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仲凱特意命人擺了滿桌的酒菜,香味四溢足以令人垂涎三尺,卻絲毫牽動不了月芽決意枯死的心。
見她依舊文風不動的坐著,他只好再捺著性子哄著,「你多少得吃點,不然會把身體搞壞。」
月芽對他的話恍若未聞。
她既已決定不再苟活,外界的林林總總對她早已不具任何意義,現在的她純粹只是等死而已。
尉仲凱見狀,不覺氣怒攻心。
她怎麼可以這麼做?他們是夫妻耶!
即便他有百般的不是,她大可以吵、可以鬧,甚至是毒打他一頓!他都無怨無悔。惟獨就是不能傷害自己,更不能有一絲尋死的念頭。
不!他不能讓她這麼做,他得阻止她才行!
「你真的不吃?」他又再問了一次,儘管得到的反應沒有兩樣,他的心底卻已經有了決定。
既然她不肯自己吃,那麼他也只好採取非常手段。
他將她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手擁著她,另一手夾起飯菜送入自己的口中,待食物嚼爛之後,再以嘴對嘴的方式強迫將食物送進她的口中。
這種酷似母親餵食初生嬰兒的方式,讓幾近心死的月芽有了一點反應。
她先是驚訝的瞪著尉仲凱,隨即眼中燃起熊熊的怒氣,身體也開始有掙扎的跡象產生。
尉仲凱為此欣喜不已,繼續以這種方式強迫餵食。
他知道她的心尚會完全死去,她還是有自己的反應,這代表她依舊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不管如何,就算用盡世間一切的辦法,他也要讓她活著。
因為,她是他今生惟一的妻子!
可是,儘管時間流逝,他內心的煎熬卻沒有絲毫減緩的跡象。
除了在餵她吃飯的時候,他可以稍稍感覺到她還活著;其他的時間,他只覺得她彷彿稻草人一般,只剩下空虛的軀殼。
老天,他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喚醒她的靈魂?
「跟我說說話好不好?」黔驢技窮的尉仲凱重複著每天的問候,換來的依然是令人沮喪的沉默。
其實月芽有聽到他的問話,只是內心的惶惑讓她選擇了繼續沉默。
對他的恨意,早已因為他的付出而逐漸淡化,當初想藉著自己的死讓他痛苦一輩子的念頭,也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知道他是真心的對她好,而且娘的死也不能全怪他,說得更徹底一點,他也算是一個受害者,因為他也同樣被巽尚騫騙了。
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該為什麼而活?
而且她也不懂,為何他堅持不肯讓她一死百了,反而要苦苦的在她的身旁守候?
她覺得,這對她或他,都不是件好事。
她還是想辦法早點解脫,這樣比較好。
趁著尉仲凱到窗邊透氣的同時,她搖搖晃晃的起身走向樑柱,打算結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就在她試圖撞柱的同時,卻被尉仲凱發現搶先一步阻止她愚蠢的舉動。
「我不准你死,你聽到沒有?」他再也無法忍耐拚命的對她狂怒咆哮。
「為什麼?」快被狂哮淹沒的月芽輕輕吐出心底疑問。
耳尖的尉仲凱聽到了,一個銀鈴般仙女的聲音。
是她在說話嗎?
欣喜若狂的他,不敢置信的抓住她粉肩,試探地問,「你剛剛說什麼?你是不是說話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讓我死?」
這回,尉仲凱清清楚楚聽到是她在說話沒錯!
頓時,他彷彿卸下千斤重擔,既喜且怒的將她摟進懷裡。
「我怎麼能讓你死?你是我的娘子啊!」
「我不是!」儘管月芽在他的懷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讓疲累的心彷彿有個依靠的地方。但她還是搖頭了。
因為,這個地方並不屬於她。
「你是!我說你是你就是!」尉仲凱霸氣不講理地說。
「你的娘子是巽妍玉,不是我,我是巽月芽。」
尉仲凱將姿勢稍微挪動一下,讓彼此有相視的空間。
他注視著月芽,食指輕輕勾起她小巧的下巴,語氣難得溫柔地說,「原來你的名字叫巽月芽!好美的名字,就跟你一樣。」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表情激動的掙脫他的手,急切地說,「不!我不姓巽,我姓梁,我叫梁月芽!」
見她這般激動,他心知其中必有緣故。「好好好!不管你是巽月芽也好,梁月寺也罷,你都是我尉仲凱的妻子。」
像是警覺到什麼,月芽的兩隻眼睛突然變得有神。
「你早就知道了?」如果是,她沒辦法原諒他毀了她的清白。
「不,我是後來才知道。」尉仲凱拉起她的小手,深情地說,「可是對我來說,只有你才是我尉仲凱的妻子。」
「我不是!」月芽迅速地將手抽離他的掌握,「我不要替巽家受罪!我幹嗎要替巽妍玉那個女人嫁給你這個怪物?」
她無心要傷害他,可是她的話已經狠狠刺傷他原本就很脆弱的心。
「你覺得嫁給我是一種……受罪?」他非常艱難地說出最後的兩個字,那幾乎等於將他的整個自尊丟在地上踩個稀爛。
她撇頭避開他受傷的眸子,硬是咬著牙說,「沒錯!」
雖然她並不想傷害他,可是惟有如此,他才有可能放她自由。
尉仲凱笑了,笑得淒涼無比。
新婚的喜悅恍若南柯一夢,乍看之下是那麼的真實,等到夢醒才恍然發現,原來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妄想罷了。
他怎能奢望自己可以像個正常的男人去擁有一個女人,去愛她、呵護她呢?
「現在還為時不晚,你可以到巽家去找回你真正的新娘。」月芽積極的鼓吹他,希望他能因此放過她,然後她就可以去祭拜她娘。
這也是她為人子女唯一可以盡到的孝心。
尉仲凱聽完她的話,笑得更狂了。
她以為怪物就沒有感情嗎?現在的他早已放不了手,釋出的感情如同潑出去的水,再難收回。
「我不會去巽家,更不會去找巽妍玉。這輩子,你是注定要受罪。」
月芽聞言大受打擊,看來他是不打算放過她了。
為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
月芽在房內踱來踱去。思索著該如何逃出這個囚籠。
自從她開口說話之後,腦袋也清醒許多,她想起自己還沒給娘上香,想起狡猾的巽尚騫可能正等著她的死訊,她就告訴自己,絕對不能死在這裡。
可是,她也沒有辦法離開這裡。因為尉仲凱雖然不像前陣子整天守著她,卻也派了一個人無時無刻守在房間的外面,不准她離開房間半步。
再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非得想出辦法離開這裡不可。
「有了!」望著窗外的鳥語花香,她突然心生一計。
現在外面四下無人,正是她的絕佳良機。
「你是誰?你想幹什麼?」她故意朝門外大喊,然後將房內的擺設全部弄亂打翻,製造出聲響,引起外面看守者的注意。
「救命啊,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啊!」她的叫聲果然引來看守者進來查看。
當看守者見到房內一團混亂,跌坐在地上的她又顯得有些狼狽,不覺緊張起來。
「那個人朝窗戶那邊逃走,你快追啊!」
她演得太逼真,看守者迅速按著她指示的方向一路追去。待他追了一段路之後,才驚覺自己上當,回頭查看,月芽早已逃出房間,不知去向。
這下慘了!看守者整張臉都綠了,慌慌張張的跑去稟告尉仲凱。
另一方面,成功脫逃的月芽也已經離開了玄武園,朝東邊的方向前進。
「奇怪,這地方怎麼這麼大,好像走也走不完似的。」
從剛剛開始,她就覺得自己好像在走迷宮、繞圈子,完全搞不清楚方向。
她一直以為巽家已經夠大了,沒想到這個地方比巽家要大上兩倍,甚至是三倍都有可能。
天哪!她該不會還沒找到出口,就已經先餓死了吧?
正當她一籌莫展的時候,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嚇得她連忙轉身退後好幾步。
原來是一名穿著不凡,擁有高貴氣質的豆蔻少女。
「你在這裡幹什麼?」少女正睜著無邪的大眼好奇地看著她。
「我……我迷路了!」她差點被嚇死。
少女相當熱心。「我可以幫你喔!」
「真的?」她感覺好運開始降臨。
「跟我走吧!」少女很自然的牽起她的手,與她並肩同行。
「我叫雪桔,你呢?」
「叫我月芽吧!」
一路上她們說說笑笑,有時還會停下來觀賞週遭的奇花異草。
說實在話,這個地方有太多珍貴的藥草,有些甚至是月芽只在書中看過的傳奇藥草呢!
「好厲害喔!這麼多的藥草,你竟然可以把它們的名字和療效全部記住!」雪桔的眼神滿是崇拜。
「沒有啦!」月芽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還是有很多我不認得的珍貴藥草。」
「有機會的話教教我好不好?」
「好……有機會的話。」月芽勉強答應。
她想,這個世間大概沒幾個人有辦法拒絕雪桔祈求的眼神。
走著走著,她們走過一座拱形橋,又穿過一道迴廊,最後停在一個大廳的門口。
「我們到了!」
「到了?」月芽突然心生不好的預感。「這是哪裡?」
「青龍廳!」雪桔眉天眼笑地接著說,「檠哥哥通常都會在裡頭看書。待會兒我們只要問問他,不管你想去哪裡,他都知道路喔!」
要不是雪桔的笑臉看起來實在有夠無辜,月芽肯定會認為她是故意帶她來這。
她再怎麼笨也可以猜到,這地方的主人必然也跟那個尉仲凱同一個鼻孔出氣。不趁主人發現之前先溜掉,只怕她方纔所做的努力全都白費。
「不用了,我自己想辦法。」月芽小心的躡步退後盡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
雖然她已經是那麼小心了,還是被廳內的柴檠發現。
「唉,麻煩又來了。」他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他細長的手指輕輕一撥。一顆迅如急電的米粒擊中月芽的右頸,令她不知不覺的暈倒。
不明事由的雪桔只能扶著莫名其妙暈倒的她,著急地叫喚她的名。
***
當尉仲凱接到月芽逃走的消息,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至極。
「你……你竟然會被這麼簡陋的伎倆給騙。你說我還能留你在玄武園嗎?」
「請再給屬下一次機會,我一定會把夫人找回來的。」看守者頻頻求饒,卻絲毫動不了他冷硬的心腸。
「不用!我料她是走不出五神堡,找到她只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這時,剛好有人通報,「二當家派人把夫人送回來了。」
果然不出所料。
他以倨效之姿睥睨著看守者,「玄武園已經不需要你了,你好自為之吧!」
他將剩餘的事情交給底下的總管羅昊,自已則快步趕回房。
當他到達房內時,月芽還沒醒。
他無聲地靠近床邊,靜靜的凝視著她的臉龐。
他從沒像現在這樣如此痛恨自己的這張臉!如果他沒有中毒,他的臉也就不會變成這樣,那她也就不會處心積慮的想逃走。
「你……」月芽醒來,第一眼看到他,整張小臉都垮下來了。
「我說過,你這輩子注定是要受罪。」
尉仲凱伸出手想輕撫她的粉頰,卻招來她激烈的抗拒。她頻頻向後退至不能退,並從背後抽出之前預藏的刀子抵住自己的脖子。
「你不要過來,否則……」
月芽威脅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他銳利的眸子精光一閃,她手中的刀子已經不知去向了,同時她整個人陷入他的懷中。
「放開我!放開我!」從激烈的掙扎到無力的啜泣她對自己的無能感到絕望。
「留在我身邊真的有那麼難?」尉仲凱不忍見她傷心,自己卻又放不了手。「如果我放你走,你打算去哪?回巽家?」
「不!」月芽從他的懷中抬起頭來,與他對望。「巽家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絕對不會回巽家!」
「你跟巽家有仇?巽尚騫不是你的父親嗎?」他好奇的問。
「他不配!」她將臉一甩,臉上露出憤恨的神情,並將一切原委細細道出。
「這下子你懂了吧!不管你怎麼對我,對巽家來說根本就無關痛癢。如果你真的想報仇,就應該去巽家要人。」
「我不會去巽家要人,不過,我也不打算放過他們。」尉仲凱知道真相以後,內心有諸多說不出的滋味,腦子也亂成一片。
沒想到他的一個舉動,竟然惹出這麼大的風波,還犧牲了一條無辜的性命。
「你打算怎麼做?」如果可以,月芽很想親眼看看巽家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你等著看就是了。」尉仲凱發出一聲冷酷的笑聲,讓人不寒而慄。「倒是你,既然你不想回巽家,那你到底想去哪?」
「我想去祭拜我娘。」一想起娘的遭遇,她的淚珠又滾落更多。
「然後呢?」
月芽搖搖頭,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不過,天下這麼大,總有她容身之處吧!
「如果我帶你去祭墳的話,你願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尉仲凱的心底重新燃起一絲希望,他已經不敢再奢求什麼,只求她能留在自己的身邊。
「真的?你真的願意帶我去祭拜我娘?」她的眼睛整個都亮起來了。
尉仲凱點點頭,「只要你答應留下陪我,我就帶你去。」
「好,我答應你,我什麼都答應你。」月芽主動伸手回抱他,因為她實在太開心了。對她來說,祭拜娘親以盡孝道是她現在惟一的心願。
被這麼一抱的尉仲凱,心頭不禁一陣蕩漾,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愉快的笑臉。他暗自在心底發誓,從今而後將不計任何代價,掃除她臉上的陰霾,換取她燦爛的笑容。
***
風呼呼的吹,葉飄零的舞,蕭索充斥整個林間,一座孤墳靜靜的立在其中。
夕陽斜照紅林時分,有一男一女相偕來到這裡,女的雙眼紅腫、面容哀戚;男的則戴了一副鐵面具,看不出他表情的憂喜。
尉仲凱一言不發的指著前方不遠的孤墳,月芽立刻衝向前,雙膝落地,哭倒在墳上。
「娘--」她嗚咽的細訴自己的委屈,將所有的不滿與傷心都化作淚水,一次哭個夠。
尉仲凱在祭拜完之後,靜靜守候一旁。
他的內心是有愧疚的,雖然他並不是害死她娘真正的主凶,但是他也難脫「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良心上的責罰。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月芽,發告慰她娘在天之靈。
「娘子,別哭了,如果娘看到的話,一定會很心疼。」他想安慰她,她卻一點也不領情。
「不要叫我娘子!」儘管這早已成為事實,她還是無法坦然接受。
尉仲凱的心被她的話狠狠地揪扯。
「那我叫你芽兒好了!」
月芽不覺一愣,這不是跟娘叫的一樣?
以前在巽家,大家都叫她月芽,只有娘叫她芽兒。娘說,這樣叫比較親密,表示她們母女的感情很好。
「芽兒,我們該回去了。」
就在尉仲凱將愣在地上的她扶起,準備返回五神堡時,危機卻降臨了。
一道疾射而來的箭,不偏不倚射中他的右臂。其實他是可以避開的,但是這麼一來,箭必然會傷及月芽。
他怒目瞪向箭的來源,林間雜杳紛亂的腳步聲令他心生警覺,來的人可能不少,而且其中有神准的弓箭手。
他當機立斷一手抱住月芽,施展超絕的輕功朝樹林的更深處逃匿。
不是他自誇,他輕功之上乘,當今武林沒幾個人能比得上。所以他們相當順利避開攻擊,藏匿在一處山洞裡,等待天明再得回堡。
當火生起來的時候,月芽注意到他的手臂中了箭傷,而且傷口還冒出黑血。
「你的手……」
「這點小傷不算什麼。」尉仲凱強忍著痛將箭撥出頓時血流不止。
「這才不是小傷!」她緊張的抓住他的手臂,用力撕開衣服,讓傷口整個顯現出來。
尉仲凱見她將嘴湊向傷口,連忙制止。「你想幹什麼?」
「你中毒了,要把毒血吸出來才行。」月芽不顧他的反對,硬是替他將毒血吸出。
「你不需要這麼做!」或許是血流過多或是毒性開始發作的緣故,尉仲凱的意識開始逐漸模糊。
她沒再說什麼,專心一意的幫他消毒。
她的心裡異常清楚,雖然他什麼都沒說,可是他那麼高強的武功,沒有道理連一隻毒箭都閃不過,惟一可能的原因就是為了她。
單憑這一點,她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幫他把毒清乾淨,她絕不能讓他死。
等她好不容易將毒血完全清除,他人也早在不知不覺當中陷入昏迷。
此時她雖然已經把毒清乾淨,可是傷口上仍然有血斷斷續續的流出。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出去找草藥。
當她站起來想往外走,意外發現自己的左手牢牢地被尉仲凱抓住。
很難想像一個昏迷的人,竟然還能有這麼大的力氣。無論她怎麼努力,就是扳不開他的手。
突然,她從他的掌心感受到他那超乎常人的熱情,就因為這份熱情,所以他不要她死,也不肯放她走。
難怪!難怪他不願意去巽家要人,因為他只要她一個人而已。她終於懂了!
就在這時候,她倔強的心不由得軟化了,蹲下來在他的耳邊柔聲的說,「放心,我不是要逃走,我很快就會回來。」
像是聽到她的保證,他緊握的手這才鬆開。
她縮回自己的手,發現白皙膚色上有他抓過痕跡。
剛剛都還沒有感覺,現在手縮回來了,她才感覺到一陣疼。
他真的好粗魯喔!
她扁著嘴望向洞外的漆黑。
天色這麼暗,不知道她是否能順利找到需要的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