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唇在她臉畔輕輕吻著,留戀屬於她的特殊氣息。和星夜需索無度的熱吻截然不同,卻都屬於同一個男人。
「別吵我,走開。」她迷迷糊糊地抱怨。
男人低低的笑聲在她耳際迴盪,「現下就要我走了?昨夜明明抱得好緊,還怨我老是不在家呢。」
「那是昨夜,我改變心意了。」
「你也該起身了,丫頭待會兒就要過來幫你梳妝。」慕容開坐在床沿,忍不住伸手撫摸她光裸渾圓的肩頭。
她懊惱地歎了一口氣,把被子拉高蒙住頭臉。
慕容開讚許地誇獎著她,「你近來乖多了,嬤嬤、丫頭說你進步很快,現在衣服都穿得挺好,也會自己選珠花戴了,還學繡花、彈琴。我就說嘛,這又不頂難,女人家都會的事,你哪可能學不會呢?」
季月還是不作聲。對他來說似乎天經地義,但在季月,卻是認真打起精神來努力觀察、努力學習之後的結果。
「我該走了,你再睡一會兒。」見她還是貪睡,慕容開硬是拉下了錦被,親親她的臉蛋之後,才甘願離去。
他現在放心多了。前一陣子果然是適應不佳、水土不服,才會一天到晚鬧得雞犬不寧。瞧瞧此刻,她不是過得挺好的?
慕容開離去好久之後,季月才懶洋洋地起床。誰教昨兒個有人不肯回自己房裡去睡,纏了她大半夜才罷休。今晨晏起真是天經地義。
反正在這兒早起也沒事,沒有雞鴨待喂,不用撿雞蛋,不用擠奶,不用清晨去市集買新鮮蔬果,不用盤算著今日趕羊群上哪兒吃草。
早晨的大事便是梳妝打扮、盤發更衣;全都有人伺候不說,季月也非常合作,在眾人同心協力之下,果然,鏡中最後出現的,是一名艷光四射的麗人。
珠翠滿身,華服絲履;皮色雖不雪白,卻晶瑩溫潤如蜜。嫩黃的衣衫貼著她窈窕的身子,一把青絲烏亮如黑緞,盤成美麗的髮髻,上頭插了鑲著寶石的簪子,垂下的細金鏈還繫著純金打的鳥型墜子,跟她耳上扣的寶石耳墜呼應晃蕩,寶光流轉,十分搶眼。
這一切,花了她多少工夫才完成,又花多少力氣才能這樣靜靜端坐在鏡前,擺出個閨秀的模樣出來,外人是不會明瞭的。
「今兒個穿得真漂亮,頭髮也梳得好。」溫軟的笑語在門口響起,乃是姨夫人到了。語氣親切溫婉,但好像在讚美三歲小兒似的。
慕容將軍府裡,應該屬姨娘對季月最和顏悅色。會招呼她飲食起居,特別撥身邊信任的嬤嬤來伺候她,有空就帶著點心湯品過來和她說說話,不像其他人——將軍跟年輕女客見不上面,夫人則是根本把她當成無物,而下人們驚恐戒慎地不敢多說,怕西疆來的季姑娘又要出什麼難題、怎麼折騰他們。
「季姑娘最近好多了,梳頭時不會抵抗,也不打人,願意乖乖聽我們教她怎麼打扮,靜靜看著,也有幾分小姐樣了。」嬤嬤邀著功,口氣很欣慰。
「這樣很好。」姨娘笑著說:「不沒用過早飯?來,剛好,我帶了東西給你補補身子。」
季月也不大明白「補」這件事。照說人的身子也沒破、也沒壞,為什麼要補呢?但她要是一追問,丫頭們全都支吾其詞、逃之夭夭,幾次之後,季月也懶得多問了。
那一盅特地帶來的藥湯其實燉得很香,但季月很快發現了異狀。
平常若是燕窩、官燕燉奶等補品,都是姨娘好心,把自己的份帶來跟她分著吃喝。但今天這一盅藥湯雖然香氣撲鼻,卻是大家眼睜睜看著她喝。
「姨娘,你不喝嗎?」她奇怪地問。
「我不用了。」姨娘的語氣裡似有幾分苦澀,不過她還是強打起精神,微笑著勸說:「這喝了對你只有好沒有壞,也是我們做長輩的一番心意,你快喝了吧。特地交代過調味得挺順口的,不會有藥味——」
就是最後這句話引起季月的疑心。她抬眼,清澄的眸定定望著姨娘。
「這是藥?」她認真地問,秀眉已經皺起,「為何一大早就要我喝藥?我沒生病呀。」
「開少爺昨夜待在你這邊吧?」
季月俏臉兒有點發燒,還是回嘴:「是,那又怎樣?」
姨娘極有耐性地委婉勸說:「先把藥喝了總沒錯,以防萬一。開少爺這當下在物色妻子人選,如果正房還沒娶,側室就先懷孕、進門的話,這話傳出去難聽,也很麻煩;現下京城很多人想攀將軍府這門親事,不能不小心。」
肯跟她說這麼多,確實是推心置腹了。這也是姨娘籠絡她的一個手法。
而這一番話,坐實了季月心裡隱約的揣測。原來,手上這一碗香噴噴、特意熬的藥湯,真的是涼藥,要防止她有孕的。
當下,她一言不發地把碗盅擱回桌上。
「我不喝。」她搖頭。「有了孩子,就是上天的恩賜,我要生。」
姨娘的臉色蒼白幾分,她坐近了,拉起季月的手,低聲道:「不是不讓你生,而是這當下不方便,會亂了綱。老爺跟夫人的意思是,過個幾年,等開少爺娶了正室、有了長子之後,自然就沒關係了。」
「那他沒娶妻、沒子嗣的話,我是不是就得一輩子喝這碗藥?」她直率大膽地反問,「姨娘,你自己也喝嗎?是不是也讓老爺、夫人逼的?」
眾人都倒抽一口冷氣。這野蠻姑娘好大膽,不但咒開少爺以後沒老婆、沒子嗣不說,還敢亂問姨娘的私事!
姨娘沉默了片刻。艷麗的臉上,突顯寂寥。
「哪由得了我呢?做小的,一輩子就是聽老爺跟大姊的話。」她強打起精神,握著季月的手,殷殷勸說:「姑娘家別這麼拗,開少爺不喜歡的。得要大方柔順的名門閨秀——」
「是,像表小姐那樣。可是我不是她。」季月語氣悶悶的。
「你看看你打扮起來,也很漂亮呀!」姨娘示意要她看鏡子。「開少爺會帶著你在身邊,自然是喜歡你的,你可別自己壞了這大好機會。說話打扮都得端莊點,好好伺候開少爺,老爺、夫人喜歡你了,日子才會好過。」
季月沒說話。事實是,她才不管日子好不好過呢。而是那日被吼之後,一股不服輸的脾氣給激起來。
表小姐又怎麼樣?說她連衣服都不會穿,頭也不會梳,未免欺人太甚。她又不是笨蛋!
看她臉色不馴,姨娘還是擔憂,殷切叮嚀:「你就乖乖把這藥喝了吧。這可是宮裡的方子,給貴妃娘娘們喝的,不但不傷身,還挺滋補;以後要懷孩子也沒問題,你別怕。」
「不喝。」季月怒道:「不要我懷孩子,那簡單,要他別碰我!」
「別這麼說話——」姨娘臉色發白。這真是太忤逆、太大膽了。
當下出盡水磨功夫,想哄著季月喝下那碗藥,怎料大伙覺得傻乎乎的季月竟是如此固執,小嘴兒抿得緊緊,說不喝就不喝。
到後來,連管家、嬤嬤都加入了勸說的行列,又哄又騙,威協利誘全出籠了,還是無法讓西疆來的小蠻女聽話就範。
「不喝藥,那別給她吃飯。」管家好說歹說都沒有,索性心一橫,對姨娘獻計,「餓個一兩頓之後,應該就會肯喝了。」
「這樣好嗎?」丫頭有些膽怯,偷偷望了端坐桌前的季月一眼。
她此刻乖乖坐著看似無害,但如果瘋起來,可是會摔東西、打人的呀!何況那雙顏色妖異的眼眸,看著人時,像是要把人的魂魄全吸進去,頂恐怖的!
「不然怎麼辦呢?」嬤嬤疲憊地抹了抹汗。
他們剛剛要抓著季月硬把藥湯灌下,結果管家給咬了一口,手背鮮血淋漓,嬤嬤也給推得撞倒椅子,險些跌斷一把老骨頭;這麼野蠻的姑娘,實在太難駕馭了,饒是在將軍府多年的下人們都束手無策。
那也只好餓她一餓了。反正今兒開少爺在外忙碌,不到起更時分是不會回來的。估計季姑娘餓過了午飯、餓過了下午的點心,到了晚飯時間,就算不討著要吃,也已經餓得沒力氣抵抗了吧?到時,就不信還灌不成功!
這一僵持,就真的僵持到了傍晚。一整天滴水未進的季月就愣愣坐在桌前發呆,望著窗上的樹影慢慢變短,又慢慢拉長,之後被暮色掩蓋。
她也在等慕容開回來。就算等到天黑,或者天亮,也要等。
慕容開倒是早早就回府了。北方南方的將領都要找他飲酒作樂,好乘機套關係、攀交情,要他來為自己效命;但慕容開一一拒絕。他不想去喝酒吃飯,不想去看京城名妓,溫柔鄉已經沒有吸引力,他只想快快回家,趕得及的話,可以跟季月一起舒舒服服吃頓飯——
一回府,他又習慣性地直直往客房方向去。遠遠望著就有些奇怪,季月的房間沒有點燈,暗暗的,毫無人氣。
「季姑娘呢?」一面把外袍脫下交給管家,慕容開腳下還是不停地直走,一面奇怪地問:「她過去姨娘那邊串門子嗎?怎麼沒點燈?」
「少爺,今日季姑娘她……」管家欲言又止。
慕容開眼尖,望見了管家手上包紮的白稠布結,又對照他一臉為難,慕容開心有點沉了沉。「又怎麼了?是她弄傷你?」
以為她最近轉性了,很肯受教的樣子;結果早上才誇過她,晚上又鬧出事情來!慕容開的濃眉慢慢皺起。
「不不,季姑娘近日來已經好多了,也肯讓人伺候;只不過……」
「你這個吞吞吐吐是怎麼回事?」慕容開怒道:「到底怎麼了?」
「姑娘她不肯喝藥——」
慕容開冷著臉,腳下步伐更加迅速,要去好好問個究竟。
廚房裡燉補湯給她喝,是照顧她;她又是哪根筋不對了,這麼不知好歹?
結果他才走沒幾步,卻在長廊上被娉婷現身的姨娘給擋住。
「這麼早回來,不是還有飲宴嗎?」姨娘有些詫異,淺笑著問候。不過,美麗的臉上也隱隱浮現一絲不安,她強笑道:「正好我要過去陪夫人吃飯,你一起過來吧,我跟夫人都有話對你說。」
「我先去看看——」
「別去了,季姑娘正鬧彆扭呢,你先跟我來。」姨娘罕見地堅持。
慕容開對這姨娘十分敬重,他猶疑了片刻,還是不得已,跟著去了。
季月等啊等的,一直等到了上燈,還是沒等到慕容開。
一雙水亮的明眸傻乎乎的一直望著門口,猶如在山上迷路的小羊一般,又餓又累,一直等不到牧羊人來找。
天黑了,山裡有野狼還有熊。她不是不怕,只是就算怕,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能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