。
然而現在他們成了老弱殘兵,那些逞兇鬥狠的份子都不在了,再也威脅不到他和他的家人。
當然,對這一切,他仍是存疑的。
所以,他沉默的載著她來到拍片外景,這是在陽明山上的一棟唯美別墅,藍天白雲下,進行的卻是一場很悲慘的戲。
女主角被誤會是敵對公司派來的商業間諜,而在宴會中慘遭多人拿派或蛋糕狠砸,而谷欣羽乃是女主角的替身。
不在乎那些頻將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好奇群眾,孫斯淵抿緊薄唇,看著早就換上與女主角同款低胸晚宴服的谷欣羽。
她此刻蜷縮在一角,讓一群神情氣憤的小咖演員拿著蛋糕及水果派朝她的身上及臉上狂砸,而她整個人抖如秋風落葉,雙手環抱著自己,還得半遮住那張比女主角還要漂亮的臉蛋。
被這樣折騰已經夠慘了,偏偏導演對取得的鏡頭不滿意,再加上夕陽西下,戶外的自然光沒那麼明亮,於是,聚光燈在導演的要求下一次又一次的調整光線,就看著她讓化妝師一再重新整理妝容又被狂砸。
孫斯淵覺得自己肯定是吃錯藥,他明明還有一大堆事要辦,竟然站在這裡看著她重複被砸成奶油人的戲碼,而且,是越看火氣越大,更有一股想要將她拉走的強烈衝動!
這賺的是哪一門子的錢?而且,導演到底是對哪個鏡頭不滿意?她不過是主角的替身,有那麼嚴重嗎!
「卡,好,辛苦了。」
終於,就在他再也無法忍受要朝導演怒聲咆哮時,導演滿意的揮揮執導筒。
但谷欣羽已經好狼狽!
蛋糕、布丁,還有水果切丁及破碎的鮮奶黏糊在她的頭髮、臉上、脖頸,睫毛上也沾了不少奶油,極可能她眼睛也有被砸到,所有眼睛才會紅紅泛著淚光,此刻的她,更像是一隻沒有主人的小狗,可憐兮兮的,讓人直想將擁在懷裡安慰,再想到她中箭身亡的古裝扮相,他忽然感到好不捨。
他不由得蹙眉。不對勁,這一切都太詭異,她的突然出現,還有此刻的悲慘境遇,不會又是另一個狡猞的騙局吧?
對,聽她說外,他也該派人查她的事。
就在谷欣羽梳洗過後,神清氣爽的步出正拍著另一場戲的花園別墅時,原本停放在門口的賓士車竟然不見了?
「欣羽,剛剛那輛賓士車的男人要我告訴你,他會再跟你聯絡的。」一名女工作人員又驚又喜的跑過來跟她說後,又小小聲的問:「那是鼎鼎大名的孫總裁吧?是不是?」
「不是,你認錯人了。」
「怎麼可能?明明其他人也都說……」
她露齒一笑,「真的認錯了,我要是認識那樣的人幹麼賺辛苦的替身錢。」
她快步的往公車站牌走去,其實,在轉身的剎那,目光已黯然,一顆心更莫名的感到失落。
沒說一聲就走了,孫斯淵,還是跟過去的他一樣沒品耶!
***
谷欣羽說的全是真的。
孫斯淵派人調查黑旋幫,不過數日,報告已熱騰騰的送到他手上。
資料上顯示,黑旋幫如今是被幾個過去在霍東維身邊的老面孔瓜分,至少霍東維,因重病卸下幫務,已回台灣定居一年,不再過問幫派事務,身邊保鏢楊吉和郭剛忠心相隨,向所屬堂口表明過「退休」生活,目前,人也在台灣。
至於霍東維長期呵護寵愛的谷欣羽,早在四年前他老人家倒下後辦理休學,當時,她不過是大一生,她一邊打工,一邊照顧臥病的霍東維,在回到台灣後,一名星探發掘她,替她安排臨演的工作,以抽擁的方式賺錢。
至於楊吉和郭剛,則輪流在一家私人醫院照顧霍東維,也輪流在白天黑夜打零工,到漁市場搬貨,或住建築工地做苦力。
谷欣羽住的是老舊大樓裡的出租套房,郭剛和楊吉住的更簡陋,是頂樓加蓋的鐵皮屋,看來三人都過得很辛苦,可是,霍東維住的卻是VIP病房。
「孫先生,谷小姐來了!」
負責管理這間私人招待所的何媽媽笑瞇瞇的輕敲未關上的書房門,免得驚擾了陷入沉思中的老闆。
他從皮椅上起身,看著站在何媽媽身邊的谷欣羽,「請端兩杯咖啡進來。」
「是。」何媽媽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