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誰在叫她?
她睜開眼,發現歐陽百歲就在她面前,臉色蒼白而著急。
「少妍,快醒來!快離開這裡!回去!」他大喊。
「百歲……我終於找到你了……」她伸出手,緊緊抓住他。
「你這個笨蛋!你不該來的,快走,回陽世去!」他使勁要推開她。
「不,要走也要帶你一起走!」她不放。
「我走不了的,我本來就是個鬼啊!」他嘶聲道。
「不,你是人,是為我活著的人,你還有你用千年陰命換抵來的七十年陽壽!我要你跟我走,跟我回去!」她紅著眼急道。
「我回不去了……我魂魄被困,無法再回去了。你走吧!只要看你好好的活著,我就滿足了。」他輕撫著她的臉道。
「不要!沒有你的世界,我不活!」她哀傷地低吼。
他愣住了,既感動,又心痛。
「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永遠不會放手!」她死命地抓住他。
「不行……我的白雲雀不能關在陰暗的地方,不能……不能……」他說著,陡地將她用力一推。
「不!」
她大驚,整個人顫了一下,睜開眼,驚覺自己還在忘川裡,而一顆銀白的小鈴,就在她的右手前方不遠處,向下沉淪。
她驚喜不已,伸長右手,將銀鈴緊緊握進手裡。
只是,身子一動,她才感覺自己正在往下沉溺,而且全身被忘川的水侵蝕得幾乎休克,根本無力爬起。
「你快死了。」孟婆站在川邊,歎手負在背後,閒涼冷酷地看著她在水裡掙扎。
她咬牙苦撐,虛軟的身子痛得直發抖。
孟猛壞心地一笑,手輕輕一揮,忘川的水頓時狂捲翻湧,意圖將她淹沒。
但就在這時,一道模糊白影出現在忘川的對岸,一身清,無聲無息地以食指朝薄少妍一點,倏地,薄少妍整個人被拉提出水,送上岸邊。
薄少妍趴在地上不停顫抖喘息,驚愕地看著那熟悉的身影。
那是……那是……
「哼!薄少君,你可真陰險,明明已投胎,卻還故意留一魂在陰間飄蕩,原來是早已算準有這一劫,要幫這丫頭!」孟婆怒喝。
薄少君冷冷地沒有回應,轉身逸去,不過臨走前長袖一揮,激得忘川濺起水花,噴得孟婆一臉一身。
「哇!你這個陰邪可惡的臭小子!難怪娶不到老婆又早死……」孟婆氣得破口大罵。
薄少妍感激地望著薄少君消失的背影,久久說不出話來。
已死的宗主,竟然預留一魂救了她……
「哼,臭丫頭,你以為有你們薄家宗主撐腰,就行了嗎?」孟婆把怒火全遷怒到她身上。
她抖著握緊銀鈴的手,瞪地:「太子的七魂……我找到了。」
說著,沾上自己的血,在銀鈴上畫符解咒。
頓時,銀鈴碎裂,七道無形的魂飛出,緩緩凝結成一個高身兆頎長的形體。
清俊狂狷,面容英美,形貌與歐陽百歲並無太大差異。
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知不覺流下眼淚。
魄屬陽,主外形,這七魄還原的,正是太子原有的模樣。
她終於看見了當年藏在那張鬼面具下的真正面孔。
那個救了她一命,又一路追著她到陽世的鬼太子!
只是,此刻他的形狀面無表情,看著她的雙眼也空洞無神。
「你拿回了七魄又如何?他的魂不在,這七魄只是空殼。」孟婆冷笑。
薄少妍也明白,立在她身旁的,只是形體,沒有靈。
「那請你交出他的魂。」她直視孟婆。
「魂分天魂、地魂、人魂,太子的魂被抽回後就撕裂成三份,你要用什麼來挽回他的三魂?」孟婆笑著。
「我什麼都可以給你,只要你把他還給我。」她握著太子的手,無畏地道。
「真的……什麼都可以?」孟婆眼睛閃著邪惡。
「對。」
她一說出口,孟婆腰上的三個葫蘆便不停晃動。
「很好,那我就要你最重要的三樣東西。」孟婆緩緩地說著:「第一,是你的法力。」
「好。」她眉頭皺也不皺一下。
孟婆的葫蘆晃得更厲害了。
孟婆挑起眉,提醒她:「沒有法力,你就不是除厄師了,無法除厄,更無法跨足陰陽兩界。」
「我知道。」她當然明白,沒了法力,她就失去除厄師的資格,也可能再也無法在薄家立足。
但和太子的命比起來,這一點都不重要。
「很好。那第二個,我要你的記憶。」孟婆接著又道。
「記憶?」她微凜。
「對,你和太子這段時間的記憶。」
她臉色微變。
沒有這段記憶,她將忘了他,忘了他愛她,也忘了她愛他……
「反正太子這次得再喝一次我的忘魂湯才能真正轉世還陽……照例,他會忘了陰間的一切,又忘了自己是太子,他還陽後的記憶,將不再有你,如果只有你記得,你反而痛苦。」孟婆說得好像她有多好心。
孟婆的葫蘆突然不斷地互相碰撞,孟婆皺眉不耐地將葫蘆壓住。
她微微顫抖著,再怎麼苦,她也不想忘記他啊!
即使他忘了刀子,她也想記憶住他,用力把他刻在骨裡,銘在心上。
「怎麼?你捨不得嗎?」孟婆譏哼。
她是捨不得。怎麼捨得?
雖然相處短暫,但他的任性,他的狂妄,他的深情,他的吻,他的擁抱,他的氣息……都是她空白生命裡最動人的珍藏,一旦忘了,她薄少妍這個人,還剩下什麼?
「捨不得那就算了。」孟婆激她。
「你乾脆要了我的命吧!」她痛苦又憤怒。
「你的命?是啊……你的陽壽不短,拿你的壽命也不錯……但我已收集太多陽壽陰壽了,我想換點其他比較有意思的。」孟婆邪惡地瞇起小眼。
「你……真可恨!」她氣到發抖。
「要不要換一句話,快點決定!」孟婆不耐地喝斥。
「好,我給。」她苦澀應允,心如刀割。
「呵呵呵……太有意思了。那麼,太子的第三個魂,就用你的『感情』來交換吧!」孟婆提出第三個要求。
她驚愕地刷白了臉。
「感情?」孟婆要她的感情是指……
「薄少妍本就是個無情無愛的女人,是太子求來的緣讓你墜入情海,可是,你看看,愛情多辛苦啊!搞得人又是生又是死的……讓我把你的情愛都收回吧!你根本不需要感情,沒有這些羈絆,你一定會過得更清靜自在。」孟婆惻惻地笑了。「再說,太子篡改的姻緣薄修正之後,你和他也無緣了,既然無緣,要感情何用?」
薄少妍瞪著孟婆,終於明白她的心眼有多壞。她不要她的命,卻要這三項她最重要的東西,沒有法力,失去記憶,一生無情……孟婆從一開始就是要折磨她,讓她失去一切,讓她未來的人生都像個行屍走肉,冷漠而孤寂。
「你真可惡……」她咬牙切齒。
「會嗎?我如果夠狠,早就任由太子魂飛魄散了。」孟婆惡笑道。
「你也是這樣折磨他的,對吧?抓住了我們的弱點,索求我們最重要的東西,再看著我們失去所有,走向悲慘的結局。」她滿臉厭惡憎恨。
「嘻嘻……這就是我的樂趣啊!不然我一直守著忘川,多無聊啊。」孟婆怪笑。
「你……」
「如果你覺得不值得,那我現在就把他的魂毀了——」孟婆說著高舉起那三個葫蘆,要脅道。
「住手!」她驚喝。
「怎樣?換不換?」孟婆催問。
換了,她和太子以後將形同陌路;不換,太子將永遠消失。
那麼,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只要他存在。
她吸口氣,終於妥協。
「好,我換。」
「哈……蓋上血印吧!」孟婆開心尖笑,手一彈,變出一張黑色契約,送到她面前。
她不再猶豫,指尖沾上血,正要印上指印,倏地,一隻手抓住了她。
她愕然,轉頭一看,制止她的,竟是太子的形體,而且,他空洞的眼中,正緩緩汩出了兩行淚。
「太子……」她怔怔地望著他,不由也跟著哽咽。
要多強的意念,才能讓魄隨魂動?
太子的魂,正在傷痛……
「快蓋印啊!我老太婆累了!」孟婆厲喊。
她一咬牙,推開太子的手,將拇指按在那張黑紙上。
「哈……成交!」孟婆收回黑紙,狂聲大笑。
剎那間,那三隻葫蘆迸裂,三道魂竄出,迅速進入了太子的形體,他顫動了一下,魂魄相合,雙眼回神,瞳中第一個映出的,是薄少妍那張美麗卻淒楚的臉。
「少妍……」他低啞地喊著,緊緊接住她,心疼地發脹刺痛。
薄少妍淚中含笑,激動地反抱住他。
「你回來了!太好了!」
不,這根本不好!他一想到那紙契約,立刻驚急地放開她,一個箭步衝向孟婆。
「孟婆,把契約給我!」他怒斥。
孟婆手腳更快,施法將契約封印。
「沒用的,太子,簽了契約,你們永遠不得反悔了!哈……」孟婆得意地大笑。
他俊臉變色,憤恨交加,手朝空中一抓,引來地獄之火,喝道:「那我就把你連人帶契約都燒成灰!」
孟婆冷哼:「你一回魂,閻王很快就會知道,到時大秋鬼將至,我勸你還是快還陽去吧!」
他一怔。回陽世去?回去還能遇見薄少妍嗎?
想到此,他轉身看著她,心猛地一抽。
為了他,看看她變得什麼樣子?傷痕纍纍,渾身血跡斑斑,氣力耗盡,虛弱得不成人形……
她甚至把她的法力、記憶、感情全賣了,只為了買回他的魂。
這個笨蛋……
「你不該簽的……」他嘶啞地道。
「只要能讓你回來,一切都值得。」她看著他,堅定不悔。
「真的值得?我們以後……很可能再也不會有交集了。」他輕撫她的臉頰,萬般不捨。
「只要能和你活在同一個空間裡,就算沒有交集,就算不會相遇,我也心滿意足了。」她捧住他的手,將臉頰偎進他的掌心,卻也發現自己右手的那道刻痕,正在消失。
只要這樣就滿足了嗎?
他們的愛,最後竟只能以這種方式收場?
太子心痛地將她摟進懷裡,擔心這個他心愛的女人,以後將會變成如何?
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她仰起臉,輕聲地安撫:「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頂多變成一個冷酷無情,又不可愛的平凡女人。」
「不管你變成怎樣,我都愛你……即使我們都忘了彼此,我對你的愛,永遠都在。」他承諾著,低下頭吻著她。
她閉上眼,淚悄悄滑落。
倏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兩人的魂魄生生扯開,薄少妍一怔,向後飛騰,太子大驚,爭著抓緊她,自己卻也同時往後墜落。
交握的手,不得不鬆開;相守的心,不得不分離。
就在兩人纏綿難捨的目光中,他們的魂魄各自歸,從此緣盡情滅,各不相干。
薄少妍的法力消失了。
這件事讓薄家所有人震驚不已,但奇怪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原因。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去過台灣,為歐陽王朝除厄這件事。
只有戴天祈大致從歐陽皇口中聽說了一些她和歐陽百歲的事,因為,一星期前,就是他去接薄少妍回來的。
他聽說,她和歐陽百歲相戀,為了救歐陽百歲,她下陰間去尋找他的魂魄,之後,歐陽百歲奇跡般地成功還魂,活了過來,可是她卻陷入了昏迷沉睡。
歐陽皇通知他去一趟台灣,他匆忙趕去,才發覺事情不太對勁。
歐陽大宅的氛圍幽緲凌亂,從冰櫃活過來的歐陽百歲早被送進醫院檢查,因此他一進門時,並未見到歐陽百歲,只見到一個拆除但尚未清理乾淨的靈堂,和躺在沙發上的薄少妍。
「大師作法之前交代我們別吵她,所以我們不敢動她……」留守在宅裡的管家老韓這麼說。
戴天祈看著薄少妍,發現她的氣虛弱得根本無法凝聚,難怪無法醒來。
於是他立刻安排她搭機回北京,由除厄師們幫她聚氣催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