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兄,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誰要殺你?」衛徇驚魂未定地問道。凌霽月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然膽敢在這飛鳳樓裡公然下手。
凌霽月搖頭,淡淡道:「我不知道,或許是她找錯人了。我在南燕,都不曾遇過這等事。而今在長安,更是深居簡出,哪裡會與人結怨?」
他嘴裡說得淡然,心頭卻知道絕不是那麼回事。且不提這歌女身手敏捷,武藝不凡,只單從她一招失手,立刻毫不戀戰地退走來看,就知她定是久經訓練。這樣一個殺手,又哪裡會找錯要殺的對象?只是,洛兒即將啟程回南燕,他又如何能令她擔心?
「可是……」衛徇還是隱隱覺得不妥,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事情真會像凌霽月說的那麼簡單嗎?他回頭望了望雲洛依,她雙頰微紅,衣裙之上也沾了酒漬,看來是受了驚嚇。然而即使是這樣,她卻依然有著她的溫婉寧定。
「衛兄,你我今日初見,本當盡興而歸,可惜竟遇到這等敗興之事,在下就先帶著洛兒回府了。如若衛兄有空,不妨時常到我那安遠侯府小坐,凌某必當虛席以待。」凌霽月笑笑,拱手向衛徇道別。
這飛鳳樓上,經這般鬧騰,早已是人心惶惶,短短一炷香的工夫,客人竟已走了大半,店小二搓著手,戰戰兢兢地站在一邊,臉色都泛白了。這種狀況之下,叫人哪裡還有繼續飲酒聊天的興致?
看著四周的一片狼藉,衛徇苦笑道:「也只好這樣了。凌兄放心,小弟屆時一定會到府上叨擾。到時,只怕凌兄會嫌小弟走得太勤,閉門拒客了。」
「衛兄說笑了,凌某就此告辭。」他輕握了一下雲洛依微泛冰涼的柔荑,溫雅地笑道。
雲洛依回眸,回他柔婉的一笑,隨即向衛徇欠了欠身子道:「衛公子,妾身告辭了。」
「兩位走好。」衛徇拱手,目送兩人離去,心頭一陣悵然。她的手永遠是握在凌霽月的手裡,永遠……
她,終於還是離去了,回到南燕。而他,沒有去送行。
「侯爺,雲洛走了。」總管趙福垂手恭立一邊,覷著凌霽月的神色,小心地說道。他不明白侯爺與雲洛之間的糾纏,只知道,侯爺對她,是有感情的。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讓她隨南燕使者離開,去那遙遠的千里之外?
凌霽月負著雙手,望天。他這般地看天,已經看了半個時辰。如今是暮春,天卻很藍,比早春更藍,萬里無雲,是很澄淨很純粹的顏色。偶爾飛過幾隻不知名的鳥,卻都是形單影隻,就像他,也像她。
雖然他表面上是那麼的平靜,然而,聽到趙福的話語,負在背後的手依然情不自禁地緊了緊。他似有似無地回答了一聲:「嗯。」
「您不去送送嗎?」
「送?不送了。」凌霽月幽幽地歎息一聲,想起昨夜兩人的話別……
那時的月色很好,天卻不是藍的,夜裡的天,總是黑沉沉的。她輕輕偎在他懷裡,身子泛著冷。他緊緊地摟著她,卻給不了她溫暖,因為,他也是冷的。
「霽月,明天我就要走了。」她幽微地道,縱然有委屈,有不願,卻還是會走。
「嗯,回到南燕,要好好照顧自己。」他含著離愁,殷殷叮嚀。
她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你才該好好照顧自己。你要記得,你的身子不是你一個人的。你如果傷了,我只怕也是要跟著吃苦。」她想起那個刺客。她不是傻子,怎會相信他輕描淡寫的說辭。但他不要她擔心,她就不擔心。她是明白他的,只要他多留心點,沒有什麼人可以傷害到他。所以,她用自己逼著他小心。
「我明白了。洛兒,我不會讓你再受那鑽心之苦。」他承諾她。
她柔婉卻淒清地一笑,自他懷裡起來,背過身去不再看他,「明天,不要來送我。」
「為什麼?」他心中瞭然,卻仍是問出了口。
「你知道的。」她回眸輕輕一笑,「我怕你送了,我就走不了了。我會捨不得,你也會的,所以……相送不如不送。」「相送不如不送!好一個相送不如不送……」
深深地、深深地,她望了他一眼,然後垂下眸子,離開。
漸行漸遠中,她曼聲輕吟:「願君關山及早度,念妾桃李片時妍。」直到柔弱身影消失在夜色裡,那淒清的嗓音卻依然在幽幽地迴盪。
那句詩,在他離開南燕之即,她也吟過,如今,是第二次了。
「侯爺,您不送嗎?那該到何時才能再見著面啊。」老總管的嘮叨將凌霽月拉回現實之中。
「相送不如不送。」他輕輕地說了一句。
「不送你會後悔的。」白衣迎風,長身玉立,斯文中帶著不羈。李徹不知何時已來到侯府。
「王爺。」趙福躬身為禮,默默地退了下去。
「後悔?」他垂首,靜靜地問了一句。
「不錯。你以為你不送就會好受些嗎?不會的,你依然是在這裡自苦。還不如去見她一面,聊慰相思之情。」李徹注視著他的雙眸,卻看不出什麼情緒。那眸子就像一汪深潭,好似什麼都有,又什麼都沒有,淡淡地看不出什麼情緒。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凌霽月抬頭,微微一笑,「這次也不會後悔。」如果連今天的別離都經受不了,那往後該如何是好?他愛她,卻不會效那兒女之態。
「好,好一個不會後悔。」李徹的眼睛亮了起來,拉了他就走,「那你我不妨來個不醉不休,忘卻所有煩心之事。」
凌霽月笑笑,不醉不休?也好!
是夜,冷月淒清,早已是萬籟俱寂。然而,大唐廷悅行館的客房之中,卻有一人翻來覆去,輾轉不能成眠。既然沒有一點睡意,他乾脆起身,離開微微氣悶的屋子,緩緩地踱到院中。
清幽的月光斜斜照下,為那張斯文而貴氣的臉龐灑上如夢如幻的輕紗。那人,便是當朝尚書的公子衛徇。自從那日與凌霽月他們分別,他的心緒就再沒有平靜過。不,應該是說,自從見到雲洛依開始,他的心就已經亂了。她的溫婉、她的美好、她的執著,在他的心裡紮了根,怎麼也忘卻不了。
可惜他卻知道,這樣一個女子,是永遠不會屬於他的。她早已認定了凌霽月,跟定了凌霽月,她更是凌霽月的妻子,他又有什麼資格去爭去搶?甚至,他覺得,連偷偷地想她也是一種褻瀆。因此,縱然他時刻關心著安遠侯府的動向,也明白她今天清晨已經離開長安,他卻一直沒有去拜訪,也沒有去送她。他怕自己越陷越深,所以不要見她,也不敢見她。
今日,東晉太子拓拔宏為了拉攏身為六部之首的戶部尚書,特地擺了酒宴,請他這個公子大駕光臨。他原本對拓拔宏毫無好感,但這幾日心煩意亂之下,也就應了下來,希冀通過這紛擾的宴席,忘卻心中那抹倩影。
一路胡思亂想,不大工夫,已走到了行館的後園。後園已經許久沒有整理,一片的荒蕪,在月光下更顯森冷。衛徇苦笑地搖搖頭,才想舉步離去,卻忽然聽見後園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是雙腳在草叢中摩挲的聲響,也好像夾雜著刻意壓低的說話聲。
他不由一驚,這麼晚了,什麼人竟然那麼鬼祟。幾乎沒有考慮的,他立刻閃身隱蔽在迴廊的柱子後面,凝神去聽。
「殿下,事情已經妥了,只怕過了今夜,雲洛那女人就再也不會活在世上了。」
「哪裡算辦妥了?她可還沒有死。本來雇殺手是想殺了凌霽月的,誰知道絕情門動了一次手後居然說殺不了,不願再下手了。真是氣死我了!」
衛徇越聽越驚,這個聲音,他是認得的,可不正是東晉太子拓拔宏。而另一個聲音,聽來似乎是他的手下。原來,飛鳳樓上那個歌女,竟然是他雇的殺手。而且,他居然還想殺雲洛依,這真是……他慌忙穩住心緒,繼續聽下去。
「真是太可惜了,如果那次刺殺成功了,不但可以除去殿下的心頭大患,還可以破壞大唐和南燕的關係。凌霽月死在大唐,只怕南燕君主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到時,只怕大唐和南燕,是有的熱鬧看了。」
「可惜,他的命太硬,武功也太好。」拓拔宏咬牙道,「不過沒有關係,殺不了他,我就殺了他重視的人。為了這個雲洛,他廢了我一條臂膀,如今,我要他用心愛的女人的命來償還。哈哈,再過一個時辰,就是丑時了,那時,世上就沒有雲洛這個女人了。」
再也不敢聽下去,衛徇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離後園。他只想離開那裡,離得越遠越好。
終於站在了行館門外,他的額角溢出了點點冷汗,呼吸也濃重起來。回頭再看了一眼泛著陰森的行館,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現在,衛徇腦海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要救雲洛依,一定要救雲洛依!
還有一個時辰,他又不會武功,該如何才能救她?略略定了定心神,他想到的是凌霽月。
去安遠侯府,凌霽月一定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