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火車,秦炎就看到謝棋等在出站口。他黑了些,頭髮剪得很短,不過看起來更男人味了。秦炎不知怎的臉有些紅,心情類似於和久別重逢的情人見面——然後就自己罵自己犯抽。
謝棋幫秦炎報的班離他們學校不遠。他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子,就是為了這個暑假特意租的。秦炎罵他浪費,謝棋說:「得了得了,住我們寢室多不方便?我好幾個哥們放假沒回家呢!」
秦炎大為尷尬,他當然知道謝棋說的不方便是什麼意思。吃過飯後兩人象徵性的在這個城市裡走了走,然後就回了謝棋租的房子。洗完澡,秦炎咬著牙刷對著鏡子發呆,鏡子裡映著謝棋的身影,坐在房間的床上,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面前擺著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啤酒,還冒著涼氣。
好像應該喝點酒才更符合氣氛。秦炎慢吞吞的從浴室裡出來,走到床前,被謝棋一拉,跌坐在了床上。
電視機在離床不遠的地方開著,誰也沒去在乎放的是哪個頻道,什麼節目。秦炎注意到床頭櫃上的避孕套,瞬間變了臉色。
但他沒說什麼,只是拿起一罐啤酒,打開了,慢慢的放到嘴邊喝。
謝棋臉上掛著在秦炎看來超級欠扁的笑容:「洗完了?」邊說邊湊上去,伸手在秦炎還沒干的頭髮上摸來摸去。
秦炎不耐煩的甩開,冷笑著說:「你倒是準備的充分——這麼多避孕套是幹什麼用的?」
謝棋愣了一下,邪笑著說:「幹什麼用的?你還要問我?」
秦炎隨手拿起一個,笑起來:「還草莓味的?你還挺有情趣的——」指著那一堆形形色色,各種牌子的避孕套,「別說是為了我來特意準備的……你他媽有病呢?每個牌子來一個?恐怕不是一次買的吧?操!這麼多個……你帶多少女人在這裡過過夜?」
謝棋大笑起來:「吃味兒了?對嘛,我就喜歡看你這樣子。」收起笑容,慢慢的伸手把秦炎的臉扳過來,「這房子我才剛租下來,哪個女人有那個福氣進來?這些都是我寢室的哥們兒贊助的——我說我老婆要過來呢……」
秦炎一把掀開他的手,臉上火燒火燎的熱得厲害:「誰他媽是你老婆!」
謝棋嘻嘻的笑,撲過去壓住他:「不是我老婆,那是我什麼?恩?」一邊說,一邊不懷好意的把手伸進秦炎的衣服底下,「這兒除了我,誰還能碰?還有這兒,這兒……」
手漸漸的向下,卻被秦炎死死的擋住了:「你他媽別想再來!就你那破技術……還是讓我來吧!」翻身就想把謝棋壓在下面,謝棋哪能讓他得手,手疾眼快的按住他,嘴角噙著一抹壞笑:「你也太小看我了,我為了今晚上作了多少準備啊……讓你來?好,等以後你技術練出來了再說!」頭一低,雙唇準確無誤的壓下來,堵住了秦炎的嘴唇。
***
秦炎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渾身就跟散了架似的疼。他還以為謝棋說話那麼大的口氣,想必是真有兩下子,結果那傢伙除了知道事先帶上個套子,動作放慢一點,根本沒個屁長進——而且他的耐心也只有在準備進去的時候維持了一會,等到秦炎稍微放鬆一點,立刻就迫不及待的衝進去了。一邊動一邊還無恥的說:「疼嘛,是難免的,總不能因為疼就不做了吧?技術是練出來的,老是怕疼不讓我做,我還不活活憋死?我們應該每晚上都多做練習,保證這次你上完學習班,你那個的技術也跟著上來了……」
秦炎在劇痛中抬起手劈頭蓋臉就給了謝棋一下子,破口大罵:「我他媽下次一定讓你也試試!」不過他的狠勁也就吼完這句後沒了,謝棋被他打了一掌,變本加厲的開始折騰他。秦炎悲哀的想,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實在是不錯的,狠話應該留著等下次干謝棋的時候再說……為啥自己每次大老遠的跑來都是送床上給謝棋上?!
早晨秦炎迷迷糊糊睜開眼,一下子看到謝棋的臉就貼在自己的上方,嚇一跳。然後看到謝棋半邊臉頰上烏青一片,反應過來是自己昨晚上給打的,不由大樂。
謝棋動了一下,醒過來,秦炎沒搭理他,自己搖搖晃晃的爬起來進衛生間洗淑。謝棋打著呵欠跟著進來,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臉,愣了一下,轉過頭對著秦炎叫起來:「你他媽下手也太狠了,我還能出去見人嗎?」。
秦炎幸災樂禍的說:「疼嘛,難免的,忍忍就過去了不是?」
謝棋恨恨的看著他,半晌,笑起來:「反正是床上叫老婆給打的,不丟人,人家知道了還羨慕是情趣呢!」
秦炎的笑瞬間僵在了臉上,氣得舉起手裡的牙缸就要砸過去,謝棋大笑著逃開,躲到廚房燒開水去了。
休息了兩天,秦炎問什麼時候去上課。謝棋突然支吾起來,半天才說:「我沒給你報雅思……給你報的考研班。」
秦炎愣住了。
謝棋說:「我不想讓你出國。跟我一起考研吧,咱們考到一個學校去,不好嗎?」
秦炎起碼有三分鐘說不出話來,氣得渾身發顫,謝棋有些畏縮的看著他。秦炎強忍著怒氣向他勾勾手指,謝棋慢騰騰的挪過去,秦炎一腳踢了過去,大罵:「你怎麼不跟我商量?自作主張給我報什麼考研班?你他媽知不知道什麼叫尊重我?」
謝棋忍住痛,態度也很強硬:「我只知道你現在再不準備,考研就來不及了!就算我逼你也好,故意害你也好,總之我要你跟我一起考研!你媽讓你出國不也是怕你將來不好找工作嗎?考上研了不就好了?你也知道我那個破英語,跟你一起出國那是不可能的!那你就只能留下來!」
秦炎大吼道:「你想要我考研,明說不就好?使這麼多花招幹什麼?你他媽騙我幹什麼?!」
秦炎心裡其實也有想過考研,留在國內。可是謝棋這麼做太讓他生氣了,這不擺明是騙他過來嗎?跟他說實話難道他就不會過來了?犯得著撒謊嗎?這麼不信他,使出這種手段來強迫他答應,太可恨了!
因為這事,秦炎氣得整整一個星期沒搭理謝棋。但是班都報了,不能因為賭氣就不上,謝棋也知道自己理虧,每天跟著秦炎上下課,低眉順眼的,態度非常好。漸漸的秦炎也氣消了,開始犯愁怎麼跟媽媽說不出國,想考研的事。
謝棋安慰他說:「阿姨又不是不講道理,考研也是好事,你說你不想出國,捨不得他們,不就好了?我媽就不肯讓我出去,說就我一個兒子,走了捨不得。我看你媽真要讓你走了,肯定會想死你。」
秦炎皺著眉頭說:「你懂什麼!我兩個叔叔早都出去了,一直想把我們全家也弄出去。我要是出國了,過個幾年等我爸媽退休了,就把他們辦移民都接出去。」
謝棋變了臉色:「移民?還不回來了?操!沒門兒!我不准!」
秦炎冷笑起來:「你不准?你是代替我媽呢還是代替我爸說這話?」
謝棋說不出話來,臉色鐵青的瞪著他。
秦炎放軟了語氣,歎氣說:「好了,我就考研試試吧,要是沒上那就沒辦法了,真只能走了。好在我爸也不是特別想出國,他應該會支持我。」
謝棋把他拖進懷裡,蠻橫的說:「萬一你非走不可,我就想辦法也出去!你把你家辦出去,大不了我也以後把我家裡辦出去!反正事在人為,你是我老婆,去哪裡我追到哪裡!」
秦炎閉上眼睛,有些想笑。謝棋說的倒簡單,哪有那麼一帆風順的事?可是他喜歡他說的事在人為那句話,他喜歡謝棋這種為了和他在一起不顧一切的狠勁兒。
很多年,他一直走在謝棋的後面,被動而怯弱,小心翼翼,自以為清醒,不付出太多,就不會受傷害。可是現在才知道,也許退縮才真是傷害彼此。
他曾經想要置身事外,也想要一走了之。他的座右銘是人生就應觀棋不語,可那是笑話,已經擺脫不了了,已經陷進去出不來,那也只能認了。
謝棋從背後緊緊的抱著他,他們的呼吸相應著彼此的節拍,默契而自然。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
暑假過後秦炎一回家,就跟家裡說了不想出國的事,說要留下來考研。他爸爸沒說什麼,只說你自己決定。本來秦炎以為他媽媽會大力反對的,結果出乎意料的是,他媽媽聽了後,只是歎著氣說了一句:「你不想出國那也好,打算考哪個學校?」
秦炎呆呆的回答:「還沒想好。」
他媽媽說:「真想考研,就考你本校吧。」
秦炎愣住了,考本校?他那個學校的外語系本來就弱,每年繼續留下來讀研的,基本上都是畢業後準備留校任教以擴充他們學校的外語師資力量的。秦炎當然是想和謝棋考到一塊去,可謝棋怎麼也不可能考到他這個學校來吧?秦炎只好說:「我不太想考我們學校,專業只有文學研究和翻譯兩個,讀完後也只能留校,沒什麼發展前途啊。」
他媽媽說:「做大學老師很好啊,又穩定又體面,留在這個城市隔家裡還近——你自己去好好考慮吧,先吃飯。」
秦炎還想說幾句,他爸爸向他使了個眼色,叫他不要再說了。秦炎心裡納悶,只得閉了嘴拿起筷子吃飯。吃完飯後,趁他媽媽進廚房收拾的時候,秦炎的爸爸對他說:「進你房間,我有話跟你說。」
進了房間,秦炎的爸爸坐在床邊,點了一支煙,慢慢的抽。秦炎坐在桌子前,也不知道他爸爸想和他說什麼。過了好久,他爸爸終於開口說:「知道你媽為什麼要你考你們學校麼?」
秦炎搖頭。
「你媽前些日子上醫院做檢查,查出來胃裡面長了東西,可能要做手術。」他爸爸吐了一口煙圈,語氣低沉,「你媽媽的身體向來不好,小病小災的從來沒斷過,要真得了什麼大病,住院化療什麼的還不知道怎麼折騰她。你知道她一直想要你出國的,自從檢查出來後,就不想讓你走了。好在你自己也不想走,你媽當然想讓你留在這城市,你要真想考研,就考本校,先不管他前途不前途的,至少多陪陪你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知道嗎?」
秦炎彷彿一個青天霹靂當頭劈下,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什麼時候的事?他媽什麼時候上醫院查出來的,為什麼他不知道?
「媽她……什麼時候上醫院檢查的?」秦炎抖著嘴唇問。
「你暑假去學習的時候。」
「結果沒出來麼?到底是長的什麼東西……良性還是惡性,醫院沒給診斷結果嗎?」
秦炎的爸爸歎了口氣:「你這孩子……要是良性你媽會讓你考在這個城市嗎?當然是你能考多好的學校就讓你去哪兒了!」
只這一句話,秦炎已經什麼都明白了。
「你媽的意思是不想讓你知道,」他爸爸低聲說,「真是的,住了院不就瞞不住了嗎?你以後多順著她點兒,這種病……難說啊。」
一瞬間,秦炎忽然覺得父親好像蒼老了很多,以前沒有注意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爸爸連白頭髮都出來了。他想起爸爸曾經對他媽媽說,將來等我們小炎出息了,再不用我們操心了,我就帶你去內蒙古大草原吃烤全羊去!還有西藏,新疆……你沒去過的地方,等我們退休後我都帶你去!他媽媽笑得不行,說,你別當著孩子的面瞎說,都一把年紀了誰經得起那折騰!
那時候秦炎笑嘻嘻的看著他爸他媽,覺得幸福是從骨子裡往外滋滋的冒。可是言猶在耳,幸福似乎已經搖搖欲墜。
「那我不考研了。」他轉頭對他爸說,「媽要是真住院了,得花不少錢吧?我畢業就找工作,留下來。」
他爸勉強笑笑,說:「家裡不缺你讀書那幾個錢。」
「可我不想念了。」秦炎低低的說,「我想找個好工作,讓我媽看著我穩定下來,再不為我操心。她要好了,我再考不遲。」
他爸不說話了,默默的抽完煙,最後說:「你這樣想,也好。」
***
大四開學不久,謝棋給秦炎打電話,問他想考哪個學校。
秦炎說:「你考吧,我不念研究生了。」
謝棋愣住了:「不考了?開什麼玩笑?你家裡還是一定要你出國嗎?」
秦炎說:「我不出國,也不準備考研。畢業後就找工作,留在本市。」
謝棋簡直以為秦炎在和他開玩笑,可是聽他語氣又不像,只好問:「怎麼好好的你做了這麼個決定?怕考不上嗎……總不是你家裡沒錢供你吧?」
秦炎說:「我媽身體不行了。」
謝棋大吃一驚:「阿姨怎麼了?」
「……可能是胃癌。」
謝棋沒了聲音。
「我不能跟你一起考研了,你自己決定要考哪裡吧。」秦炎勉強的笑,「如果想讓我幫你參考,當然也可以……」
「我本來想告訴你,我很有可能爭取到我們學校的保送名額,想問你願意考哪個學校。」謝棋的聲音好久才傳過來,「你是真的決定不考研了?」
「不考了。」
「可是你們那個學校……根本就沒有我要念的專業啊!」謝棋的聲音急躁起來,「你只能留在本市,你要我怎麼辦……我跨專業考你們學校?或者我也不考研?」
秦炎深吸一口氣,謝棋不應該說這種話。他可以不出國,可以不考研,他什麼都可以不要,因為他只希望能多留在他媽媽身邊。可是謝棋憑什麼跟著不考研,拿自己的前途當玩笑?
愛是個什麼東西?值得謝棋為他這樣?若是一時衝動,以後怎麼辦?他可以把自己的未來丟到一邊,但是謝棋不可以。
不值得。
「我說了要你考到我們學校來嗎?我說了要你也留到本市嗎?」秦炎冷下聲音,「你也不想想,即使你真回了這裡,我們能在一起嗎?在你爸媽和我爸媽眼皮子底下,能嗎?!」
謝棋一時說不出話來,半天才說:「總能先瞞著吧……」
「瞞,瞞得了多久?」秦炎冷笑,「我現在沒心思想我們那些破事了。謝棋,我媽身體都這樣了,她要說一句想看我早點結婚生小孩,我保證二話不說,畢業就討個老婆給她看!」
「你他媽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聽得很明白!」秦炎一把掛了電話,靠著牆,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話說得狠,可他不這麼說,難道真讓謝棋發神經,為了他,學校保送資格不要,跑來他們學校念個不喜歡的專業,或者乾脆連研都不考了?
事關前途,不能讓謝棋憑性子胡來。現實已經如此,除了接受,沒有別的辦法。
***
秦炎的媽媽到醫院複查了兩次,確診下來是胃癌,還好發現得早,及時住院治療應該有希望。幾天後他媽就住進了醫院,秦炎也開始了每天醫院學校兩頭跑的生活。好在大四功課已經不多了,他爸要上班,白天就靠他來照顧他媽。
他媽還是挺樂觀的,吃藥做化療,頭髮開始一根根的掉光,就要秦炎給她買了個假髮來戴著,還開玩笑的說,本來有了白頭髮的,這麼看起來反而年輕了。
秦炎心裡難受,臉上也只能陪著他媽笑,每天只要有時間就在醫院陪他媽。那天他像往常一樣買了水果去醫院,卻沒在病房見到人,趕緊抓了護士詢問,護士說可能在花園裡散步。
秦炎三步並兩步的跑到醫院花園,好不容易才看到他媽坐在石凳子上,微微笑著,陪著一個小孩子玩。
秦炎輕輕走過去,他媽看到他,笑笑:「你來了?」
秦炎在她身邊坐下,那個小孩子怕生,見他過來了就飛快的跑走了,躲到一邊自己去玩沙子,於是隨口問:「這小孩子是誰?」
他媽媽說:「住隔壁病房的,怪可憐的,聽說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他爹媽把他扔到這醫院門口就一走沒個信兒了。護士說他在這醫院都躺了大半年了,政府養著,也沒人管他……再等好點兒就給送到福利院去吧。」
秦炎有些吃驚,看到那個小孩子自己玩的開心,長得可愛又漂亮,一點兒也不像是癡呆。想起這世界上還有那麼殘忍的父母,親生骨肉,竟然捨得說扔就扔。
他媽媽拿出秦炎買來的水果,剝了一個香蕉,招呼那小孩子過來吃。小孩子遠遠的看著,遲疑了好久,慢吞吞的走過來,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給我吃的嗎?」
秦炎的媽媽慈祥的笑著:「是啊,很甜的,吃吧。」
「是冰淇淋嗎?」
「不是,是香蕉。」
「不是冰淇淋,會甜嗎?」那小孩子呆呆的問,「可是爸爸帶我吃的冰淇淋才甜……香蕉是什麼東西?」
秦炎和他媽媽都愣了一下:「你爸爸來看過你?」
「爸爸跟我住一起。」小孩子乖乖的回答,「爸爸說冰淇淋最甜了,小朋友都喜歡吃冰淇淋。」
「你爸爸……跟你住一起?」
「對啊,爸爸跟我穿一樣的衣服,跟我一起打針,不用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帶我出去玩,看電影。」小孩子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可是最近爸爸都沒什麼時間陪我玩,護士阿姨說他要做個大檢查……啊,爸爸過來了!」
秦炎抬起頭,看到小孩子歡天喜地的朝不遠處一個人影奔過去,嘴裡還叫著「爸爸,爸爸!」
那人彎下腰,把小孩子抱了起來,秦炎站了起來,不敢置信的看清楚了來人。
是……夏小川的哥哥……
他,原來一直住在這家醫院的麼?
那個人抱著小孩子走開了,秦炎的媽媽在一旁說:「原來是那個人啊。」
秦炎轉頭:「媽……你認識他?」
「住隔壁的,年紀輕輕的,聽說得了尿毒症,要換腎。」秦炎的媽媽歎氣,「好像大半年前就住進醫院來了吧?我聽護士說起過,他那病難治,換腎也不定能好,而且沒個幾十萬還下不來。好在他自己也不太往心裡去,說那就不用換腎了,聽天由命吧。可惜了,還沒結婚的呢……」
秦炎愣愣的站著,想起那個人跟他說自己不住這個城市,夏小川出事正好能遇上他是他命大……那麼多句話中,全是騙他的,只有那句「我不過是活一天算一天的」才是句實話。
夏小川不知道吧?他已經離開了這座城市,進了一家大企業,開始了自己的新生活,他不知道他愛到極點恨到極點的那個人,原本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寂寞的活著。
每天計算著剩餘的日子,寂寞的活著。
***
秦炎的媽媽做完手術後,沒出現太大的不良反應,效果似乎不錯。秦炎暗自鬆了口氣,回學校後,他們輔導員找到他,問他願不願意畢業後留校。他們系有個留校名額,秦炎四年的成績都不錯,爭取一下的話,應該沒什麼問題。而且他問過秦炎,知道他因為家裡的事不準備考研,心裡替他可惜,就勸他說,那不如留校做個助教,過兩年再考研的話,專業也沒丟,把握還大。
秦炎求之不得,他本來就想留在本市,而且輔導員的話說到他心坎裡面去了,要是他媽媽能挺過去,以後好起來,他這兩年也沒生疏自己的專業,邊任教邊複習,考研也容易。
再加上他家裡在這個學校本來就有關係的,秦炎想把這個名額弄到手,問題不大。
然後一晃就是十一,謝棋給他打電話,說在那邊找了一家公司,實習了兩個月還不錯,那個公司準備在他們家這邊開分公司,謝棋準備下學期就跟他們簽約,畢業後進那家公司,回到本市來。
這段時間謝棋每次給他打電話,都只問他媽媽身體怎麼樣,也不多說別的事,秦炎以為他和謝棋已經都默認了現在這種局面,雖然心裡面有些傷感,但也無可奈何。萬萬沒想到謝棋一聲不響的就決定放棄考研直接簽約公司了,秦炎握著電話,半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不說話?」謝棋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我十一要回來,我未來的老闆跟我老鄉呢,說要回來探親,說真的,多虧認識了他,不然像這種好機會我哪那麼容易找著啊?」
秦炎說:「什麼好機會?」
謝棋說:「你知道這家公司多難進麼?根本就不招本科生的——還好那老闆是我打工的時候認識的,靠他面子我才進去了,嘖嘖,真他媽運氣好!」
秦炎顫著聲音問:「你不是要被保送?」
「那個啊?」謝棋的聲音頓了一下,過了一會才說,「我放棄名額了……沒事兒,反正讀了一二十年的書了,早讀膩歪了,不念了。」
「你家裡……你家裡不罵你發神經?」
「我還沒跟他們說呢。」謝棋的聲音低了下去,「十一回來等著受刑來了……我媽非殺了我不可,她和我爸連學校都替我選好了的,操!還真不知道怎麼說好。」
秦炎想罵謝棋你他媽白癡嗎?人家要都要不來的東西,這麼難得的報送機會,你竟然就這麼甩手不要!做出這種不經大腦的事,你家裡不被你氣死才怪!他想罵你為什麼不和我商量就又擅自作主呢?他想罵謝棋你知不知道尊重我,聽我一次話啊?他想罵你以為你真跑回來了,我就會和你好了?
可是他心底有個聲音在說,其實你也很高興吧?
秦炎最後只能低聲的罵出一句:「白癡……幾號到?要不要給你那位未來的老闆訂房?」
「不用不用,他會找自己朋友的。」謝棋笑嘻嘻的說,「別的話到時候再說,等我回來!」
***
謝棋說了十一要回來,秦炎可以做的事情也只剩下等待了。他媽媽做過手術後情況不錯,只要住院再觀察一段時間,等化療結束後就可以回家慢慢調養了。
放下心來後,這才發覺自己的前途已經定下來了。同班的同學們幾乎都在積極準備著考研出國或者找工作,反觀自己,好像已經什麼都不用做,什麼都不用想了。秦炎買了一束鮮花慢慢的朝醫院的方向走,後面有急促的腳步聲趕上來,倪雁的聲音從他背後傳來:「秦炎,等我一下!」
狐疑的停住腳步,秦炎回過頭,看到倪雁奔上來,站住腳步,氣喘未定的對他說:「你要去看望伯母嗎?我也去。」
秦炎瞪大了眼睛。
「我前兩天才知道你媽媽得病的事,正好我也要去醫院開藥,順便去看看伯母吧。」倪雁微笑著說,「怎麼,不歡迎?」
「不是……」秦炎猶豫了一下,「我媽的病情其實已經穩定下來了……」
「所以我已經沒有必要去看了嗎?」倪雁忽然換上了認真的神色,「還是說你不想讓我去探望伯母,怕引起誤會?你怕你媽媽罵你不認真學習,談戀愛交女朋友,畢業時帶了去見家長?」
秦炎大為尷尬,連連搖頭解釋:「不是不是,當然不是,你別生氣……」
「哈哈哈……」倪雁突然大笑起來,「秦炎,有時候我真覺得你白癡得可以,我板起臉就是生氣嗎?你最近有沒有認真看過鏡子?你已經連玩笑都不會開了,每天都跟個木頭一樣面無表情——究竟有多少煩惱事折磨著你?」
秦炎皺了一下眉頭,沒有說話。
「有時候想想,畢業就真見不到面了。我難得和一個男孩子成至交,秦炎,若我說我其實捨不得你,」倪雁放低聲音看著他,「會不會已經太晚?」
秦炎眼皮微微跳動了一下,這個時候竟然來和他說這種話……倪雁應該知道已經不是晚不晚的問題,而是根本就沒有可能了。
「的確太晚。」秦炎輕聲說,「也沒有意義。」
兩個人站在馬路邊上,太陽熱辣辣的照下來,盛夏的蟬在柳樹枝上哇哇的叫。
「原來你真的從不曾喜歡過我。」倪雁的唇邊勾起一絲自嘲的笑,還有些許寂寞,「很多時候我以為我們中間只是隔著一層紙,或許是我錯覺,以為我們之間只需要一個人先開口——我甚至都想過畢業後陪你留下來,蠢吧?」
秦炎捧著鮮花的手開始微微抖動起來,倪雁怎麼會一直抱著這種心思?他一直以為這個聰明的女孩子是最理解他的。早說好了他們之間碰撞不出愛情,要有,早有了,何必等到現在。
他這四年,不過是耗費在了一個叫謝棋的人手裡,筋疲力盡,實在拿不出多餘的力氣再去愛上別人。
儘管倪雁可以說從任何意義上來看,都是十全十美。
最後倪雁還是買了幾斤水果,陪著秦炎去醫院看了他媽媽。秦炎的媽媽對這個漂亮大方的女孩子很喜歡,趁著倪雁去衛生間,背地裡偷偷問是不是秦炎的女朋友。秦炎苦笑:「說怎麼可能,當然不是。」頓了頓,又說,「媽,你不是早早教育我最好不要在大學談戀愛嗎?什麼時候關心起這種事來了。」
他媽說:「有女朋友又不是什麼壞事,如果對方條件好,對你也好,那是求也求不來的。讀書的時候不讓你談戀愛,那是怕影響你學習,又怕你要出國,耽誤了人家。可你現在不是定下來了?」
秦炎默默的削著個蘋果,他媽媽看看倪雁去衛生間還沒回來,又說:「她要真是和你大學裡好上的,我是不反對的——聽說謝棋從高中起就交過好幾個女朋友了?你就是這點從來不如他。」
秦炎失笑:「您從哪裡聽來這種小道消息,我怎麼不知道?」
秦炎的媽媽無奈的歎氣:「以前覺得你乖,聽話,還挺放心的。現在看你跟個木頭一樣,長這麼大連女孩子的手都沒碰過,我家兒子就這麼沒市場?」
秦炎只能沉默。
現在他還不過大學沒畢業,他媽媽就開始操心起他將來的事了,難道真被他當時那句氣話說中——謝棋,我媽身體都這樣了,她要說一句想看我早點結婚生小孩,我保證二話不說,畢業就討個老婆給她看!
想到這裡,秦炎握在手裡的水果刀都抖了起來,只好放下了蘋果。
倪雁說的沒錯,究竟有多少煩惱事折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