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四周除了幾個宮女外只有左霧霧一人,鐵燹和狄烈一大清早就被某個大臣叫了去。
她有些悶,又見這「頤陽殿」的花園挺漂亮的,於是便出來走走,想不到一出門就迎面撞上這位郡主。
「你好,郡主。」左霧霧怯怯地微笑,對方的高貴氣質讓她無法寬心以對。
「二皇子出去了吧?也對,他剛回來就要接手這麼棘手的事,一定有得忙了。」水蓮柔柔地笑,如水中的白蓮般嬌美。
「……」
一陣冷場。左霧霧根本不知道該接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這王宮裡美雖美矣,但終究比不上在村裡或家裡的自在。
水蓮倒沒多尷尬,施施然道:「二皇子跟大皇兄是好兄弟,小時候,只要大皇兄開口,二皇子一定都照辦,而且都會辦得很讓人滿意。說來也湊巧,他們通常喜愛的東西都是一樣的呢!」水蓮的視線落在遠處的某一點上,回憶著往事,聲音低柔悅耳。
那為什麼最後你們都要背叛鐵燹呢?還要殺他,這不是說不通嗎?左霧霧不高興地瞅著水蓮。
這個郡主現在是什麼心態?她依靠的大皇子已經死了,她要回來搶鐵燹嗎?極有可能。
那她能搶得過郡主嗎?前景似乎相當令人沮喪,除非——
左霧霧想到昨夜鐵燹吻她的情景,如果鐵燹是出於喜歡她而吻她的話,那她倒還有兩分的勝算,只是他的心情藏得很牢,她根本無從得知他真正的想法呀!
「要不要去二皇子以前住的「清陽殿」看看?」水蓮溫柔地問道。
以前鐵燹住的地方?會有他的痕跡嗎?她真的好想知道更多關於鐵燹的事啊!但鐵燹有交代,要她哪兒也不能去,這如何是好呢?她猶豫著。
水蓮眨動著水眸,波光流轉間,似乎已經看透左霧霧的猶豫。
「二皇子還有得忙呢!他不會這麼快回來的,我們只要在午時前回來就行了。」
左霧霧遲疑一會,終於點頭,「好,不過我不去那麼久,我看一下就好。」
「好的。」水蓮笑著走過來挽住左霧霧的手臂,還帶來暗香陣陣。
「好香。」左霧霧深吸口氣,不知為何,剛才對水蓮還有些畏怯的心理突然就煙消雲散。
「是嗎?這是檀香,你若喜歡我可以送你一些。」水蓮甜笑道。
「謝謝。」左霧霧笑了,覺得腦子忽然被清空,除了有些輕盈的感覺外,似乎什麼擔憂煩惱都不見了。
「這邊走。」水蓮扶著她走向「清陽殿」,它與「頤陽殿」距離不算遠,走一會便到了。
水蓮左手牽著左霧霧的手,右手指點著每樣東西介紹,「這是花園,但這裡可是一朵花都沒有,全都是樹,二皇子說花兒是女兒家的東西,所以不肯要。」
很像他的性格。左霧霧在心裡偷笑。
「這是大廳,這是書房,這裡是臥室,要進去看看嗎?」水蓮推開臥室的門,笑著問左霧霧。
左霧霧幾乎沒遲疑便定了進去。
房子華麗卻不粗俗,雕著麒麟與祥雲的天花板很引人注目,除此之外,裡頭只有一張床,兩個櫃子,幾張太師椅,還有一張書桌,上面還放著文房四寶,乾淨整齊。
很簡單,卻像極了鐵燹的個性,淡泊名利,悠然自得。
「呀!這裡有個如意結。」左霧霧像發現寶物一樣興奮,在案頭上拿起那個安靜躺在其上的如意結,愛不釋手地把玩著。她有一個很強烈的感覺,這一定是鐵燹曾經佩戴的佩飾。
「這是……」水蓮來不及說明,便被人打斷。
「你們怎麼在這?」鐵燹突然出現,臉色不太好看。
左霧霧沒有多想,走到他身邊高興地道:「你怎麼就回來了呢?我以為你會很晚很晚才回來。」
鐵燹卻無故地瞪了水蓮好一會兒,才將視線落到跟前的小女人身上,「沒什麼事就回來了。」
其實是他煩了,大臣要說的事多如牛毛,大事小事都要他作決定,煩死了。沒回來以前,他以為自己有重整旗鼓的霸氣,但現在,他卻不禁懷疑起來,他有的到底是霸氣,還是不服氣?
「看,你的如意結。」左霧霧把如意結舉到他面前。
鐵燹看了如意結一眼,冷冷地說:「你怎麼知道是我的?」
「我就知道。」左霧霧小心地把它平放到手裡,細細端詳,「好奇怪,為什麼這如意結是黑的?」剛才她還以為是暗紅,但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
「線是黑的,結出來就黑。」鐵燹連看也不想看到它,「把它丟掉,你想要多少,我待會讓人送你。」
「不要,我就要這個。」左霧霧寶貝地闔上手,不讓鐵燹奪去。這是他的東西,又怎是其它所能取代的呢?
「讓我來告訴你為什麼是黑的吧!」水蓮娉婷上前,笑著掰開左霧霧的手,拿出來,有意無意地遞到鐵燹面前,但她的眼睛沒有與他相交會,只是低著頭,微笑地娓娓道來,「這不是黑,這是血,是二皇子在門外丟下,被我拾回來的。」
鐵燹的眼中閃過一抹銳光,他厭惡地蹙緊眉,沒有說話,只是狠狠地盯著水蓮看。
「血?」左霧霧怔了怔,「是你刺殺鐵燹時,他的血沾上的嗎?」她真的曾經想殺害鐵燹嗎?但她是如此美好的女子啊!
水蓮柔柔地漾開笑。「你說錯了,刺他的人可不是我,對不對?」她抬眸凝視著鐵燹。
他別開臉,「我們走吧!」他拉著左霧霧的手,逕自走出門。
左霧霧疑惑起來,「咦?不是她嗎?」可是剛才看他們的眼神交會,明明是有著什麼事的呀!何況狄烈也告訴過她,水蓮也想謀殺鐵燹的,為什麼又不是呢?
「別問了。」鐵燹低喝一聲,震怒異常。
左霧霧畏怯地看著他,輕聲道:「是你的哥哥嗎?是他刺傷你的嗎?」她剛才忘了,想要鐵燹的命的人,可不只水蓮一個哪!
「我叫你閉嘴,你聽不懂是不是?」鐵燹甩開她的手,憤怒地面對她,「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的傷口給掀開才肯罷休?是不是要看到我醜陋的過去,你才開心?」他氣吼,又猛地地扯開衣襟,露出黝黑結實的胸膛,「看清楚這道傷痕了嗎?現在你滿意了吧?」他瞪視著左霧霧,渾身顫抖,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因為傷口又呈現在陽光下,讓他心寒。
本以為自己會被嚇哭的左霧霧卻異常鎮定,她上前,把他的衣襟拉上,整理好。
「那麼,你為什麼要回來呢?你根本不喜歡這裡。」
「哼!」鐵燹冷哼一聲,「又想要我離開嗎?我不會的,我要統治這裡。」
「可是,你的心並不喜歡這裡,你只是想證明給當初所有看錯你的人、傷害你的人看,你是有能力的罷了。但,這又何必呢?你並不為他們而活呀!」為什麼他不肯對自己誠實一點?執迷不悟下去,他只會苦了自己啊!
鐵燹皺起眉,「不要說得好像你很瞭解我似的,有誰會比我自己更瞭解自己?」
左霧霧卻幽幽歎口氣,「你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又怎能看清自己真正的心意呢?」
她還是不死心,想煩他回去嗎?「好了,別再說了,你囉哩囉唆的幹嘛?想回去的話,你就自己走好了,我讓狄烈送你回去。」鐵燹鬱悶地道,被大臣煩了一上午,以為回來能喘口氣,不料她又來囉唆。
「人家只是關心你嘛!」左霧霧小小聲辯駁。
原以為他聽不到,誰知道他驀地轉過身,瞪大眼與她相對。
「你是關心我,還是給我添麻煩,你自己想清楚。」鐵燹嚴肅地看著她,「我出門時曾經交代過你什麼?」
左霧霧暗暗叫糟,但仍硬著頭皮回應,「叫我待在殿裡,哪兒也不許去。」
「還有呢?」鐵燹真恨不得將她的小屁股打開花,居然完全當他的話是耳邊風。
「叫我不要跟水蓮一起出去。」左霧霧怯怯回答。
「結果呢?」鐵燹咬著牙問。
「可是我看水蓮她不像壞人嘛!」左霧霧眨巴著泛著可憐光芒的眸子,解釋道。
「你又知道!你跟她很熟嗎?再說,壞人是不會寫在臉上的。」鐵燹真不知該為她的單純捏把汗還是感動。
左霧霧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對不起,因為水蓮說你會很晚才回來,又說要帶我去看你以前住的地方,我就心動了嘛!」看他的臉色還是很槽,她又道:「好了嘛!你不要生氣了,我保證沒有下次,好嗎?」
「我看也沒有下次了。」鐵燹高深莫測地說了一句。
「對了,那你哥哥的事怎麼辦?還未公開嗎?那你什麼時候會登基呢?」最後的那句不其實她問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真要讓他當了陛下,到時候她大概只有被攆走的份吧?
「與你無關。」鐵燹回得很冷。
不過,與其說根本還未討論出結果,還不如說其實他的心,還未真正肯定下來。他是不是真要留下來呢?越跟左霧霧在一起,他的心就越猶豫,越不堅定。難道他也要成為那種為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嗎?
左霧霧有些委屈地垂下頭。她只是想打聽好他登基的時間,然後作好隨時被攆走的心理準備,想也知道她是作不了皇妃的啊!
鐵燹看著她那顆小頭顱,心裡又有些不捨,剛才他的回答似乎太無情了。「現在還在討論當中,不過近日之內,就會把我皇兄的事公佈出來。」
那她不是很快就要被攆走了嗎?她不禁紅了眼眶。
「又哭了?」鐵燹有些微愕,她是水做的喔?一天到晚就只會流淚。
左霧霧眨眨眼笑了,「我才沒哭呢!又不是小孩。」
可是她就是比小孩更愛哭啊!而且,她的睫毛明明已經濕了,水汪汪的眼眸更是水波充盈,只差沒掉下來。
鐵燹攬住她的纖腰,引著她往殿裡走,「你少跟水蓮來往,知道嗎?」
怎麼又說起她了?「你對她好像很有戒心?」
「只有你永遠對人沒有戒心,單純得如一條直線。」這是他最擔心的,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還多著,她這種天真容易信人的個性如何是好?
「那我總不能不見水蓮吧!」怎麼說水蓮也是郡主,而她只是個小婢女,她含怨地瞥他一眼。
鐵燹接收到她的目光,笑了,「怪我說你的身份低微嗎?」
「你怎麼知道?」奇怪,怎麼她在想什麼,他都知道?
「我給你特權,除了我,你可以命令所有人,或者不見所有人,這樣可以了吧?」不能再讓水蓮見她了,雖然他也說不出是什麼原因,但他直覺地覺得就是不對勁。
「好吧!」左霧霧應允。
鐵燹瞅住她,卻一點踏實的感覺也沒有。看來,她這軟心腸是靠不住的,還是另找辦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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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左姑娘,郡主在外求見。」昨天鐵燹一個命令下來,左霧霧立刻從小婢女升格為座上賓,宮女們也都不敢怠慢她,態度甚是恭敬。
又是她呀!這是水蓮第三次求見,左霧霧拒絕得都快不好意思了。
看著等候差遣的宮女,左霧霧想到水蓮也是這樣在外等著,心腸又軟了,「請郡主進來吧!」她只是跟水蓮見一下下,又沒要跟她出門,這樣應該沒關係吧?
她走出大廳。
水蓮優雅地坐在椅子上,素色的裙子讓她更宛如仙女般,美麗又飄渺,永遠讓人摸不著。
聽到腳步聲,她抬起眸,微笑道:「你終於肯見我了。」
左霧霧臉一紅,吶吶道:「我、我有些不舒服,所以——」
「是二皇子叫你不要見我的吧?他對你真好,處處保護你。」水蓮了悟一笑,絲毫沒生氣。
左霧霧這才安心坐下來。
「你找我有事嗎?」
水蓮喝口茶,笑著,「沒事不能來找你聊聊天?」
「不是,」左霧霧羞澀地一笑。水蓮真的好像仙女,害她無端就手足無措起來,而且,她身上還有淡淡的香氣呢!「好香,是你說的檀香嗎?」她忍不住深吸口氣。
「喜歡嗎?」水蓮淺笑盈盈,「靠近點聞。」說著,她把水袖揚起,遞到左霧霧跟前。
左霧霧正想把頭靠近時,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立即彈跳起來,「燹。」又給逮個正著,這下可好,鐵燹的臉色黑得就像包公似的。
鐵燹狠狠地瞪她一眼,才轉過來看水蓮,「你怎麼在這?又來找霧霧聊天?」
水蓮淡笑,「二皇子連這也管呀?當真如此寶貝她,又何必讓她待在這?拿條鏈子牽著她不是更好?」
對她的譏諷,鐵燹回以更冷淡的語氣,「謝謝你的提議,你可以走了。」他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水蓮眸中閃過一抹怨恨,但很快便不見了。
她娉婷地站起來,向左霧霧道別後,優雅地離去。
等她一走,鐵燹的視線立刻落到左霧霧身上,不等他說話,左霧霧便急急求饒。
「我真的有聽你的話,她來了三次我都沒理,只是到了第四次,我開始不好意思,畢竟拒絕人家是很沒禮貌的事……」
出乎左霧霧意外,鐵燹沒發脾氣,只是無奈地瞅著她,「算了,我也知道要你硬起心腸是不可能的事。」
「你不生氣了?」左霧霧不敢相信她的好運。
鐵燹上前,長臂自然地環住她的腰,領著她一同走向後院。
「三天後,我就會宣佈我皇兄的死訊。」鐵燹輕輕地說。
左霧霧回首望著他,心中突然一動,「你很傷心?」
鐵燹旋即不屑地一笑,「傷心?為了一個想殺我的人?別笑死我了。」
「你恨,是因為你還有感情,因為你忘不了他們,所以你傷心。如果你真的不傷心——」左霧霧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臉,認真地看著,「你的眼裡為什麼會有傷痛與無奈呢?他畢竟是你哥哥啊!」她歎道。
鐵燹苦澀的笑,「你真是慧黠聰明呀!可是,為什麼你平常又如此的單純無心機呢?」他把她擁入懷裡,輕輕摩挲著她頭頂的髮絲,「是的,我是傷心,你知道嗎?當年雖然父王決定讓我作下一任的王,但我早已決定要把王位給皇兄作。
「只是,我怎麼也料想不到,我還未把心意說出來,我哥已經等不及要殺我了。一個是我最最尊重的兄長,一個是我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女人,他們都不肯放過我,你說我能不傷心嗎?」
「那你現在還恨嗎?」
鐵燹幽幽道:「與其說恨,不如說是遺憾。」
「沒關係,你現在有我了。」左霧霧說,用力地回抱他,心裡又喜又悲。
喜的是,鐵燹終於肯對她敞開心胸,訴說他的快樂與憂傷;悲的是,為他難過曾經遭受的無妄之災,以及被背叛的心痛……
還有水蓮,他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女人呀!那他現在這樣抱著她,她也算是他喜歡的女人嗎?
「怎麼了?」鐵燹稍稍鬆開,低頭審視她那藏不住秘密的眸子,最後笑了,「水蓮是我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女人,但也只是曾經而已;再說,現在回想起來,那也不過是年少時的懵懂情感,至於喜歡嘛——」他故意拖長音,饒富興味地打量她。
左霧霧急了,「至於什麼嘛!你快說。」
「看你急的,你想要什麼答案?」鐵燹故意問。
左霧霧摸摸粉臉,疑惑道:「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鐵燹朗聲大笑,「我有說過你很可愛嗎?」他用食指點住她的小翹鼻。
她撥開他的手,揉揉鼻尖,「你沒說過。」他根本沒稱讚過她好不好。
咦?等等,他們剛才說的壓根不是這事呀!
她捉住他的手,搖晃著,「你還沒說呢!到底是怎麼樣嘛!」
「至於喜歡……」鐵燹看她焦急的樣子,也不再逗她,「我想並沒有。」因為他現在才發現,他真正喜歡的人是左霧霧,一個有些迷糊的善良女子。
左霧霧釋懷地鬆了口氣,不敢再往不問。知道他並沒有喜歡上水蓮,已經夠她開心的了。
「想知道我現在喜歡的人是誰嗎?」鐵燹意外地又加了一句。
她的心微微震盪。他喜歡的是誰呢?她一直想知道,可他突然自己提起,她反而害怕知道真相了。
左霧霧屏住呼吸,緊張無助地看著他,猶如被嚇壞的小兔子。
但是,鐵燹卻沒再說話,只是低頭含住她的唇辦。
左霧霧自然地闔上眼,心思更混亂了。他這算是給她答案嗎?還是他不想告之真相?
被他擾亂的心湖,只能一波一波地向外泛去,無法回到最初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