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立慣了。」
「一個女生晚上還在外頭閒晃,很容易發生危險啊,小妹妹。」
「紐約比這裡還危險,我不也平安回來了。」
「你不怕我?」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好人?真是兩個會壓死人的字,這兩個字聽過太多人對他說,他早就麻木了。
「你還不認識我,別說那麼快,要是哪天真被我賣了,可就後悔莫及。」第二罐啤酒又空了,第三罐緊接著上場。
喝酒需要知己,再不然就是一個人喝,沒想到今天面對一個陌生女子,他也能有酒興,真難得。
他們根本不認識,身份也相差懸殊,可不知怎地,他居然在她身上感覺到相同的哀傷,淡淡地飄過彼此的眼底。
沈曜到底是個怎麼樣的女人,他突然有想瞭解她的念頭。
「你家還有什麼人?」沈曜快他一步提出他也想問的問題。
「我還有個弟弟。」
「你父母呢?」
徐梓晴別過臉,默默注視外頭的街道,許久後才開口:「我媽過世,我爸開車撞死人後失蹤了。」他口吻極淡,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
「然後呢?」
徐梓晴不禁低頭一笑。「這種無聊的事情你居然有興趣聽?」是不是喝醉了?要不然深埋心底的事怎會對一個剛成為朋友的人說出口?
「我們是朋友,自然會想多瞭解你,如果你願意說,我就聽。」
沈曜認真的眸色不禁觸動了他的心弦,這女人,總是上一秒讓他咬牙切齒,下一秒又輕易令他卸下心防。
「很無聊的,聽到睡著了我可不管……」
徐梓晴低醇的嗓音宛若穩重的大提琴,拉出了教人著迷的旋律低訴著他的過往──
他曾經有個幸福的家庭,直到母親去世後,父親性情大變,終日流連賭場,最後連他們僅有的房子也成為賭注,直到房子也輸掉了,父親才決定重新振作,無奈彷彿是考驗似的,父親開車撞死人,從此音訊全無。
他身為長子,自然得承接照顧弟弟的責任,當然了,還包括上門來索討理賠的受害者家屬。
法律上,他理當無罪;道德上,他無法自私。
「所以你就負起照顧受害者家屬的責任?」
徐梓晴輕輕點頭,桌上的啤酒早在他說完故事的時候就已喝光了。
「你父親是在工作中出事,他的公司應當負起連帶賠償責任,這些完全不關你的事。不過對方上門來討公道,顯然是賠償金不夠,你這麼好說話,剛好順了他們的意。」受害者家屬確實值得同情,但她也見識太多受害者家屬使出的手段了,把一切交由司法判決才公道。
他扯了扯唇瓣,笑得很冷很無奈。
「不,上門來的是個老奶奶,我父親撞死的是她的兒子,也是他們家中唯一的經濟支柱。她的丈夫是植物人,在病床上躺了許多年,她能依靠的只剩下兒子,沒想到她兒子車禍過世,法院判定他兒子闖紅燈也要負起一半責任,賠償金確實不多,辦完後事後所剩無幾,所以她來問我她往後該怎麼辦。」
一句「我該怎麼辦」令他責無旁貸,雖然苦,他卻心甘情願。
這個意外毀了兩個家庭,他們只是比較幸運而已。
「若是今天立場交換,我也希望對方能有良知不要太自私。我書讀得不多,不過我只做對的事情,我媽常告誡要我有責任感,我覺得這件事不能視若無睹,不是嗎?」
最後三個字滿是無奈,同時也有著一股灑脫。
真怪,明明是壓力,為何他卻能這般雲淡風輕?
「你不怨恨嗎?」命運本來就不公,怨恨是必然的發洩。
「怨恨什麼?如果是命,我當然要接受,逃避難道就能改變?」
逃避就能改變?
當然不可能……懊悔更不可能改變,事情過了就是過了,永遠都不會回到從前,她很早就明白了。
凌晨一點多了,街道上久久才駛過一輛車,彷彿代表他們之間的沉默,這份寧靜就這麼開始,沒有人再開口,靜悄悄地如同如墨的夜色。
直到徐梓晴起身收拾桌面的凌亂,逕自提起兩個塑料袋率先離開便利商店,沈曜才似是回過神追上去。
他把袋子放在後座,然後打開前座車門,卻沒有上車的動作。
「不用送我了,你早點回去,我習慣一個人走路,謝謝你,晚安。」短短幾句話,甚至還帶著淺淺微笑,卻有一股強勢的魄力,教沈曜不敢違背,只能目送他逐漸渺小的背影。
突然間,她有點明白徐梓晴會堅持走夜路的理由了。
安靜、孤獨──不正是她當年最痛苦的時候也曾做過的事嗎?只是她選擇海邊,而他是一個人走路。
徐梓晴的背影愈來愈模糊,終至看不見了,沈曜才收回目光。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是找了她快兩個小時的孟然。
「大小姐,你人在哪裡?」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差點要去報警了。
「我沒事,正要回桃園。」
「大小姐沒對徐先生怎麼樣吧?」安心之餘,孟然忍不住擔心另一個有可能成為受害者的對象。
「你怎麼不擔心他有沒有把我怎麼樣?」沈曜心情好,不自覺勾起唇角。
「這個可能性有點小。」她的助理頗不客氣地回應。
「……」
「大小姐平安就好,二小姐很擔心你,請你先打個電話給她,要不然她會繼續哭給我聽。」他對太柔弱的女人最感到棘手。
「徐梓晴不僅很蠢還很心軟,所以我決定……」
「決定什麼?」昏昏欲睡的大腦在聽見大小姐最後那一句話後頓時清醒過來。
沈曜頓了一下,問:「對了,上回你好像在小萌面前暗指我是壞心大小姐,對嗎?」
「大小姐,沒這回事,一定是二小姐誤會了。」孟然誠惶誠恐地辯解。
「既然我是壞心大小姐,又何必告訴你我即將做的壞事,所以……晚安了。」
她是壞心大小姐,不過接下來要做的卻是好事。
對某人來說……
徐梓晴還沒找到兼差,沈曜倒是又找上門。
「今天要搬什麼?」
早上一到公司,老闆就說上次的孟先生十分滿意他的服務,這次又是小額案子,依然指定他,只是地點居然是大飯店的餐廳,他的衣著格格不入,不過他倒是若無其事,完全不在乎旁人投注而來的目光。
沈曜靜靜觀察他的一舉一動,非常欣賞他的內斂沉穩的個性。
「不搬家,今天我們來談談一筆生意。」
「生意?你找錯人了?」他口袋空空,沒錢做生意。
「我相信我的眼睛不會看錯人,你值得我跟你做這筆生意,請相信我,我不會害你,我們是朋友。」
「我沒錢。」三個字,簡單易懂。
「我不要你的錢……」
「姐。」一名穿著合宜裙裝,模樣乖巧,容貌卻異常艷麗的女孩走進他們,她看也不看徐梓晴一眼,好像眼底只看得見沈曜。
「你來了。坐,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這是我妹妹,沈萌。他是徐梓晴,我的朋友。」沈曜隨即換位子,讓妹妹能夠和徐梓晴面對面。
「徐先生,你好。」因為沈曜的慎重介紹,沈萌總算正眼瞧了徐梓晴一眼,淡淡地一笑,然後又轉過頭說:「姐,我是逃學過來的,下一堂要考試,不能留太久。」意思是沒事的話,她馬上就要走人。
「你不是一直很想學開車?」
沈萌微微噘了嘴,抱怨道:「對啊,可是姐不是不希望我學嗎?」
「那是因為我始終找不到合適的教練教你開車,現在我找到了,這位徐先生很會開車,只要你同意讓他教你開車,我立刻買一輛車送你,好不好?」
本來還打算聽她們姐妹倆話家常,沒想到話題又兜到他頭上,徐梓晴愣住了。
沈萌轉過頭注視徐梓晴,態度客氣有禮的問:「請問徐先生是開車教練嗎?」
「他不是,不過開車技術很好,我信得過。」沈曜代替他回答。
「好吧,既然姐姐信得過,一定就是最好的教練,我一切都聽姐姐的安排,那我先走了,徐教練,再見。」沈萌起身,飄逸的長髮順勢擺盪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粉紅色的倩影隨即離開,帶不走的是附近一堆看傻了眼的男人。
當然不包括徐梓晴,因為他還處於一團亂的漩渦之中。
「我幾時可以當開車教練了?」怎麼他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項長才。
「我妹妹很單純,長得又漂亮,我怕她會被人騙,想找一個我信得過的人教她,而我信得過你。」沈曜解釋。
「有必要這麼保護她嗎?我看她也不像是笨蛋。」
「她是我妹妹,我不保護她誰來保護?我當然知道她不是笨蛋,不過有些事還是謹慎點比較好,我不希望將來後悔。」
「你說要跟我談的生意就是這個?」他注意到沈曜的語氣裡儘是化不開的懊悔,好似曾經有過什麼遺憾在她心底留下傷痕。
「不,我不只希望你教她開車,我還希望你能和她結婚。」
「什麼?!」吃驚完全顯露無遺。
「放心,絕對不是什麼生幾個孩子給幾棟房子或是多少錢的生意,我是希望你們真心相愛,然後結婚。」徐梓晴的反應完全在她意料之內。
「你把你妹妹的幸福當成生意來談?」徐梓晴不能認同她的做法。
「你誤會了,我是跟你談生意,只不過這筆生意包括了我妹妹的終身大事。我是希望你能盡全力追求我妹妹,一旦你們結婚,我也會盡全力支持你想做的事情。」她絕無冒犯的意圖。
「你又知道我喜歡什麼了?」原本只是簡單的事情,若換做其他人開口,他只會啼笑皆非,轉身走人,可是開口的是沈曜,就讓他覺得十分不愉快。
「你說過你父親因為太專注在自己的興趣上,忘記照顧家庭,我記得他曾是鞋廠公司的師傅,即使被裁員也沒有放棄興趣仍繼續制鞋,你也曾投過履歷想應徵制鞋師傅,卻因為學歷以及經驗而沒有錄取,不是嗎?只要你答應好好照顧我妹妹,我絕對會把你捧到國際上,如何?」
現在,不僅不愉快們還覺得被冒犯了。
徐梓晴冷冷低哼,神色凜然,一股火氣油然而生。「沒想到我這種小人物竟然能讓你大費周章調查我的背景,甚至還欽點我成為你的妹婿?不過我也有拒絕的權利,多謝厚愛了!」再次證明他是在不懂沈曜的腦袋在想什麼,用膝蓋想也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比他合適,她必定是想尋他開心。
「明明是雙贏的生意,你為什麼拒絕?」儘管是為了妹妹的幸福著想,她也不會傻到拿錢去填海,是在透過關係請人看過徐梓晴的設計圖後,才更確定這筆生意穩賺不賠。
「沈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有閒工夫陪你玩,至少我就不是!」扔下這句話,徐梓晴轉身離開飯店,留下一臉錯愕,確信自己這次沒有說錯話的沈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