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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之子 第四章  青龍神社 作者:洛煒
    「為什麼?為什麼?」深夜裡,狹窄的巷內傳出了心碎的吼叫聲,君盈然雙手沾滿了鮮血,衝出療養院。

    她今晚正在執行任務時,忽然莫名地感到心悸,急忙丟下一切,騎上機車火速衝到療養院中,但是一切都太晚了,瘋了十多年的母親已經割腕自殺。只留下一封遺書寫著潦草的幾個字:我從未後悔……

    君盈然手上沾滿了母親的鮮血,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漫無目的地一直走。她只覺得好累好累。

    從有記憶以來,她就知道自己和其它孩子不一樣——沒有爸爸,媽媽是個瘋子。從小到大她就是一個人,一個人玩耍,一個人上學,一個人躲在牆角無聲地哭泣。

    那些所謂的親戚視她為蛇蠍。她從小就被送進了孤兒院,環境逼使她比一般孩子更早熟。小小年紀便成了綽號「獵人」的清潔夫,成日遊走於大街小巷中抓逃犯,以換取鉅額的獎金。

    「獵人依莎貝拉」不到一年就打響了名氣。因為她不怕死,夠專業,因而也成了紐約警局的常客。大家都訝異她的年輕,卻從未有人敢低估她的能力。

    君盈然領來的獎金幾乎全用在母親的醫療費上。雖然她從未真正清醒過,但是近兩年來她已經有進步,偶爾會認出她,對她露出怯怯的微笑。

    君盈然不知不覺來到一家飯店門口。這個地方她好像來過,她皺著眉回想著,可是頭好痛……什麼也想不起來……

    「君盈然!」有人在喚她,聲音充滿了驚訝和喜悅。她微微苦笑,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高興看到她的人了,這一定是她頭痛所產生的幻覺。

    呼喚聲越來越近,她想回頭卻沒有力氣,最後身子一軟,跌進了無聲的黑暗中。她累了……真的好累……而且她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的必要了……

    ※※※

    「媽媽……」君盈然在夢裡看見了母親,母親憐愛地看著自己,伸手撫摸她的臉。那麼地溫柔,那麼地小心翼翼,這是她盼了一輩子的事;媽媽的痛好了,溫柔地看著她,她的第一句話會是什麼?「盈然,你真像我。」還是「我的盈然長大了。」不管什麼都好,只要媽媽醒了,她馬上會辭去工作,帶媽媽天南地北地遊玩,讓她看看這個世界……

    她微笑地想伸出手摟住母親,但是她卻越飄越遠,而且慢慢拿出一把刀,毫不猶豫地往手腕劃下,露出了淒涼的微笑,說著:「我從未後悔……」

    「不要!」她大叫出聲,醒來後滿臉是淚水。

    君盈然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床上,而且是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她知道自己應該謹慎,畢竟她也有不少的敵人,但是她此刻卻懶得動一下,如果有人要她這條命就拿去吧,反正她都不在乎了。

    「你醒了,我叫韓希羅來,你不要動喔!」一陣甜美輕脆的女音自門縫中傳入,然後門碰一聲再度被關上。

    君盈然啞然失笑,她根本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同時她也想起了這裡是哪裡,以及為什麼她先前會覺得這間飯店很眼熟,原來這是韓希羅在美國落腳的地方。她曾經為了調查他,在這附近埋伏了一段日子。

    為什麼她會無意識地往這裡走?連自己也不清楚。韓希羅是她努力想迴避的人,因為他那雙洞悉人心的黑眸,既美麗又迷人,彷彿可以看穿一切,連一向冷漠的她,都不自覺迷上那一雙黑眸。韓希羅對她而言是一個危險人物,但是,他為什麼要救她呢?

    彷彿要響應她似的,不稍片刻希羅已端著一碗藥湯開門進來。不顧她的冷漠,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將藥遞到她眼前。

    「吃藥吧!你的燒剛退……」他溫柔地說著。

    「不用你多管閒事。」她咬牙道,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別人的關心和同情。

    「這碗藥我花了不少時間煎熬,不喝太可惜了。」他仍然好脾氣地說。

    「你可以帶著這碗藥下地獄去,我不會喝的……」她惡狠狠地回他。

    希羅不說話,將藥放在桌上。

    君盈然斜眼瞄他,看他站了起來,不禁得意一笑,看來他識相地要離開了。這個想法才浮現,希羅已經一把撲向她,拿起布條將她雙手牢牢綁在床頭。

    「韓希羅!」她雙眼閃著怒火。「你這個該死的下流胚子!」

    「沒有人教過你要對救命恩人心存感謝嗎?」他笑得很得意。

    「我要殺了你,放開我!」她奮力掙扎,用目光瞪視他。

    「要殺我也要先將身子養好。」希羅笑著想餵她吃藥,君盈然倔強地扭開頭,頑強地抵抗。

    「君盈然……」希羅威脅道。「你想要自己吃,還是要我一口一口用我的嘴餵你吃?」他得意地看她用著火辣辣的眼神瞪他,一張俏臉不知是害羞還是被他氣紅的,極為迷人。

    「總有一天你會為今天的事付出價的!」她終於肯吃藥,但仍不忘威脅他。

    「我已經在付出代價了……」他淡淡一笑。從他被這個脾氣壞、一身是刺的孤傲女子吸引的那一天起,他就在付出代價了。明知她對自己沒有好評價,還是斷不了對她的癡迷。

    當他在窗口看見君盈然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身是血淚,孤單地站在那,像個迷路的孩子。他告訴自己不能放她一個人孤單站在那哭泣,於是救起陷入昏迷的盈然。

    「藥我吃了,可以放開我了吧!」她大吼,喚醒陷入沉思的希羅。

    「現在乖乖地閉上眼睡覺,藥性才可以發揮。」他像個醫生般叮嚀。

    「你為什麼要救我?好管閒事。」她忍不住抱怨道。

    希羅走向床前,望著她疲倦的神情,知道藥物已經發揮效力。他俯下身子跪坐在床前,溫和地開口道:

    「我很開心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什麼……」她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希羅漂亮的臉孔在她眼前越來越模糊。

    「記不記得我說過,只要有任何的困難和煩惱——」希羅在她耳邊低喃著。

    「都一定要來找你——」君盈然下意識地接了後半句,接著沉沉睡去。

    希羅笑了。或許她還沒忘記,所以才不自覺地來找他。他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大的打擊,才會半夜來找他。

    「盈然……」他柔情萬千地喚著。

    「嗯……」她昏昏沉沉中應了一聲。

    「你知道嗎?我好高興你來了,謝謝你試著相信我。」他在君盈然的額頭印下一吻,就這一吻,他下定決心不會再讓君盈然離開他身邊……

    ※※※

    午夜,君盈然再次被噩夢驚醒,她滿身是汗地哭著醒來,才發覺自己還在飯店的房間裡,她衝到浴室發了狂似地用冷水沖洗身體。

    她受不了,真的快發瘋了!只要一睡著就夢到渾身是血的母親,不管她如何的哭喊乞求,母親還是毫不猶豫地一刀劃了下去。這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夢魘。每每夢到此,她就會驚醒,但是醒了又如何?她連在世上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人都失去了,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君盈然木然地換上自己的衣物,她現在什麼事都不想再想,只想狠狠地放縱自己,喝個爛醉也好,或許找個理由讓自己狠狠打上一架,只要能讓自己遺忘所有的事,就算是下地獄她也不在乎了!

    君盈然再次騎上她的機車向前衝,臉上只有「依莎貝拉」式的冷酷,今天晚上,「獵人」要徹底瘋狂……

    ※※※

    「該死,她又走了!」希羅一大早來到君盈然的房間,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他不停地咒罵自己的粗心大意,不該如此放心地留她一個人在房間裡的。

    希羅知道君盈然一定是受了什麼重大的刺激,才會魂不守舍地來找他,她是那種凡事都憋在心裡的頑固女人,以她這種激烈的個性,現在隻身在外,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

    希羅再也無法坐以待斃,君盈然既然在最無助的時候找上他,他就絕對不會置身事外。他留下了紙條給絳紗,接著直奔紐約警局。

    ※※※

    紐約警局今天異常地忙碌,因為一大早就來了一個身份特殊的人物。當他亮出了國際特務的執照時,所有人都傻了眼。因為持證件的男子不但很年輕,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美男子。他面色凝重地要求見局長吉姆,眾人開始議論紛紛,不知道紐約發生了什麼大事,需要動用國際特務。

    「原來這就是你真正的身份!」吉姆在辦公室接見韓希羅,很感興趣地翻看他的證件。

    「這是英國政府頒發的,平常很少使用,今天是因為事情緊急。」韓希羅神情嚴肅道。

    「難怪,以『獵人』的身手不可能抓不到『烈焰』,除非你比『烈焰』還要高明!」吉姆笑道。難怪依莎貝拉絕口不提上次失手的事,只是淡淡地用「搞錯人」一語帶過。

    「你果然認識她。」希羅鬆了一口氣。「獵人現在在哪裡?我希望能見她一面……」

    「你找她有什麼事?」吉姆心想,如果她惹上了國際特務,事情就鬧大了,憑他一個小小的局長,很難保證能保得了她。

    「你誤會了!我很擔心她。」希羅停了一下,他直覺地認為這個叫吉姆的人能幫他,因此他全盤說出。「昨天她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昏倒在我住的飯店門口。我收留她一個晚上,不料一大早人就不見了。」

    「你很在乎她?」吉姆眼角含笑地看著希羅,對方的關心和焦急溢於言表。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我怕她做傻事。」

    「好吧!我幫你查……」他飛快地從抽屜取出一個小型的接收器。「她總是不按牌理出牌,所以我在她的機車上裝了一個追蹤器。」

    希羅跟著他步出辦公室,想著待會兒非要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吉姆,西區有狀況!要不要去一趟?」一名警員大叫著。

    「什麼狀況?」他皺著眉問,據儀器顯示,依莎貝拉也在西區。

    「好像是綽號『野獸』的艾略特在那裡出現!」對方回道。

    「該死!派五輛車跟我來。」吉姆大吼,回頭對著希羅說:「這就是我最不喜歡她的一點,哪裡有危險她一定嗅得到。」

    希羅一張臉變得慘白,如果她沒事,他也會好好教訓她一番。自從和她相遇以來,他整天都在為她擔心受怕,脾氣一天比一天暴躁,這個天殺的頑固女人,真該死!

    ※※※

    「獵人」耐心地等待她的獵物。她昨晚在酒吧裡遇見了「野獸」艾略特——警局懸賞十萬美金的殺手。她已經跟蹤他整整一個晚上了,見著他帶一個女人上賓館。她微微冷笑,等他從溫柔鄉里出來,就是他的末日了!

    「獵人」從未失手,因此她網開一面,讓他快樂地度過最後一夜。

    半晌,艾略特一臉滿足地踏出了房門,她靈敏地翻了個身,隱藏在陰影之中,伺機而動。

    「不要動!你已經被包圍了!」正當君盈然想有所行動之際,忽然出現了一批警察,頓時人聲警笛同時響起,團團圍住這間旅館。

    「該死的吉姆,又來壞我的好事。」自烈焰的事件之後,吉姆常有意無意地阻撓她的生意,就像現在一樣,帶了一大票的條子壞了她的正事。

    她冷哼一聲。艾略特是她的獵物,誰也不能搶走。君盈然慢慢向後退,安靜地潛回停放機車的地方,打算來個偷襲。既然吉姆想搶她的生意,就不要怪她不講職業道德。

    正準備離開的艾略特發現自己被包圍,又迅速衝回屋內,不久後押著跟他一同進來的女子走出來,用槍抵著女人的腦袋惡狠狠地大吼:「不准過來,你們一動我就斃了她!」

    他一步步地走下樓梯,神色兇惡地盯著警員。「快滾!你們想要這個女人死嗎?讓開!」他逐漸向前,警員們則慢慢地後退。

    「你有看見『獵人』嗎?」希羅小聲地問吉姆。

    當艾略特返到自己的車子旁,正要開車門的時候,一輛機車突然從巷子竄出來,艾略特情急之下開槍猛烈射擊,機車騎士將前車輪騰空,前輪朝他頭上輾了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騎士將艾略特身旁的女子用力推開,因此整個車輪只壓著艾略特一人,他口吐鮮血,再也不能動彈。

    警員們傻住半天,才跑過去,想將艾略特帶上手銬。

    「不准動手,他是我抓到的!」騎士冷冷道,眼睛犀利地盯著後方的吉姆。

    「你什麼時候開始和我搶生意的?你不覺得老是喊『不要動』蠢嗎?而且——據我所知從來就沒有生效過。」君盈然脫下安全帽,嘲諷地笑著。

    「你總是叫人替你捏把冷汗。」吉姆想到剛才的一幕,倒抽一口氣,尖叫道:

    「依莎貝拉,我給你的防彈衣呢?你竟然沒有穿它,還逞英雄地衝向罪犯!」他已經到失控邊緣了。

    「穿防彈衣行動不方便。」她仍無動於衷。「這個人你帶走吧,有空我會去領賞金的!」君盈然擺擺手,重新發動車子。

    「逮捕她!」吉姆冷不防冒出一句,兩個警員立刻將錯愕的君盈然抓下車。

    「吉姆!你搞什麼鬼?」她怒不可抑地吼他。

    「你是國際特務懸賞的要犯,現在我受命逮捕你。」他按住自己的胸口,平撫住心情道。

    她果真出事了。現在的她眼神充滿沮喪,君盈然是真的想死,不然她不會什麼防備都沒有就來抓人,而且不顧危險地往前衝,她這樣不穩定還是帶回局裡好。韓希羅如此做完全是為了她好。

    「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國際特務!吉姆!你要去哪裡?」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吉姆逕自鑽到一輛警車上,車子立即就開走了。

    「請上車。」押著她的警員有禮貌地開口。

    「到底在搞什麼鬼!」她咒罵著,不悅地被送進車內,這才發現裡面坐著一個人,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一個人

    韓希羅!他美麗的黑眸此刻正燃著熊熊怒火。她直覺地想下車,卻被他一把拉住。

    希羅在她耳邊咬牙切齒道:「你是我的囚犯,想上哪去?」

    君盈然額頭冒出了冷汗,她為什麼老是擺脫不了韓希羅?

    「開車!回局裡去!」希羅吩咐道。

    一路上兩人不再言語。

    ※※※

    一下車,韓希羅就親自押著君盈然走進局裡,他相當清楚她的能耐,因此親自押她。他板著一張臉不管她如何掙扎辱罵。

    「我要見吉姆!」她看到一個熟識的警員,馬上大聲呼喊。

    對方為難地望向希羅,後者示意他別多管閒事。在要送她進辦公室前,韓希羅抓住她的頭,低聲道:「你要是敢逃跑,我就親自把你送進牢裡,明白嗎?」

    君盈然只是冷冷覷他一眼,當著他的面將門甩上。

    「你到底什麼意思?我什麼時候變成通緝犯?」她一看到在辦公室裡的吉姆就大聲質問。

    「我也是剛才才知道你有了一個仰慕者,那個小子看來挺不錯,你連我這老朋友都想瞞就太不應該了。」他笑著道,邊說邊解開她的手銬。

    「你不要胡說八道,你是太無聊了想改行當媒人了嗎?」她啐道。

    「你不想談這個,那我們談點別的,是什麼事讓你變得這麼極端,連命都不要了?」他心疼地問,將她當成是個女兒在關心。

    「沒事,我一直是這樣子的,你忘了?」君盈然心中一震,隨即故作輕鬆地回話。

    「你騙不了我的,我認識你太久了。一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以前你再不甘願再不方便也都會穿上防彈衣,因為你能體諒我的心臟不好,禁不起嚇,但這一次你卻什麼都沒準備,為什麼?你是真的想死對不對?」

    「可是我總是得不到死神的眷顧。」她淒涼一笑。「我母親前天自殺了。」

    吉姆一個箭步向前擁抱她。「可憐的孩子……」他知道君盈然拚命工作全是為了母親,讓她痊癒是支持君盈然活下去的力量。

    「我很抱歉……」他讓她倚在肩上哭泣。

    「我是為了什麼接下這份工作?就是希望有一天她會醒來,在這之前,再危險的工作我都願意做,只要她能康復,我什麼都願意……」

    「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吉姆安慰道。這就是她改變的原因了,努力了這麼久的結果卻瞬間幻滅,難怪她會如此放縱自己。

    「我不容許你繼續消沈下去。」他霍然想起韓希羅,記得他說過君盈然曾經走到他的飯店前徘徊,也許他會是支持她的另一股力量。

    「韓希羅想要保你出去。」他故件作輕鬆道。

    「他是個瘋子,不要理他……」君盈然表現得十分強硬。

    「他只是愛上你了,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蛋。」他笑著看她怒髮衝冠的樣子。

    「我不需要!」君盈然仍頑固著。

    吉姆歎口氣道:「我真的希望你快樂,拋掉你沉重的過去……不要用你母親傷害你的方式來傷害韓希羅。不管你接不接受他,就是不要去傷害一個愛你的人,聽我的話,嗯?總有一天你會感謝我的。」

    吉姆笑著對她眨眨眼,趁著君盈然在思考時,開門叫韓希羅進來。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被韓希羅拉出去了。吉姆在她身後露出放心的笑容。

    依莎貝拉是個頑固的女人,韓希羅也是個不妥協的霸道男子。總之,他再也不需要替她擔心了。

    ※※※

    「你馬上辭去這一份工作。」

    「不可能!」

    她心裡正盤算著如何讓韓希羅放過她,因此對於他的問題,毫不猶豫地就衝口而出,卻又發覺到他的臉更臭了。

    自從盈然被希羅從警局抓了回來,兩個人一路上都保持著沉默,表情十分凝重,尤其是君盈然。她受夠了韓希羅自以為是的霸道,從小她就是一個人獨來獨往,現在更不需要一個「保母」來干涉她的生活。這是她最後一次出現在他面前,君盈然暗自決定要和韓希羅把話說清楚,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彼此的生命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在這種嚴肅的時刻,實在是不適合笑的,但是君盈然真的很想笑,事實上她也笑出來了。她錯得離譜!以前她怎麼會以為韓希羅是一個溫和無比的人呢?他那張美麗的俊臉上向來只有微笑和高深莫測的眼神,可是為什麼獨獨對她例外?韓希羅在她面前總是吹鬍子瞪眼睛,又吼又叫她,一點也不顧他的優雅形象,反而像極了十足的暴君,真是奇怪!

    「你笑起來很美,你應該常笑的。」希羅為她極少出現的笑容所著迷。他一直想像著她笑起來的樣子,卻不知道會如此令他怦然心動。君盈然淡粉紅的薄唇微征上揚,新月般的眸子閃著光采,裡面卻隱藏著一抹揮不去的哀傷。

    「不要再管我了!」她隨即又恢復了冷漠。

    「我做不到。」他淡淡一笑,黑眸閃著些許嘲弄。「我不知道告訴自己多少次了,你不需要我的自作多情,你是一個壞脾氣的人,早已習慣一個人獨步在最危險的紐約,做著最危險的事。我不斷告訴自己該死心,該放手……可是我做不到。」

    希羅靠近君盈然,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明顯地感覺到她的顫抖和抗拒。他加強手勁,開口道:「我一直在暗中觀察著你,總是見你在夜裡無聲地哭泣,一個人在深夜裡遊蕩,像一個迷路的孩子,眼裡有著寂寞和傷痛。你的笑容卻只會令我更加心疼,因為裡面含有太多的憂傷。這樣的你,我怎麼放手?我不想再讓你一個人哭泣……你知道什麼叫情不自禁?我做不到讓你一個人孤單離去,做不到不關心你,更做不到不愛你……盈然,不要再抗拒我,也不要再抗拒你自己了,好嗎?」

    「我……我……」君盈然頓時感到又慌又亂,他真的一直在默默地觀察她嗎?將她看得那麼透徹,令她無所遁形,既狼狽又難堪。但是他說的話又像一團溫暖的火,在她心中緩緩燃燒著。

    「我可以吻你嗎?」希羅忽然俯身問道。

    「什……什麼?」她錯愕的表情可愛極了。希羅知道她不可能一下子完全接受他,因此才會小小戲弄她一下,果然她一張臉馬上染上了動人的暈紅。

    看來他快登上金氏紀錄了,竟敢向「獵人」伊依莎貝拉索吻。

    「你……你不可以過來……」君盈然看著希羅靠近,緊張得結巴。

    「你也有緊張的時候?」希羅憋著笑,令大多數歹徒聞之喪膽的「獵人」也會有手足無措的時候,完全忘了自己一身的好本領,只會結巴地用話來拒絕。他對君盈然的慌亂表情感到滿意,她越來越有一般人的反應,不再冷淡如昔。

    「我不急著知道答案,但是我不接受『不』這個答案,懂嗎?」希羅微笑道。霸道的語氣令君盈然皺起眉頭,他卻不以為意。「你休息一下,我待會兒來接你去吃飯。」

    說完溫柔一笑,關上了房門。留下了哭笑不得的君盈然,納悶自己為什麼總是屈服在韓希羅的霸道之下,她一向是個不屈服的人,不是嗎?

    ※※※

    希羅走了後,君盈然呆坐在床上,她是怎麼捲入這場混亂中的?韓希羅愛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從來沒給過他好臉色看,不是嗎?他竟然還愛她?君盈然頹然地倒在床上,她一直以為自母親死後,她所有的情感也會隨之而去,但今天這種迷惘的情緒是從何而來?

    韓希羅那一張美麗得過分的臉再次浮上心頭,他認真又溫柔的聲音在她的耳際揮之不去。她到底該怎麼辦?情字總是傷人,更何況她是一個沒有心的人。這些年她就是靠著封閉自己活下來的;她是不被需要的,是沒有任何感覺的。只有如此才能遠離一切危險,避免受到傷害。

    習慣如此的她還能有情感嗎?韓希羅看穿了她的假面具,將她的無助狼狽全看在眼裡。這樣一個怪異的男子,不是為同情她,也不是憐憫她,只是霸道地想要她接受他。君盈然微微地牽動嘴角,生平第一次,她被一個男子逼得進退兩難,在逃與不逃之間為難,她真的迷惑了。

    「不介意多一個人吧?」門輕輕地被開啟,探進了一顆頭顱,臉龐閃著天使般的笑意,語氣相當熱絡,不等她回答就溜到了床邊。

    「你知道我是誰,我也對你不陌生,就不用自我介紹了。」韓絳紗熱情地握住君盈然的手。「我就知道希羅的眼光不差,你不但漂亮而且又有味道,你能和希羅在一起實在太完美了!」她興奮地猛搖君盈然的手,一副認定她已經嫁給希羅的模樣。

    「怎麼你們一樣的霸道?」君盈然無奈地搖頭,很難對絳紗無邪的臉孔生氣,也很難故作冷漠。

    「哇!你笑起來更好看,希羅真小氣,還騙我們大家說你從不笑。真不夠意思……」她不滿地嘟嚷。

    「你才是一個漂亮的人呢!」君盈然淡淡地說著。韓絳紗的甜美純真讓她羨慕不已,她好久好久沒笑了,卻不由自主地響應了韓絳紗的笑臉。這對雙胞胎真是她的剋星,讓她消失多年的情緒一一浮現。

    「希羅他很愛你。」韓絳紗忽地丟下一枚炸彈,炸得君盈然面紅耳赤。

    「不,這全……全都是誤會。」這是她今天第N次結巴了。

    「盈然姊姊……」絳紗雖然大君盈然兩歲,但是她早已認定君盈然是她未來的小嫂子,因此自動加上了尊稱。

    「我……你真的搞錯了。」她仍舊嘴硬地否決,彷彿這樣就可以撇清她和韓希羅的關係。

    「你對希羅一點感覺也沒有?你不喜歡希羅?可是希羅好愛你,如果你沒騙我,那你為什麼臉紅?為什麼說話結結巴巴?」絳紗咄咄逼人,一雙精靈般的大眼直望進她的心坎。

    君盈然只能目瞪口呆。

    她這輩子最不該的就是接下「烈焰」這個案子。不但找錯了人,現在還被纏得脫不了身。一個韓希羅已經令她喊救命了,現在又多了一個韓絳紗!她先前怎麼會覺得她像天使一樣?沒有一個天使會用這種逼問犯人的語氣來問問題。

    「盈然姊姊,你還是說實話……」絳紗笑得相當詭異,讓君盈然全身打了個冷顫。現在的韓絳紗一點也不像個天使,反而成了十足的小惡魔,臉蛋雖依舊美麗,但是笑容中卻充滿了邪惡。

    「你要我說什麼?」君盈然勉強出聲。

    「就是你對希羅的感覺嘛!」她對著君盈然拚命搖頭,一副認為她很遲鈍的樣子。

    「我只想早點離開這裡。」這算是實話吧!

    絳紗站了起來,搖頭晃腦地踱到窗邊,似乎在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

    君盈然不敢妄動地坐在床上,深怕她又做出驚人之舉。

    「盈然姊姊……」小魔鬼甜蜜地喚著。

    「什麼事?」君盈然全神備戰。

    「你要倒大楣了!」韓絳紗苦著一張小臉歎氣。「你知道嗎?我們韓家的人有一個很不好的習慣,只要是認定的東西,絕對不會放手。」

    君盈然一愣,坐直了身子。

    絳紗笑嘻嘻地恢復原本的好心情,笑道:「就像我爸爸,他第一眼就愛上了媽媽,我也是第一眼就愛上我的廷霄大哥,我們韓家的人都很專情喔!喜歡上了就不會輕易更改,為了愛會不顧一切,還會不擇手段哩!」

    聽起來這一家人都很可怕!君盈然默默加上腳注,更加深了逃開的念頭。

    「所以你還是接受希羅吧!他長得也不難看,對你又是一見鍾情,既然逃不掉,乾脆承認自己也喜歡他算了!」絳紗仍然笑著勸她。

    「他有對我一見鍾情嗎?」君盈然仍做垂死前的掙扎。照絳紗的說法,韓希羅應該只會纏著一見鍾情的人,她沒有特別到讓韓希羅這個美男子一見鍾情吧!

    「盈然姊姊……」絳紗無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讓君盈然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坐在電椅上待判刑的囚犯。

    絳紗戲劇化地歎息,一雙大眼充滿歉意地開口:「希羅當然對你一見鍾情!」她似乎詫異君盈然的遲鈍和頑固。用著甜美的聲音公佈答案。「如果他不是對你一見鍾情,你怎麼會活著站在這裡和我討論一見鍾情這個問題?」

    君盈然腦子轟隆一響,被這件事炸得頭昏眼花。

    「盈然姊姊,你想擺脫希羅大哥只有一個辦法……」她甜甜一笑。

    「是什麼?」她宛如溺水之人,想緊緊抓住韓絳紗這塊浮板,因而忽略了絳紗眸中閃爍著不懷好意的光芒。

    「再一次刺殺他,不就一勞永逸了。」

    「你……你說什麼?」君盈然這一次除了結巴外,還加上大口喘氣。

    「我是認真的,盈然姊姊。」絳紗猛點頭。「你擺脫不了希羅的,你應該知道那一種看似無害的人,其實是最執著的,如果你真的要走,除了刺殺希羅,別無它法。反正你已經有了一次經驗,再下手一次也不困難嘛!」

    「你一定在開玩笑……」君盈然瞪著眼前始終笑容燦爛的美少女。她不會聽錯吧!絳紗竟建議自己去刺殺希羅——她唯一的雙胞胎大哥?

    「你下不了手?所以你還是喜歡希羅的,對吧?」絳紗再次揚起得意的微笑。

    君盈然杏眼圓瞪,和韓氏雙胞胎溝通比她接過的任何案子都要難,再難纏的客戶一看到她冷漠的雙眼,都會自動噤聲,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對她。

    她向來不善言辭,也從來沒有和人爭論的經驗,絳紗卻用了一堆歪理弄得她頭痛不已,韓希羅則是霸道得不聽他的話都不行。唉!有誰可以救救她遠離這一對雙胞胎?

    「我說的沒錯吧!」絳紗始終笑容可掬。她得意地想道,自己總算逼出盈然姊姊的真心話了,韓絳紗果然是一個小天才!

    「好!既然這是唯一的辦法,你們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君盈然淡淡說著。屬於殺手的冷肅殺意又重新浮現。

    「盈……盈然姊姊……」這下子換絳紗結巴了,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的原意只是要逼出君盈然的真心話,沒想到她居然當真了,萬一希羅出了事怎辦才好?

    「我想休息一下。」君盈然緊跟著下逐客令。

    韓絳紗像顆洩了氣的皮球,慘白著一張臉關上房門。

    君盈然歎了口氣,慢慢踱向鏡子面前,盯著面無表情的自己。或許這是一個好辦法——殺了韓希羅,才能讓一顆即將悸動的心歸回原位,一如她一出生就注定好的宿命。她伸出手,抹去滑落的淚珠。

    就讓一切在今晚結束吧!

    ※※※

    「廷霄大哥!」絳紗「哇」的一聲撲到雷廷霄的懷中。

    雷廷霄放下看到一半的雜誌,準備要收爛攤子。絳紗自從和他訂婚後,已好久不喊他廷霄大哥了,只有在她生氣或是闖禍時才會不自覺地用這稱呼,現在她不但喊他「廷霄大哥」,還把整張臉埋在他的懷中,看樣子這一次闖的禍一定很嚴重。

    「紗兒,你又做了什麼壞事?」他看著絳紗委屈的臉。

    「我也是為了希羅好嘛……」她用著可憐的語調重複剛剛發生的事。

    雷廷霄聽完後不禁莞薾一笑,這種方法也只有他的寶貝未婚妻才想得出來。

    「怎麼辦嘛!」她無助地看著雷廷霄。

    「闖禍的時候才會想到我。」他俊臉一沈。這個小妞最近越來越皮了,是該替希羅好好教訓她一下。

    「廷霄大哥!」她的警覺來得太慢,一會兒已經被雷廷霄按在膝上,狠狠地打了好幾下屁股,他邊打邊訓話:「為什麼這麼調皮?我和希羅真是把你寵壞了。說,你自己有沒有錯?」

    雷廷霄打了十多下才鬆手。他硬下心腸不理會她滑落的淚水。

    「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又再問一次。

    「我想要希羅開心嘛!他第一次這麼喜歡一個人,我也好喜歡盈然姊姊,所以才想要盈然姊姊早點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低頭哽咽道。

    「就只有這樣?」雷廷霄伸手拭去她的眼淚。

    「還有……還有……」絳紗脹紅了臉,以極小的聲音說著:「我也想早一點當你的新娘子嘛……」

    雷廷霄的怒顏馬上起了一百八十度的變化,黑眸泛起深情,無與倫比的俊臉上充滿滿足和喜悅。他攬住絳紗的腰,無限溫柔地道:「為了這點,我只好替你收爛攤子嘍!」

    「你有辦法?」她眼睛一亮。有辦法解決問題的人最大,她原先挨打的不快立刻一筆勾銷。

    「等一會兒再告訴你。」

    現在美人在懷,又剛聽完她的深情表白,雷廷霄情難自抑地低頭吻她,打算先將這個甜美的小麻煩吻個暈頭轉向。

    直到他心滿意足地抬頭,絳紗已經如軟泥般倚在他的懷裡。雷廷霄這才輕撫她的長髮,慢慢說出計劃。

    「你真的好棒!」絳紗聽完後崇拜地看著他。

    「小紗,如果還是逼不出她的真心,你要放棄嗎?」他最好知道絳紗的下一步棋是什麼,以免有更頭痛的問題。

    「把盈然姊姊一棒打暈,扔到希羅的床上算了!」她皺眉道。君盈然還不是普通的難搞,她這個智多星都快放棄了!

    雷廷霄大笑出聲,戲謔地開口:「我們的問題也用這個方法解決好了!生米煮成熟飯後,你就不用遵守當初的約定,什麼一定要在希羅結婚之後才嫁給我的爛約定!」

    「不可以!」她一張臉比西紅柿還紅。

    「唉……我有一個全世界最保守的未婚妻。」雷廷霄歎息。

    「你不可以反悔喲!」絳紗急得扯住他的上衣,她可是等了許久才當上他的未婚妻的。

    雷廷霄邪邪一笑道:「我是逗你的!」

    他摟住絳紗,他是該早點撮合那兩個了,否則絳紗沒事老往他的懷裡鑽,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簡直是在考驗他的自制力嘛!

    為了自己的身心平衡著想,他要主動出擊!希羅和君盈然……你們等著瞧吧!

    絳紗抬頭看著自信滿滿的雷廷霄,嘴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呵呵!盈然姊姊,忘記告訴你一件事,做事不擇手段的不只是她和希羅,還有一個惡棍之最——雷廷霄。

    他曾是名震英國的「黑騎士」,他布下的可是天羅地網,任誰也躲不掉。

    綽號「獵人」的君盈然這次要換成被人獵捕了,可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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