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爸驚奇。「今天怎麼這麼乖?沒人約你嗎?」
「致頤姊回來了,她要找我打牌。」其實是不想約會了,她沒那種心情,遇上她這種無心的人,再怎麼風趣的男人也沒轍。
「蘇東奇,你給我過來!」她看到小弟從廚房走出來,馬上逮住他。
「幹麼啦!火氣這麼大,你是內分泌失調嗎?」蘇東奇莫名其妙。新郎長得像馮致禮,他牽著她,走過絲質的白色長毯。
而今,她快三十歲了,她遺忘的兒時憧憬跟幻想,卻在馮致禮說這句話的同時,在心中某個地方驀地驚醒了。
蘇曼莉竟感動了起來,她眼眶微熱,不知該說些什麼。
馮家大門又推開,馮致禮的二姊馮致頤站在門口,為自己的小弟鼓掌——
「哇塞!你什麼時候這麼會講這種甜言蜜語了啊?說得好!贊!」馮致頤向他豎起大拇指。
「你為什麼躲在門口偷聽別人講話?」馮致禮一點也不領情。
「二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啊?」蘇曼莉看到她好興奮。從小她就和二姊的感情極好,二姊借她言情小說、帶她去PUB,教她怎麼把男人,是她最崇拜的人。自從二姊結婚,她的生活就變得好無趣。
「我昨天回來的,回家待產。」馮致頤驕傲地挺起大肚子。「曼莉,好久不見,你變得更漂亮了,一定迷死不少男人吧,呵呵——」
「你不要老是講這些話教壞曼莉好不好?」馮致禮臉黑。他有兩個姊姊,兩個都是他的惡夢。尤其是二姊,語不驚人死不休,老是扯他後腿,把他這個小弟看得很扁。
「你幹麼這麼緊張?」馮致頤笑了,笑容像觀世音菩薩一樣慈祥,她慢吞吞地轉過頭對曼莉說——
「曼莉,馮致禮今天很帥對不對?他剛才說到結婚對不對?我告訴你喔,你千萬不要當真,他今天這身打扮,是因為他下班後要去相親,只是找你演練演練罷了。」
我就知道!馮致禮瞪二姊,他無言,很想翻臉。
「喔,原來是這樣。」曼莉愣了一下,隨即對馮致禮微笑,笑容極不自然。「那祝你相親愉快嘍!我去上班了,回來再聊。」
「你幹麼大嘴巴把我的MSN告訴馮致禮?!」她伸手捏蘇東奇耳朵。
蘇東奇哭喪著臉。「給MSN又不會死。」
「是不會死,可是沒經過我的同意,我就會不爽,不爽你就要遭殃!」她加重力道,蘇東奇唉唉叫。
「好了啦,放過你小弟吧。」蘇爸看報紙,啜老人茶。
蘇曼莉哼了聲,放開蘇東奇。
「奇怪,」蘇東奇摸著耳朵忍不住說:「你個性這麼差,真不知道馮大哥喜歡你哪一點!」
曼莉傻眼,以為自已聽錯了。「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好話不說第二遍。」蘇東奇跩起來。「我要去跟馮大哥MSN了,才不要理你。」
「他沒那麼早回家,去相親了。」曼莉冷冷地說。
蘇媽馬上從廚房探出頭。「致禮去相親?真的假的?」連馮致禮都急了,她這個做媽的,怎麼能不替女兒著急?女兒嘴上老是說多討厭馮致禮,根本是自欺欺人,真不知道她還要騙自己多久。
「是啊。」曼莉愈想愈不舒服,輸人不輸陣,反正最近也沒什麼好約會對象,她馬上說:「媽,我也要去相親!」
「好好好,我幫你安排。」蘇媽笑瞇眼,心中開始暗自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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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蘇曼莉到馮家打牌,馮大姊也回娘家了,蘇曼莉和大姊、二姊還有馮媽,四個人剛好湊一桌。
打牌時,曼莉心不在焉,眼角餘光不時瞟向門口。
馮媽打出一張牌,隨口說道:「致禮今天好像比較晚回家喔,都十點多了。一
二姊立刻回應。「是啊,他去相親了,搞不好跟人家聊得正愉快,你就不要再念他了。」
大姊笑著說:「你兒子說不定要找到自己的春天了,你還管他幾點回家。」
馮媽大叫:「我才不是管他幾點回家,他不回來才好勒!」
蘇曼莉聽著聽著,心情愈來愈沉重。說不定馮致禮今天的相親對像剛好合他胃口,乾柴烈火,兩個人一觸即發,現在正樂得很。
「紅中。」曼莉幽幽打出一張牌。
「嘿!胡了。」馮媽大樂。「四暗刻、碰碰胡、混一色。十一台,卯死了!」
「有沒有這麼多台啊?」曼莉辜嚎,拉開小抽屜拿鈔票。冤枉啊,輸了一整晚,她簡直是來幫忙排牌又掏錢。
「一整晚都是你放槍,證明你賭場失意,情場就一定得意,振作點,曼莉!」二姊給她精神鼓舞。
「情場也不怎麼得意啊。」曼莉訴苦。「最近的男人都好無聊喔,有錢的偏偏最小氣,長得好看的沒大腦,老實的沒話講,沒一個我喜歡的。」
「那你要試試我們家的致禮,他被這兩個姊姊折磨了快三十年,現在耐操耐磨,保證讓你滿意。」馮媽哈哈笑,故意這麼說。這兩個年輕人啊,早就被她看透了,真不知道還要浪費多少時間才要在一起。啊——不管他們了啦!她今晚荷包飽飽,心情大好ㄌㄟ。
「什麼折磨?是訓練!」二姊義正詞嚴。「現在的男人都需要再教育,完全不懂女人要的是什麼,說什麼不知道女人幹麼老愛生氣,其實女人只是要人哄而已。連這麼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難怪常常被甩。」
大姊噗啼笑了。「難怪我看你老公是愈來愈瘦,你的訓練一定很嚴格。」
二姊不甘示弱。「我是說真的,不能對男人太好,男人就像貓,你要跟他玩,就要把毛線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大姊根本沒在聽。「哈,胡了。」
曼莉懊惱自己又放槍,她看看手錶,已經十一點,馮致禮還沒回家,換她想回家了。
此時大門打開,馮致禮到家了。他站在玄關,對曼莉微笑。他周圍彷彿有燈光,讓她眼睛整個都亮了,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拉回牌桌。
馮致禮回家了,他的出現讓她好開心。
「小弟,幫姊倒杯茶好不好?口好渴喔。」大姊哀求。
「這麼巧?」他微笑,從購物袋裡端出四個紙杯。「我幫你們買了飲料喔。」
「哎呀!」二姊驚呼。「是五十嵐的珍奶對不對?天啊,我好愛!」
「你是孕婦不能喝冰的,這個去冰的給你。」他看看杯身上的手寫標示,遞了杯給馮致頤。
「媽,你的是最甜的。」做兒子的當然要懂媽的喜好。
「你不喝奶類製品,紅茶給你。」又遞了杯給大姊。
「你的,半糖。」遞了杯給曼莉,他知道她怕胖。
曼莉接過,啜著涼涼的珍奶,他的體貼讓她心情愉快。
「小弟,相親相得怎麼樣?那女的美嗎?」二姊咬著吸管,對他擠眉弄眼。
「很漂亮。」馮致禮想了想今天大客戶的長相,如果那也叫漂亮,柯賜海穿起裙子應該也稱得上美女。
「感覺如何啊?」馮媽跟著起哄。
「不知道要怎麼形容。」滿想吐的吧。
「要墜入愛河了嗎?恭喜你!」大姊呵呵笑,她太瞭解馮致禮,以他這麼排斥其它女人的程度,今天絕不可能是去相親。
「……謝謝。」馮致禮嘴角抽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事到如今,就算他想澄清不是去相親也不行了,他這兩個姊姊總是有辦法把他搞得騎虎難下。
曼莉非常沉默,看著眼前一手不怎樣的牌,滿腦子裡想著的卻是馮致禮的約會對象。
可憐啊,她情場征戰多年,青春浪費了,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馮致禮倒好,才約會一次,就開花結果。
「不要亂打。」馮致禮站在曼莉身後,指導著。「打這支比較好。」
「喔。」曼莉乖乖聽話,她早無心打牌。
往常,男人要她往東,她偏就往西。要她什麼不要做,她就愈故意做得很徹底。馮致禮不一樣,他從來不會硬性要她做什麼,這點跟其它男人不一樣,總是讓她感到窩心。
「耶,胡了。」曼莉不知不覺胡了一把。
「可惡,你們這兩個鴛鴦大盜!」二姊放槍,開始哇哇叫。
「慢慢打,專心點。」馮致禮對曼莉微笑,手靠在她的椅背上。
「嗯。」她感覺從他的手掌透出的溫度,在背後悄悄蔓延開來,有點像觸電。
後來也不知怎麼回事,也許是因為運氣一向不錯的馮致禮在,讓曼莉小贏了一點。
夜深了,馮媽想睡覺,牌局草草結束。
姊姊們各自跑回房,偌大的容廳裡僅留馮致禮跟曼莉兩人。
「你先回家休息吧,這裡我來收拾就好。」
馮致禮慢慢迭牌,收進牌盒裡,將空飲料罐丟到垃圾桶,還有一些沒吃完的零食也一併收拾。
曼莉穿上大衣,拽著自己的包包站在旁邊,看著一個大男人不疾不徐地收拾著,他的表情沒有任何的不甘願,反而愉快。奇異的是,這畫面很協調。
「你先回去睡覺吧,很晚了。」馮致禮抬頭,疑惑曼莉為何還站著不動。
「等你弄完再回去,我不睏。」曼莉也不知道自己為何不想走。
她很想問他今晚相親的過程,可是最後還是沒開口。她有什麼資格問?又要用什麼立場問?
自從那天,馮致禮說他們很配,要跟她在一起,她就開始變得奇怪了。
她應該是要很討厭他的。十幾年了,雖然近在咫尺,可是她從來不想和他有什麼交集,她的日子過得很愉快,馮致禮也一樣,就算沒有她,他的世界一樣在轉。
她不想承認自己是喜歡他的,可是心裡有個渴望開始逼迫,要她做些什麼,好像不做就會後悔。
而她卻什麼都不敢做,只能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只能等著馮致禮的反應,猜測他對她有幾分在乎。
可是在他的微笑裡,她察覺不出什麼。
是馮致禮的笑容一向這麼溫和,還是她太沒種?其實她根本是膽小鬼、死愛面子又不承認。
「我送你回去。」他幫她開大門。
「不用了,這麼近,我自己回家就好。」
曼莉驚慌,頭一次感覺到自己的不安。對一個認識這麼久的人、對馮致禮,她心裡彷彿出現了什麼奢望,她對這種奢望感到陌生又害怕,好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
「等一下,」馮致禮伸手擦拭她的臉頰。「你臉上沾到白白的東西。」
曼莉雙頰發燙,她不敢正眼瞧他,他的指尖還留在她的臉頰上,就停在那裡,停了好幾秒。
「可能是剛剛沾到痱子粉了吧。」曼莉侷促不安,他太親暱的舉動讓她呼吸窒礙。「好……好了嗎?」是她的錯覺嗎?她覺得馮致禮好像在發呆。
「好了。」他捏捏她的臉。「這樣又是一張漂亮的臉。」
她抬頭,馮致禮表情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還是一樣的笑容。
「我警告你,不要亂捏我的臉。」曼莉瞪他,馮致禮吃了小豆腐,正對她嘻皮笑臉。
「晚安。」他看著她,目送她離去,眼神裡透著溫暖。
曼莉揮揮手,拿出鑰匙打開自家大門,她回頭望,馮致禮還站在門口看著她,夜色昏沉,燈火暈黃,他站在那裡,仍等待著她進門。
為什麼他看起來有些寂寞?難道是寂寞的人看誰都寂寞嗎?
曼莉有點捨不得,但還是回頭進了自己家門。
回到房裡,曼莉身體疲倦,精神卻異常亢奮。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覺得心情有點煩躁。
隔壁的房間燈光通透,在冷冷的冬夜裡,暈黃的燈光令人安心,像馮致禮給人的感覺一樣。
她的房間用的是冷色系,在寒冬裡顯得疏離。好比她的個性,讓人難以接近。
MSN響起叮咚的聲音,有人呼叫。
曼莉迫不及待坐到椅子上,看了對話框,表情卻是失望。
是昨天約會的男子,他問她身體有沒有好點了。
就當我死了吧。曼莉心裡惡毒地想,連回都沒回。
癱在椅上,她望著天花板,開始想著在隔壁的馮致禮正在做什麼?他會不會如同她一樣,正在想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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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莉猜錯了,馮致禮並沒想著她。
他表情嚴肅地坐在電腦前,在各大搜尋網和醫學網站之間流連,認真地尋找資料。
螢幕反射著冷冷的藍光,看著「漸凍症」三個字,他的表情凝重。
剛才觸碰曼莉的臉頰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指沒有反應。
也許只有那麼一、兩秒,卻讓他嚇一跳。
最近也有幾次類似的狀況,但他的感覺從沒今天這麼明顯,明顯到讓人恐懼。他的身體是不是出了問題?
馮致禮拿起一旁的手機,查了電話簿,撥了一組號碼。
「我是馮致禮。對不起,這麼晚還打電話給你。你睡了嗎?」這是他大學時代聯誼認識的朋友,後來唯一仍有聯絡的女生。
「我沒睡,正在值班。」夏璐澄,醫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二十九歲,未婚,是個外科主治醫生。她聲音聽來很熱情。「難得接到你打電話給我,怎麼可以去睡呢?最近好嗎?有沒有交女朋友?」馮致禮在大學時代聯誼的情況,只能用炙手可熱形容,那時多少女生喜歡他呀,卻沒見過他跟誰走得比較近過。她一直很納悶,想著這樣一個人到底何時才會交個女朋友。
「我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他壓低聲音。
此時MSN對話框亮了,有人對他丟水球。
他用鼠標點開來看,暱稱「肚子餓了,誰送宵夜,我就跟他約會。」丟了一串字給他——「睡了沒?」
曼莉回到房裡好久,考慮了半天,東摸西摸一陣子,還是忍不住爬到電腦前,想試探馮致禮今晚相親的情形。
馮致禮微笑,對著手機另一端的夏璐澄說:「我有點事要忙,改天請你吃飯再告訴你好嗎?你何時會比較有空?」
他拿起筆在紙上抄寫,然後跟夏璐澄說了聲晚安。
回到MSN,他敲了一行字。「還沒睡,正在想你。」這不是隨便說說,想念的念頭突然排山倒海而來,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
曼莉嚇了一跳,卻忍不住高興。過了幾秒,她丟出一句。「你最近講話愈來愈輕佻了。」還好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她現在看起來一定很樂。
「哈哈。」他敲了幾個字。「十分鐘後,陽台上集合。」
「幹麼?」她問他,可是沒了回應。
十分鐘、六百秒,她不停看表,第一次發覺時間竟可以如此漫長。
圍上披肩,她走到陽台,隔著仙人掌,馮致禮在對面叫她的名字。
「把仙人掌拿開,有東西要給你。」透過仙人掌的刺,她看見馮致禮的眼瞳在黑夜中明亮地閃爍著。
她猶豫,不知道要不要照他的話做,事實上,真要拿東西,從樓下大門也可以,仙人掌種在陽台十幾年了,或許沒必要將它移開。
馮致禮等待著,曼莉終於放棄自己的堅持。
她把仙人掌從陽台上抱了下來,眼前視野豁然開朗,出現馮致禮溫暖的笑臉,他手上捧著一碗食物,正熱騰騰地冒著熱氣。
「煮了一碗麵給你,趁熱吃吧。」他笑著,越過圍牆,把那碗麵交到她手上。
「謝謝。」碗很熱,燙了她手心,讓她的心也熱了。望著馮致禮,曼莉鼻頭酸酸的。
「如果知道這麼容易就讓你把仙人掌拿走,我早該煮這碗麵。」他趕她進屋。「快去吃吧,不好吃不要嫌。」
「嗯。」趁感動還深刻,曼莉趕緊回房間享受這碗麵。
夜深了,她聽著小野麗莎的歌,吃著馮致禮為她煮的面,面的味道清淡,卻讓人心裡踏實,溫暖了她的胃,又讓人意猶未盡。
曼莉從來不知道戀愛真正的感覺,她猜想,大概就是像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