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生是沒有暑假的,雖然不用上課,但是為了早日完成論文,永遠有讀不完的書和查不完的資料。
岳霜影盯著電腦,看著一頁又一頁密密麻麻的古文,努力地找尋她要的資料。藏在黑框眼鏡之後的雙眼顯得無比專注,額前的頭髮夾在頭上免得遮住視線,腦後隨便盤個髮髻,身上穿的是褪色的T恤和牛仔褲,腳下踩著輕便的涼鞋;每當她這副模樣走在街上,路人總會認定她是來自偏遠地區的村姑,而不是才華橫溢的准博士。
老舊的冷氣轟隆隆地運轉著,像一首催眠曲,午後慵懶的氣氛讓人加倍想睡,但這些外在的因素對霜影完全沒有影響。她腦中除了電腦裡的文字,裝不下任何東西。
在旁邊的座位上,同學劉美妍早已讀累了,關掉電腦開始翻一本雜誌。當她翻到某一頁時,她忽然興奮地叫了起來:「喂喂,霜影妳來看,這篇報導好有趣哦!」
「嗯嗯。」霜影隨口應了兩聲,眼睛仍然沒有離開電腦。
美妍興致勃勃地讀著:「『潛力美女求愛大作戰』。真好玩耶,妳看妳看,這家『女情聖服務社』專門幫長得不好看的女孩子做改造,還順利追到她們的暗戀對像耶,真厲害。」
「哦,不錯啊。潛力很好改造。」霜影應得牛頭不對馬嘴。
美妍看她完全沒在聽,嘖了一聲,硬是把雜誌擋在電腦螢幕前:「妳看一下嘛,又佔不了幾分鐘!」
「好啦好啦。」霜影勉為其難地把雜誌接過來,還看不到一頁,她的眉頭就蹙了起來。「好低級!」
「怎麼會低級?很浪漫啊。」美妍對她的評語很不解。
霜影說:「我們女孩子應該要文靜端莊,維持高雅的身段,時候到了自然會有理想的男性出現。整天追著男人跑像什麼樣?妳看這間服務社,叫客戶穿性感的衣服,真是太膚淺了。而且男女授受不親,她們還叫她故意摔在男人懷裡,簡直不成體統!」
「沒那麼嚴重啦,這只是策略嘛。老是呆呆坐著,白馬王子也不會送上門啊。」
霜影搖頭:「妳不是也讀過嗎:『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妳看這個服務社哪裡符合這些要求?她們把客戶教成一個沒有婦德的女孩子,白馬王子怎麼可能會喜歡她?」
美妍真是哭笑不得:「拜託!這是幾千年前的古書,妳拿來要求現在的女孩子,未免太離譜了吧?而且最後她們成功了啊。」
她這位同學,成績很好,讀書又認真努力,的確是模範學生。問題是,她的腦袋完全只裝得進古書寫的那套,從來不肯接受新的想法,繫上人稱「古意盎然第一人」。美妍好幾次都在懷疑:這傢伙該不會是幾千年前從時光隧道跑來二十一世紀的古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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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影放下雜誌:「這只能證明現在的風氣是多麼地敗壞。要是給我遇到這個什麼服務社,非好好教訓她們一頓不可。」說著又開始盯著電腦。
「要教訓誰呀?」隨著這個響亮的聲音,一個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他是張奇,跟她們同研究室的博士生,原本在美國念中國文學,上學期才加入研究室的。原本指導教授已經聲明不再收學生,但張奇從美國休學後,硬是擠了進來。他之所以享有這種特權,只因為他是文學院長的獨生子。
美妍一看到是他,立刻板起臉來。這個張奇,明明只是個被美國人踢出學校的紈?子弟,偏偏還自以為高人一等。仗著父親的關係,在學校裡總是一副狂妄自大的德性,整天自吹自擂他多有天份,成績多好多好,多少女生愛慕他。對同學的態度也很不客氣,沒有半點尊重。
張奇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不受歡迎,仍舊自顧自地問:「霜影要教訓誰啊?跟我講嘛。」
美妍冷冷地說:「沒事。」正要把雜誌收起來,卻被張奇一把抽走。「喂,還我啦!」
「借我看一下嘛。喲,『潛力美女求愛大作戰』,看來挺好玩的哩。」
美妍被他氣得沒奈何,只得說:「麻煩你講話小聲點,會吵到隔壁。」
張奇沒理她,拿著雜誌讀了起來,沒一會兒就放聲大笑了起來。
「哈!笑死人了!一群人在幫醜女改造好倒追男人,這可新鮮了!」
美妍氣極:「叫你小聲一點啦!」
張奇斜著眼瞄她:「我說美妍,妳對這篇這麼有興趣,是不是也想去改造一下呀?我很贊成哦,雖然不會有什麼效果,人總是要死馬當活馬醫嘛。」
「什麼?」美妍氣得臉色發青,恨不得一拳從他頭上敲下去。
「唉,說到這個我就心痛。」張奇搖頭:「當年我在美國,研究室有一大票金髮辣妹,多麼養眼啊!結果一回到台灣,我真是失望透頂,這麼大個研究室一個美女也沒有,真是太傷我的心了。」
「張奇!你不要太過份了!」
「我是實話實說啊,同學。」張奇無辜地說:「我還很小心地避免說出大家都是恐龍哩,雖然這也是實話啦。」
美妍的腦袋氣得差得裂開,正想破口大罵,轉頭看見霜影仍然忙著打電腦,對眼前的爭端視而不見,更是火冒三丈。
她狠狠地推了她一把:「霜影,妳也說句話呀!太過份了!」
「什麼啊?」霜影的思路第二次被打斷,有些不耐煩。
美妍大聲說:「他說我們研究室的每個女同學都不漂亮!」
霜影望他一眼,又望了張奇一眼,視線隨即回到螢幕上。「不漂亮很好啊,紅顏薄命妳沒聽過嗎?」
「霜影!妳……」美妍真是氣得快中風了。
張奇哈哈大笑:「妳放心,我們研究室的同學一定都會長命百歲的!」
「不過呢,」霜影終於放下手邊的工作:「我也蠻好奇地,為什麼我們研究室會沒有美女呢?空穴不來風,事出必有因,一定是某種因素造成的。難道是空氣的問題嗎?」
「霜影!妳幹嘛還去研究這種無聊事啊?」美妍真想從她頭上敲下去。
張奇呵呵一笑:「一定是風水啦!因為醜女太多,自然而然地風水就跟美女不合了。」
霜影搖手:「不對不對,我們原本有兩個美女學妹,卻莫名其妙換了研究室。啊!」她一拍大腿:「就是在你來的前一天換的嘛!難道原因是出在張同學身上嗎?說不定你的體質天生跟美女不相容哦。因為有你在,所以美女不想待在這裡。」
「胡說!」
美妍噗哧笑了出來:「對嘛,人家美女也不喜歡不養眼的研究室嘛。不然美國那群辣妹為什麼會把你趕回來?」
「我才沒有被趕回來!」張奇氣急敗壞地說:「是那邊的學術環境不適合我,而且要學中文當然要在台灣學啊!」
「那你就去其他有美女的研究室,拜託他們收你好了。」美妍得意洋洋地說:「人家搞不好會叫你去變帥一點再來哩。」說著就大笑起來。
張奇氣極,大步走了出去,把門用力甩上。從窗戶裡,可以看到美妍還在笑,而霜影又開始面無表情地盯著電腦。他恨得咬牙切齒。
劉美妍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三八阿花罷了。最可惡的是那個岳霜影,老是一臉正經,自以為很清高,看了就噁心。她還真當自己是聖女啊?只不過是繫上紅牌教授岳百賢的獨生女,就眼睛長在頭頂上,完全不把他張奇看在眼裡,簡直欺人太甚!
他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一定要讓岳霜影向他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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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鐘,埋頭苦讀的霜影終於關掉電腦,開始收拾東西。
美妍伸了個懶腰:「唉,終於收工了。霜影,晚上去看個電影吧?」
霜影一笑:「抱歉,今天是星期三。」
「哦,對哦。」美妍恍然大悟:「今天是你們的父女約會時間嘛。」
霜影那嚴肅的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容。她自幼喪母,跟父親岳百賢相依為命。二十幾年來父親是她唯一的親人,也是最好的朋友。她跟父親的感情非但沒有因為她長大成人而變淡,反而更加親密。
她跟父親約好,不管有多忙,每個星期三晚上一定要空出來,父女兩人單獨去吃飯,回家以後再沏一壺茶,兩人對奕一局,一面下棋一面談心。這是霜影最期待的一天晚上。
「我說霜影,妳會不會太黏妳爸爸了?」美妍忍不住要勸她:「妳都二十好幾了,對交男友卻完全沒興趣,反而三句不離爸爸,這樣妳以後找對象就更難了。」
霜影毫不在乎地說:「找不到對象就算了,我一輩子留在家裡陪爸爸也行。」
美妍歎了口氣:「妳不覺得妳該從父親的保護裡畢業了嗎?女孩子總要找到自己的歸宿嘛。我相信岳老師一定也不希望妳為他擔誤終身的。」
「我沒有說不嫁呀,只是,要是找不到跟我爸一樣優秀的對象,我寧可當老姑婆。」
美妍搖頭苦笑:「講了半天,妳就是爸爸的小公主啦。」話說回來,岳教授是真的很迷人沒錯。美妍上過岳百賢教授的課,不得不承認這位教授雖然年紀不小,還是很有魅力的。
這時她又想到一件事:「我說霜影,妳爸爸年紀也不算太老,又很受女性歡迎,妳有沒有想過,也許他會考慮再婚?」
霜影臉色一變,高聲說:「沒這回事!」
美妍被她嚇了一跳,說:「犯不著這麼激動吧?妳媽媽已經過世這麼久,妳也長大了不需要爸爸照顧,就算妳爸爸想找第二春也是很正常的事啊。他照顧妳這麼久,現在找個女人來照顧他也沒什麼不對。不然等他將來老了,妳又嫁出去了怎麼辦?」
「這妳就不用擔心了,我爸爸身體好得很。等將來他真的老得走不動了,不管我有沒有結婚,我都會陪在他身邊照顧他。他心裡愛的永遠只有我媽媽一個人,不可能讓別的女人進門的。」
「是嗎?只怕妳是戀父情結,不能忍受你爸爸身邊出現別的女人吧?簡直像個小孩嘛。」
「不勞妳費心!我先走了。」拎起包包快步走出研究室。
美妍苦笑著搖頭:這傢伙的戀父情結還真是嚴重,看來是很難嫁出去了。這種案例,想必連「女情聖服務社」也沒轍吧?
霜影來到父親辦公室,照慣例敲了三下門就進去。只見她父親正在桌前收拾東西,顯得心情愉快。
「爸,該走了吧?」
中文系的紅牌教授岳百賢抬起頭來,對女兒笑了笑。
正如美妍所說,岳百賢雖然已經年過五十,卻仍是非常有魅力。他的身材保養得宜,一舉一動都是玉樹臨風。臉上的皺紋並沒有破壞他端正的五官,只顯示出他的智慧和成熟。黑髮裡摻了幾線銀絲,更顯得穩重。
他跟攻讀詩詞的女兒不同,專門科目是小說戲曲等通俗文學。他上課非常生動有趣,旁徵博引加上他浪漫的感受性,總是能讓學生輕易領悟文學之美,所以他的課總是非常叫座。再加上他早年喪妻一直沒有再娶,獨力扶養女兒長大,讓他成為學校裡的癡情奇男子,許多女性教職員都對他抱持極大的好感,甚至還有不少年輕的女學生暗中愛慕他。
然而岳百賢的浪漫感受性主要是放在學問上,他對私生活非常謹慎。不管有多少女性對他示好,他總是能彬彬有禮地和對方保持適當距離,一次也不曾擦出火花。也因此奇男子之名更是傳遍杏壇。
不知道為什麼,霜影覺得今天的父親不太一樣。他平常總是穩重優雅,今天卻顯得有些心情浮動,向來梳得整整齊齊的頭髮有點亂翹,雙眼閃閃發光不知在興奮什麼,臉上帶著恍惚的微笑,乍看之下簡直像個青春期的少年。
霜影隱約感覺到有事發生了,但她很快地揮去這個念頭,走近桌前。
「爸,我們今天去哪一家吃飯呢?上次經過的那家壽司店好像不錯哦。」
岳百賢臉上忽然浮現為難的表情,考慮了一下才開口:「霜影,不好意思,爸今天臨時有事,不能跟妳去吃飯了。」
霜影一怔:「臨時有事?可是,我們不是說好了……」十幾年來,除非是出國,否則父親不管有多重要的事一定會排開,絕對不會影響到星期三的約會。然而他今晚卻要放她鴿子?而且這麼突然?
父親顯得有些愧疚:「對不起,但是這件事真的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霜影努下壓下心中的失望,小心地問:「到底是什麼事這麼重要?」
驚人的是,父親臉上居然浮現了紅暈。
「妳也知道,我今天下午去醫院探望一個老同學,結果我遇到那間醫院的理事長,她是院長的母親。我這輩子沒見過那麼特別的女性。她真的好有活力,妳簡直沒辦法相信她已經有一個快要三十歲的兒子。她跟我一樣喪偶,都是獨自把孩子帶大,所以非常有話聊。她跟我約了晚上吃晚餐,還想看我寫的新書,所以我回來拿書送她。」
霜影忽然覺得心中一陣寒冷:爸爸……認識了一個女人?還要為她取消持續了十幾年的父女約會?
不應該發生這種事的,從她有記憶以來,這種事從沒發生過!爸爸最愛的人是媽媽,接下來應該就是她了呀!他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剛認識的女人丟下她?
她心情激動,不覺聲音也變得沙啞:「你們……不能改約明天嗎?」
岳百賢苦笑一聲:「就是不行啊。春紅……就是秦夫人她明天要出國半個月,我想在她出國前給她,讓她在飛機上讀。對不起,爸爸明天再請妳吃飯哦?」拿起他的新作,在女兒肩上拍了拍,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霜影獨自站在辦公室裡,覺得心裡空蕩蕩地。
今天發生的事太突然,她怎麼也無法接受。最糟的是,她有種不祥的預感,這事還會繼續發展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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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機場通關處前,一個高大俊挺的青年男子正在為一名女子送行。
他緊蹙著眉,把手上提的行李交給女子的秘書,嘴裡還不住再三叮嚀。
「護照和信用卡一定要隨身帶在身上,絕對不能離開視線,知道嗎?」
「知道了。」即將前往紐約的女人戴著香奈兒墨鏡,和她一身入時的名牌套裝十分搭配。她朱唇微啟,對著送行的男子粲然一笑,顯得艷光四射。
然而她的笑容並不能讓男子安心。「記得天黑之前就要回到飯店,別在街上亂逛,我會打去查勤的。還有,外出的時候穿得簡便點,不要太招搖,更不能去治安不好的地方,記得哦。最重要的是,絕對不可以獨自外出!」
「知道了,院長大人。」女人仍是悠然微笑著。她的秘書一臉無奈地站在旁邊,假裝自己是活動佈景。
男子還是不滿意:「其實妳根本不用跑這一趟的,他們的邀請只是客套,又不是真的非去不可。」
女子不以為然地搖頭:「人家可是美國數一數二的私立醫院,三番兩次邀請我們去拜訪,再不去就太失禮了。」
「妳好歹等我有空再陪妳去嘛,自己去太危險了。」
「就是因為你這院長老是沒空,才由理事長我出馬呀,而且我又不是自己一個人。」女子抗議,拉過她的秘書:「你把孫秘書當什麼啊?」
男人歎了口氣,銳利的視線掃向旁邊的秘書:「你一定要好好照顧理事長,知道嗎?要是有一點差錯,你就給我小心了。」
「是,院長。」孫秘書誠惶誠恐地回答。他們這位院長年紀雖然不大,卻是出了名的嚴厲,對出錯的人絕不寬容。再加上牽扯到他最重視的理事長,做下屬的人可得把皮繃緊點。
「好了寒濤,你這麼凶做什麼?」女人輕拍他一下:「對了,乾脆等我訪問完,你來美國跟我會合,我們去度個假吧。」
被稱為寒濤的男子搖搖頭:「我真的抽不出時間。」
女子白他一眼,嬌嗔地說:「看吧,又是這句,你永遠抽不出時間陪我。好了好了,時間也快到了,你回去吧。孫秘書,該通關了。」她急著找位置坐下,好好閱讀昨天拿到的一本書。那是一個非常特別的男人送她的。
「是,理事長。」
看著兩人過了海關,身影逐漸遠去,秦寒濤仍是站在原地目送著。
也許有人會覺得很好笑,又不是小孩子出國,犯得著這麼擔心嗎?但是秦寒濤可管不了這麼多,誰叫她是他最重要的母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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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霜影的預感果然實現了。
「訂婚」她睜大了眼,怎麼也不敢相信聽到的話。
她的父親,二十幾年來從來不曾為任何女性動心的岳百賢,居然要跟一個剛認識三個月的女人訂婚?
三個月以來岳百賢完全沈醉在愛情中,他的穿著打扮越來越年輕,腳步越來越輕快;講話總是三句不離他的心上人—「秦氏私立綜合醫院」理事長倪春紅,開口閉口都是春紅今天說了什麼笑話,他們談得多開心。因此整所學校,不,整個學界都知道癡情奇男子岳百賢已經破功了,男性都帶著戲謔的口氣說岳教授畢竟是男人啊,女性則難掩滿心的失落,歎息幻想破滅。
最難受的自然是霜影。她眼睜睜地看著最親愛的父親變得無比陌生,讓她幾乎完全不認得了。而現在父親居然要讓那個女人進到他們家中,取代母親的地位?
岳百賢帶著一臉幸福的神情,「是啊。她最喜歡紅樓夢裡黛玉葬花那一段,我就模仿書裡拿了一個紗袋,裡面裝了一堆花瓣交給她。她一摸裡面有東西硬硬的,倒出來是我買的結婚戒指。妳真該看看她那時的表情,感動得當場就哭出來了……」
霜影才懶得管他是怎麼求婚的,顫聲說:「你……你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明明說好有重要的事情都要彼此討論啊!」
「對,但是我也說過,妳的終身大事由妳自己作主,只要記得通知爸爸參加婚禮就夠了,不是嗎?反過來當然也一樣。」
「但是,再怎麼樣你也不該娶一個我根本見都沒見過的女人吧?」
岳百賢無奈地歎了口氣:「霜影,我已經好幾次試著安排妳跟春紅見面,妳每次都推掉,有一次還放我鴿子,這妳總不能怪我吧?」
霜影咬緊了下唇。之所以拒絕跟倪春紅見面,就是為了表達她的消極抗議,希望能讓父親死心。萬萬沒想到,爸爸竟無視她的心情到這種地步!
雖然很想哭,她還是忍住眼淚,試著阻止父親:「爸,你不能娶她!姓岳跟姓秦的是不能通婚的!」
因為秦檜陷害岳飛,所以千年以來岳家的後代從來不跟姓秦的聯姻。
岳百賢苦笑:「這種陳年老規矩,有必要這麼堅持嗎?況且春紅也不姓秦啊,她姓倪,她死去的丈夫才姓秦。」
霜影哼了一聲:「自古烈女不事二夫,她既然死了丈夫,就該好好守著他們秦家,現在卻要改嫁,不是太無情了嗎?」
岳百賢無力地歎了口氣。他一直想不通,像他這麼熱情又浪漫的人,怎麼會把女兒教成一個老古板?
「霜影,這規矩早就老掉牙了,根本不符合現在人的生活。春紅她把青春歲月都給了秦院長,然後又守寡了十年,兒子也長大繼承醫院了,她當然應該替自己安排後半輩子。」
霜影衝口而出:「媽媽也把青春歲月給了你呀!你這樣忘了她娶別人,你對得起她嗎?」
父親沈下臉:「我早就跟妳母親說好了,如果我們其中一個人先走,另一個人要好好把妳帶大,然後再追求自己的幸福。二十幾年來我從來沒有帶女性回家過,即使是春紅,在婚禮前也不能進我們家們,這全是為了尊重妳媽。我相信妳媽一定能諒解我的。」
霜影一咬牙,大聲說:「就算媽諒解,我也絕對不諒解!爸,是那個女人重要,還是我重要?你告訴我呀!」
她向來是個懂事的女孩,從來不曾在父親面前耍脾氣,但是這次她決定豁出去了。
岳百賢並沒有生氣,只是靜靜地凝視她,許久才開口:「六年前是妳比較重要,但是現在是春紅重要。」
「什麼?」霜影驚呆了,她怎麼也沒想到父親會給她這個答案。
「我不是說了嗎?對我跟妳媽而言,最重要的是把妳撫養成人。六年前妳還未成年,我的第一任務是照顧妳,所以是妳重要。但是妳現在已經二十五歲了,是個獨當一面的大人,我的任務已經達成,當然是春紅重要。」
「…………」霜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霜影,妳已經這麼大了,不能再撒嬌了。」岳百賢嚴肅地說:「明天中午,我們兩家人要聚餐,春紅的兒子也會來。如果妳是我的女兒,妳就應該出席。」
爸爸都已經這麼說了,霜影敢說「不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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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春紅跟岳百賢一樣,雖然已經超過五十歲,卻保養得非常好。肌膚充滿光澤,聲音嬌嫩,笑起來簡直就像個青春少女。在她左手無名指上,岳百賢買給她的戒指正在閃閃發光。
聽岳百賢說,她畢業於某校國樂系,彈得一手好琵琶,原本在音樂界非常被看好,因為遇到了先夫秦偉清,她就放棄了音樂在家相夫教子,讓秦偉清能夠專心地管理醫院。十年前丈夫去世,她擔任醫院的理事長負責守住醫院,等兒子成年後再把醫院交給他。
雖然聽起來很偉大,在霜影眼中,看倪春紅一身華服,講話嬌滴滴好似完全不知人間疾苦,怎麼看都覺得她不過是個嬌生慣養的貴婦罷了。
她真的不懂,爸爸到底喜歡這女人哪一點?
雖然說是兩家聚餐,卻只有岳家父女和倪春紅到場,那位「秦氏綜合醫院」的院長卻遲遲沒有出現。霜影十分不滿:憑什麼那個姓秦的可以耍大牌?
最受不了的是,倪春紅一見到她就拉著她跟她裝熟。一直誇她皮膚好,只可惜沒好好打扮。
「我們約一天去逛街吧,我正好幫妳挑幾件漂亮衣服,讓妳改頭換面。」倪春紅興致勃勃地說:「我一直好希望生個女兒讓我打扮,現在總算可以如願了。妳現在正是最有魅力的年紀,卻整天穿得像個學生,這樣太浪費青春了。」
霜影冷冷地說:「我本來就是學生。」
「哎呀,學生也不一定就要穿得土裡土氣嘛。妳不是對詩詞很有研究嗎?那就該打扮得更優雅一點,要把妳的文學氣質表現出來呀。說到這個,妳都讀哪些人的詩呢?」
「我最近在研究歷史。」霜影說:「昨天才讀到一個『夏侯女』的故事。它是說有一個夏侯家的女兒嫁到曹家,後來丈夫過世,她的娘家夏侯家就逼她改嫁給當朝的大官。夏侯女為了堅持守寡,就拿刀割下自己的耳朵,讓對方不敢娶她。過了幾年她娘家又想逼她嫁人,這次她連鼻子都割掉了,後人都非常佩服她的貞節,認為她是女性的楷模。」
她故意講這個故事,自然是在諷刺倪春紅不能從一而終卻要改嫁。旁邊的岳百賢不禁皺起眉頭瞪她,但倪春紅卻完全不在意。
「哎呀,真是好有個性的女孩子,我喜歡。本來嘛,要不要改嫁都要由自己決定,才不管別人說什麼呢。她的家人也真是傻,既然她不願意嫁,幹嘛要逼她呢?戀愛是自由的呀。」說著就含情脈脈地望著岳百賢。
岳百賢也點頭附和:「可不是嗎?就像我們一樣。」牽起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深情對望,又忘了霜影的存在。
霜影真是氣得眼冒金星,他們是在感動什麼啊?她是在諷刺,諷刺!
這時包廂的門刷地一聲打開,一個青年男子出現在門口。
這個男子一出現,霜影立刻不由自主地感到全身緊繃。他俊挺的五官,加上嚴酷的表情,還有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凜冽氣勢,給人帶來莫大的壓迫感,甚至連氣溫都好像驟然下降好幾度。
然而倪春紅卻一點也沒被壓迫,反而笑吟吟地向他打招呼:「哎呀,寒濤,你終於來了,我們等你好久了呢。來來,快坐下,跟岳伯伯和岳小姐打個招呼吧。」
原來這個男子就是她的兒子,秦氏私立綜合醫院的院長秦寒濤。
岳百賢風度翩翩地向這個遲到的客人打招呼:「秦醫生,你好,我常聽春紅提起你。來,請坐吧?」
然而秦寒濤對他伸出的手視而不見,只是無言地打量著他,再遲鈍的人也感覺得到他的強烈敵意。
「寒濤,岳伯伯跟你打招呼呢。」他母親催促他。
秦寒濤轉向倪春紅:「很抱歉,我不是來跟你們吃飯的,只是要告訴你們,我絕對不會接受這件婚事,更不承認你們的婚約!」
聽了這話,岳百賢和倪春紅都是臉色大變,只有霜影心中叫好。
太好了,終於有人把她的心聲講出來了!
「寒濤!我們昨天不是說好了嗎?你怎麼說話不算話呢?」倪春紅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我沒有說話不算話。」秦寒濤冷冷地說:「我只說我會來,可沒說我答應婚事。」
岳百賢事前多少有些心理準備,仍然維持風度,平靜地說:「秦醫生,我可以請問你這麼反對的理由嗎?」
「理由很簡單,像你這樣的男人我已經看得太多了。我媽媽生性善良很好騙,我可沒有那麼善良,你打的算盤我一清二楚。」
霜影原本很高興有人跟她立場相同,聽到這話不由得怒由心起:什麼叫「像你這樣的男人」?
岳百賢蹙眉:「算盤?我打什麼算盤?」
秦寒濤露出譏諷的笑容:「這還用說?當然是娶對老婆少奮鬥三十年的算盤!」
什麼?霜影一股氣直往上衝,正要開口罵他,倪春紅已經叫了起來:「寒濤,夠了!百賢才不是這種人!」
「媽,妳想想,爸過世這十年來,有多少男人不懷好意接近妳?難道妳到現在還學不乖嗎?」
岳百賢冷靜地說:「秦醫生,也許之前的確發生過這種事,但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好歹是個教授,並不缺錢用,沒必要為錢去欺騙別人的感情。」
「不缺錢又怎麼樣?一個教書匠賺的錢,能跟我媽名下幾億的財產相提並論嗎?」
「這事跟錢一點關係都沒有,我本來根本不打算再婚,但是對你媽一見鍾情……」
秦寒濤冷笑:「岳教授,你一個五十幾歲的大男人,還沒事把『一見鍾情』掛在嘴上,不嫌噁心嗎?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怎麼可能會相信這種鬼話!」
老實說,霜影自己也覺得她父親跟倪春紅有點太肉麻,但她實在無法再忍受秦寒濤這種瞧不起人的態度。
「你媽相信就好了,誰管你相不相信?又不是你要結婚!」她大聲說。
秦寒濤蹙起眉頭,這才注意到包廂裡還有一個人。他倒是有點驚訝,這女孩看起來呆呆土土的,沒想到火氣還挺大。
「我身為兒子,當然有責任要保護媽媽免得被騙,有什麼不對?」
「你又不認識我爸爸,憑什麼一口咬定我爸是壞人?而且你媽又不是小孩,她當然有權利決定自己的結婚對象,誰管你答不答應?」霜影越說越大聲:「當兒子的人居然讓母親當面難堪,你這就叫『大逆不道』!」
「什麼『大逆不道』?」這輩子還沒人這麼大聲對秦寒濤說過話,他忍不住也提高了聲音:「我是為我媽好!」
「是嗎?我看你明明就是戀母情結,不能忍受跟別的男人分享母親吧?簡直跟小孩一樣!」她想也不想地就把某句在哪裡聽過的話搬出來對付他。
秦寒濤的一張俊臉氣得發白。他可是堂堂一家大醫院的院長,醫學界的天之驕子,這個女人居然說他是戀母情結的小孩?
「我說了,我是在保護我媽!」
「少來這套,你就是在撒嬌!愛撒嬌的小孩!告訴你,我爸看上你媽是她的福氣,否則你媽就得一輩子跟個長不大的兒子困在一起了!」
兩個人怒目相視,場面一觸即發,反而把兩個當事人晾在一旁。
秦寒濤額頭青筋直跳,沈著聲說:「岳小姐我警告妳,妳這話已經嚴重污辱我的人格,妳再不收回去,我可不會這麼簡單就算了!」
霜影有生以來第一次跟人對罵,其實也是緊張得心臟卜卜直跳,但她此時火氣正旺,不管再害怕就是不認輸。
「我說錯了嗎?男子漢大丈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為顧全大局能忍胯下之辱,而你只不過是被人說一句『戀母情結』就氣得直跳腳,哪像個成熟的男人?」
岳百賢看場合不對,連忙滅火:「霜影,夠了,不要再講了。」
「妳說夠了沒有?」秦寒濤回頭對著母親怒喝:「媽妳看到沒?這家有個這麼沒教養的女兒,妳居然還要嫁進去?」
「我沒教養?我可沒有聚餐遲到還對著主人亂罵!」
這時倪春紅再也忍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你們……不要再吵了!」
霜影差點昏倒:哭什麼啊?這種時候不是應該拿出母親的威嚴好好教訓兒子嗎?看來就是因為做母親的太沒用,才教出這種囂張的兒子。
秦寒濤看到母親落淚,不得不軟化下來:「好了,媽,別哭了。我不會跟這種潑婦一般見識的,我們回家吧。」
倪春紅淚眼汪汪地看了岳百賢一眼,低聲說:「好吧……」
岳百賢母女眼巴巴地看著母子二人離去,霜影氣呼呼地對父親說:「爸,這婚事還是算了吧。他們家有錢了不起嗎?我們為什麼要受這種氣?」不由得開始感謝秦寒濤,給了她反對婚事的正當理由。
然而岳百賢只是笑了笑,輕輕搖頭。
「妳放心,春紅一定有辦法擺平那個小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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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秦家,倪春紅仍然不住啜泣,眼淚一刻也沒停過。
秦寒濤雖然氣她不中用,輕易就上了男人的當,卻也不能不收火氣,軟語安慰。
「媽,我知道我今天讓妳很沒面子,但妳要體諒我的苦衷啊。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妳被那個姓岳的騙了吧?」
倪春紅不住用手帕拭著眼淚,一面說:「你根本就不瞭解百賢,怎麼可以隨便說他騙我?就連他家那個凶巴巴的女兒都知道要尊重我,你卻……嗚嗚……」說著又泣不成聲。
秦寒濤歎了口氣:「媽,妳別忘了,我是男人,男人的想法只有男人最清楚。妳想想,那個岳百賢年紀輕輕喪妻,如果要續絃那時候就該娶了,才好幫他照顧家裡。他現在女兒都長大了,他現在正可以逍遙自在的時候,為什麼反而想要娶個老婆管他?這不合理啊。」
她反駁,「他只是想要找個老伴陪他度過晚年,這有什麼不對?」
秦寒濤卻斬釘截鐵地下定論,「媽,我說句實話妳別生氣。中年男人如果要再婚,一定會找年輕的美女陪他度過第二春,不會娶個有兒子的寡婦,我當然不是說妳不如年輕美女,但是男人的心態就是這樣,我見多了。」
醫院裡那些年高德劭的醫生,有的喪妻、有的離婚,不是趁這機會左擁右抱,就是狂追年輕貌美的護士,快樂得不得了,也難怪他會對百賢充滿警戒。
倪春紅無言以對,只是不斷地低頭拭淚。
他無奈地在母親身邊坐下,柔聲說道:「媽,我知道妳很寂寞,這全都是因為我太忙沒空陪妳,我以後不會這樣了。對了,乾脆我排出兩個星期的假,我們出國去玩吧?妳不是一直很想去加拿大賞雪嗎?」
聽到這話,倪春紅眼淚才稍微停了一下,「真的?你擠得出時間來嗎?可別又放我鴿子。」
「妳放心,絕對不會的。」他拍胸脯保證。「我們母子倆也該好好聚聚了。這次就把工作忘記,玩個痛快吧!」
見到母親破涕為笑,他覺得非常自豪。世界上能照顧媽媽的人只有他,其他男人都閃邊去吧!
腦中忽然又想到那個罵他是「撒嬌小孩」的女人,血壓不由得再度往上飆。
那個胡說八道的女人,最好不要再給他遇到!
秦寒濤只顧著想些血腥暴力的畫面,卻沒注意身邊的母親,臉上正浮現出神秘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