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翟炯儀眨眨眼,喉嚨燒癢地咳著,才睜開眼就見一張臉貼著他,放大的五官讓他嚇了一大跳。
「雀兒,他在睡覺。」
翟炯儀瞧著男子轉頭說了句,他順著他的目光仰頭瞧見一個女子站在幾呎外,牽著一頭驢子,頭上戴著垂紗的斗笠,一身淺藍的衣裳映著藍天,微風吹起她的裙角,露出一截白皙的腿肚,翟炯儀立刻移開視線,不敢稍作停留。
他從地上站起,身體搖晃了下,宿醉的頭痛讓他呻吟一聲,他按了按太陽穴,覺得頭彷彿快要爆了。
「你為什麼在這裡睡覺?」
翟炯儀試圖忽略頭部傳來的抽痛,雙眼定在眼前的男子身上。他是個身強力壯的青年……翟炯儀頓了下,忽然覺得有絲怪異,他的外表看起來應該有二十出頭,可他的眼神與五官在說話時……很不搭調,像孩童似的。
「在河邊睡覺會感冒。」男子開朗地笑著。
「明基,該走了。」
女子有著清脆好聽的聲音,翟炯儀不由自主地望向她。
「好。」明基立刻跑到雀兒身邊,輕鬆將她抱上驢背側坐著。
翟炯儀往前走,眼前忽然暈眩起來,他踉蹌地往前倒。
「明基,快……」雀兒話未說完,就見男子啪一聲摔在地上。
明基轉過頭,驚呼一聲。「跌倒了。」他趕緊將翟炯儀扶起。
翟炯儀輕咳兩聲,虛弱道:「真糟糕,好像發燒了。」他現在全身無力。
「我看。」明基將手掌放到他額上。「啊,燙燙的。」
雀兒自驢背上跳下,對明基說道:「把他扶上來。」
「好。」明基將他往前帶。
「給你們添麻煩了。」翟炯儀愧疚道,他昨天實在不該喝那麼多酒的。
「麻煩、麻煩。」明基一邊重複他的話,一邊將他扛上驢背。
「公子住城裡嗎?」
「是,麻煩姑娘送我進城,煩勞了。」翟炯儀客氣地說著,依他現在的模樣,怕是走不回去。
雀兒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點了點頭,這兒離城不算遠,大約再走個一刻鐘便到城門了,送他一程應該沒關係。況且現在天才剛亮,路上幾乎沒有什麼人,總不好將他丟在這兒,他臉上帶著病容,還是快將他送回去看大夫才是。
「走吧。」雀兒對明基說了句。
「走囉。」明基高興地喊了一聲,拉著驢子往前走。
一路上就聽見明基一會兒唱歌、一會兒高聲說話,興致來了還追著青蛙跑跳,而雀兒會在他跑遠時喚住他。
翟炯儀原本直挺挺的坐在驢背上,可隨著腦袋愈來愈昏沉,他的背也隨之愈來愈彎,最後索性將頭靠在驢頸上。
「公子、公子,你沒事吧?」明基跑到他身邊問道。
雀兒將手上的巾帕以囊袋裡的泉水浸濕,將帕子交給明基,一邊指示他將帕子放到公子額上。
「來,涼涼的。」明基將帕子放置在他額上,而後抓起他的左手,壓在額上。「你壓好。」
翟炯儀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好。」沁涼的帕子讓他頭腦清醒了些。「多謝小哥。」
「小哥?」明基一臉疑惑。「我是明基。」
翟炯儀微笑。「謝謝你,明基。」
「雀兒,他謝我。」明基憨笑一聲。
「他跟你道謝,你要說什麼?」雀兒笑問。
明基歪頭想了下。「不客氣。」
雀兒笑著點頭。
「我喜歡他謝我。」明基說道。
翟炯儀再次露出笑。
「你再說謝謝我。」明基轉向翟炯儀。
「明基,」雀兒笑著阻止他。「不能這樣。」
「為什麼?」明基皺眉,他毫無預警地抽起翟炯儀頭上的帕子,而後說了句:「給你,公子。」隨即將帕子又塞回他頭上。
「明基──」雀兒拍了下他的手。「不可以這樣。」
「為什麼──」
「謝謝你,明基。」翟炯儀插話道。
「哈……他又謝我了,雀兒。」明基開心道。
見明基又想故技重施,雀兒在他伸出手時拍了下。「公子生病了,你這樣,他會更不舒服,你再不聽話,進城以後罰你不能吃糖葫蘆。」
明基的抗議聲傳進翟炯儀的耳裡,讓他微笑地扯了下嘴角。
「我要吃糖葫蘆,我要吃糖葫蘆──」明基大叫著。
「那你乖點,你瞧──」雀兒往前頭指。「瞧見城門了嗎?進去就能買糖葫蘆給你吃了。」
「吃糖葫蘆了。」明基高興地叫了一聲,率先往城門跑去,他張開雙臂,像鳥兒一樣左轉右轉,一口氣跑到城門。「快點,雀兒。」他回頭叫嚷。
桑雀兒拉著驢子往前走,一邊叫喚明基,要他不可亂跑。見她走得慢,明基中途踅回來拉著驢子往前快走。
守城的士兵有趣地瞧著他們,耳邊聽著兩人的對話。雀兒走到城門口時,聽見其中一名士兵說道:「原來是個傻子。」
「喂,傻大個,上哪兒去啊?」士兵笑問。
明基奇怪地看他們一眼,沒有回話。
「問你呢,傻大個。」士兵訕笑道。「姑娘是你誰啊?媳婦還是姊妹?」雖然女子戴著蓋頭,可瞧她曼妙身形該是個年輕姑娘。
「我不是傻大個。」明基不高興地回答,他最討厭人家叫他傻子跟傻大個了,有傻這個字他都不喜歡。
他的回答讓士兵們笑了起來。
雀兒沒理睬他們,只是朝明基說了句:「走吧。」
「姑娘上哪兒去啊?驢背上的病癆子又是誰──」
翟炯儀輕咳一聲,撐起身子,這下士兵們才注意到他,立刻嚇得白了臉。
「大人!」所有士兵立即正步站好,動也不敢動。
桑雀兒也愣得立在原地,大人?
「別叫,頭真痛。」翟炯儀以手掌托著額頭。「麻煩姑娘送我回縣衙。」
雀兒瞧著他因宿醉而充血的雙眼,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認真看待眼前的人。「好的,明基,走了。」
明基一邊走、一邊問道:「大人,你是大人,那你為什麼要睡在外面?」
士兵們動也不敢動,一直到三人走遠後才喘口大氣。
「完了……」其中一名士兵呢喃著。
「怎麼會沒看到大人呢!」另一名士兵也歎氣,他們的注意力都讓傻子與戴著斗笠的姑娘佔據,沒留神趴在驢背上的人。
「大人不會怪罪我們吧?」
「我們又沒做什麼,只是跟姑娘聊聊天。」
「是啊!大人是講道理的人,不會跟咱們一般見識的。」
士兵們一邊說著、一邊往三人離去的方向瞧。「你說他們怎麼會走在一塊兒的?」
「該不會是大人的親戚吧?要真這樣就慘了,咱們還罵人家傻子。」
士兵們再次面面相覷,各個都成了苦瓜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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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房瞧著翟炯儀讓人給背回來,嚇了一大跳。「大人,您怎麼了?」
「沒事,受了些風寒。」翟炯儀皺著眉頭說道:「請季大娘給我弄碗醒酒湯。」
「要不要請個大夫?」門房阿忠瞧著主子臉色青白,不由也皺下眉頭。「您晚點兒還得升堂……」
「就請個大夫吧!」翟炯儀頓了下。「順便買些糖葫蘆回來。」
「糖葫蘆?」阿忠疑惑地重複。
「糖葫蘆!」一聽見糖葫蘆,明基興奮地喊了一聲。
「你要吃多少都行。」翟炯儀示意明基背他到大堂去。
雀兒牽著驢子跟在兩人身後,未發一言。
「姑娘,您進去吧!我把牠拉到馬廄去。」阿忠說道。
「不用了,我們一會兒就走。」雀兒說道。「就請你把牠繫在那棵樹下就成了。」雀兒指著幾呎外的樹木。
「好的。」阿忠回答,雙眼直碌碌的盯著白紗後的臉孔瞧,好奇地想看清楚她的長相。
雀兒往前走到廳堂,正好瞧見明基將翟炯儀安置到椅上,翟炯儀的臉色依舊很差,她不懂他為何要在外頭露宿,他明明有舒適的官宅可住。
雀兒拿下頭上的斗笠,朝翟炯儀行個萬福。「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見過縣大人。」
翟炯儀抬眼瞧著她低垂螓首,搖了下手。「不用多禮,也毋需拘禮。」因她低著臉,所以他還是無法看清她的長相,只見她淡淡的眉掃過白皙的臉蛋,睫毛長長的覆蓋她的眼。
「大人,你是大人?」明基偏頭瞧著他。「你是好大人還是壞大人?」
「明基。」雀兒拉了下他的手臂,示意他不可胡說。
她一抬起臉,五官便清晰了。她的臉蛋圓潤豐腴,五官秀氣,臉蛋細緻,像拿著小楷細心描繪出的一樣,杏眼、俏鼻、豐唇,黑白分明的眸子閃著慧黠。
「雀兒不是說好大人才要幫他抓壞人嗎?」明基看著她。「我幫妳問他呀!」
「明基……」雀兒又惱又氣,粉腮染著紅。
「如果你是不好的大人,雀兒就不幫你了。」明基轉向翟炯儀。「雀兒很聰明,她抓了很多--」
「明基--」雀兒再次打斷他的話。
「大人,您回來了。」一名豐腴的中年婦女走了進來,唇上的胭脂抹得有些不勻,綰在腦後的黑髮落下幾綹烏絲,走進來時,還一邊順著額邊的發,想必是剛起床。
她一走近便驚呼一聲。「哎呀,您臉色好差。」
「勞妳為我煮碗醒酒的湯藥。」翟炯儀說道。
「阿忠都跟我說了,說您喝了酒,我不信,所以才來瞧瞧。」季大娘邊說邊瞧著另外兩人。「這是……」
「是送我回來的朋友,還沒用過膳,也請妳……」
「我知道了。」季大娘伶俐地接著話。「我這就去做早膳,不過大人您要不要回屋裡先歇著?阿忠說您發燒了。」
「不礙事,先喝了醒酒藥再說吧!」翟炯儀說道。
「是,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弄。」說完,季大娘便走了出去。
「大人不用為我們準備早膳,我們也該告辭了。」雀兒說道。
「可是我肚子餓了,雀兒。」明基立刻道。
雀兒再次尷尬地嫣紅雙頰。「咱們到外頭吃。」
「雀兒姑娘不用如此客氣。」習炯儀頓了下。「還未請教姑娘貴姓?」
「小女子姓桑,桑樹的桑。」
「桑姑娘。」翟炯儀禮貌地稱呼。
「我姓倪,不是你我的你,也不是泥巴的泥,是一個人加一個兒子的兒,湖南井陽人氏--」
「不用說這麼詳細。」雀兒截斷明基的話語,這是小時候擔心明基走丟才要他背的,後面還有一長串,都是身家背景的資料。
「井陽。」翟炯儀頓了下。「就在隔壁縣。」他原以為兩人是姊弟,沒想到一個姓桑一個姓倪。
「我們走了兩天,我們是來找大人的--」
「明基,別說了。」雀兒打斷他的話,她實在不該在離家前跟明基說太多的,可她若不提,明基又不肯跟她離開,只會一個勁兒地問為什麼。
明基扁起嘴。「為什麼,妳不是來找大人的嗎?」她明明這樣跟他說的啊!
翟炯儀給勾起了好奇心。「桑姑娘找我何事?」他瞧著雀兒紅著臉,眼神有些尷尬也有些惱。
「雀兒她--」
「明基,你讓我跟大人說說話,你到驢子那裡把包袱拿進來,我在裡頭藏了根糖葫蘆。」
「糖葫蘆?」明基眼睛一亮。「我去拿,我去拿。」他高興地奔出廳堂。
「桑姑娘有話請直說。」翟炯儀直言道。
「是。」雀兒垂下眼瞼。「胡大人前些日子跟我提起,您這兒缺幕友,所以……」她頓了下,從袖口內拿出一封信交給他。「您看過就曉得了。」
翟炯儀接過信,快速瀏覽,信的內容非常簡單,是井陽縣令胡朝城的保薦函。信中大力舉薦桑雀兒,說她雖為一名女子,可聰慧又敏捷,她父親桑聞道與義父倪昌皆曾在井陽縣令身邊擔任多年幕友,將井陽縣治理得井井有條,之前因聽聞他手下缺幕友,所以大膽舉薦桑雀兒,望他能納為門下。
翟炯儀將信收好,說道:「胡大人對妳很推崇。」
雀兒沒應聲,靜靜等著下文。
他瞧著她,一會兒才道:「這樣吧!我先用妳十天,妳若不適任、或妳覺得無法與我共事,我再想法子為妳找個出路,或舉薦妳到別的縣令那兒。」
雀兒安下心來。「是,大人。」她心安並不是因為大人用了她,而是有十天的期限,她能趁此觀察他,萬一大人德行操守不好,她還能離開。
「妳本來不打算這麼快就拿出信的吧?」翟炯儀探問,方纔她還打算離開,而且知道他是縣令到現在,中間有不少機會能提這事,可她什麼也沒說。
「是。」
「為什麼?」
「我想觀察大人幾天後再決定是否--」
「大人,您回來了。」
一名男子的聲音打斷她的話語,雀兒側身瞧見一名斯文的男子走進來,穿著一襲青袍,唇紅齒白,眼尾略往上吊。
梅岸臨踏進門檻,在瞧見陌生女子時愣了下;女子見到他時,低垂頸項,避開他的目光,梅岸臨立即收回視線往翟炯儀走去。
「大人一夜未歸,學生甚是擔心,正打算差人去找……大人臉色很差--」
「我知道,告訴我的人可不少。」翟炯儀自我解嘲地說了句,見梅岸臨目光往雀兒身上瞟去,他立刻道:「你們先認識也好,雀兒姑娘,這位是我的幕友,梅岸臨。」
雀兒朝他福了福身子。「見過梅公子。」
梅岸臨立刻回禮,聽見翟炯儀說道:「她是我新聘請的幕賓。」
梅岸臨吃了一驚,幕賓?縣令大人請個女子當幕賓,這……
翟炯儀沒遺漏他驚訝的表情,不過也沒多說明什麼,只是道:「我想我需要躺一下,岸臨,麻煩你了。」他覺得神智愈來愈不清楚。
「是。」梅岸臨立刻上前將大人扶起。
「雀兒姑娘,我們晚點再談吧!至於妳的歇腳處--」
「大人不用為此勞神,還是先歇著吧!雀兒自會安置妥當。」
翟炯儀搖搖頭,腦子立刻發昏,他皺下眉頭說道:「沒什麼勞不勞神的,反正後面宅子大得很,妳若不嫌棄,就暫時先住下吧!」
「多謝大人好意,可……」
「妳不用顧忌,除我之外,我的義妹也住在宅內,那兒有間偏屋很安靜。」翟炯儀說道。
桑雀兒猶豫了下,但隨即頷首道:「多謝大人美意,那雀兒就恭敬不如從命。」
翟炯儀點個頭,示意梅岸臨扶他出去,雀兒跟在兩人後頭出了大堂。離開前,她以目光巡視了公案上的文房四寶、氣拍(驚堂木)及火籤,而後移至牆邊貼著的政事文件和杖棍,最終落在堂上的四個大字:公正嚴明。
她不自覺地輕歎口氣,耳邊彷彿聽見堂上大人的審問聲與皂吏擊杖的吆喝聲,空蕩的堂上異常寂靜,清風隱隱流動,在她腳邊盤旋,涼意沿著她的腳踝上升,她打了個寒顫,悠悠的喟歎一聲,朝堂上彎腰行禮後,這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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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吃藥了。」
翟炯儀睜開眼,腦袋有片刻的渾沌,他轉過頭發現義妹舒綾坐在床邊,思緒這才逐漸清晰起來。他受了風寒,還發了燒,一想到此,忽然意識到皮膚上覆著一層薄汗,發過汗後,頭好像不那麼重了。
「吃藥了。」舒綾微笑地又說了次。
她的聲音有點遠,夾雜在嗡嗡聲之中,他動了下頭部,將耳鳴聲甩開,撐起手肘才要起身,舒綾已急忙攙扶起他。
「我不礙事。」他坐起身,發現夕陽的餘暉自窗口射入,室內染著一片橘紅。
「怎麼會不礙事,你還發著燒呢!」舒綾拿起湯碗吹了吹。「來。」她將湯匙移向他嘴邊。
翟炯儀微微一笑。「我自己來吧!」
舒綾瞅著他帶笑的臉,眉心擰下,伸出去的湯匙只得尷尬地又移回碗內,不發一語地將湯碗遞給他。
翟炯儀吹了吹湯藥後,就碗喝了一口,苦澀的藥味讓他皺下眉頭。
「大哥還是這麼見外。」舒綾垂下眼。
翟炯儀故作不解。「怎麼?」
舒綾正欲開口,忽聽得一童稚的笑聲響起。「哈哈……」
她望向窗外,院子裡明基抱著樂樂轉圈,惹得樂樂笑個不停。
「明基,別轉得太急,小心些。」
清脆的女音夾在樂樂的笑聲中,窗子擋著舒綾的視線,她沒瞧見人,只看見藍裙忽隱忽現的出現在角落。
當樂樂被拋起時,舒綾驚呼一聲,自椅上站起,急急走出房外。
翟炯儀放下湯碗,起身披了件外袍,聽見義妹的聲音傳來:「別這樣玩,會傷著。」
「明基,快放下樂樂。」
雀兒清亮的聲音傳進屋內,翟炯儀繫上袍帶,走到屋外,天藍的顏色首先映入眼簾,雀兒似乎特別喜歡蔚藍,這三天她的衣裳都是深深淺淺的藍在替換。
起初他以為雀兒與明基是姊弟,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夫妻,他記得岸臨知道後,還咕噥了句:「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娘。」樂樂朝著舒綾甜甜的喊了聲。
舒綾將女兒自明基懷中抱回。
「別這樣調皮,傷著怎麼辦?」她順手擦去樂樂額上的汗水。女兒今年三歲,正是活潑好動、什麼都不怕的時候,一不留神就有受傷的可能,前兩天她才差點栽進井裡,著實把她嚇出一身冷汗。
「不會的,我接著她。」明基咧著大大的笑。「我好會接東西的,是不是,雀兒?」
「樂樂不是東西,她是人。」舒綾依舊鎖著眉心,牙齒輕咬著紅艷的下唇。
「對不起,以後不會這樣了。」雀兒賠罪道。「明基不是有意的。」
「我沒怪罪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小心些--」
「舅舅!」樂樂大喊一聲,打斷母親的話語。
舒綾轉身。「大哥,怎麼起來了,你不能出來吹風。」
見她要走近,翟炯儀搖首道:「別過來,萬一傳給樂樂就不好了。」
「大人,你已經好了?」明基跑到他面前。
「好多了。」翟炯儀和善地微笑,他生病的這三天,明基常拿糖給他,說是喝了苦藥一定要吃糖。
雀兒在翟炯儀往她這方向瞧來時,欠身行禮。
「毋需多禮。」他緊接著問道:「今天可有人遞狀紙?」
「有。」雀兒頷首。「我已把狀紙放在大人書房的桌案上。」
「好。」翟炯儀點個頭,立即往書房走去。
「大哥,你的藥喝完了嗎?」舒綾急忙問道。
翟炯儀露出一抹尷尬的笑。「藥不會跑,我晚點再喝。」話畢,他快步離開。
「大哥!」舒綾喊了聲,看著他快步離開,不由歎口氣。「狀紙也不會跑啊!」
雀兒輕笑一聲,在舒綾回頭看她時,收住笑意。
「娘,我要下去。」樂樂扭動著。
舒綾放下她,一邊叮嚀道:「別調皮。」
「樂樂,我們來踢蹴鞠。」明基說道。
「踢蹴鞠。」樂樂跟著明基的後面跑。
舒綾與雀兒對望一眼,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尷尬,雀兒頷首致意後,便往大人的書房走去,她能感覺舒綾的視線一直跟著她,她走上石階,在廊糜上說道:「大人,是我。」
「進來。」
她推門而入,翟炯儀正好抬頭。「什麼事?」
「大人的身體不要緊嗎?」她問道。
「已經好多了。」他微笑以對。
「大人明天能升堂嗎?」她又問。
「可以。」他放下手上的狀紙。「這三天的案子也該處理了。」
「大人都瞧過了?」她的視線移至狀紙。
「都看了。」他的十指在桌上互相交迭,靜靜等待她下一步動作,他至今還不曉得她談話的目的是什麼。
雖說這三天他身體不適,可多少還是知道她做了哪些事,據岸臨所述,她這些天都在翻閱縣內這兩年記載案件的帙冊。
「有件事小的想問大人的意見。」雀兒恭敬地說道。
「什麼事?」
「其中一份狀紙裡,陳老漢的兒子讓地痞流氓砍傷,現在還躺在床上,所以我想……」她頓了下。
他瞅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派人保護他們一家?」
他露出笑。「理由呢?」
「我翻閱這兩年的帙冊,發現--」
「先坐吧!」翟炯儀打斷她的話,示意她就坐。
「謝大人。」她規矩地迭著雙手置於大腿上。
「我發現毆打陳田的流氓毛五這兩年一共犯了三起案件,兩件鬥毆、一件竊盜,可最後罪名都不成立,其中兩名告事人都曾在案審期間在夜巷遭人毆打,而且都沒瞧清毆打他們的人,所以……」她收口不語。
見她話說到一半,他只得接續道:「妳認為是毛五所做?」
她沒直接回答他的話,只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揚起笑。「那倒是。」
「早上的時候我去市集探聽了一下--」
「妳去市集探聽?」他驚訝地打斷她的話,他沒想到她會做到這地步。
「我與季大娘上市集買菜,順道探聽了些事。」她解釋。「希望沒有冒犯到大人。」她沒遺漏他驚訝的表情。
「不,當然沒有,」他立刻道。「我只是有點意外。」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在桌案上輕敲。
「不,沒這回事。」他溫和地說。「請妳繼續說下去。」
「是。」她頷首。「毛五是個市棍、潑皮,專在街上撒潑鬧事、為非作歹、掀打鋪面,他因為買刀不給錢遂與陳田起了衝突,而後砍傷了陳田。」
「市集裡不少人目擊,要將他定罪不是難事。」翟炯儀說道。
「大人打算將他關多久?」她詢問。
他垂眼瞧了下狀紙。「我還沒決定。」他得先過堂問過毛五,見他有無悔意後才能決定。
雀兒沉思地輕蹙眉心,翟炯儀注視著她的表情。「怎麼?」
「不,沒什麼……」她站起身。「小的不打擾大人了。」她行個萬福,準備告退。
「雀兒。」他頓了下。
她抬眼望向他。
「在我身邊做事,毋需顧忌太多,直言無妨。」他說道。
她低下頭,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是,小的記住了……」
她清亮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以至於他錯過了她接下來的話語,他晃了下頭,將她的聲音拉回。
「大人不舒服嗎?」
「不,」他立刻道。「只是有點兒耳鳴,大概是風寒引起的。」他微微一笑。
雀兒點個頭,沒說什麼,之前大夫來看過病,說他耳朵發炎,想必是還未完全痊癒。
「舅舅。」
稚嫩的聲音讓雀兒回過頭去,瞧著樂樂端著碗小心跨過門檻走進來。
「舅舅喝藥。」樂樂仰著臉,嘴角咧得大大的,一臉開心地往翟炯儀的桌案走過去。
雀兒淺笑地望著門扉,發現舒綾的影子映在上頭。
「小心別燙著了。」翟炯儀急忙迎上前,接過樂樂手上的湯碗。
「不燙。」樂樂大聲地說了句,依舊滿臉笑意。「舅舅您喝,喝啊!」
翟炯儀無奈地說道:「舅舅喝就是了。」
雀兒走到廊廩,視線與舒綾對上,她靜靜點個頭後,便走下石階,觀看明基在院子裡踢鞠球。她能感覺到舒綾對她有戒心,可她也不想特意去改善,她不想與這兒的任何一個人牽扯太深,只希望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這樣她便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