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武官,真刀實槍易躲,得罪文人,口誅筆伐殺傷力極大,兩害相權取其輕,何況這些年跟著他,滿朝武官也該吃飽喝足,該準備把吞過頭的給吐出來了。
蕭瑛面上滿是崇拜與同意,可心底卻冷笑幾聲,或許那個「背後操弄者」要的正是他得罪滿朝武官呢,畢竟,再怎樣整頓,軍權終究是握在武官手裡,教武官寒了心,叛變並非不可能的事。
只不過他仍舊錯估了蕭栤,沒想到他動作那麼快,從重開科考到提拔文臣,再到制衡武官,他本預估至少得花一、兩年時間,沒想到他三頭並行,強力扭轉朝廷風向,那麼他似乎也該加快腳步,搶在前頭,許武官一個未來願景。
蕭瑛「心悅臣服」地拱手一揖。
「皇上好謀略,如此一來,既可以維持朝堂平衡,又可以讓百姓感激皇上體察民意。」
「沒錯,就讓宮節打頭陣,反正他無父兄、背後無勢力,操控不難,皇弟你來當朕第二個拔擢的文臣如何?朕下旨封你為尚書,從此往後,留在御書房伺候。」
蕭瑛乍聽,明明心喜,卻露出一臉惶恐,連忙伏身跪地。
「懇請皇上收回成命,臣弟游手好閒多年,那些治國方略、經史子集全拋諸腦後,做不來尚書的。」
「做不來就慢慢學,難道你以為朕是在同你商量?不,朕是在下聖旨,君無戲言,不管做得怎樣,有朕擔著,誰敢對你多說什麼?!」
蕭瑛愁眉苦臉的望向皇上,一臉有話想說卻不敢多言的模樣。
見到他那副窩囊相,蕭栤隱隱地高興起來,他正是要這樣的相較量,較量出兩人的雲泥之別,證明當年父皇和朝中若干臣子看走眼,他才是真正有謀略、有才氣之人,而蕭瑛不過空有一副好皮相,根本上不了檯面。
說來好笑,他已年屆不惑,可對於年輕之時的事卻始終放不下,他想向之證明的人都已經不在,真不知自己還想證明些什麼。
「臣弟……領旨。」蕭瑛說得心不甘、情不願,愁容滿面。
然而他越是如此,蕭栤越是滿意,勉強他,總是能讓蕭栤快樂,即使這會讓自己在夜深人靜時對賢妃懷有一絲抱歉。
「好啦,說說你與惠平郡主是怎麼回事?她已經連續進宮兩次,想求得皇后為她作主。」
蕭栤提及江婉君,忍不住眉開眼笑。
蕭栤後宮三千,子嗣卻寥寥無幾,前頭幾個公主嫁的嫁、和親的和親,後面幾個年歲尚小,而大皇子小時候自樹上摔下、傷了腦子;二皇子長年病著,日前又患肺癆,久咳不愈;三皇子醉心音律、無心朝事;四、五皇子早夭,目前除皇后所出的六皇子蕭雨之外,竟無可傳之人。
偏蕭雨又是個貪享樂、好遊獵,腦子愚昧之人,為之授過課的太傅,大多私下怨言,孺子不可教。
相較之下,江婉君的錦心繡口自是大得皇后所喜,時常召入宮中相伴。
聽聞皇上這樣問,蕭瑛暗自運氣,逼紅了臉,吶吶開口,「稟皇上,臣弟與婉君妹妹情投意合,萬望皇上玉成好事。」
這個成王可千萬不能讓勤王搶走,否則豈不浪費了他背後煽動文人的這番心思。
蕭栤暗地思忖,看蕭瑛的模樣,他果真對江婉君上了心?
根據帚兒飛鴿傳書的密報,自從三個多月前,他最後一次進過花滿樓,玩了個雛兒之後,再沒進過花滿樓,不多久,江婉君前往蜀王府中作客,難道他們是在那時看對眼的?
那麼,他已經把關倩拋諸腦後,徹底放下了?
也是,多年過去,蕭瑛有過的女人無數,便是再有情、再有心,一個背叛自己的女子,憑什麼讓他記掛多年?
「六皇弟,你已經二十二歲,這終身大事朕本該為你考慮周全,之前因為關倩,你始終拒絕朕的好意,而今你風流名聲在外,滿京城的權貴知道朕想為你賜婚,便紛紛呈上折子,說是自家女兒已許了人家……」
「皇上,是臣弟不對,臣弟少不更事,受到一點情感挫折便放不下,才導致如今惡名在外,怪不得文武百官、公卿貴胄。」
「你能這麼想,自然最好。好不容易惠平郡主於你有心,朕本該玉成這樁好事,問題是……」他刻意緩了緩話頭,神色猶豫。
「皇上,有困難嗎?」蕭瑛滿面焦慮,憂心忡忡的表情讓蕭栤龍心大悅。「我與婉君妹妹兩心相屬。」
「朕何嘗不明白,只不過婚姻大事,憑的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可知,在你進京之前,勤王已經上了折子,想求惠平郡主為妃。」
「三皇兄已有正妃,皇上,您千萬不能委屈婉君啊。」蕭瑛心一急,離開座位,目光灼灼,滿眼心疼,彷彿江婉君是他最心愛的女子。
「我當然不會委屈她,她可是皇后偏疼的郡主啊,勤王妃已歿,此次求惠平郡主是為正妃。為此事,我還特意召了成王進宮,問明他的心意。」
「成王……可是屬意三皇兄?」
蕭瑛咬牙,勤王還真懂得拾人牙慧,他播種、他犁田,好不容易谷子結滿穗,他竟搶先一步收割,這豐收豈能全入他人穀倉。
雖滿腔憤懣,可蕭瑛表現出來的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的腳步微微踉蹌,連連向後退去幾步,幾乎站不住腳,皇帝用眼神示意張和,讓他引蕭瑛入座。
「是。」蕭栤回答。
皇帝看著他的絕望神情,淡淡笑著,又一次,他阻擋蕭瑛的幸福,說不出口的滿足在他胸膛氾濫。
「皇弟,你也別失望,就憑你這份才華,日後在京城住下,行為檢點些,別再涉足風月、一心流連情事,替朕多花點心思謀畫謀畫,在朝堂上掙個好表現,待正了名聲,定有足以匹配的大家千金願為良配。」
「是……」
他目光空洞、雙眼茫然,心底的火氣卻是燒到腦門上頭。
蕭鎮,好個厲害角色,這樣輕巧就將他握在手上的東西給奪了去,沒關係,既然成王選擇蕭鎮,他就讓成王眾叛親離,不過是多繞點兒彎路罷了,要替武官再找個頭頭,也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皇帝講話、臣子發傻,這是大不敬之罪,可蕭瑛落寞的神情正是蕭栤所欲見到的,哪會計較這點事。
有了新盤算,蕭瑛表面上恍神,心底卻暗自冷笑不已。
看來,蕭栤還不曉得勤王處處在他背後捅刀,倘若他知道勤王有異心,欲借聯姻籠絡武官,倘若他明白這些年自己得罪的當年袍澤,再經一番「整頓」會鬧出什麼亂子,那麼現在,他絕對不會看著自己絕望的表情,臉上有著隱藏不住的欣喜。
「皇弟,你這回切莫因女子失心,再犯之前的錯誤。」
蕭栤言詞懇切,若非那雙幽深目光透著愉悅,旁人還真以為他是個關切兄弟的好兄長。
一陣厭惡的冷笑從心中泛起,蕭瑛壓下心思,做出恍惚狀。
「謝皇上關心,臣弟精神不濟,請容臣弟告退。」
不過蕭栤怎捨得就此放蕭瑛離開?蕭瑛越是痛心,他越是快意啊。
變態的嫉妒讓他面目可憎,就算夜深難眠之際,心底會升起無法言喻的歉意,但這些都抵不過他根深蒂固的扭曲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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