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沽嫁 第7章(2) 作者:蔡小雀
    用罷午飯後,談珠玉獨自撐著油桐花傘,擋住灼熱陽光,在園子裡散步。

    她需要自己一個人冷靜地想想。

    肚裡的孩子是她的王牌,無論如何,都是她地位的倚靠和保障。

    除此之外,她根本不需要去理會商岐鳳在不在乎、愛不愛這個孩子。

    一切都是出自利害關係的利益交換。

    她現在該好好思考的是,要如何利用這個孩子幫助她在短時間內,將所有被收回的權勢一一要回來。

    談珠玉回復昔日自信,她很快下了一個決定,明日就藉詞身子不適,再央請紀太醫向爺言及孕婦心神耗弱不寧,若未多加關懷調息,恐有礙胎兒生養。

    她終於笑了——重新掌握局勢的感覺真好。

    「喲,這位是誰呀?」一個甜膩膩的聲音響起。「笑得這般開懷,倒似肚裡懷的不是孩子,是金子呢!」

    談珠玉戒備地停住了腳步。

    嬌艷的桃花和清麗的幽蘭、海棠手上挽著花籃子,連袂而來。

    「桃花姊姊說笑了。」她淡淡地道,並不願再多做衝突爭執。

    「唉,事到如今,我們這些怨婦也只能說說笑,聊作自娛自憐罷了。」桃花怨毒的雙眼像是要放出飛箭來。「難道這也犯了你的禁?」

    幽蘭拉住桃花的衣角,「別說了,咱們現在不比人家是香餑餑,萬一惹得人家不快,向爺告狀可就慘了。」

    「這陽光太熱毒了,這兒也並非說話之地,請兩位姊姊好走。」談珠玉若無其事地欠身,神色淡然地就要舉步離開。

    「是呀,也請妹妹好走——」桃花笑得好不燦爛。

    談珠玉始終沒有放鬆對她們三人的戒備,可是卻忘了背後,一股大力猛然自背後襲來,她想反應已經來不及了!

    「不——」

    被推下湖的談珠玉被冰冷湖水淹沒的剎那,本能地緊護住了肚子,腦中唯一的念頭只有肚子裡的胎兒——保護孩子——她的孩子——

    寶寶……

    「你們做了什麼?主子!主子!」

    渾渾噩噩,昏昏沉沉,寒冷和灼熱的痛苦交替著,談珠玉冷得齒關打顫,又被高燒折磨得輾轉掙扎囈語不絕。

    恍恍惚惚中,耳畔似乎有人在叫喊,有人在哭泣,還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威脅恫喝,可是她的頭好痛,胸口好痛,肚子更像是火燒般,有種什麼在汩汩流出她體內,溫熱的、潮濕的令她恐懼。

    她好像失去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是她的命嗎?

    「冷……」談珠玉呢喃。

    有一雙溫暖的臀彎牢牢環擁住了她冰冷發抖的身子。

    她緊緊攀附著那暖熱得驚人的擁抱,終於漸漸入睡了。

    但體內猶然空空洞洞,到底是什麼不見了?

    談珠玉昏迷了三天三夜,最後總算勉強自鬼門關搶回了一條命。

    只是當她清醒過來後,卻發現她的孩子沒有了。

    「都是婢子遲了一步,是婢子沒有保護好主子……」若兒伏在床畔哀哀哭泣,自責悔恨不已。

    孩子沒有了……

    她蒼白憔悴的小臉怔怔,手掌緩緩地向下移動,慢慢平貼在肚子上。

    不見了……

    孩子……她的孩子……

    「主子,往後還會有的。」若兒強忍著嗚咽,努力想安慰她。「主子你、你也不要太傷心了,身子要緊。」

    她不要……傷心……她應該傷心嗎?

    她不會傷心,因為這個孩子只是她的籌碼,籌碼沒有了,她應該是失望,應該生氣,她為什麼該要傷心?

    「沒有了。」她喃喃,自言自語,「只是沒有了。」

    「主子?」若兒終於察覺到她的異狀。

    「他呢?」

    「誰?」若兒一怔,忍不住怒火中燒。「爺嗎?婢子真是沒瞧見過像這樣的爹,孩子沒了,卻沒有重重責罰那三個殺人兇手,你昏迷的期間也沒瞧見他來看過,難道你們母子是死是活,他真的全都不在乎嗎?」

    若兒激動得又氣又罵,一時間也忘了不該再雪上加霜,過度刺激自家主子。

    可是談珠玉只是呆呆的聽著,沒有生氣,眼眶也沒有一滴眼淚。

    事實上,她好像流不出半點眼淚,情緒好像早就已經流乾了,沒有了。

    「……我累了,我想睡。」她慢慢掙扎著躺了回去,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若兒只覺得主子不對勁,卻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了?

    主子真的不難過嗎?為什麼主子連哭也沒哭?難道她也和那位狠心無情的爺一樣,對這個孩子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可她明明就那麼期待孩子的出生,常常以為沒有人瞧見的時候,偷偷地對肚裡的孩子說些傻氣的話。

    「唉。」若兒眼眶又紅了,「怎麼會這樣?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孩子流掉了,商岐鳳並沒有勃然震怒,將通府上下一干人等全喚來痛斥嚴懲。

    饒是如此,連日來府裡每個人心驚膽跳、戰戰兢兢著,深怕爺不知幾時要大發雷霆。

    事發當日,商岐鳳並沒有痛加鞭笞責罰那三名姬妾。

    但是第二天,桃花、幽蘭與海棠卻從此消失了,商府裡再也不見這三名嬌姬美妾。

    其餘幾房小妾嚇得沒人敢再衝動行事,除卻不敢再去薔薇軒那兒打落水狗,甚至連自己院落都不敢踏出去一步。

    日子一天天過去,商府裡的一切彷彿又恢復了舊日的平靜。

    溺水又小產導致元氣大傷的談珠玉,也一日日慢慢調養好了身子,既沒有哭也沒有鬧,生活起居一如往常。

    那個未來得及出生的小生命,好像就這樣靜靜地、無聲地消逝在人們的記憶裡。

    這天黃昏,晚霞淒美如醉,暈染得天空彷彿即將落下一場胭脂雪。

    談珠玉默默來到小書房,想把自己慣用的那柄烏檀算盤拿回去。

    自被收回權的那一天,她心神大亂,滿心羞愧悲憤,根本顧不得那許多,後來有了身孕之後,自然更加無暇思及這等瑣事。

    現在她的身子和精神都復原了,該做的還是要做,至少,在重新得回他的信任之前,她不願再落人話柄,或是惹他疑竇不快。

    她如玉的指尖輕輕撫過紅木書案,感傷地碰觸著那張紫檀太師椅,順手將一管擱在硯上的狼毫掛回筆架。

    就在這時,她寂寥的目光被桌上一隻方方正正的螺鈿玉匣吸引住了。

    這是新添的物件吧?

    匣子邊緣壓到了一角紙尖,她隨手將匣蓋掀起,想把那紙張妥善放好,眼神不經意地瞄到紙上墨字,腦子轟地一聲,胸口如遭巨拳重捶!

    她慢慢抽出了那張紅紙,指尖劇烈顫抖著。

    紅紙上頭,龍飛鳳舞的字跡並列著一男一女,兩個名字。

    商無憂。

    商無慮。

    指尖的發抖漸漸擴大到全身,她身子搖晃了一下,及時扶住桌沿,下一瞬間,她將匣裡的那整疊紅紙全揣到面前,一張又一張,一個名字又一個名字,透過灼熱模糊的視線,深深烙印入腦海心口。

    商行雲……商飛雪……商宙武……商宇秀……商平……商安……

    原來,他也和她一樣期待著這個孩子的到來。

    原來,這個孩子對她而言,早已並非是個冰冷的談判籌碼。

    那是她孩子,她的腹中骨血,她的心肝寶貝!

    「平兒……安兒……」談珠玉緊緊地將紙壓在胸口,死命壓抑多時的巨大悲傷痛苦在這一瞬間盡數崩潰,她號哭出聲,「寶寶——我的寶寶……你回來呀,娘在這裡……你在哪裡?」

    夕陽殘紅,晚風寂寂。

    窗外,商岐鳳靜靜佇立在窗畔,無語,眸光悲傷憐痛地默默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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