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她驕傲且沾沾自喜,對丈夫的愛更是深信不疑,直到有一天,他對她說了「真話」,從此她的天空罩上烏雲,還打了雷,當最後的一聲雷響起後,才終於打醒了她。
東霖國的寒冬,雪花飄飄,寒氣逼人,只要稍稍一吐氣,便冒出白花花的霧氣來。
冬天的雪下得很急,不過眨眼瞬間,園裡的紅梅已覆上點點白雪。
長廊一隅,被點起一盞盞的暖爐,圍在暖爐正中央的,是一張臥榻,榻上倚了個人,纖指輕托著秀顎,肩上披著白狐暖裘,一身白,連小小的臉龐都有著過分的蒼白,整個人兒幾乎要融入茫茫白雪之中。
此刻她的神情帶著淡淡愁緒,一雙略顯寂寥的眼只是靜靜望向虛無的遠方。
她輕抿著唇畔,遙想去年冬季——
「夫君,好冷啊!」她縮進一副溫暖的胸膛裡。
「這樣好多了嗎?」他握住她的手,在掌心細細搓熱。
「好多了,還是夫君最好,冬暖夏涼,是我暖身涼體的至寶!」
「你喔,好甜的一張嘴,像抹了蜜似的!」他捏了捏她小巧的粉鼻。
「人家說的是真的嘛,你真的是人家的寶貝!」
「哪有男人被叫寶貝的?再說我可是神人,別壞了我的神格。」他的嗓音輕悅而溫朗。
「是,我的——」她臉上爬上了不懷好意的笑。「寶貝!」
他原是無可奈何的苦笑著,最終卻將笑拉成了寵溺無度的弧度。
「咳咳……」一陣寒風襲至,讓她不禁咳了起來,也將她的思緒拉回現實。
突然,她的雪白頸子上多了一條絲絨長巾。「天冷,你不該出來吹風的。」一名清秀逸雅的男子為她披上了圍巾。
「是的,戚大夫。」她淡笑著對這名滿東霖國的名醫說。
「你不要口上說說,我一不注意,你又來對自己的身子搞破壞。」戚楓堂抿著唇數落。
她歎了口氣。「好的,我現在就進去,可以了吧?」起身就要做個聽話的病人。
他反而又按住她肩頭。「想坐就再坐一會吧。」這名病人難得有閒情看風景,他不想掃她的興。
「真的可以嗎?」她立時眉眼含笑。
「可以,只要有我這個大夫陪著,就可以。」看見她白皙清麗的俏顏上有著笑花,他情緒也跟著飛揚。
近來他發覺自己似乎越來越受這名病人吸引,她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都漸漸影響著他的心境。
她是兩個月前的深夜由京城蘭府送來的病人,送來時幾乎失血過多,已然在斷息邊緣,但經過他的搶救,當夜轉醒後,他就將人留下,衣不解帶地為她調養受損的身子,只是效果不如預期,原因當然是因為這名病人並不配合,用藥、飲食、睡眠沒一樣照他的規矩來,飲藥要人盯著,每餐只吃半碗飯,睡眠更是一塌糊塗,每每他晨起探視,總會發現她床榻上的被褥壓根沒被人躺過。
這是他遇過最不聽話的病人了!
儘管如此,他卻依然悉心照顧她,也沒打算要人來將她接回,此刻望著她,他可以察覺到她的哀愁,她並不快樂,甚至悲傷,他有種衝動想要伸手撫平她眉間的煩憂,替她擋去心頭的愁緒。
但也知道,現下的自己是做不到的,她並不會因為他而恢復活力,因為他不是那個人。
「謝謝你,戚大夫。」她真誠的說。
這位大夫對她有多體貼她不是不知道,他真是個好人,真不懂為什麼先前傳聞這位大夫脾氣古怪,不喜歡與人打交道,救完人就趕人,從不留病人超過七日,如今她在這待了兩個月了,他不僅沒趕人,還無微不至的照顧她,證明外頭的傳聞真不能聽。
戚楓堂輕笑著在她身旁尋了個位置坐下。「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嗎?」他狀似不經意的開口。
她眼神一黯。「……有什麼新消息嗎?」
「他失蹤兩個月沒露過面,京城上下人心惶惶,聽說昨晚太白金星隕落,現下京城盛傳這顆星正象徵神人之星,神人恐怕是遇難了,朝野亂成一團,陛下更是急如熱鍋上的螞蟻,下令至各地尋找神人,就怕神人失蹤,代表國家近日會有重大劫難。」
「他會去了哪呢……又為什麼會失蹤呢……」她不住自言自語的喃喃低問,雙手也不自覺的緊絞著。
戚楓堂望著她,心裡也很不好受,只是他的難受不是因為那個人,而是因為會影響她心緒的人不是他。「沒人知道,只知道你小產病危的那夜,他被蘭相爺掃地出門後就再也沒有露過面。」
「是嗎……九公主應當也很著急吧。」她慘澹一笑。
「難道你不著急?」他睨著她,要噍清她所有細微的表情。
「我?」
「不著急嗎?」
「我有資格嗎?」她撇過首,目光放空。
「為一個人著急是不需要資格的,況且你現在的身份還是國師的妻子,他並沒有寫下休書。」
休書?有的,那人曾說會寫給她,不過已經不用了,她的心早就在那之前死了。「所有人都當我已死,一個死人不再有塵緣情債。」
「問題是你的心沒有死,這情債不會了。」
她的心被刺了下,秀氣的眉毛擰得緊緊的。「……不說這個了,這並不愉快。對了,阿葛還是沒有消息嗎?」不想被逼問心境如何,她刻意轉移話題,關切的問著那頭她鍾愛的寵獸下落。
「還沒,你爹派人送來消息說,還在京城各地搜尋。」
「阿葛……會上哪去了呢?它從不離開我超過半天的,這會卻失蹤了快一個月……」她憂心仲仲,內心惴惴不安。
它該不會也發生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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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蘭禮秋一邊披上棉襖一邊咳嗽著。
「女兒啊,你到底要上哪去?這會大家都以為你死了,要是你這麼出現在眾人面前,是會嚇壞人的!」蘭炎松焦急的勸阻著想要外出的女兒。
「就是啊,真不明白你非要咱們宣告你已經死了是為什麼,這下可搞得你自己『見不得人』了吧?你倒說說,你到底有什麼打算?」蘭禮群也一頭霧水。
兩人聽聞自家死裡逃生的寶貝想獨自外出,離開名醫戚楓堂的處所,立即心急如焚的趕來阻止。
姑且不說眾人見到她會嚇掉半條命,就說現在外頭因為諸天日的失蹤已經夠亂了,她若再出來扮鬼瞎攪和,豈不真要天下大亂?!
「放心,我只是出去走走,咳咳……會帶上薄紗遮臉,不會嚇到人的。」取來薄紗將臉蒙住,蘭禮秋完全沒有聽進父兄的話,還是要出門去。
「你說這是什麼話?!就算蒙著臉不會嚇到人,但你這身子自從小產過後,始終沒有恢復健康,這樣弱不禁風的身子,誰放心讓你一個人外出!」蘭炎松氣急敗壞地咆哮。
真是任性的女兒,到底要讓他為她操心到什麼程度!
「咳咳……我不會有事的,我非出去不可,沒找到阿葛我不放心。」
「鬧了半天,你原來是要出去找那頭銀狼啊,我和爹早就動用了府裡所有人去找了,用不著你拖著病弱的身子外出找狼。再說,這頭銀狼本來就是出生於野地,咱們找了這麼多天了都找不著,說不定它不願意再受到束縛,回到山林裡去了。」蘭禮群說。
「阿葛不會離開我獨自回到山林裡頭去的,它一定是暫時去了哪,我只想到外頭找找,也許它一見到我就會現身。」他們人狼感情深厚,阿葛不會說走就走,它會回來的,但她還是忍不住想先找到它。
「可是你的身子——」小產過後的她元氣大傷,蘭炎松怎麼也不放心讓女兒出去,偏偏女兒「已死」,他們若陪同跟隨,旁人見了又不妥。
「讓我陪她去吧。」戚楓堂踏進了房裡,目光投向已穿戴整齊、戴上面紗的女人。「由我陪著,應該就不用擔心她會突然在路邊倒下而沒有人救助了。」他目光不瞬的盯著她。
蘭禮秋眉頭緊鎖,正要拒絕,「不——」
「太好了!若有戚大夫陪同,就萬無一失了,真是謝謝你了!」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蘭炎松已威激的大聲道謝了。
「有戚大夫在,那就教人放心多了,去吧,去吧!」蘭禮群也喘口氣,馬上改在父兄這般一相情願下,蘭禮秋實在不好拒絕人,只好朝著戚楓堂無奈一笑。「那就勞煩戚大夫陪我走一趟了。」
她低著首避開戚楓堂過分炙熱的目光。唉,她實在不想再繼續勞煩人家下去,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只是現在暫時不能走,得等到找到阿葛後再走,否則阿葛回來就找不到她了。
她暗忖著,一旦找回阿葛,就是離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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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雞鳴,初升的日陽蒙著霧氣,雖有陽光,仍寒氣逼人。
一個粉離玉琢卻臉色蒼白的小女人,穿著厚厚的御寒衣物,激動的抱著一頭銀狼,欣喜若狂。
阿葛回來了!
「阿葛,你可回來了,真是太好了!」蘭禮秋喜極而泣。
見到多日不見的主人,阿葛拚命用頭頂著主子撒嬌。
「你上哪去了?我擔心死了!」激動過後,她抹著淚,小手揪著它的兩隻狼耳朵質問。
她昨晚又一夜沒睡,一聽見雞鳴,就打算背著戚大夫出門找狼,誰知才跨出門檻,就驚喜的見到她思之欲狂的寵獸回來了!
這會一見它回來,她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不禁想要問清楚這頭害她擔心死了的狼,這段時間到底野哪去了?
但阿葛當然不會說話,只是用無辜的表情望著她,這模樣讓她怎麼也無法板起臉來太久,不久就又心軟的環抱著它的頸項,開心的哭了。「算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不遠處,有個男子身形瘦削,臉龐僵硬如石,手掌在袖子裡驚悸的縮握著。
她沒死……她沒死!
面無人色的臉龐在極度震驚後逐漸恢復人氣,嘴角和眉間浮出了笑容,恍若隔世的笑容顯示出他對這女子的乍然出現有多麼狂喜與激切。
阿葛沒騙他,它讓他見到她了!
碧色眼眸異於往日,變得栩栩如生,但過於虛弱的身子卻讓他半跪了下來,他喘息著,全身血液迅速開始流動。
小傢伙沒死,她好端端的活著,活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熱烈地望著前方與銀狼開心相擁的人兒,雙拳緊緊握起,眼眶泛紅,久久才讓呼吸順暢下來。
這回,不管如何,他都會真實面對自己的感情,犯過一次錯,他絕不會讓自己再錯第二次,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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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無處不是天寒地凍一片。
小傢伙伏在他腿上,抓著他的手臂左右搖晃,用可憐到不行的語氣同他說話。
他吟笑搖首不允。
她不死心,眨著大眼,還誇張的吸了吸鼻子,露出一副委屈至極的表情。
真是引人發噱啊!他笑彎了唇角。
她手擦著腰,嘟著紅唇,不甘不願地乖乖張開貝齒,讓他瞧她的蛀牙……
轉眼間一滴清淚落進他的掌心,他一愣,望進一潭水汪汪的淚眼裡,瞬間,原先偎在懷裡的人兒消失無蹤了!
天空忽寒忽炙,他全身骨肉在冷熱交替下劇痛乾涸,他即將被火燒死、被冰凍而亡——
忽然,諸天日喉間一陣劇痛,他倏然睜眼,睜眼後,他錯愕的盯著咬住他咽喉的野獸。
「阿葛?!」血從他喉間湧出,只要它再多使一分力,就能將他的喉嚨咬斷。
但它炯炯的目光只是銳利的盯著他,在聽到他喚出它名字的同時,鬆開咬住他的利齒,並且尾巴一擺的從他身上跳開。
他渾噩的撫觸著刺痛的頸項,瞇眼瞪視對他行兇的狼。「為什麼這麼做?」
阿葛眼睛發亮,對著他狼嗥一陣,他一愣。
「你是來喚醒我的嗎?」未了,他了悟的問。
它雀躍的搖了搖尾巴。
「何必這麼做,我並不想醒……」他壓著喉頭,那裡還冒著血。
阿葛不贊同的朝他噴了氣。
他不理,重新又閉上眼。
清醒後的痛苦比在夢中更痛上幾千幾萬倍,所以他不想醒,就讓魔障操縱他,他情願如此。
阿葛見了,又跳到他的身上。
「你若想為主人報仇,就請一口咬斷我的喉嚨!」也許這頭銀狼也恨他害死它的主人,若想報仇,他樂意之至。
可闔眼等了老半天,阿葛卻沒再次咬上他的咽喉,而是舔著他被它利齒咬裂的頸項,似乎是在幫他止血。
他悠長的歎出聲來。「一旦魔障消失,就不可能再回到那境地,你可害慘了我了……」
阿葛聽見他又肯說話,舌頭舔上了他的臉頰。
「小傢伙怕寂寞,你該陪著她的……回去吧,回她身邊去。」就算她已香消玉殞,仍是個怕寂寞的野丫頭,需要人陪伴的……
他臉上的哀慟,讓阿葛仰頸狼嗥。
「回去吧……國師府裡沒有那丫頭了……這裡是——」裴族聖地!他再度睜眼時才認出自己身在何處,他被送回裴族宮殿了。
諸天日驀然坐起身。他若在離東霖千里遠的地方,那阿葛是如何來到這兒的?
他仔細瞧了瞧它。「蘭府出事了嗎?」他心驚。
阿葛哀嗥了一聲,咬出他一直纏綁在腰間不離身的臼齒。
他一愕。「是秋兒怎麼了嗎?」她人都已成一縷芳魂了不是嗎……
只見阿葛跳下床,奔向門邊,像是要帶他上哪去。
「怎麼回事,你要帶我去見她嗎?」他眼神黯下。此時,他想見她也見不到了吧……
阿葛回頭咬住他的衣擺,硬是要他跟他走——
由冥思中緩緩拉回思緒,諸天日轉而面對著床榻上那病人膏盲的老人。
「外公,我回來了。」
哈設王瞪著自己唯一的孫子。「聽說你一醒來就離開,怎麼又回來了?」
這孫子因為諸佐賀自作主張的關係,常年待在東霖國,此次意外的由魔障中清醒後,即頭也不回的離開,為此他失望了許久,見他竟又主動回來,心中多少有些欣慰。
「我有話對您說。」諸天日神色依舊顯得淡漠無波。
「說吧,你想做什麼?」他努力撐起蠟黃的臉龐,對著孫子問。
「我愛上了一個女人。」
老人眨了眼,然後平常的說:「我知道,你還為這女人走火入魔,差點命喪黃泉,但她已經死了,你身為裴族傳人,責任重大,該要振作才是。」
「不,她沒死,我見到她了!」
「她沒死?可是我聽說東霖國已經發佈她的死訊——」
「不,那是假的,雖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但她確實還活著。」
哈設王盯著自己的孫兒,立時明白了他的心意。「你想追回她,然後與她在一起,要我成全你,你將不會再回到這裡了是嗎?」他心痛的問。
「沒錯。」諸天日答得毫不猶豫。
「難道你想跟你母親一樣拋棄族人嗎?你忘了你母親因此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想重蹈覆轍?」
「母親愛上爹並沒有錯。」
「但你爹又愛上了別人,並且產下一女,傷透你母親的心!」哈設王一想起舊事,仍是氣憤難平。
「我與娘不同,娘愛上負心漢,我的秋兒卻是個死心眼的小傢伙,而我也深愛著她,我再不會讓你們左右我的決定,也不會再辜負那女人的心!」
「你不負她又如何?她知道你欺騙了她,甚至還因此憤怒的失去了孩子,她不會原諒你的!」
諸天日面色深沉下來。「我會乞求她,直到她原諒我為止。」
哈設王氣得一拍床板。「荒唐!莫說你是我裴族的傳人,富裕天下,就說你是東霖國神人的身份,何必對一名女子搖尾乞憐?!」
「她不是一般女子,她是我的妻子。」
「一個沒有為你生下一兒半女的妻子,對你來說是一點用處也沒有的!」
諸天日忍無可忍的霍然起身。「她不是不能生,是我讓她失去孩子的,是我的過錯,是我的自私,更是我的無知才讓我失去這個孩子的,將來我們會有更多的孩子,但是我決定不讓我的孩子再過跟我一樣痛苦的日子,所以我要帶著她遠離這一切,過我們自己安靜的生活!」
他受夠了當神人時必須時時以謊言粉飾太平,必須偽裝自己的情緒,也就是因為如此,才會讓他犯下分不清自己感情的錯誤;他也受不了當裴族王子的壓力,一定得生下碧眼傳人,倘若他與秋兒生出的不是碧眼娃兒,那麼又該如何是好?
他不想未來將這份莫名的壓力加諸在秋兒身上,更不想將來他的子孫與他面對同樣痛苦的狀況,所以他決定離開,不再受到責任牽絆,從今以後過著自己真正想過的生活,一個真實面對自我的生活!
「不,你不能這麼做!」哈設王面露驚恐。
「我能的,而且也會這麼做!」他第一次在妻子以外的旁人面前將情緒完全呈現,顯示他的決定將是不顧一切的。
「我與你爹會阻止你的,而你這雙碧眼,也會讓你哪裡也去不了!」這天下倚賴他太深,不管是東霖國或是裴族都不能失去他,失去他天下將會大亂,裴族將會毀滅,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放他走!
哈設王碧色雙珠爆出血絲,佈滿皺紋的臉龐一片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