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有點楞神,周英又笑道:「不過皇后娘娘所懷疑之事也並非沒有道理,畢竟消息走漏的方式不限一種,上至朝廷大員,下至宮人,只要有一人口風不嚴,就肯定會走漏消息。陛下生病之事,關係重大,不能小覷。皇后娘娘若是信任,微臣可以試試看,能否真的揪出幾個內鬼給皇后娘娘懲辦?」
陳燕冰剛才被澆了一桶涼水,聽他這樣說也不覺得有多高興,只好點頭。
待周英走後,她不禁自問,周英能想明白這簡單道理,沈慕凌會想不到嗎?這案子原本就不成立,因為嫌疑人如此之多,其實查無可查,那他為什麼煞有介事地把她找去,讓她看公函,又問她意見,甚至還答應讓她調遣外臣查案?
難道從頭至尾,這就是他設給自己的一個圈套嗎?
想到這裡,她不禁不寒而慄。
自從住進飛燕宮,沈錚不但早晚同陳燕冰請安問候,而且還時常將自己從學堂上帶回的功課向她請教。
陳燕冰本就喜歡這個年少老成的小太子,所以對他也是悉心撫育,耐心教導。
因為她曾為了庇護他而和沈慕凌正面對決,這讓他幾乎把她看成英雄般的人物。
「母后,您知道嗎?這宮內幾乎沒有人敢對武王說個『不』字。嗯,不只是宮內,整個天府都沒有人敢忤逆他。」沈錚每次提起沈慕凌時都是咬牙切齒。其實單從他願意按照禮制喊陳燕冰一聲「母后」,卻不願叫與他有血緣關係的沈慕凌「皇叔」,就可以看出,他對沈慕凌多麼深惡痛絕。「等我有朝一日做了皇帝,絕對不能讓國家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什麼樣?」
「現在……人人只知有武王,不知有父皇啊。」他很憤慨地說,但還是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誰聽見。
陳燕冰笑道:「有一個像武王這樣的棟樑不好嗎?你看國家有難之時,他能挺身而出,承擔重責,換作別人,只怕早就嚇跑了。」
「什麼棟樑?分明是亂臣賊子!」沈錚緊緊拉著她的手腕,「母后,別人可以被他迷惑,父皇可以被他迷惑,但是您絕對不能被他也迷惑住。」
看他一臉的認真,陳燕冰笑問:「為什麼?」
「因為母后您的國家是因為他而亡的啊!」
沈錚的一句話戳中她的心頭痛,她面部的肌肉都緊縮了下,笑得僵硬而尷尬。
被一個孩子這樣公開指出心事,這孩子想幹什麼?激起她心中對沈慕凌的恨嗎?
是不是連這個孩子,她都要小心警戒,有所防備?畢竟他是在宮中長大,耳濡目染也好,浸淫已久也罷,他都不會像尋常人家的孩子那般單純,否則怎會想到來投奔自己?
當晚,發生了一件讓她意想不到的事——
沈錚吃過晚膳後突然腹痛如絞,起先只是小聲呻吟,不久竟疼得在地上打滾,伺候他的宮女嚇壞了,急忙向皇后稟報。
陳燕冰看他小臉發青,大顆大顆的汗珠往下流,也慌了手腳,忙著叫人去請太醫。
太醫到來後檢查了一番,懷疑沈錚吃過的東西有毒,但是毒性不能確定。
陳燕冰的心登時一沉。真是怕什麼就來什麼。
她咬著唇瓣想了想,立刻下令,把今天給飛燕宮做晚膳的廚子及所有接觸太子御膳的人都叫到飛燕宮來問話。同時請來武王。
沈慕凌出現時,飛燕宮的院內巳經呼啦啦跪了一大片人。他從眾人當中走過,認得他的宮人急忙哀求道:「請王爺為奴才作主,太子之事真的與我等無關啊。」
他冷冷地掃視一眼眾人,「有關無關本王並不知道,你們也不用急於喊冤。倘若一會兒真的讓本王查出這事是你們當中哪個人做的,可別怪本王手段狠辣,不留情面。」
霎時之間,再無人敢吭一聲。
沈慕凌走入殿內,陳燕冰從內室走出,神情嚴峻,看到他時,她輕聲道:「我有負自己的誓言和王爺的重托……」
「現在情況如何?人已死了?」他不接她的懺悔,直奔主題。
她搖搖頭,「太醫還在想辦法解毒。」
「就是說還沒有毒死他了?」沈慕凌的眼中似是閃過一絲嘲笑之意,「現在你該知道這孩子不是好收留的吧?」
陳燕冰直勾勾地看著他。說實話,她心中最先懷疑的下毒之人就是他,他有手段、有理由對太子下毒。但是不知怎地,這想法剛剛冒起,就又被自己推翻。
她恨死了沈慕凌,但那是站在兩國立場之上,對他的滅國之恨。如今她是天府皇后,站在天府的角度去看,沈慕凌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太子年紀還這麼小,完全可以做為傀儡掌控,他何必在這個時候冒險去殺太子,只為了自己日後可以竄位成功嗎?
太愚蠢,這種愚蠢的事不會是他肯做的。
沈慕凌見她一雙秋水明眸閃閃爍爍,似有無限光華蘊藏其中,知她心中波瀾起伏,一定想了很多事,便問:「有什麼頭緒嗎?」
她一咬牙,「我懷疑是有人故意陷害我,太子住在我這裡的事人盡皆知,如果太子出事,我第一個難脫關係。」
他微微一笑,「想你倒霉的人,在這宮中可不少呢。」
他說的沒錯,記恨她得了皇后之位的妃子就有一大幫,任何一個都有可能是幕後主使者。
她剛要說話,他卻把手一擺,打斷她的話,「這件事,我替你去查,你現在先全力以赴去查洩密之人。」
陳燕冰一怔,「王爺要替我去查下毒之人?」換句話說,他要幫她洗脫罪名,還她清白?從幾時起,他們倒真像是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了?想起周英的一番話,她忍不住說:「但是王爺真的認為我能查到洩密之人嗎?」
他側身看她,「怎麼?」
「王爺應該知道,宮內宮外有不少人都知道陛下病倒之事。不說那些宮人,就是每日到宮內和王爺商議國事的群臣,也難免有口風不緊的。這案子讓我去查就猶如大海撈針,根本無從查起。」
他的黑眸中蕩漾著幾分輕蔑,「原來你是怕了,十日期限可是你自己說的。」
陳燕冰硬著脖子,一股傲氣又冒了上來,「好!十日之內,我一定給王爺一個交代!」
他點點頭,「十日之內,我也會給你一個交代。」
一瞬間,她又鬥志高昂——沈慕凌和她似是就這樣定下一個君子之交。她欠他一個答案,而他同樣欠她一個。
見他伸出一隻手來,陳燕冰不解地看著他,他淡笑道:「擊掌盟誓,皇后沒聽說過?」
她也報之一笑,「王爺真是個豪氣沖天的人。」
口頭約定還要擊掌盟誓,聽上去就像是江湖中人在締結什麼生死之約。順著他的這股豪氣,她伸掌與他對拍一下,卻被他忽然緊緊攥住五指,往身前拽了一把。
她腳下一個趔趄,幾乎跌進他懷裡,又驚又疑地瞪著這個狂徒,「王爺這是何意?」
他低頭看著手中緊握的纖纖玉手,眉尾又飛揚了起來。「只是要確定一下我上次的猜測,看皇后的手中是否藏有利刃?否則,為何您每次見我總是把拳頭握得那麼緊?」
她漲紅了臉,使勁把手往回抽,終於脫出他的禁錮。「王爺,您……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他滿不在乎地側著頭,又想起一事,「明天有華嵐的使臣要來訪,皇后要不要替陛下去接見?」
「華嵐使臣?」他的話題轉得太快,讓她幾乎跟不上。微微思忖片刻便爽快答應,「好,我去見他。」
沈慕凌含笑走進內室,聽到床上的沈錚還在輕聲呻吟,使朗聲對太醫問:「還是查不出太子中了什麼毒嗎?」
「是。」幾名太醫滿頭是汗,齊刷刷地跪倒在地。
眼步走到床邊,他看了看沈錚的臉色,又親自把脈,之後泠冷淡淡地說:「如果實在查不出也就不要勉強了,橫豎還有一個以毒攻毒的法子,無論是蠍毒還是蛇毒,你們隨便用一個試試看,說不定就能把他身上的毒性解了。」
幾名太醫聽得目瞪口呆,以為他在說笑,但是看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有誰敢插嘴多問?
沈慕凌彎下腰,在沈錚耳畔輕聲說了兩句話,然後直起身對眾人吩咐,「小心照看太子,明日一早,若太子還是這個樣子,你們就提頭到瓊瑤殿見本王吧。」
說完,轉身便走。
陳燕冰也聽得目瞪口呆。太子中毒,何等嚴重?他竟處理得這樣草率,真不知他會不會認真去查下毒之人?而他剛才那樣無禮的一抓一握,也不像是羞辱,更像是揶揄戲弄。
這個人的言行著實讓人捉摸不定,一會兒深深淺淺,一會兒雲裡霧裡,到底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