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疲力竭的坐在地上,失神的望著天空,「月娘,夫君早就嫌棄我了是不是?他……為何不說呢?我不想連累他的,如果我讓他覺得煩,我可以走,只要他說一聲就好。……,你為什麼不說一句就走了呢?我這樣惹人厭嗎?夫君,我還是這樣不中用,立刻就哭了。」她抹著眼淚,聲音沙啞的讓人心痛。
參葉的心思卻在天空,她自言自語:「我不是看錯了吧,天上的是我的鏡子?」那邊的愛哭鬼到像是看不見一樣,還月娘、月娘的叫?
「我沒有,我沒有。我怎麼會嫌棄你?」柳建廉痛苦的低喃,樣子不比哭的死去活來的那位好多少。
參葉翻著白眼:「我說你冤不冤呀?明明寵她的要死,你什麼時候討厭她了。」哈,真可笑。
柳建廉出人意料的瞪了她一眼:「苑花她又不像你一樣冷血。」
哦,苑花,多么女性化的名字……果然男人都喜歡白癡。
她可是為他抱怨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參葉不停的翻著白眼,直到這座院落裡出現另一個人……是他回來了嗎?
苑花抬起頭,淚眼模糊的望著籠罩自己的身影:「夫君?夫君?」她揚起最美的笑臉,即使她的臉上淚痕斑斑。
「你回來了,」她伸出手,「我……」愛你,在她還未說出這句曾經最讓她羞澀的情話前,赤色的鮮血映紅的她的視線,冰冷的金屬穿過了她的心臟。
「苑花!」柳建廉鬆開了抱住參葉的雙手,衝向了倒下的女人,「苑花!別死!」
讓她連笨都來不及罵!參葉氣餒的苦笑,靜靜的站在一邊看著柳建廉撲在苑花的屍體上,途勞無功的想觸摸她的身體。這只是個夢啊,那也只是虛象不是嗎?真是個傻瓜。
屠夫的長刀想繼續在苑花逐漸死去的身體下刀,柳建廉憤憤的瞪著他,並想用雙手殺死他,可是你對於一個幻象能如何?那是已經過去幾百年的幻影。
接下去,應該是……參葉正想等男主人回來進行王子復仇記,背後卻傳來了一句連她也不敢相信的詛咒:「夫君啊,你就怎麼討厭苑花嗎?我……我……絕不原諒你。」從這位嬌弱女子的口中竟會吐出了這樣殘忍的話嗎?
「我絕不原諒你。」和第一世時一樣,那位原始部落的女人在山洞醒來時也是說的這句話,參葉幾乎可以很清楚的回想起這些。真是無情啊,這樣才有些像她的前世吧。
柳建廉難以置信的看著那雙曾經那麼美麗、那麼溫柔的雙眼暴睜著,漸漸就失去了光彩。他是如此寵愛、包容,待她如至寶一般,她卻……
柳建廉的視線終於回到了參葉身上。看著她的已不是溫柔的情人的眼,參葉確信比起真正的兇手來,柳建廉更想殺她。
「你應該知道的,我是那麼愛你,我怎麼會殺你呢?」柳建廉一步步的向她走來,「如果你渴了,我可以讓你喝我的血;如果你餓了,我可以讓你吃我肉,但是你怎麼可以懷疑我不愛你?怎麼可以懷疑是我殺了你?你……居然相信是我下手!」
……,是你喜歡小笨蛋的,又不關我什麼事,她哭到連老公都認不出是她笨啦。參葉往後退著,正巧看到男主人興沖沖的跑回來找妻子,而兇手則慌不擇路的逃走了——都不記得毀屍滅跡。
接下來就是柳建廉的記憶了。他痛不欲生的樣子,他後悔不已的樣子,他遷怒的殺掉了全鎮人為苑花陪葬的樣子,還有他自絕於苑花墳前的樣子——一切的過往如慢鏡頭一樣在她眼前,在柳建廉身後顯現。
「兇手也被你殺掉了,你報仇了。」參葉平靜的提醒,「你不是早該清楚了嗎?我就是這樣的無情,你全心全意愛護的人實際上並不相信你會真心待她,事實就是如此。」這樣說他能不能理智一點?
「你這個……你這個……。」柳建廉粗暴的扯過她,「要你愛我是罪過嗎?」
不是罪過,只是為難而已。「你要我如何愛你?」這個問題她從不明白,還是請教他為好。
「我要你只看我一個人。」柳建廉的唇壓了下來,狠狠的吻著她,「只愛我,只看我,說只喜歡我!我追了你怎麼久你應該回報我!」
「你太癡心了。」如果她能的話,她會。
參葉隨他去放肆,週身的月桂花瓣卻開始飛轉達,夢開始遠離他們……
緩緩張開眼睛,發覺柳建廉已經從她身邊離開,一言不發的朝那樹楓走去。
柳建廉捻響手指,解開了暗示便毫不留戀的走出了參葉的臥室。
連看也不願看一眼了嗎?參葉挑起眉,什麼也不說,只抱起雙膝悶笑著,好一場亙古憾夢,人已至此還不醒嗎?
天上是一輪完美的圓月,柳建廉走出參葉居住的小樓沒幾步就停滯不前,無力的靠在圍牆邊,哀悼自己破碎的心。他到底愛上了什麼?鏡中花影,水中幻月嗎?她居然會……苑花居然會以為是自己要殺她?
「神啊,我族的神靈啊,你如果你還聽得見我的話,請收回你無邊際的魔力,讓我收回誓言吧。我將放棄我的所願。」柳建廉失神的低喃著。
「柳建廉……,柳警官?太好了,你果然沒走遠。」
他回過神,是見那樹楓追了過來,「是你?」
那樹楓笑著伸出手,不計前嫌的對他說:「怎麼晚了,我送你回去。」
柳建廉聽著十分可笑,「我又不是女人。」
「……參葉讓我來找你。」
他的心震了一下,參葉?
「你們究竟怎麼了?參葉也怪怪的……」那樹楓拍拍他的肩,「來,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錯的店,去喝一杯吧。」
「……」他的確需要向人一吐為快。那樹楓不失為一個好對像——方才下的暗示還有半天的效用。
離參葉家半站路左右的茶坊正巧位於從美大到參葉家的必經之路上,是美大學子時常光顧的地方,格調與佈局突顯著與眾不同的個性,非常受學生的歡迎。不僅那樹楓熟悉這裡,連參葉也一樣是常客。
但是在午夜時分,就算是通宵營業的店也沒有什麼客人。看店的服務員在吧檯後面打瞌睡,被推門聲驚醒時差點去按報警鈴。
「我啦。」那樹楓熟門熟路的打招呼,「我自己來就行,您老睡去吧,我來看店。」和熟識的服務員商量好,那樹楓代替他看店到五點,好讓人家到後頭小睡一下;如此就可以讓柳建廉毫無顧忌的一吐為快了吧。
走到後面取來了店老闆暗藏的幾瓶洋酒,那樹楓充當調酒師,招待起柳建廉。
「水平不錯,口味也很好。」喝了幾口,柳建廉靠在吧檯邊,放鬆下來。
「我可是職業水準。」那樹楓又拿出一個杯子來,大有灌醉他的意圖。
柳建廉乾笑道:「你想問什麼?」
「是你想說什麼吧。」那樹楓在杯沿小啜一口,「嘖,好味道。」
「我一直以為苑花至少是愛過我的。」
「苑花?」誰啊?
「參葉的前世,她是我所遇到的最溫柔、最乖巧的女子。我常想,就算她不是我所尋求的女子,我也會義無反顧的愛上她,誰知……我錯的離譜!」心在陣陣抽痛,他無法相信連苑花也如此無情,只有他蠢的以為她會被自己感動。
「饑荒之年並不好過,能在每天都有人餓死的地方活下來真的很難;我因為她有了身孕而不能動身,在安胎的二個月間,我為她費盡心思,千方百計的希望她不要過的太苦……每次看見她紅潤的臉龐上柔順的笑靨,什麼樣的飢餓和痛苦都是可以克服的。只要她過的好,就算有一天要用我的血肉來給她吃我也願意。我曾發誓不會讓她的眼睛因看見世間的痛苦而蒙上愁雲,我要她像春日的小鳥一樣快樂,我深信著只有我可以締造一個世界給她快樂,只我有能力讓她快樂。」柳建廉停了下來,捏著酒杯的手開始泛白,彷彿在其上加諸了全身的力量。
「我捧在手心中呵護倍至的女人卻相信我會傷害她?哈!」他大笑出來,笑聲在身後空無一人的店堂中可怖的迴響著,敲打著窗上的玻璃和人的心。
「我太低估她的無情無義了。」柳建廉頹廢的趴在吧檯上,胸膛中還殘餘著陣陣冷笑。「早該明瞭她的為人,花了幾萬年去認清一個女人真是蠢的可以。」
「沒錯啦,天涯何處無芳草。世上可愛的女人和天上的星星一樣多。參葉有什麼好的?脾氣壞、人更長的不漂亮,整天陰陽怪氣的、心機又重。」那樹楓也給自己灌了杯酒,開始大吐苦水。認識那女人兩年,他深受其害,日子過的苦不堪言。
柳建廉輕蔑的哼了一聲,「這算什麼?這些根本不能與她的無情相比。」接過旁邊遞過來的又一杯雞尾酒,他忍不住吐露心中深埋已久的秘密:「告訴你,從第一世她就沒讓我好過。」
「哦?」那樹楓起了興致,「她怎麼你了?」
柳建廉已經有點醉了,晃了一下手臂,「你說她為什麼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呢?輸給我就認命好了,讓我做配偶會委屈她嗎?還是我會欺負她?哼,我為了補償她而千方百計的討好她,除了恢復她部族首領的權力外我什麼都答應她了。可是她呢?就在長老們要宣佈我成為她的配偶並接管她的權力那晚,她卻帶著部族中所有的女人和孩子離開了。」他抬起頭看了那樹楓一眼,「你不明白這對我和我希望建立起來的權威是多麼大的挑釁,我簡直成了周圍所有部落的笑柄,當時沒有女人的部落根本不能稱得上是一個部落。……之後的時光我全撲在重建部落上,為的就是想要證明她並不能擊跨我,她的選擇根本是個錯誤。」想起來,這是他無數世以來第一次和人說這件事吧。
那樹楓的心事被觸動了,他也一樣對參葉抱有敵對的競爭意識,幸運的是……他沒有愛上她?他真的沒有愛上參葉對不對?那樹楓有點心寒的想著,他只是因為參葉的才能而……老天保佑,他沒有、絕對沒有喜歡參葉!
柳建廉用杯子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我真的該對我的『好運』致謝,沒過幾年,她又出現了。」真是好運不是,他所追逐的女人再度出現了,依舊是高高在上的一族之長:「為了取我的命。」
柳建廉的眼睛透過虛無看到過去,「那幾年,她在別處重建了一個母系部族,視我為叛徒和仇人。就這樣,毫無防備的我成了她的階下囚。為了威嚇其他族人和周圍有父系化傾向的部落,她決定拿我奠神。」閉上眼,柳建廉挺直了背,「看到她拿著石錘走上奠台,臉上掛著那麼得意的表情,我便以生命對部落神靈發誓要詛咒她,生生世世,世世生生,除非我能……,否則此咒不解。」他永遠忘不了她手握石錘砸向自己時的殘酷笑容。
「除非你能如何?」那樹楓急忙追問。這可是關鍵啊!
柳建廉睜眼看看他,「我忘記了……。」
「啊?」忘記了?那樹楓覺得店裡的溫度頓時下去好多,他都可以看見參葉的臉上風雨俱來了。呃,店裡燈火太暗了一點,他看不太清楚。
「這麼重要的事你為什麼會忘記?」那樹楓的口氣咄咄逼人起來。
「誰知道?等我第二世見到她時,什麼都忘光了。」他拍著額頭,「你也許不會相信,當時的我只想著一點,究竟要如何把她拐到手。」
「真的?她當時長什麼樣?」有問題!絕對有問題!那樹楓好奇死了。
柳建廉也突然笑的賊兮兮的,「真的很漂亮,第一眼看到她時我足足呆了有半天。」平時的他絕不會有這種表情看來他也醉的差不多了。
那樹楓摸摸下巴,「不會吧,真有這麼漂亮?」連被殺的仇都可以忘記,究竟有多漂亮啊?
一陣陰風吹來,那樹楓打了個寒顫,「呵呵,哈哈,繼續說,繼續說。」
「只要一閉眼,我就可以想起我們度過的每一世。也因此,給我帶來了極大的精神負擔,我幾乎被前世的記憶和不甘壓的透不過氣來。大學一年級時,我捨棄了中文系轉入了心理系也是為了這個原因。」用手覆住雙目,他低問:「你說,我都到這個地步了,她有什麼不滿意?在我追逐她的無數世中,她居然就只記得我最壞的形象!?其他無數世裡我對她的百般呵護是不是全被忘光啦?」他怨哪,這樣的無情女人叫她如何不怨?「我都覺得我當時詛咒的不是她而是我自己了。」
差不多抱怨完了,柳建廉深吸了口氣,「我決定了,我要……放棄她,我再不要為她浪費我這一世。」
「是我早八百年前就放棄了。」當然在這之前就已經把參葉拐到手了,他才不會像柳建廉這麼遜呢。
柳建廉坐在椅子上,舒張開雙臂,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心情比剛才好多了。
「那樹楓。」
「幹嘛?」被柳建廉正視的感覺怪怪的。
「在我說好之後,你會把剛才的事全部忘記。」有點醉,但是這點暗示還做得到。
「啊?」那樹楓驚訝極了,他也留了一手啊?不愧是追了參葉無數世的男人。
「好。」柳建廉捻響手指,然後帶著詭異的笑容倒在了吧檯上。
……,那樹楓摸著後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柳建廉倒下來了?他才想問他呢。
「做得好。」
「參葉?」見到她從雅座後面走出來,那樹楓有點緊張,參葉什麼時候進來的?他還什麼都沒問到柳建廉就不行了,這可不是他的錯。
參葉笑著推了不醒人世的柳建廉一下,「他的酒量真差勁。」
「我可還沒給他喝呢。……,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杯子這麼在桌上的。」那樹楓尷尬的看著吧檯上東倒西歪的酒杯。
參葉瞟了他一眼:「你做的很好,今天就讓他睡這裡吧。」
見參葉要走,那樹楓忙叫住她,「參葉,這到底發生什麼事啊?你也給我說明白嘛。」不會他白忙了吧。
「有什麼問題的話……就聽聽錄音筆吧。」參葉推開茶坊的門,淡淡的一笑便消失在了門後。
錄音筆?那樹楓摸摸上衣口袋抽出一支筆狀物來。參葉在出門之前給了他這支東西,說是高科技產品,也有讓他偷錄柳建廉的話;可是他還什麼都沒說什麼呀。
真是……,那樹楓無奈的打開錄音筆。
回到家已經凌晨二點了,參葉疲倦的打開門。
柳建廉送的花已被她移到客廳去了,室內卻還殘留著茉莉的花香。參葉從客廳的桌上拈起一朵還沾著夜露的茉莉,失神的走回畫室,站在未完的畫作前久久不語。
如願從柳建廉口中聽到所有內情之後她又該如何呢?參葉皺起細眉,又回到那幅人體素描面前,「真是個麻煩的傢伙。」
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本應無波的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