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片噬人的黑暗中,一陣陣不知從何方而來,卻令人心安的暖流總是不停地竄入。
突然間,那陣暖流消逝了,宮清靈的心猛然發慌。
原本因為有那暖流而安心,情願待在這黑暗中的逃避念頭消失了。
為了追尋那道暖流,宮清靈不斷地在黑暗中加快自己的步伐,即使跌跌撞撞的,她也絲毫不在乎。
可是不論她怎麼追尋,那道暖流消逝了就是消逝了,一陣的心慌徹底地攫住了她,淚不禁再次潸潸落下。
「不、不……」她用力地甩著頭,只願這一切都是在作夢。
隨著宮清靈的一聲輕喃,緊跟著而來的就是無數雜沓的聲響。
有娘欣慰地低喊聲,「醒了、醒了!」
也有爹疼寵地說:「醒了就好,醒了就沒事了!」
但彷彿總像是少了什麼似的,當意識回流的那一刻,宮清靈睜開了眸子,下意識的左瞧右找。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找些什麼,可她卻能清晰的知道,當自己的眸中只有落進爹、娘兩人的身影時,一陣濃濃的失落徹底攫住了她。
在找些什麼呢?
宮清靈的臉上泛起了一抹從來不屬於她的苦澀,君大哥不會來,因為他已經有了輕願。
輕願不會來,因為她們主僕之間的情誼,已因她的背叛而蕩然無存了。
不該再落淚的,可是淚卻像是斷了線的珍珠,一顆接著一顆的滑落。
「乖孩子,別哭了。」
總是燦笑如花的女兒,如今卻是這般的淚眼汪汪,怎不讓為人父母者心疼呢!
這女兒,一向是他們的寶,含在口裡怕化了,握在掌心怕飛了。
本以為替她找個伴,能讓她快樂些,可誰知道……
這不想不氣,愈想愈氣,宮濤略的身軀倏地回轉,急急地往房門口邁去。
「濤略,你幹麼?」夫婿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宮夫人嚇了一跳,連忙問道。
「我去找君少恩和花輕願算帳。」這兩個聯合起來傷害女兒的人,他絕不輕饒。
「噓!」終歸同是女人,宮夫人很瞭解女兒的痛在哪裡,尤其是瞧見女兒因為聽到這兩個名字明顯瑟縮時,立時朝著宮濤略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人家敢做,我們幹麼不敢說?」大男人的心思哪可能恁般細,宮濤略又大刺刺、氣憤說道。
「叫你別說了你還說,沒瞧見女兒傷心嗎?」見著夫婿的粗枝大葉,宮夫人忍不住吼著。
猛然被娘子這麼一吼,原本渾身漾滿怒氣的宮濤略頓時矮了半截似的,一雙原本殺氣騰騰的眼,小心翼翼地往躺在床楊上的女兒掃去。
迎著爹親的眼神,宮清靈只是淡淡地說道:「爹,別太為難他們。」
那一巴掌,除了揮斷了往日的情份,也揮斷了過往的恩怨情仇,她的心雖痛,可也不想太過為難他們。
算是自己識人不清吧!能怨得了誰?
「這怎麼可以?先不說那君少恩是客,咱們不能拿他如何,可怎麼說花輕願也是咱們宮家的僕傭,做出這種不知廉恥的事,怎可輕饒?」
「爹……」一聲堅定的輕呼,宮濤略原本長串的抗議頓時消弭無聲。
心不甘、情不願的他,退了一步說:「好,我不為難他們,可是該有的懲罰還是得有。」
仁至義盡了吧!
得到爹親的承諾,宮清靈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闔上了疲憊的眼。
看著女兒那種毫無精神的模樣,夫妻倆對視了一眼,卻也只能任由心痛盈繞在心中。
***
宮清靈像只慵懶的貓兒,懶洋洋的蜷曲在躺椅之上。
輕風拂下去她臉上的淡淡憂傷。
煦日也帶不來往昔總是在她精緻臉龐上漾著的淺笑。
昔日的活潑彷彿在一瞬間被抽乾了,在她身上再也見不著半絲的蹤影。
「小姐,吃塊糕點吧!」臨時被派來服侍宮清靈的丫鬟豆兒,小心翼翼的捧著食盒至她的眼前。
那裡頭裝著的各色糕點,幾乎都是她的最愛,想必全是她爹娘特別吩咐廚子做的,可是她卻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
「拿下去吧!我吃不下。」
「可是……」丫鬟本該照著主子的命令行事,但問題是現在已經傍晚,小姐卻仍是粒米未進,這種情況教豆兒怎能不遲疑?
「別可是了,拿下去吧!」
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斥退了煩人的丫鬟,宮清靈索性闔上了眼,將外界的一切全都隔離在眼皮之外。
這三天,她將自己關在自個兒的院落裡,足不出戶。
可即使不去聽、不去看,腦子裡卻總是不停地浮現君少恩和花輕願的面容。
一個是她心儀的男人,另一個是她視為姊妹的侍女,那種被背叛的疼讓她幾乎無法承受。
她又哪裡還有那個心情去吃什麼糕點呢?
臉上泛起了哀戚的神情,原以為在她的院落裡,哀傷只有自己瞧得見。
可是……
「人已經長得不夠美了,還露出這種難看的表情,難道妳當真不想嫁人了。」
一如以往的尖酸話語,並沒有因為宮清靈臉上哀傷的神情而稍稍減弱,反而有變本加厲的趨勢。
但向來遇到刑蔚中就會像只被踩著尾巴的貓似的宮清靈,這一次卻只是微微地抬眼,輕掃了他一眼,隨即闔上。
那雲淡風輕的模樣彷彿完全沒有聽到他那尖酸刻薄的話語一般。
被人忽視的這般徹底,刑蔚中不悅的撇了撇唇。
他還真是不習慣這個樣子的宮清靈呢!
從小到大,她總是一副活蹦亂跳、精氣神十足的模樣,而如今卻像只病貓似的,看了教人覺得刺眼極了。
想也沒想的,他猛地伸手,一把拉起了她。
「你幹什麼?」除了這麼一句氣虛的質問,宮清靈甚至連掙扎都省了。
「跟我來!」就是不習慣她這模樣,刑蔚中打定了主意要她恢復活力。
「我哪兒都不想去。」她虛弱的拒絕著。
但刑蔚中不是豆兒,哪裡理會她的拒絕,握著她的手就往門外走去。
「喂!你……」宮清靈本要掙扎,可奇異的是,從他掌心傳到她手心的溫暖竟是那樣的熟悉。
熟悉地讓她升起一種心安的感覺,於是她忘了掙扎,就這麼任由他拉著快步疾走。
沿路上,不斷有僕役回過頭來看著他們,可率性慣了的刑蔚中壓根就不在乎,而傻住的宮清靈則是完全沒有發現。
再回神之際,她的耳邊已然響起一聲馬兒的嘶啼。
「這……」雖說不是第一次瞧見馬,但她見過的馬幾乎都是被套著韁繩,乖乖的任人擺佈。
可如今,馬房裡的每一匹馬瞧起來都多少帶點野性,甚至還有站立嘶啼的,她害怕的後退了三步。
「怕嗎?」他問。瞧見宮清靈終於不再無動於衷,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甚至滲上了一丁點的恐懼。
雖然不是甜滋滋的笑容,可也總算比像個木偶人似的好多了,所以值得再接再厲。
他勾唇而笑,握著她的手便往馬匹中看起來最狂野的那一匹走去。
「你……你想幹什麼?」似乎已經意識到他想要做些什麼,她倏地止步,不肯再往前邁進。
「帶妳騎馬兜兜。」刑蔚中不但頭也不回,還用那種彷彿施了多大恩惠似的語氣。
「我不要!」瞠大了眼,瞪著那些站起來簡直比兩個人還高的馬兒,宮清靈打死不肯再往前走。
可是刑蔚中哪裡是那種能讓人說不的人,只見他手勁一使,便硬是將她往前拉去。
到了馬前,宮清靈原想趁他鬆手之際轉身就逃,可是誰知道他卻硬生生的伸長了手,一把就將她扯住。
「我不上去!」原本死氣沉沉的宮清靈終於像活了回來似的死命掙扎著。
「妳害怕?」一臉氣死人不償命的蔑視,讓宮清靈原本掙扎的動作立時頓住。
「我……我才不怕!」其實她怕得連話都快要說不清楚了,可卻也依然不願示弱。
「既然不怕就上去。」刑蔚中鬆開了她的手,環胸而立,居高臨下的睨著她。
悄悄地嚥了口口水,宮清靈的眼悄悄往那立於一旁的駿馬瞄去。
怕!其實她怕得要死好嗎?可是卻也不想示弱,現下她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呢?
見她萬般遲疑,刑蔚中也不再多說話,只是瀟灑俐落的翻身上馬,然後朝她伸出手來。
「怕就別來!」又是十足十的挑釁語氣,他似乎已經捉到了該如何對付她的訣竅。
看著她像是突然鼓了氣般的頰和圓睜的眼兒,一股好笑的感覺頭一次取代了自己對她的觀感。
「你這個男人耳朵是有問題嗎?就說了我不怕嘛!」宮清靈跺著腳,大聲地抗議著。
那模樣就像是一個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似的,只差沒有躺在地上打起滾兒來。
此時的她也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似乎不再那麼的痛,腦海裡也沒有浮現那揮之不去的畫面。
「別一直嘴裡喊不怕,但行為卻像是個膽小鬼似的。」刑蔚中的眼神刻意瞄了瞄她那彷彿在地上生了根的雙腿,弦外之意盡在不言中。
可惡,真是個聽不懂人話的臭男人。
雙頰又鼓起了幾分,宮清靈怎能容人這樣瞧不起,她銀牙一咬,手便衝動往前伸去。
刑蔚中眼明手快的將她小手牢牢地握在掌心之中,然後巧勁一使,宮清靈輕穎的身軀便宛若一隻彩蝶似的翩翩飛旋在空中,最後才安穩的落在了他的身後。
「捉穩了!」
豪氣的低喊了一聲,刑蔚中熟練的操弄起韁繩,驅策著那匹昂藏的駿馬踩出奔馳的步伐。
在眾多奴僕的驚訝目光中,馬兒在轉瞬間已經馳騁在寬廣的草原之中。
***
縱然冷冽的寒風拂面,宮清靈的眸子卻一改幾日前的沉鬱,閃爍著晶亮的光芒。
手緊握著身子底下的鞍,雖然纖細的身子搖搖晃晃,但卻能夠體驗到以往不曾有過的刺激。
驀地,睽違數日的笑容重新展露,她笑的自然,即使有著總是搖搖欲墜的危險,卻仍不能阻止她那顆因為速度而逐漸奔馳的心。
但她的快意卻苦了在前頭驅策奔馳的刑蔚中,他既要掌控套著馬兒的韁繩,又要隨時留意她那搖搖欲墜的身子。
本來就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狂妄男人,當然更受不了這種時時憂心的情況。
就在他清楚的感受到宮清靈不知道第幾次差點兒跌下馬兒去時,刑蔚中的心火一起,想也沒想的就反手勾住了宮清靈的腰,然後手勁一旋,她纖細的身軀再次騰空而起,這突如其來的情況讓她忍不住驚呼失聲,尖叫連連。
兩道濃濃的劍眉微微蹙起,他朝著她低喝道:「閉嘴,否則要是嚇壞我,讓妳掉了下去,我可賠不起。」
拜託,這到底是誰嚇誰啊?
宮清靈忍不住在心裡不悅地咕噥著,正要開口質問他幹嗎沒事像是捉小雞似的捉著她時,突然間自己的玉臀又落上了堅硬的馬鞍。
他偉岸的胸膛頓時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將她安安全全的護著。
突然間,她瞭解了他的用意。
原本因為背叛而清冷的心驟然竄入了一股暖意,驅走了繚繞數日的寒意。
瞠大了眼,瞪視著眼前他那偉岸的胸膛,眼眶亦微微的泛起了一陣濕意。
是感動吧!
宮清靈那煩悶了好幾天的腦海裡驀地起了一個念頭。
或許……只是或許……
今天他會出現在自己的院落不是不經心,而是……
正當她還想深思自己這樣的念頭究竟是怎麼來的,有幾分可能之際,刑蔚中卻突然揚鞭驅策著馬兒加快了腳步。
那種刺激的感覺再一次的驅散了她的思緒,在迎著風的奔馳中,宮清靈就這麼笑著、尖叫著、然後遺忘……
***
「我不離開!」
堅定的語氣、堅定的神情,在這破敗的讓人忍不住懷疑它是不是隨時會塌下來的柴房裡,花輕願的固執,更教君少恩咬牙切齒。
「我要妳跟我走!」他再次重申著自己的決定,那天生的王者之氣顯露無遺。
儘管如此,花輕願卻只是輕輕地搖著頭,淡淡地說道:「你和我的交易早就已經結束了。」
她的言下之意很簡單,就是他沒有資格干涉她的去留。
君少恩很清楚她的意思,也就是因為清楚,所以他的臉色也就愈發的鐵青。
他就是不懂,她幹啥要這麼急著撇清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又為啥要這麼固執的留在這間雖然能遮些風、擋些雨,卻依然能將人凍病的柴房之中。
她明明該知道,要救一個人,對他君少恩而言不是什麼難事,所以她的不領情也更加深了他的怒火。
「結束與否不是妳可以決定的。」他咬著牙說。
「那誰可以?」
「我!」一掃往昔儒雅的模樣,火起來的君少恩霸氣盡現。
「咱們當初並不是這樣說的,更何況我們之間的糾纏已經太深,再加上我又傷了小姐的心,我和你除了結束別無他法。」
心,微微地泛著痛,幾夜來的身軀交纏,幾夜的態意疼寵,他在她的心中早就已經深深的烙下了一個印。
她也很想不顧一切的跟他定,可是她卻知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會是多麼大的難題。
姑且不論自己賣身宮家,氣怒的宮家二老放不放人,就說君家的老奶奶也不可能會同意他們倆在一起。
縱是她願意無名無份的委屈自己跟著他,可君家能容忍嗎?宮家又能容忍嗎?
他是宛若天之驕子的貴氣之人,而她不過是個落難的官家之後。
要不是年幼的宮清靈心慈,央著她的爹娘收容她,只怕她一個纖弱女子,縱不是淪落煙花之地,可能也會貧病交迫的橫屍街頭,成為一具冷冰冰的凍死骨。
所以,她感念宮家的大恩,也願意為宮清靈犧牲她的一切。
既然她與他,注定不可能,那麼她寧願留在這裡。
即使是被關在這破敗的柴房,但只要她受苦,能消解主子心中的一點痛,她都心甘情願。
「妳……」他向來氣定神閒,絕少有人能惹出他這麼大的怒火,可是花輕願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氣極的他二話不說地伸出手,粗魯地攫住了她的手腕,那不顧一切的態度,像只差沒有一棒打昏她似的。
「放手!」即使他的力氣比自己的大,可是花輕願仍是使出了吃奶的力量,不讓自己移動分毫,儘管手被扯得幾乎要脫臼。
見她寧願這樣傷害自己,也不肯跟他離開這見鬼的柴房,君少恩額上的青筋氣得清楚地浮現。
「君公子,你又何必強人所難呢?」花輕願讓痛梗在自己的心裡、喉裡,以幾近斥責的語氣說道。
「妳認為我是在強人所難?」君少恩以著不可思議的語氣反問。
原本緊抿的唇畔驀地勾起了一抹笑,那笑顯得幽忽,原本緊扯著花輕願的手勁也一點一滴的鬆了開。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呵!
他心疼她在這破敗的柴房裡受苦,可她卻覺得自己是在強人所難。
這個女人真是好樣的!
原本還堪稱溫煦的眸子變得冷冽而凍人。
五指乍然鬆開,任那纖腕滑落,然後他不再多說什麼的回身。
「就這樣吧!」突然,花輕願那略略帶著清苦的嗓音宛若鬼魅般的追了上來。「你應該還記得曾經答應過我的,我以我的身子為代價,而你則承諾必須讓我家小姐幸福。」
昂藏的身子又是猛地一旋,全身因為花輕願的話而散發著陣陣的寒意,讓她纖薄的身子忍不住地微顫著。
「如果這真是妳所求的……」
君少恩的話才從緊閉的齒縫中竄出來一半,花輕願便像是不想讓自己有一絲一毫後悔的機會似的搶著說道:「是的,這就是我所求的。」
「妳……」向來辯才無礙的君少恩竟然無言以對,她就真這麼迫不及待想把他推給別人嗎?
眸子直勾勾地鎖著花輕願,許久之後,他輕笑、點頭,然後承諾道:「我會如妳所願的。」
任由自己那繡了狂鷹的披風在空中劃出了一個漂亮的圓弧,君少恩決定不再繼續留在這兒自取其辱。
她是這麼迫不及待的想把他推至別人的懷抱之中,那麼他還需要留戀什麼呢?
不過就是一個女人罷了!
女人對他而言向來不是沒有意義的嗎?
是花輕願或是宮清靈,對他來說應該沒有太大的差別不是嗎?
他……絕對會如她所願的。
望著他絕決的背影,花輕願的心安了,但也痛了。
她知道他是個重然諾的男人,一旦應允就絕對不會更改。
所以小姐必定會是幸福的,那糾纏了她半輩子的恩也算償還了。
可是心卻是那麼的痛、那麼的痛,一股深沉的絕望徹徹底底的纏繞住她。
受了幾日幾夜的寒風,單薄的身子骨原就虛軟,再加上現下那心底磨人的疼痛,花輕願再也支撐不住的滑落冰冷的地面。
任由自己癱著,不想移動亦不想掙扎,就這樣了吧!
她算得上是求仁得仁了,真的不該再奢求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