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在餐桌旁坐下時,她替他送上剛做好的三明治。
「早。」
他匆匆點了個頭,當作聽到。
沒有心情挑剔他的禮貌,她一邊放上生菜色拉,一邊問:「昨晚睡得好嗎?」
「還好。」他抓起三明治放入口中。
她不認為他睡得好,可他看起來好像還不錯。
她替他倒了一杯熱花茶,考慮著是否要告訴他,他半夜會爬起來夢遊的事。
「這什麼?」看著那不知名的液體,他好奇問。「熏衣草,我同事送的。」他把熱花茶端到鼻端前,嗅了嗅,然後喝了一口。他的動作,不知怎地,有些面熟。她微微一僵,揮開那熟悉得讓她有些害怕的感覺,放下花茶,拉開椅子坐下,和他一起用餐。
他似乎不討厭那壺茶,她看見他喝完之後,自己又倒了一杯。
她食不知味的吃著自己那份早餐,忍不住一直盯著他看。
注意到她的視線,他挑眉。
「怎麼?」
看著眼前這個傢伙,她想了一下,決定告訴他。這情況恐怕不是第一次,所以她之前才會在地板上看到髒腳印,他一定常常夢遊,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掉下去。
「你應該去看醫生。」
他微愣,差點為之失笑,反問:「為什麼?」
「你夢遊。」她正色的說。
「夢遊?」他瞪著她,一臉古怪。
「沒錯,夢遊。」她解釋道:「就是睡著之後,會起來到處走來走去!」
「我知道夢遊是什麼。」他打斷她的解說,嗤之以鼻的道:「我沒有夢遊,那種事不可能發生。」
「你確定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他之前根本睡不著,怎麼可能會做夢,甚至夢遊。
「你從來沒夢遊過?」
「沒有。」
她蹙眉再問:「你沒有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床上?或腳上沾著髒東西,身上有不明的傷痕?」
他停頓了一秒,眼裡閃過一絲遲疑,但還是迅速開口否認。
「沒有。」
她有些惱的瞪著他,「所以你從來不做夢,也不夢遊?」
「沒錯。」
他回答得是如此快速,她懷疑他根本沒去回想。
他斬釘截鐵的否定,讓她閉上了嘴。
剛剛那一瞬,他明明遲疑了一下,他之前一定有醒來後發現自己不在床上的情況。要開口前,她就知道他會否認,只是不曉得反應會這樣強烈,或許她不該一開口就叫他去看醫生,像他自尊心那麼強的男人,恐怕不會願意承認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看樣子,想強迫他就醫是不太可能。
雖然還繼續吃早餐,但他一副老大不爽的用叉子攻擊那些生菜色拉,活像那些生菜和他有仇似的。
不想和他繼續爭辯,弄得兩人都不愉快,她鳴金收兵,拿起花茶輕啜一口,道:「既然如此,那大概是我看錯了。」
看錯?
他瞪著眼前垂眼重新開始吃早餐的女人,心下一悚。
所以,她是看到了他在夢遊?
什麼時候?昨天晚上嗎?怎麼可能?
他不記得自己有夢遊過,她來之前,他已經很久沒睡了。
你沒有第二天醒來,發現自己不在床上?或腳上沾著髒東西,身上有不明的傷痕?她的話在腦海裡迥蕩,讓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安。很久以前,在他還能入睡之時,他的確有前一天在床上睡著,第二天卻在別處醒來的經驗,那時他身上也的確會出現不明的傷口。他不喜歡那種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事的感覺。
擰著眉,他握緊了刀叉,莫名有些惱,他本來忘記了,直到她提醒了他。
如果那些是夢遊會出現的症狀,那不就表示千百年前,他就已經在夢遊了?
難道,他睡著時,真的會到處亂跑?
一股寒意,竄上頸椎。
他甩掉那驚懼的不安。
不會的,一定是她看錯了。
他夢遊?怎麼可能?
他無聲嗤笑,拋開那荒謬的念頭,只聽她再次開口出聲。
「對了,既然我暫時得住在這裡,我可以放些盆栽嗎?」
她想繼續住下去的事,不知怎地,讓他偷悅了起來。
他看著她,聳肩。
「隨便。」她微笑,起身收拾著自己的餐猴。她的一舉一動,行雲流水一般,沒有絲毫遲疑。他繼續把三明治送入口,慢慢咀嚼著,有些著迷的看著她如蝴蝶般,輕靈的在廚房裡飛舞。
他喜歡看著她。
她的身影,讓他安心。
剛開始,只為安眠,所以傾聽。
但光聽,無法滿足他飢渴的心靈,他發現,看著她,更讓他心安耳寧。
為了某種神秘的原因,他似乎沒有辦法違抗她的話語,他莫名所以的想順從她所有的心意。
當然,看醫生除外。
天知道,他這種金剛不壞之身,若真的去看醫生,做出來的檢查報告,恐怕會嚇壞那些自以為無所不知的人類。
何況,他又沒生病,需要看什麼醫生?
冷嗤一聲,他把最後一口三明治丟進嘴裡,然後把她吃剩的生菜也拿了過來,全部吃完。太久沒吃東西,一開始進食,就餓得停不下來。今天她休假沒班,不知道要煮什麼料理?瞧著那個在廚房裡準備午餐材料的女人,他忍不住口水直流,滿懷期待。好奇怪,他以前也不是沒請過廚師來,但別人煮的食物,他就覺得味如蠟嚼,只有她煮的不會。
真怪……
瞧著她,不由自主的,他打了個呵欠,只覺眼皮沉重起來。
「喂,要睡到床上去睡,吃飯的時候我再叫你。」
發現他呵欠連連,她開口提醒。
就和她說不要命令他了,這女人怎麼老聽不懂?
他在心裡嘀咕著,卻還是乖乖起身,走回房裡,趴上了床。
細碎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他閉上眼,聽著她切菜,聽著她洗米,聽著她燉湯,不覺再次沉入夢鄉。
一覺醒來,眼前出現滿眼的綠意。有棵樹,在他床邊,葉闊枝長,彎垂了下來,綠盈盈的葉面上還沾著些許露水。有那麼一秒,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然後才聽到外面吵嚷的聲音。屋裡有人,除了她,還有別人。他能聽到她的說話聲。
從床上坐起身來,他環顧被擺了好幾株綠色觀葉植物的房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得這麼熟,沒察覺到有人進門。
他下了床,擰眉走出房間。
客廳裡,人來人往的。
他的屋子,活像變成假日花市一般,好幾個工人不斷搬著大大小小的盆栽進門。
搞什麼?
他懷疑自己的眼睛,卻再次聽見她的聲音。
「不用了,不需要石板或木板當小徑,草皮就好。」
他循聲看出去,只見落地玻璃門外的露台上,鋪滿了翠綠的草皮。
她站在露台上,指揮著不知哪來的男人,搬動著巨大的盆栽。
他不自覺上前,穿過滿廳的綠意,走到她身邊,開口問。
「妳在做什麼?」
看見他,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哪裡不對。
「放盆栽啊。」她彎腰抱起一盆美人蕉,轉身回到客廳,眼也不眨的回答:「我早上問過你了,你說我可以放的。」他啞口,卻見好幾個工人扛著超過一層樓高的竹子走過來,其中一個滿身肌肉、黑皮白牙的,還揚聲問:「秋然,這些竹子妳想擺哪?」
她毫不遲疑的開口:「外面露台,靠邊牆那邊,全部排滿。」
秋然?
她竟然讓那人這樣叫她?
剎那間,一股不爽,讓他忘了其它的問題,不由自主的跟在她屁股後頭,質問:「那傢伙是誰?」
「欣豐園藝的小老闆。」她抱著盆栽,穿過客廳,走進他的臥房,再彎進那廣大的浴室。「他是我學長,我請他來幫忙。」
「學長?」學長就可以叫她名字嗎?
「沒錯。放心,我知道你不喜歡有人進你房間,你房裡的都是我搬進來的。」
她將美人蕉放到浴室牆角以枕木和黑色鵝卵石做成的造景裡;那之中早已放了一棵芭蕉和好幾盆蕨類了。她調整了一下位置,然後退後一步,看了一下,回頭問他:「你覺得這樣好看嗎?人家說這是峇裡島風。」他傻眼的瞪著她。沒等他回答,她又轉回頭去,看了一眼,宣佈道:「再來株親王椰子和姑婆芋好了,比較沒那麼空曠。」
說著,她轉身走了出去,攔住那名已放下竹子,正在移動客廳裡工具的男人道:「邦哥,可以再幫我弄株親王椰子和姑婆芋嗎?姑婆芋要大一點,看有沒有和人一樣高的。」這豪宅屋頂挑得太高,植物大一點才好。
「沒問題。」那男人露齒一笑,從屁股後面的口袋掏出手機叫貨,一邊道:「我叫大夥兒把竹子排好了,底盆的部分拿枕木擋起來,這樣若是有枯掉的就能直接換,妳看看可不可以,不行的話,我們再喬過。」
「謝了,我下次再請你吃飯。」她笑著和那男人揮了下手,轉身走到外面露台檢查。
請那男的吃飯?開什麼玩笑!
他快步跟上,猛然伸手抓住她,惱怒的道:「等一下,妳不能!」
話到一半,他驚覺自己想說什麼,不覺一僵。
「不能什麼?」她看著他。不能請那傢伙吃飯!他想對她低咆,卻又覺太荒謬,連他自己都覺得荒謬。他漲紅了臉,猛然閉上嘴,只能瞪著她。
「你如果不喜歡這些盆栽,我可以請他們搬回去。」她瞧著惱怒的他,冷靜的開口,「我只是以為你會喜歡。」
喜歡?
他愣了一愣,「喜歡什麼?」
「植物。」她盯著他,眼也不眨的說:「那天在公園,我看你好像很喜歡。我本來也只打算在客廳和浴室放兩盆花就算了,後來又想到,其實外面這裡可以鋪些草皮,再放些竹子擋風遮陽,這樣你就算不喜歡出門,也可以到露台踩踩草皮,活動一下。」
所以,她是為了他?
他一下子找不到聲音。
「秋然,露台這樣OK嗎?」園藝的小老闆,走到露台這裡來,笑問:「還有沒有需要改的?」
她看著那還抓著她手的男人,問:「怎麼樣,你喜歡嗎?」雖然看似鎮定,但他可以看見她的眼裡,閃過一絲不確定。他可以感覺到,掌心下的她,不自覺繃緊了肌肉,屏住了呼吸。他喜歡嗎?
不由自主的,他抬頭看。
原本空蕩蕩的露台,鋪滿了土和翠綠的草;靠客廳這裡的角落,出現了一個古樸石鑿的池,池裡飄著浮萍和荷葉;水池旁,有棵昂揚的樹,枝條扶疏,上頭還有小小的粉色花苞;順著草皮往前,牆邊的青竹排得滿滿的,遮住了喧鬧的城市。
風吹,竹林沙沙作響,翠綠的葉,隨風搖曳著。
他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草地,感覺它們在他腳底下的柔軟。
「如果你希望恢復原狀,我還是可以叫他們撒走。」
她的聲音,悄悄的、輕柔的,在他耳邊響起。
他抬眼,看著那面容蒼白的女人,喉頭緊縮,心也緊縮。
她以為他想自殺,所以讓人把青竹排滿邊牆,讓他無法再站上去。
剎那間,他知道,她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是否喜歡,在乎他會拒絕。
她緊張的,等著他,在乎他……那,神奇的化去他的不悅和怒氣,平添胸口幾許無以名狀的抽緊。「不……」他清了清喉嚨,有些不自在的說:「不用了,留下吧。」
那個回答,讓她鬆了口氣,他可以看見,她僵硬的表情,軟化了下來,平直的,因他的允諾而融化微揚,漾出一朵讓他心顫的微笑。
最神奇的,是她的眼,那原本總是像浮著一層薄冰的眼,瞬間化成一汪輕柔的,讓他想永遠沉醉在那裡。
「謝謝。」她說,語音溫柔而沙啞。
「該…」他瘠痙開口:「道謝的是我。」
話一出,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兩人同時一顫。
剎那間,綠影閃過,白霧幽幽。
他看見,一座安靜的迷霧森林…
不知怎地,那影像讓他感到驚懼。
像被燙到一般,他鬆開了緊握她上臂的手,退了一步。
「抱歉……」他嘎聲道:「我不太舒服,先回房……」
匆匆的,他轉身離開,丟下了她,卻又在看到那個園藝老闆時,猛然站定。
「怎麼了?」見他又站住,她擔心的問,剛剛那一瞬,他看來像要昏倒一樣。「你還好嗎?」他不好,他想回房,但讓她留在這裡,和那個叫她「秋然」的男人在一起,讓他腸胃一陣翻攪。
如果他敢承認,那感覺就像恐慌。
「先生?」她輕觸他的手臂,口氣有些不安。
那疏離的稱呼,讓他惱怒。
他回首,看著她,厲聲道:「我叫夜影,不叫先生,如果妳要住在這裡,至少記住我的名字!」
她的臉色在瞬間刷白。
他想吐。
他說的話,傷了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他覺得矛盾,他沒有錯,他一向這樣說話,但在那一秒,在她眼裡浮現痛楚和怒意的那一秒,他恐懼得無法自已,害怕她會掉頭就走,離開這裡,離開他!
那驚恐是如此巨大,幾乎吞噬了他,他在眨眼間就開口道歉。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他是如此驚慌,慌得連面子都無法顧及,慌得連旁邊還有別人都不介意。才短短幾天而已,她的存在已是如此巨大。憤怒和恐懼,在腦海裡衝突著,他怎會如此在乎她?但道歉的話,還是繼續傾洩而出,就連強大的自尊也抵擋不住。
「我很抱歉……」
他的臉色蒼白,語音沙啞。
看著眼前慌亂失措的男人,除了一開始的錯愕和憤怒,她胸臆中,卻有更多的心疼。
認識他之後,她不曾見過他如此慌亂,雖然氣他無端的斥責,但他迅速拉下臉的道歉和那掩不住的慌,也讓她的怒氣緩和了下來。
「你是我的僱主,直接稱呼你的名字,並不適當。」她冷靜的開口。
他眼角一抽,暗瞳裡有著疼痛的情緒,嘎啞道:「我以為,我們至少可以算是朋友……」
她僵住。
那反應,讓他胸悶氣窒,他沒再多說什麼,匆匆轉身。
她的學長站在落地門邊,側身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機,假裝在看簡訊,但臉上有著掩不住的尷尬。他是邦哥,他是僱主,小小的稱呼,卻有著天地之差。那瞬間,他感到羨慕,還有狼狽,那是另外兩種讓他陌生的情緒,教他惱怒。他忍住想將那傢伙丟下樓的衝動,面無表情的快步從那男人的身旁走過。
心,莫名的苦。
我以為,我們至少可以算是朋友……她……不知道他會介意那小小的稱呼。在那一秒,她不曉得該說什麼,她沒有想過他會把她當成朋友。
但不是朋友,又該是什麼呢?
他對待她的方式,給予她的幫助,早已超越單純的僱主。
她刻意把他定位在僱主,甚至不敢想成是朋友,因為害怕深陷其中,所以故意不記他的名,故意不讓兩人的距離拉得更近。
她已經太在乎。
站在廚房裡,她一刀一刀切著晚餐要用的蔬果。外面的露台已經全部完工,屋裡的盆栽也都擺到了定位,所有的工人都已離開,多了綠意的寬闊豪宅,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她細微的切菜聲,迥蕩在屋裡。她不想在乎,卻仍是掉進了他不自覺的溫柔之中,陷入他刻意的縱容,無法控制的受他吸引。
因為害怕受傷,她把他所有對她好的行為,自身受到牽動的情緒,都推拖解釋成憐憫與同情。
她不斷將自己對他的關心,都當作突發的善心,當作感激而做的回饋。
可若真是如此,她這次做花園,為何花的是自己的錢,而非他給的那筆錢?
因為她想為他做點什麼,她想在他的屋子裡,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些許痕跡。
答案是如此清楚而簡單。
一滴淚,滑落。
她只是……切到了自己的手……
看著那條在指尖的紅痕,她的喉頭緊縮,想繼續和自己說謊,卻做不到。
她早已太過在乎。
我以為,我們至少可以算是朋友……
他眼裡難掩的傷,讓她也痛。整天的情緒都因他而起伏,如雲霄飛車般忽高忽低,才上了雲霧,又跌落山谷。每當午夜夢迴,她總告訴自己,她可以不要涉入愛情,不和人談戀愛,但她可以偷偷的想、悄悄的夢,一下下就好…讓自己沉入那夢幻的愛情海……等明天早上醒來,她會重新穿上盔甲,打造金剛不壞之心,然後再次拿起掃把,堅強起來。
現在,才曉得,那些全都是欺騙自己的謊言。
她不只想要虛幻的戀愛,她想要有人真正的愛她,想要真正的去愛,但她無法相信自己,也無法相信別人。所以她不讓別人有機會接近她,她也不讓自己去在意週遭的人事物,她豎起一道高牆,不關心、不在乎……
她總是告訴自己,這樣就好,這樣很好。
直到他出現,讓她不由自主的關心,無法抗拒的在乎。
她在他眼裡看到渴望,看到眷戀,但她假裝沒有注意,只是找了一堆借口,然後在兩人之中劃下一道界限,不讓他靠得更近,卻又不想離開。
淚水,一滴一滴的掉。
指尖上的紅痕,慢慢滲出了一滴艷紅的血珠。
實話是,她雖然切到了手,卻不是因此掉淚,因傷疼痛。她為自己的膽小怯懦感到難過,她為自己故意將他推開感到難過,她為那個抗拒愛情又渴望愛情的自己,為那個不斷找借口說服自己的可悲女人,感到難過……光影,晃動。
她抬首,看見那個消失了好幾個小時的男人,已來到身旁。
他看著她,一臉蒼白,眼裡有莫名的痛。
眼前的女人咬著唇,哭,也不出聲,彷彿這樣,就不會被發現,就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痛恨那個讓她養成這種不敢哭出聲的雜碎,更惱自己惹她難過。
心,隱隱的疼。
情不自禁的,他抬手拿走她右手的刀,牽握住她受傷的手,低頭舔去她指尖的血。
她沒有辦法動,只能看著那男人疼惜的舔著她的傷口,淚水直流。
他輕握著她的手,拭去了她頰上的淚。
「別哭……」他撫著她的臉,低語。
那溫柔的安慰,讓她更難過。
她抽回手,捂著唇退開,卻壓不住逸出的低泣,視線因淚水模糊一片。他因她的退縮而僵硬,她因傷了他而疼痛。原以為,高傲如他,會走。但他沒有,彷彿洞悉了她的怯懦,他上前一步,再次伸出了手,溫柔而堅定的捧著她的臉,吻去她的淚。
「別哭……」
他呢喃著,沙啞的語音,在耳畔徘徊,滲入心頭。
「妳讓我好難過…」
他的溫柔、他的坦白、他的疼愛,都讓她無法抗拒。
「別哭了……別哭……」
男人輕輕的,吻著她的淚,吻著她的眼,吻著她的唇,恍若她是他最心愛的女人,恍若他無法忍受看見她哭泣。
那百般的憐惜,給了她勇氣。
她想要被愛,渴望被疼。
顫抖著,她抬起手,把掌心擱在他熱燙的胸口。
那一秒,他以為她會推開他,他繃緊了肌肉,感到害怕。
不要拒絕我……不要……他在心裡吶喊著,懇求。直到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直到感覺她為之一顫,才發現他把話說出了口。他貼著她的額,只覺得狼狽,他從未如此在乎過誰,無論是人,或妖,都沒有。但對她的渴望與需要是如此強大,她是他數千年來,第一次真心想要擁有的,唯一不想放手的……
他想強取,豪奪,卻不敢動手,害怕她逃走。
她淚眼盈眶的看著他,他恐懼的等待著,甚至願意再次開口懇求。
「拜託……」
胸膛上的小手,顫抖的攤平,他屏住呼吸,但她不是推拒,她沒有推開他。
她撫著他的胸膛,仰起淚濕的小臉,用粉嫩的唇,顫抖的映在他唇上。
那一吻,顫抖的吻,隱含著怯懦與疼惜,還有她芬芳的氣息。
他渾身一顫。
壓抑的熱情,衝破了高牆,就此在黑夜中放肆奔流。
他將她攬進懷中,幾乎迫不及待的,想擁有,想將她揉進懷中。
她攀著他,感覺他的唇舌,感覺他的擁抱,感覺他的髮膚、他身體的溫度。
他的心有病,她的何嘗沒有?她和他,是這個城市裡,兩個孤單又受傷的靈魂,渴望彼此有什麼錯?她伸手擁抱他,再也不想抗拒,再也不想其它,她飢渴的索取他願意給予的一切。
溫柔的疼惜、貪婪的熱情、強壯的身體……
一切她此時此刻只要伸手拿取,就能得到的所有。
夜色朦朧,人在夢中。
在那最寒冷的夜,風在屋外呼嘯而過,她卻未曾覺得如此溫暖。
過往生命中的冰冷,都因他的熱情而融化。
暗夜中,他和她肢體糾纏,肌膚相貼,汗水交融,貪婪的渴求彼此的觸碰,汲取對方的體溫。
一次又一次的,他在床上和她纏綿,溫柔的、激昂的、眷戀的…
她從未感覺如此被珍惜,從未感覺如此被需要。
他用唇舌、雙手、身體的每一寸,感覺她、包圍她、珍惜她,驅逐她心中那無以名狀的淒楚與傷痛。
在這一夜,她清楚知道,被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