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而且還是全家出動。
金秀外帶著於觀貞和小女兒去拜壽,金家的雙生子便在花園裡走動,前來祝壽的女眷們莫不對他倆張望幾眼,但一對上眼,又全都羞紅了臉連忙逃開,聚在一旁小聲地討論。
「咱們是珍禽異獸嗎?」金如秀沒好氣地道。
「忍忍吧。」
斜晚著自己大哥神色自若地勾笑,讓一票女眷開心得哇哇叫,金如秀不禁無力地歎口氣。他真的是受夠了這些莫名其妙的女人,不理嘛,又在那邊瞧啊瞧的,要是一對上眼,卻又一個個羞得垂下眼。
羞什麼啊?要真的覺得害羞,就不要那麼光明正大地打量男人。
他惱火的瞪去,正巧瞥見蓮池畔有個姑娘獨自站在楊柳下。
她面對著蓮池,彷彿對週遭的騷動不為所動。
這樣的她引起他的注意,忍不住往旁走了兩步,想要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柳眉杏眼,桃腮菱唇,然而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站在蓮池畔。
他忍不住想,她到底是在看什麼,怎會教她看得那般入迷……突地,她唇角緩緩揚起,杏眸緩緩笑瞇……瞬間像是春融山頭雪,百花齊盛放般教他轉不開眼。
他從不知道,原來姑娘家笑起來竟可以這般恬柔可人。
他的心隱隱顫動著,唇角不自覺地勾彎,直到那雙斂笑的眼眸對上自己時,他上前,想詢問她的名,她卻只是淡漠地從他身邊走開。
彷彿根本沒有看到他……他娘的,最好是沒有看到他,他長得高頭大馬,眼睛瞎了才會看不見。
可是,從一開始她就對他視若無睹,不知道是在囂張什麼……也不想想他可不是隨隨便便就對人笑的,對她笑……是看得起她!
後來,他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她是龍家的二千金。
可是,不管後來再見過她幾次,她從沒有正眼看過他……次都沒有,因為他很注意她……直想逮到機會諷刺她引起她的注意,然而從未實現過,因為她根本不理他。
而,從不理假的龍二千金,怎麼可能會是那晚強了他的女人?
但從她身上掉落的手絹,就跟那晚遺留在房裡的手絹是一模一樣的,角落都繡了龍飛鳳舞的龍字……是呀,龍不就是她的姓?
「……了不起,都成了這副德性了還能神遊。」
耳邊響起娘低柔的冷嗓,金如秀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回到府中……哎呀,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怎麼只要事情一扯上龍靜,他就老是在晃神?
但有什麼辦法,那條手絹給他的震撼實在太大了,想起三年前初次遇見她時,她的淡漠令他怎麼也沒辦法和那晚的她給連結在一塊。
付著,放鬆了身體,感覺後膝痛了下,他才驚覺自己正被罰著。
金府大廳上,金如秀頭上頂著水桶,跪下的膝後還夾了根木棍。
金府大老爺金秀外正在替親親娘子於觀貞揚風,順手再斟上一杯涼茶給娘子順口氣。
於觀貞喝著涼茶,冷眼看著跪在底下的兒子。
「金小秀,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好一會,她才冷聲問。
「娘,我不小了。」不要再叫他小秀,好沒有威風。
「你有老娘老嗎?」
「娘一點都不老,和我站在一塊就像妹妹如寶站在我身旁。」金如秀鼓起三寸不爛之舌,頗有乃父之風。
睜眼說瞎話,乃是學習乃父作為的入門第一技。
「你眼睛壞了,還敢跟我嚼舌根……」於觀貞被誇卻壓根不開心,只覺得這孩子跟他父親一個樣,很欠打!走下位子時,順手抄了家法,毫不客氣地就往他的背上一抽。「娘跟你說過什麼?」
金如秀垂著眼,感歎娘真的老了,手勁變輕了呀……
「老娘在跟你說話,你竟然在神遊,是嫌我打得不夠重就是了,」於觀貞吸口氣,朝門外一喊。「玉兒!」
門外男子一身月牙白,回頭揚起的笑意能融盡冬雪。
「娘。」
「給我打!」她將家法丟給金如玉。
金如玉笑瞇眼,手中家法甩得琳琳響,嚇得金如秀二話不說放下水桶爬起來。
「爹,救命啊。」真是要讓大哥抽他,他大概個把月都出不了府了。
「我不管,誰要你欺負姑娘家。」金秀外老神在在地喝茶,沒啥同情心地說。
「我沒有!」他喊冤。
「你還敢說沒有,我親眼看到你跟那位姑娘起爭執,而後她拿鞋子打你……」於觀貞毫不客氣地往他額上巴下去。
「對呀,娘,是她欺負我,我臉上還有鞋印!」他指著臉,終於知道那當頭並成到底是在忍耐什麼。
那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居然笑他,早晚把他綁起來丟進舊金河裡。
「你有沒有想過,人家姑娘為什麼要打你?」再巴。
「我……」
「我聽並成說了,你趁我不在城裡,搞垮了兩家南北貨行,還有一家食堂,混蛋東西,老娘是這樣教你的?」
「娘,你先聽我解釋。」他趕忙握住娘親的手,不是怕挨打,而是怕娘的手疼,他會心疼。
但在於觀貞沒看見時,他目光閃過凶狠,決定趁著哪天月黑風高時,把並成埋在桃花源的後院裡。
「說。」
「那兩家南北貨行專賣假貨,好比是假燕窩、假的九孔螺,反正就是藏了很多假貨再哄抬價錢賣出,像這種惡店,爹說過了,就算官府不查,咱們知道了也要為民除害。」最扯的是,賣假貨還敢跟他拚價錢,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於觀貞看向金如玉,瞧他點了點頭,她再追問:「那家食堂呢?」
「竇家食堂根本就是一家黑店,娘,你知道嗎,在富陽樓……道香蒸紅蟹在秋產蟹膏最肥美時……道菜約莫五斤重,賣價也不過是三兩,可是那家黑店竟然賣十兩,這不是黑店是什麼?」更可惡的是,居然敢訛他,真是活膩了!
他金如秀要是不搞垮他,名字就倒著寫。
「龍家油行呢?」
「娘,你有所不知,你瞧見的那個丫頭是龍家的二房千金,在外人人都知道這丫頭心機深沉,千方百計地要把龍家大房母女給趕出府,像這種狀況,娘,你說我能不出手相助嗎?」
當然,如果不是因為那丫頭先削價跟他競爭,他也不會做得這麼絕。
但話說到底,這一切的起因皆來自於三個月前的那一夜。
他被強了,強大的受辱感讓他不得不找機會發洩,沒想到龍靜身上掉落的手絹,分明就跟那晚給了他十兩黃金的惡女所留下的手絹一模一樣。
這意味什麼?
意味著龍靜這惡女,恐怕就是那晚強行睡了他,而且還拿十兩黃金打發他的女人;他娘的,他奉獻的只值十兩黃金嗎?
他金如秀是金家二少,不是男娼。
啪的一聲,他的額面再次被擊中,他不禁頹喪著臉。「娘,又怎麼了?我不是都解釋完了嗎?」
「你在我面前裝什麼凶狠,你為什麼就不能學學你大哥?」於觀貞低罵著。
看向自己大哥,他真的是有點反胃,很難適應相同的臉老是裝笑……副桃花樣……不是他要唾棄他家大哥,而是他真的有夠虛偽的。
「反正不管怎樣,除非對方罪大惡極,否則你都沒有權力充當青天審案,況且認識一個人不能只聽流言,而是要靠親眼所見,更要用心體會。」當娘的她只能苦口婆心地一勸再勸,要是真的再勸不聽,她就乾脆把這小子綁在府裡,省得他去魚肉鄉民,顯得她教子有多無能。
「娘……我知道了。」既然娘都這麼說了,他就用他的眼好好地看,用他的心好好體會,要是一旦確定她就是強睡他的女人,她就準備任他宰殺……這一次他絕不留情。
「姑娘家都是寶,就像你妹妹一樣,你為什麼就不能把其他姑娘當成你的妹妹如寶一樣疼愛?」
「她又不是我妹……」他跟那個大塊頭八字犯沖。
那種傲慢的大塊頭,就是要狠狠地挫她的銳氣,看她慌看她亂,他才能一吐怨氣,不過……今天把她整成那樣,瞧她都吐了,身子還不住地顫著,實在也不怎麼過癮,沒有半點報復後的快意。
「你!」
「好,我會遵照娘的指示。」他立刻空手接下她的掌。
於觀貞稍稍滿意地瞇起麗眸。「還有,我不准你為難並成,他要是缺了角掉了發,娘跟你保證,我會扒掉你的皮。」
那藏著殺氣的笑意讓金如秀嚥了嚥口水,再次確定,大哥好像娘呀。
「好了,抱抱。」於觀貞伸出雙臂。
「娘……」金如秀不怎麼願意,可是還是乖乖地湊上去,還特地彎下身,讓娘親可以好好地抱抱他。
唉,這真的讓人很害羞,可是娘總喜歡這樣,他也只好任她抱個夠。
「玉兒。」放開金如秀,她立刻轉向金如玉。
「娘,你這次到聚祿城看來頗有收穫,膚白賽雪的,咱們要是站在一塊,人家一定說是姐弟。」金如玉笑瞇眼道。
聽說侯爺夫人常向宮中御臀討教一些駐顏之法,還和娘一起分享,讓娘一年之中至少要跑一兩趟聚祿城。
「你這孩子嘴巴真甜。」於觀貞被哄得心花怒放。
金如秀很不是滋味地撇著嘴口
哪有差這麼多的,說是姐弟就眉開眼笑,說是兄妹就祭出家法……
待誤會澄清之後,金如秀抓著金如玉往自己的桃花源走。
「你這又是在幹麼,不要又是捅了樓子要我幫你收拾。」金如玉撇開他,逕自朝獸圈旁的涼亭一坐。
獸圈裡原本只豢養了一隻豹,是他倆還小時爹特地送給他們的,後來他們瞧小豹只有一隻太寂寞了,才央求爹再買一隻,然後就……子孫滿堂了。
金如秀走進涼亭時,幾隻大豹幼豹全湊了過來,秸秸獸吼是一聲聲的撒嬌。
「別吵,我現在有要事要談,待會再陪你們玩。」金如秀橫眼瞪去,就見豹兒一隻隻垂著頭,或坐或趴地在獸圈柵欄邊等候。
「大哥,你記不記得三個月前的那一晚?」他劈頭就問,瞥見並成端來茶水,不由得惡狠狠地瞪他一眼。
並成放好茶水後,立刻識相地拔腿就跑。
「一個月前的那一晚?你是要跟我玩猜謎?」金如玉端起涼茶淺嚷著。
「就是我們都在寒煙閣的那個晚上。」
「三個月前我們去了寒煙閣很多回,可不可以麻煩你直接告訴我到底是哪一天?」金如玉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你腦袋不好,不過你至少再多給我一點線索如何?」
「就是……三月十二那晚。」他咬牙道。
「握,你被睡……」
金如秀立刻搗住他的嘴。「對,就是那一晚,你不需要再強調!」夠了,他只要想起那天他是在什麼狀態下被發現的,他就很想去死。
「你現在又問起這件事要幹麼,想回味?」金如玉笑得很壞心。
金如秀瞪著他,他發誓如果不是他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掐著他很像掐住自己,他一定會掐死他。
「我是要問你,那晚你有沒有看見龍靜。」深吸口氣,他試著平和地跟他溝通。
「……龍靜?」
「對。」
金如玉微揚起眉。「你懷疑是她強……不要再搗我的嘴。」話到一半嘴被搗真的讓他覺得不舒服。
「不用重述,我只是想問你有沒有看到她。」
金如玉淺啜著茶,看向遠方。「寒煙閣夜夜高朋滿座,我怎麼會知道她在不在場。」況且,同樣那一晚,他也……不,他的狀況和如秀不太一樣。
總而言之,那晚的事他也同樣沒什麼印象,只是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怎麼你還在想那晚的事,那約了我的牙販早找不到人,況且咱們也沒損失什麼,你不是說算了嗎?」金如玉喝著茶問著。「怎麼你又提起,甚至還問到龍靜?」
那晚有個牙販約了他上寒煙閣談事,他提早到,先到雅房等著,豈料卻莫名感到頭暈,就在那時有人推開了房門,帶著他到另一間房。
巧合的是,原本也和人約在寒煙閣的如秀聽聞他到了,有件事要跟他說,便到雅房找他,豈料也中了迷香,遭人偷襲後就……被睡了。
男人嘛,就算是如此,也沒損失什麼,再追查下去好像也沒什麼意義,倒不如當成一場意外。
「我會這麼猜想,自然是有我的原因。」
「是嗎?一個姑娘家想進寒煙閣也不是件難事,不過我倒是聽說,她習慣上花絛樓和人應酬。」
金如秀聽著,攬起濃眉。
這麼說來,那晚是她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畢竟一般姑娘不會隨意進出花樓,但龍靜為了接洽生意,上花樓應酬確實沒少過……而花樓裡的花娘不可能如此大膽,敢在寒煙閣鴇娘絮姨眼皮底下做這種事。
可是,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為
那晚,他覺得侵犯自己的女人是個生手,肯定是個處子,可是一個處子為何要自毀清白,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
「她會不會是喜歡你?」金如玉倏地拋出一個假設。
金如秀揚高濃眉,震驚不已。「怎麼可能,她今天打了我兩次,我要不是看在她是個娘兒們的分上,早把她埋在後山了。」
不過,嘴上是這麼說,但好像也不無可能。
因為喜歡他,所以想要佔有他,到時候要是一舉得於,她更是可以藉此嫁給他……就算他不願意,娘那關也過得去……會是這樣嗎?
「還是說,她想要因此得到你的種,到時候就可以藉孩子要脅你,逼你不得不和龍家和平相處,甚至是要你娶她?」
金如秀聞言,啟口無言,不斷地磨著牙。
孩子……她剛剛吐了他一身,看起來好柔弱,楚楚可憐地勾動他的日側隱之心,難道,她是真的懷了他的孩子?
而她會是喜歡自己嗎?可是要真是喜歡自己,又怎會是那種態度?
她漠視他很久,三年了……要不是他現在真想吞了龍家油行,恐怕她連正眼都不會瞧他。
「如秀,那麼……你現在打算怎麼堵我的嘴?」
耳邊戲澹的惡劣嗓音教他體內爆開一陣惡寒,呆滯地回神看著他。「大哥,你剛剛說什麼?」
他聽錯了吧,他們可是雙生子,從小膩在一塊,是無話不說的好兄弟,可是剛剛他好像聽到大哥在威脅他……
「這樣吧,只要你幫我巡視礦區,我就不跟娘說這件事。」金如玉笑瞇眼,模樣其質如玉,謙美無瑕。
「……」妖孽!
金家油行的特惠在金家長輩歸來之後臨時喊停,惹來民怨,但金如秀也很乾脆,雖然結束特惠,還是讓一些來不及下單的外地商客得到些好處,給了他們一點金府玉礦裡的二級玉石當補償,這事就到此告一段落。
這些日子,他忙著替他大哥巡視十一縣八個礦區,還得分神回頭管自個兒的油行和錢莊,偶爾還要幫大哥巡視南北貨行,確定裡頭貨品的真偽……他娘的,他累得像條狗,他大哥只負責到處應酬遊玩,這天底下哪有這麼爽的事。
「誰叫你的鼻子那麼靈,不管是哪種貨品,只要你拿起一聞,就能從味道知道東西對不對,不找你去誰去?」金如玉如是說。
雖然金如秀很不爽,但還是無法反駁。
確實,他的鼻子特別的靈,靈到什麼味道只要嗅聞過的絕不會忘,甚至只要貨品有問題,他都能立刻找出。
他娘的,連他都懷疑自己上輩子是條狗,要不然鼻子為什麼這麼靈。
更可悲的是,他這一輩子都當人了,為何還是常常累得像條狗。
而弔詭的是,累得快要掛掉的他……躺上床……閉土眼,睡蟲就不見,反倒是龍靜那張蒼白小臉不斷地騷擾他。
讓他一夜輾轉反側,隔天醒來眼睛血絲密佈得更可怕,只要濃眉一攬就殺氣騰生得教人不敢正對。
他猜想,八成是因為近來太忙亂,所以這件沒處理的事擱在心裡,才會讓他睡不好。
於是乎,他挑了一天,把所有的雜事都提前完成,特地前往龍家油行。
反正也沒多遠,就在金家油行隔壁條街而已。
站在門口,發現裡頭有陣陣香味不斷撲鼻而來。
那是白茶花的香味……
看向門內,裡頭的客人大部分竟都是姑娘家,而龍靜就站在架子前,燃著一款又一款的燈油,讓她們得以比較。
她臉上漾著恬柔的笑,不知道那些姑娘家詢問她什麼,她搖著手,笑露編貝,笑彎那雙水眸。
漂亮的人他看多了,尤其是天天在鏡子裡都能看到。
要說大哥的笑,如春風拂柳;如寶的笑,如烈日艷射;那麼她的笑就是芙蓉出水般恬靜優雅,會讓人轉不開眼。
莫名的,他的心跳得好急。
彷彿心裡有什麼正悄悄破繭而出,而他卻因為不曾經歷而無法理解。
「二少,你在流口水了。」
金如秀冷冷地橫睨。「你當老子是什麼?」
「不就是二少。」並成不敢再耍嘴皮子,挑了不謅媚也不挑釁的字眼。
金如秀碎了聲,再緩緩調過眼神,剛好對上幾個買好了燈油要離去的姑娘家,她們一個個羞怯地垂首快走。
瞧,這才是正常姑娘見到他應該會出現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