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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神差將手中的報紙扔向牆壁,一揮手也把散亂在桌面上其他五六份報紙一同掃到地上。
神工不會死的。
「一定是報道寫錯了。」他喃喃自語,隨即又蹲到地上,手忙腳亂地翻動白紙黑字的報道。
機上乘客全部罹難。
明知道再翻幾次結果都不會改變,他依然不死心地重複相同的動作,試圖尋找一線生機,只要百分之一就好。
「夠了,神差。」倚在門邊許久的鬼使終於不忍地上前,將像個受驚嚇的小孩般無助的神差扶起。「我去查過了,航空公司的登機旅客名單上有神工的名字,他確實搭上那班飛機了。」縱然於心不忍,他依然希望他能早點面對現實。
神工畢竟也是平常人,想在那樣生存機率渺茫的空難中存活下來,他們只能奢求奇跡。
神差聞言久久才仰起頭來,「鬼使,你說,神工他沒事,他不會死的,對不對?」他渴望在他眼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神差,神工他……」話到嘴邊,他才愕然驚覺連自己都很難接受神工已死的事實。
他們曾是一同出生人死,禍福與共的夥伴,而如今……一切都已經成為過去。
「他沒死,聽到沒有,神工不可能會離開我們的。」神差激動地甩開他的手,失控地大聲咆吼。
鬼使心疼地凝望著他不發一語,他知道此刻說什麼他都聽不下去。
神差退了一步跌坐在床緣,他抓著凌亂的髮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吼大叫的。」
「沒關係。」他知道他很難過,但卻幫不上任何的忙。
神工的事對大家都造成莫大的傷害,只希望大家能早日走出傷痛。
「神工是我害死的。」他低著頭喃喃自語,眉間鎖著濃得化不開的愧疚之意。
若不是他硬要神工幫他跑洛杉磯那一趟,他也不會遇上空難,死的人會是他。
「這件事與你無關,不要胡思亂想。」他知道他對神工的死無法釋懷。
「為什麼遇上空難的人不是我?神工是無辜的,我如果沒有要求他代替我去的話,現在他還會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他走向象牙塔的深處。
「神工不會喜歡你這麼責怪自己的,況且,事情如果可以重來一遍,神工也一定會做相同的選擇。」鬼使想伸手撫開他糾結的眉,卻中途而廢。
他想他肯定沒有察覺神工對他的感情吧,而那份情,也只能就此隨風而逝。
神工既然不曾開口,他也就有義務幫他保守這個秘密,或許就連他自己這份也一同保留起來。
「神工不會那麼傻的,他最討厭麻煩的事,為什麼當初他不拒絕我就好了?」
神差腦中不自覺地浮現神工一向冷淡的表情及壞壞的論調。
他最喜歡嫌他噦唆,嫌他煩人,也總是對他敬而遠之,免得他去煩他。不過,神工對他的糾纏耍賴,到最後總是舉白旗投降,那也是為什麼當他遇上麻煩事的時候,就會纏著他不放的原因。
「不要想太多,好嗎?」再多的也只有安慰,他不想看他頹喪的模樣。
他如何能不想?「你一定也認為神工死了,對不對?」神差尖銳地瞪視著他質問。
鬼使不避諱地點頭,「我不想騙你,更不想騙自己。」不過,他在他心中的地位是無庸置疑的。
「我不相信,只要一天沒有找到神工的屍體,我就會一直相信他是活著的。」
他的眸中有淚水,語氣卻是無比堅定。
鬼使沒有反駁,也許這是神差此時惟一的寄托,他不願見他連希望都沒有,這對他來說太殘忍了。替他收拾好房間雜亂的報紙,他靜靜地退出去,讓他能好好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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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班牙
「神差人呢?」神出啜飲著拿鐵咖啡,俊美的五官皆鎖著濃濃的愁緒。
事情都已經過了三個多月了,雖然一直沒有發現神工的遺體,也沒有任何可以證明是神工的殘骸被挖掘出來。不過,神工的生死,他們的心裡早已有個譜了,只是神差遲遲不願去面對現實罷了。
再這樣下去,他會毀了他自己的。
鬼使抬眼朝神差的房間望了望,「在房裡。」除了吃飯時間,他幾乎沒見他踏出房門半步。
聞言,神出眉頭的皺紋更深了,「他究竟要把自己搞成什麼樣子才肯罷休?」
雖是責難,但更多的是不忍。
鬼使只能搖頭。解鈴還須繫鈴人,他得要自己想通才行。
「叫神差出來,我有任務要派他去。」
「咦?」在這個時候派神差出任務?「玉皇,我想還是由我去吧,神差的狀況……」
他明白他的顧慮,「我有我的打算,況且,我會讓你跟他同行。」
鬼使不再有異議,起身去叫神差。
這個決定好嗎?神出捫心自問,卻找不出答案來。他別無選擇。
「玉皇,你找我?」神差自房裡走出來,清瘦的臉龐很明顯地瘦了一圈。
「坐。」看到神差如此的轉變他很難過。
「你的頭髮長長了。」看著他及肩的髮絲,神出淡淡地指出。
「嗯。」他的視線落在地板上,沒有太大的反應。
「我要你到泰國幫我接一個人。」話鋒一轉,他直接切人正題。
「接什麼人?」調高視線,神差顯得困惑。
什麼人這麼重要,需要玉皇派人親自去接他?
「白翼。」他自襯衫內抽出一張名片,「這是他在泰國修車廠的地址。」
一個修車師傅?「什麼時候過去?」接過名片,他很想拒絕這份差事,但是他不能。
「我會先跟他聯絡,你隨時可以起程前去。不過,最重要的是你要說服他加入我們。」
「加入?」神差的語調激昂了起來:「玉皇,我不懂你的意思。」
「失去神工對我們來說,於公於私都有很大的影響,白翼是我找來替補神工這個空缺的理想人選,這麼說你懂嗎?」神出一貫淡然的口吻裡有幾不可聞的憂傷。
他極其不願給他二度傷害,但,一場正面的衝突似乎是無法避免的。
「我不同意,誰能夠確定神工已經死了,沒有人對不對?既然如此,我們怎能隨隨便便就找人來代替神工?這對他不公平。」他憤憤不平地指控。
「什麼叫作公平?」神出淡漠地反問。
「我不知道!」他無法給他答案。「我只知道,如果玉皇執意要找人代替神工,那麼……
我從此退出天堂風雲組織。」
「神差,別說氣話!」鬼使被他突兀的重話駭了一跳,「玉皇,神差不是有心的,你——」
神差固執地打斷他:「我是認真的,神工永遠是我的夥伴,誰也不能替代。」
蹙眉沉吟了會兒,神出徐緩地開口:「一切等你到泰國和白翼接洽完後我們再談。」他沒有改變決定的意思。
「玉皇——」鬼使的心跳節奏驟然被打亂。
難道玉皇真要為了那個素未謀面的人而放棄神差?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鬼使,輔助神差完成任務也是你的使命,事情就這麼決定。」神出起身回房,不留給他們反駁的空間。
頹然地靠著椅背,神差空洞的眼神掠過鬼使,「玉皇真的如此無情嗎?」神工不過才離開他們三個多月,他就急著增添新的人員,他實在不能諒解他的做法。
「玉皇會這麼做肯定有他的用意,你別再往牛角尖鑽了。」他真的不知道該從何安慰起,因為連他也弄不清楚玉皇的用意是什麼。
「鬼使,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好。」他很高興他終於肯到外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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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車子駛進一家PianoBar的停車場,神差率先下車等著一臉愕然的鬼使。
「這就是你要『走走』的地方?」下了車,他詫異地盯著他。
就他對他的認識,他根本不喜歡涉足這些場所。
「沒錯。」他的嘴角揚起,勾勒出來的微笑卻帶著濃濃的悲傷。「你來不來?」他逕自轉頭走去。
鬼使立即跟上他的腳步。
「兩杯馬丁尼。」神差坐在吧檯邊緣,以純熟的西班牙文向酒保點了兩杯酒。
「不介意陪我喝一杯吧?」
喝酒?鬼使又是一愕,「你什麼時候學會喝酒了?」以指梳過凌亂的鬈發,他的腦中一片混亂。
「我是不會喝,所以才要試試它的滋味。」
他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你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盯著酒保送來的馬丁尼,鬼使邪魅的瞳眸突然變得澄淨,「神工對你而言……真的很重要嗎?」撇開夥伴間的情誼不談,他對神工之死的反應早已超乎常人。
「神工的死我難辭其咎。」他仍舊耿耿於懷。
「除了這個呢?」那不是他要的答案。
避開他的目光,他舉杯灌了一口嗆烈的馬丁尼,隨即因為不適而咳了好幾聲。
「不會喝酒就別喝那麼猛。」擋下他再次舉杯的手,鬼使流露出關切之情。
「你很關心我?」他的目光停佇在他溫暖的手上。
觸電般將手收回,鬼使一時之間亂了分寸,不知該如何面對他的疑問。
神差瞇著眼淺笑,「就像我關心神工是一樣的。」他給了他台階下。
鬼使凝視著他把剩餘的酒全灌進嘴裡,「倘若真的離開天堂風雲,你打算到哪裡去?」
「走一步是一步,我沒想過。」他老實地承認說出那樣的話時,他根本沒想過以後。「麻煩再來一杯。」他朝酒保招了招手。
鬼使皺著眉陷入沉思之中。玉皇給他的使命令他兩難,假如他成功地說服白翼加入他們,那麼他勢必得面對失去神差的情況,他該如何選擇?
「別想那麼多了,反正,我們都一樣無能為力,不是嗎?」已略有醉意的神差低語。
「喂!你們兩個!」一名身材高壯的金髮男子自身後搭著兩人的肩。
「別打擾我們。」撥開他的手,鬼使不悅地警告。
「小倆口約會啊?」金髮男子伸手勾起神差的下巴,迫使他面向他。「你……是男的還是女的?」
「先生,你喝醉了。」神差皺起眉頭,試圖把他頗重的身軀推開。
「我沒醉。」金髮男子變本加厲地以雙手托住他的腦袋,作勢欲吻上他的唇。
「夠了。」鬼使俊美絕倫的臉孔板了起來,一把揪起金髮男子的衣領,冷冷地道:「放開他。」
金髮男子的醉眼瞟了瞟鬼使,依言緩緩地鬆開手,卻趁他不注意之際冷不防地出手,一拳擊在他的頰上。
「唔……」鬼使踉蹌地退了一步,臉頰傳來陣陣痛楚。這該死的傢伙,竟然打他的臉!
「想英雄救美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臭小子。」金髮男子仗著自己身材上的優勢,頗為自得地譏嘲道。
薄薄的唇瓣忽地一勾,鬼使露出一抹陰森詭譎的笑意,「這麼說來你很有本事嘍?」
「你……」金髮男子被他臉上詭異的笑容一震,連舌頭都不靈光了起來。
鬼使朝他湊近一步,表情未變,「那就讓我瞧瞧你的本事有沒有大過這槍裡頭的子彈。」
待金髮男子發覺時,他的腦門已被冰冷的槍管抵住,「有……有話好說,別衝動啊。」他的囂張氣焰已不復見。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的本事到底有多大?我真的很好奇呢。」深邃的黑眸躍動著邪惑的火光,他笑意加深,給人的寒意也更深。
「是……是我的錯,你要多少的醫藥費儘管開口,我一定照辦。」金髮男子企圖利誘他。
「哦?」揚揚魅惑眾人的眼眸,他看了神差一眼,「你以為他的吻加上我的傷需要多少錢才行呢?」雖然他沒有得逞,不過也是罪該萬死。
「這……」男子囁嚅半晌,不知該開出什麼樣的價錢才能讓自己逃過一劫。
「無價。」他替他開出價碼。「所以嘍,你也要用一項無價的東西來抵債才行。」他的神情轉為淡漠,修長的手指輕輕將子彈上膛。
「不……不要,我不想死,你饒了我吧。」
金髮男子腿軟地踉蹌了一下,哀求的眼神停在鬼使起伏不大的臉上。
「鬼使,算了吧。」神差扯扯他的衣角,替金髮男子求情。「我想走了。」
「好。」收起槍,他冷冷地瞥了金髮男子一眼,不再贅言地與神差走出酒吧。
「你不是認真的吧?」神差坐在副駕駛座上,瞅著臉頰上有些瘀青的鬼使。
「指什麼而言?」垂下濃密的睫毛掩去大半的眸子,他的神情顯得迷濛。
「置那人於死地啊!事情沒這麼嚴重吧?」
他應該只是想嚇唬嚇唬他才是。
「也許。」他的答案模稜兩可。不過,若那不識相的人真吻上了神差,他可以確定事情真的會很嚴重。」你的傷,……」神差伸手想撫觸他臉頰上的傷,卻叫他不著痕跡地避開。
「不礙事。」他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你累了吧?我們回去吧。」
神差別開臉轉向窗外,「我不想回那個地方。」
「還在跟玉皇慪氣?」
「沒有。」他倔強地一口否認:「我無權左右玉皇的決定,更沒有資格和他慪氣。」
鬼使會心地扯扯唇角,他分明就是在生悶氣。「那麼,現在你想到哪兒去?」
「隨便逛逛。」他完全沒有頭緒。「鬼使,你會承認白翼的地位嗎?」淡然的口吻裡聽不出任何想法。
「視情況而定,他的能力如果真能媲美神工的話,我不會否認他的地位。」他的話或許他不喜歡聽,但他也只有實話實說。
「哦。」他的眸底有些許落寞。
為什麼似乎只有他在緬懷神工,大家都一副忘了神工存在過的模樣?
「白翼只是來接神工的空缺,並不代表他也能替代他在我們心中的位置。」這是他的看法。
神差沒有附和。
「還是回去好了,你需要休息。」將車子轉了個方向,鬼使獨自開上回總部的路程。
他……終究還是輸給了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