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什麼?」他瞪著她,擰眉。
「如果你要跳下去,麻煩請等我離開再繼續。」
她重複,一個字不漏。
有那麼一瞬,他懷疑自己聽錯,但她已經再說了一次,字正腔圓。
那,讓他莫名啞口無言。
眼前的女人,綁著頭巾、穿著清潔公司的咖啡色圍裙,胸前戴著一張名牌,套著塑料手套的雙手,甚至還拿著一塊抹布,和一瓶玻璃清潔劑。
他是有請清潔公司來打掃,一個星期三次,但他從來沒遇見過;他不想和人說話,所以都會離開這裡,等時間到了再回來。他忘了今天是清潔人員來這裡的日子。
「我不想當目擊證人,很麻煩的。」她揮了揮抹布,「每次出這種事,那些記者都像蝗蟲一樣,趕都趕不走。不過你放心,我動作很快,我只須擦一下玻璃,換掉床單,清洗浴室,收走垃圾桶裡的垃圾,和洗衣籃裡的衣服,馬上就走。」
她快速的交代著,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他不自覺地轉身面對她,無法置信的看著站在落地玻璃門前的女人。照她的說法,她以為他要跳樓,卻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還希望他這個她以為打算要自殺的人,稍事等等?
「妳要我,等妳打掃完後再跳樓?」他難以自抑的脫口問。
「十分鐘就好。」她眼也不眨,抆著腰精確的說,不忘補充道:「反正你已經要死了,但我還得繼續討生活,那些狗仔記者會在接下來的好幾天,追在我身邊,干擾我的生活和工作。說不准我要是再倒霉一點,搞不好還會被當成推你下樓的嫌疑犯,被警方收押起來,問個沒日沒夜,直到我丟掉所有的工作。」
他眨了眨眼,但她氣也沒喘一口,有如機關鎗般的吐出串串的字句。
「所以,麻煩你等我十分鐘,讓我做完這次的工作,順利離開這裡,回到公司,領到之於你十分微薄,但之於我非常優渥的薪水,好繼續我貧困但還算可以的生活;除非你不介意我把消息賣給八卦週刊,補貼一點家用。」他傻眼,再次啞口。
「當然,」見他無言,仍赤著腳站在外頭的邊牆上,她歎了口氣,無奈的聳了下細瘦的肩。「你要是很介意等這幾分鐘的話,我也可以現在就走。不過請你好心點,一會兒往下跳時,別砸到我,等我走遠一點再說,我最近實在有點衰。」
她直視著他,用那雙冷冷的、眼尾微微上翹的丹鳳眼。
當他還是沒有答話時,她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轉過身去,穿過被推開的玻璃門,走回寬敞的屋裡。
她脫掉塑料手套,摘掉頭巾,把清潔工具收到廚房的工具櫃中。
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跳下了邊牆,走進屋裡。
看見他進來,她停下動作。
這個男人,走起路來,有一種如貓一般的優雅,無聲且輕靈。
或許是因為他結實的肌肉太過陽剛,她從未見過有誰能將真絲衣料穿得如此自在又不顯陰柔,更遑論他還留著一頭烏黑如墨的過腰長髮。
只可惜他也像貓一樣憂鬱。他並沒有走到她面前,而是站在開放式廚房的吧檯那邊。「我沒有要自殺。」
她看著他,停了一秒,跟著十分客氣禮貌的開口:「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這女人不信。
她眼也沒眨一下,但他知道,她不信他說的話,不過她一點也沒牽動臉上的表情。
她認為他想死。
他想死?幾乎擁有一切的他會想死?
多可笑。
「妳可以留下來打掃。」看著那自以為是的女人,他感覺有趣的開口應許。
「謝謝。」她看著他,淡淡丟出這一句,態度不亢不卑。
然後,她閉上了嘴,不再理會他,只是重新打開工具間,綁上頭巾,套回清潔用的塑料手套,拿出清潔工具,開始打掃。
她的動作真的很快,迅速確實又利落,從上到下,從外到內,依序清掃著這間超過上百坪的屋子。
她先擦掉玻璃外的灰塵,換掉他臥室內的床套,收了廁所的垃圾和換洗衣物,還快速的刷洗了他的浴缸和洗臉台,擦掉鏡子上幹掉的水漬,最後才用吸塵器吸地,把所有因清潔而掉落灰塵毛屑的地方,清潔乾淨。當她做著這些工作時,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她工作。她從頭到尾沒看他一眼。
沒有多久,她打掃完了,重新收拾好工具,再一次摘掉手套和頭巾,關上工具間的門。
她花了不只十分鐘,不過老實說,也沒有超過太多。
這女人,瘦得像根掃把。
他估計她只有二十幾歲,頭上卻盤了一個老姑婆似的圓髮髻,臉上也沒有半點脂粉和唇彩。
她從頭到腳,都給人一種冷淡又刻薄的感覺,活像剛從山上巖壁上掉下來的石頭,每個角都無比尖銳,不曾被山水磨圓。
原以為她會在收拾好一切後,匆匆朝他點個頭,安靜的帶著那些垃圾和髒衣服,轉身就走,留他繼續被打擾的跳樓興趣。
但她轉過身,從櫥櫃裡拿出他從未用過的鍋具,裝了水,和米。
天知道,他甚至不曉得他的屋子裡有米。她洗了米,切了兩片姜,把鍋子放上爐具,開火煮滾。他很久沒吃東西了。他對食物早已沒了興趣,無論吃什麼,都味如嚼蠟。他應該要阻止她,可他沒有。一種奇怪的情緒,讓他盤腿坐在沙嶺上,看著那女人玩弄他嶄新的廚具。
起鍋前,她打了一顆蛋進鍋裡,灑了點鹽,關火,盛進碗裡,再放了根調羹進去,然後端到他面前的桌上,彎腰放下。
「這是什麼?」
「雞蛋粥。」她直起身子,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道:「有時候,你只是餓了。吃碗熱食,退一步想想,就會找到事情解決的方法。不然,就算要死,至少也吃完再死,別當個餓死鬼。」
天啊,就連骷髏精都比她圓滑。
她轉過身,停了一下,又轉回來看著他道:「有個人告訴我,人生在世,就是要從錯誤中不斷學習,這一世犯下的錯,若沒及時更正,下一世必要重來一次。我不信鬼神,但如果真是那樣,就太痛苦了,我寧願這輩子就一次搞定。」
他不相信這女人竟然對他說起教來了。
「我沒有要自殺。」他不爽的重複。她看著他,兩秒。「那很好。」在那短暫的停頓之後,她眼也不眨的開口,還不忘道歉,「抱歉誤會你。」
這女人的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
「謝謝你讓我打掃。」她再開口。
沒等他回答,她轉身走開,洗了鍋子,擦乾料理台,晾好抹布,離開廚房,走到玄關,拿起自己放在玄關桌上的背包,坐在玄關椅上穿好鞋子。
然後,起身套上外套,拎著衣袋和垃圾開門走出去,再靜靜的把門關上。
屋子裡,再度陷入寂靜。
可惜,世界還是吵雜。
他聽到她按了電梯,安靜的等著電梯上升。
眼前的雞蛋粥,冒著裊裊的白煙,飄散著米飯香。
看著那碗粥,他冷哼了一聲,不懂自己是怎麼回事,竟讓她在他面前如此囂張。
他拿起那碗粥,打算拿去洗碗槽倒掉。
但潔白的米粒,開著小小的花,在燈光下散散發亮。
米飯的香氣,竄入鼻端,鑽入心肺。除了姜和蛋,還有些許的鹽,她沒有加入多餘的東西。那香氣,有種懷念的感覺。不自覺的,他拿起調羹,舀了一口入嘴。
電梯門開了,她走了進去。
米粥清甜,蛋花滑嫩,入胃暖極。
他聽到她疲憊的靠在電梯裡,歎了口氣。
慢慢的,他再舀了一口雞蛋粥,入口。
好暖。
那暖熱,在空寂許久的胃裡擴散。
莫名,撫慰了他。
走出電梯,她穿過一樓大廳,把垃圾丟到垃圾箱裡,拎著衣袋和管理員及保全人員點頭招呼,踩在大理石的地板上,推開玻璃門,離開這昂貴的豪宅華廈。
外頭,冷風刺骨。
她拉緊了幾乎要開始脫線的圍巾,走路到附近的捷運站搭車。
我沒有要自殺。他低沉的嗓音,在耳中迴響。那傢伙剛剛明明一副了無生趣的樣子,鬼才信他說的話。為了以防萬一,她在人行道上抬起頭,仰望那頂樓的住房。
那一層的燈火,仍亮著。
邊牆上,沒有任何想往下跳的人影。
既然她剛剛出來時,地上沒有任何屍體和血跡,那或許表示,他已經開始吃起那碗粥。
她不應該多管閒事,她應該假裝沒這回事,在發現他時,轉身離開,然後打電話報警,這才是明哲保身之舉。
但當她看見他站在露台邊牆上,一臉痛苦時,她實在很難當作沒看到。
她認得那種絕望虛無的表情,她也曾被逼得站在高樓之上,痛苦得只想一躍而下,一了百了,再也不用應付其它。
終究,她挺住了,沒往下跳。
她不懂,像他這種有錢有勢,臉又帥得能去當電影明星的猛男,有什麼好過不去的?她拉回視線,繼續往前走。雖然不懂,但她很清楚,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誰,都有自己的困境與煩惱。她希望他吃了那碗粥,然後抬頭看看天,發現每一個死胡同裡,其實都還是有出口,只是太心急了,才忽略了它。
天上皎潔的月,已經完全被雲遮蔽。
她在寒風中行走,穿越在聖誕夜中遊行狂歡的人潮。
希望那傢伙不要再想不開,他是個很好的客戶,大部分的時間都不在家。那間屋裡,只住了他一個人,要維持那間豪宅的乾淨非常簡單,簡單到讓她每個月去領那一次四小時,一個月八次的打掃薪水時,甚至會因此心虛起來。
多數的時候,平常她要花四個小時才整理得完的豪宅,都可以和今天一樣,快速的清掃完。
如果他掛掉了,她會非常遺憾。
但也就這樣而已,她盡力了,如果他吃完粥還是想死,她也無能為力,只能祝他幸運。
她的心腸並不好,日行一善的額度就只有這樣,她無暇顧及百萬富翁的生與死,她還有自己的生活要繼續。他要真死了,也不干她的事。
他吃完了那碗粥,關燈躺上乾淨的床。不知為何,靈敏的雙耳仍自動追尋她的蹤跡。她坐上捷運,再轉公交車,然後下車走路,瑟縮地穿過市街,走進沒有電梯的公寓,辛苦爬了數十個階梯,抖著手掏出鑰匙,開門進屋。
她替自己倒了一杯熱水,打開一個塑料袋,開始咀嚼。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
在那瞬間,才發現,那從剛剛她在屋裡時,就一直不斷出現,渺小又不規律的聲響,是她肚子餓的聲音。
她餓了,卻仍替他煮了粥,然後才離開。
忽然間,他明白她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
如果她真的無情,當她以為他想跳樓時,她其實可以轉身就走,但她沒有,她反而開口叫住了他。
雖然字字語帶譏誚,但那個女人確實讓他走下了邊牆。她甚至還讓他吃了東西。那碗粥在他胃裡,仍是暖的。他閉上眼,在黑夜裡,靜靜傾聽,她的聲音。她吃得很慢很慢,彷彿手中的食物是稀世的珍饑,每一口都捨不得吞下肚裡。
他可以聽見她在城市另一頭活動的聲音,吃飯喝水、洗臉、刷牙、沖澡,然後關燈上床蓋被。
有些聲音他無法辨認,但多數時間,他清楚知道她正在做什麼,彷彿她就在隔壁,彷彿她離去時,留下了一條無形的線,讓他可以追尋。
他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傾聽,卻無法切斷這小小的聯繫。
他可以輕易讓其它聲音掩埋掉她,這個世界無比吵雜。
但她身上有種奇怪的寧靜。
他忍不住,想要傾聽。
可能,是因為她不看電視,也不聽收音機,他甚至也沒聽見她打開計算機的聲音。
然後,他領悟到,她也沒帶著手機。
輕輕的,她又歎了一口氣。
好像背上一直壓了重擔千斤,直到躺下這時,才能休息。那放鬆的氣息,大聲的就像在耳邊輕響。沒有多久,她便沉沉睡去。聽著她規律的呼吸,他懷疑自己出了什麼毛病。
不過是個低賤的人類。
但,注意安靜的她,讓他忽略了其它聲音。
不覺中,他翻身側躺,在無比吵雜的二十一世紀,放鬆下來。
她不見了。那規律的呼吸聲,已經失去蹤跡。他猛然睜開眼,才發現天已大亮,那又是一個讓人錯愕的驚奇。
無法置信的緩緩坐起身,他抹著臉,瞪著窗外明亮的天光,發現他會失去她的聲音,是因為他睡著了。
他竟然睡著了。
而且至少睡了好幾個小時。
他都已經忘了上回睡著是什麼時候。幾十年?幾百年?上千年?他忘了。他早就忘了該如何休息,更遑論入眠。曾經,他為了不能睡覺而大發脾氣,他不想一直醒著,不想一直聽到那麼多聲音,卻沒有辦法控制。過去,他也曾呼朋引伴,飲酒作樂,只為轉移那些煩雜的吵鬧,但那只能暫時轉移他的注意力,而這個方法,同樣也無法讓他得到安靜。
過去一兩百年,機器發出的噪音更甚。
他想過把一切都毀盡,卻也不想待在全部都是魑魅魍魎的世界,神族也不會允許他消滅世界。
況且,他倦了,也厭了。
不知怎地,總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所以他任那些噪音繼續演進,也放棄了好好安睡,直到今天…
窗外灰雲濃重,低得像是要壓到眼前來。
他下了床,站到窗邊。
大街上,人來人往,那些渺小的人影,如螻蟻一般,來回忙碌著。
夜晚的妖魔都已躲到暗影裡,等待夜晚。他還以為,他再也無法好好睡上一覺了。原來,只要把注意力專注在一個人身上,忽略其它聲音就行。他幾乎要笑了出來,只覺神清氣爽。沒想到,答案竟然這麼簡單。
便利商店的報架上,擺放著一迭報紙。如果他死了,電視上就算沒有報導,報紙上應該也會有,像是「神秘百萬富豪,跳樓自殺身亡」之類的。
再過兩天,她必須再去他那裡整理,她只是不想白跑一趟、。
「然姊!」
一隻小手,拍上了她的肩。
她回過頭,看見那個嚼著口香糖,笑意盈然,才剛滿二十歲的女孩。
「買報紙嗎?我以為妳不看報紙。」女孩和她穿著同樣的清潔公司圍裙,一臉嘻笑。
看到這女孩,教她突然想到,若那人真死了,公司應該會通知她。「沒,只是看看。」她轉過身,捨棄了購買的衝動,跨出便利商店的自動門。
「說真的,然姊,妳要不要考慮去辦支手機,我剛找妳好久。」女孩將手插在圍裙口袋裡,大步跟在她身後。「有了手機很方便的。」
「方便讓別人二十四小時騷擾妳嗎?」她拉開公司大門,提著昨天收回來的衣袋,一路往洗衣室走去。
「話不是這麼說,妳要不想接電話時,可以把手機關起來啊。」
「我不想。」她淡淡的拒絕。
「那如果有人有急事要找妳,怎麼辦?」
「他們可以留言在公司。況且,現在這種年代,誰的事不急?我只有兩隻手,再急的事,我也只能一項一項做。」
「若妳剛好有急事要打電話呢?」那打工兼職的女孩,不甘心的追問。
她繼續往前走,邊問:「妳有手機嗎?」
「當然有啊。」女孩獻寶似的,從圍裙中拿出一隻貼著滿滿的水鑽,閃亮到讓人眼快瞎掉的粉紅手機。「還是最新款的呢,有實時影像,還可以看電視上網喔。」
「借我打通電話。」她朝女孩伸手。
女孩毫無心機的把手機拿給她。她接過手,卻沒打開,只是停下腳步,把手機還給她。「咯,就是這樣做。」
「哈?」女孩愣了一愣。「如果我有急事要打電話,和旁邊的人借就好了。」女孩張著嘴,微呆。
她幾乎要笑了起來,搖搖頭,拎著衣袋,走進專業的洗衣室,把需要換洗的衣物,交給其中的工作人員。
對方用計算機打了張單子,敲下衣服種類件數型號,然後將其打印出來,一張給她,一張貼在洗衣袋上。
她轉過身,發現那女孩仍站在身旁,張嘴又問。
「如果妳旁邊的人剛好沒有手機呢?」
「就去附近店家借電話。」
「那要是沒店家,在荒山野嶺呢?」女孩不死心,有如啄木鳥般,咄咄不停,「然後妳心臟病發,非得要打那通電話求救呢?」
「既然如此,那就是我的命。」她一聳肩,滿不在乎的重新推開公司的大門,
朝下一個工作地點而去。
女孩看著那離去的身影,翻了個白眼。有時候,她真不知道這女人是豁達還是偏激。
「只是個手機而已嘛……」她聽到女孩在合上的門內,傳來的嘀咕,好氣又好笑的想著。是啊,只是個手機而已,又不是命,真不曉得大家為何要這樣視之如命的帶來帶去。
天上的灰雲凝滯不動,但空氣很乾。
她希望晚點也不要下雨。
她喜歡乾爽一點的天氣。
搭上捷運時,她已經完全忘了那想不開的富豪。
她忙了一整天,清掃了三間昨晚開過PARTY的屋子;每回假日的第二天,到處都是杯盤狼藉。
這是個焦慮的城市,人人都需要狂歡來忘記現實的處境。
她快速的收拾髒亂的房間,還給客人一片潔淨。
雖然這不算是個輕鬆的行業,但她發現自己還滿喜歡這樣的工作。
她待的這間清潔公司非常專業,專門服務高級客戶,進來的工作人員都得接受身家調查和專業的清潔及家務訓練,當然因為服務的客戶有一定層級;相對的,領的薪水也比一般清潔人員高上許多。身為公司裡最專業的A級清潔人員,她並不需要太高明的手腕和人事應對,她不管閒事,身家清白,做事確實,也不會和客人攀親帶故,更不會去妄想自己能嫁入豪門、飛上枝頭當鳳凰。
雖然平常難以聯絡這件事,的確讓她喪失了不少客戶,她也曾被投訴臉色太難看,但多數客人喜歡她安靜、迅速又能幹的做事方式。
他們把她當成會自動把家事做好的影子,她也甘於當個不需要和人交際應酬、對答如流的影子。
她替那些陌生的臉孔打掃、買菜、送洗衣物,她不認識他們,也不想認識。
她賺的錢,夠她生活,夠她吃飯,這樣就好。
她也只求這樣。
清潔公司大樓中,女孩握著閃亮亮的手機,看著門外那漸行漸遠的削瘦身影,輕輕的歎了口氣。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許多事,但她真不喜歡面對自己造成的後果。這些年來,她不斷試圖彌補她所造成的錯誤,有些錯,已經更正,得到原諒,有些則還沒有。以前,那個女人,擁有清澈的心靈、溫柔的靈魂。她會變成現在這冷漠孤僻的模樣,都是她害的。
她懷疑,眼前那個如冰似雪的女人,還記得溫柔是什麼。
因為她,那個女人,已經不再相信人。
幾年前,她找到了她,試圖改變她的命運,撫平她心中的傷痕,但不管她怎麼做,都沒用。
那個女人被傷得太深,沒有辦法再學會信任。
她不肯愛人,寧願孤獨一生。
她已經失敗好幾次了。
可惡,原本她是想,不要讓這女人痛苦下去,只要她能愛人,任何一個都可以,只要她愛上其中一個,她就可以收工了。
但無論她放哪個極品男人在她面前,那女人都視而不見。
在沒有辦法之下,她只能引導她和那讓她害怕的傢伙見面。
然後,等著被恨。
真討厭。
一個男人,來到身邊。「你確定那傢伙不會一個不爽,就把她宰了?」她悶悶的問。
「我不確定。」他一聳肩,「但我觀察他很久了,我不認為他會傷害她。」
看見她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當時,妳是趁其不備,利用他的弱點,才會成功。但這幾千年下來,他的心志已經沒當年那般脆弱,不用我說妳也知道,妳親眼看過,雖然想不起來,但他下意識裡知道自己缺了什麼。」
雖然和那妖怪是敵對的,他依然忍不住同情起那可憐的傢伙。
「而且妳試過其它人了,沒用不是嗎?那女人的靈魂被傷得太重,所以不肯讓傷口癒合。頑固的傢伙我見多了,這種時候,只能賭賭看囉。」
她悶哼,忍不住問:「你怎麼知道她會對他敞開心胸?那傢伙之前只是個不上不下、膽小又沒用的笨蛋;搞不好,她當年只是同情他。」
「老實說,我的確不知道,這種事沒有百分之百的保證,要是有,我就不會那麼累了。」他苦笑,回問:「但除了試試看這個方法之外,妳還有別的辦法嗎?」
她為之啞口,不甘不願的吐出兩個字。
「沒有。」她想不出來別的辦法了,能試的她都試過了。
「我也沒有。」他只想得出這一石二鳥的方法。「況且,這是妳欠他的。」這一句,讓她臉色一沉。發現自己踩到她痛腳,他乾笑兩聲,趕忙補充道:「如果能趁此消掉這筆業障,妳也能一舉兩得,對不對?」
「這招最好有效。」她咕噥著。
「如果沒效,我就只好去收妖啦。」
那個男人,嘻皮笑臉的說著,她卻懷疑他不是在開玩笑。
她睨著他,冷聲威脅,「你要是設計我,害我越桶越大洞,我絕對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小澪妹妹,我是真的想幫妳,妳怎能以妳小人之心,度我這君子之腹?」他一臉委屈。
「幫我?是想偷懶吧,哼。」
她掉頭走開,決定去找他哥,雖然可能會被念一頓,但若是出了事,至少秦無明還可靠些。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先找綺麗當靠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