澆花的肥丫頭看到曹瞞忍不住尖叫的往裡面傳報。
「小小姐回來了!」一路上不忘帶倒幾個盆栽擺飾。
「丫頭。」攔不住性急丫頭,曹瞞好笑的也直奔大廳,掀了簾子,清新的水果香氣撲面而來,熟悉的傢俱一樣不少。
滿屋子的人看著她娉婷的走進來,足足安靜了好一會兒。
兩個面容婉約秀致的少婦儀態萬千的端著瓷杯喝茶,守在她們身邊的男人也不約而同的對著她彎唇微笑。
那情景,簡直是幅畫。
金童玉女,神仙眷侶。
「姊姊,姊夫。」曹瞞走了兩步,忘形的撲進許久不見的二姊曹凝的懷抱。
「你怎麼也回來了?」
「嗯,你們幾時回來的?」
「早你片刻鐘。」
「我們果然是姊妹,心有靈犀,不簡單ㄟ。」
「你這丫頭,家裡發生那麼大的事情居然不來知會我跟大姊,害我們蒙在鼓裡,該打!」拉開一些距離,曹凝端詳著很久不見的妹妹,見她氣色安詳甜美,這才略略放心。
「對啊,你不會同爹娘一個樣,跟姊姊、姊夫見外吧?」大姊曹芬叩了下小妹的額頭當做小小懲戒。「怎是一個樣,我出嫁至今,她才渡湖去看過我一遍。」
「我親愛的姊姊,我是怕打擾了你們甜蜜蜜的生活,做那侵擾鴛鴦的無趣人,我才不要!」
「說到底,都是你有理。」
曹瞞吐了吐舌頭,咧嘴嬌笑。「大姊夫,姊姊們欺負我呢。」
「這丫頭就會告狀!」曹芬推了曹瞞一把,把她送到嚴禹融身邊。
「你這丫頭,過來大姊夫瞧瞧!」嚴禹融把大掌擱在她頭上,揉亂她的發,這些動作看在賜天官眼中,眼神變得有些嚴厲了。
「還好,沒有變瘦。」
「有人照顧我,我還胖了嘍。」
「那我以後可要抱不動你了,小胖妹。」嚴禹融非常疼愛這個小姨子。因為嚴家有著嚴重的陽盛陰衰,所以嫁過門的曹芬很受寵,愛屋及烏之下,曹瞞更是整個嚴家的「糖生丸」,人見人愛,自然曹瞞也跟嚴家人親近得多。
「我才不敢呢,免得大姊吃醋。」
「別扯到我這兒來。」曹芬但笑不語,眼光往賜天官溜了去。
二姊夫段奇親眉眼沉著,只是靜靜的坐著,並下多話。
這兩對夫妻截長補短,一個安靜一個活潑,一個深沉一個細膩,是非常完美的天作之合。
「家中發生大事,爹爹也是糊塗,隻字不提,要不是我心神不寧,拖著你姊夫回來,還不知道爹娘已把我們姊妹都當外人。」
這一拖,被一併牽連攜家帶眷奔波的,可不只一家幾口人而已。
曹凝對於家中發生的紛紛擾擾頗有微詞,事關自己娘家的安危,事發多天才從娘家婢女、長工的嘴巴得知,如何不覺得嘔。
嫁出去的人莫非真是潑出去的水?
「二姊,你又不是不知道爹娘天真有餘,精明不足的個性,他們以為讓我出去避避風頭,災禍自然就會遠離家門,家中又可以廣納平安福。」曹瞞出言安慰,四兩撥千斤。
文人可以無錢少田,卻不能沒有風骨,她爹那樣有文人硬骨頭的人,是不可能彎下腰來向自己的女婿、女兒求助的,要是傳聞出去,自家對付一個色胚都沒辦法,豈不笑掉人家大牙。
求人不如求己。
即使求己的後果不是他能預料的。
於是,不堪其擾的夫妻以遊山玩水為名,相偕棄守老家,秉持眼不見為淨。
標準的鴕鳥心態。
當他們的女兒又不是三天兩天,這是她爹娘會做的事,她料得七七八八。
「你一個女孩子出遠門,身邊無人照顧,爹娘也真是放得下心。」爭相數落著那對不夠負責任的爹娘,三個女孩家搖頭相視一笑。
「我自立自強的能力不輸兩位姊姊的。」她還順道拐來一個替她賣命的好男人,這趟門出得可是是福不是禍呢。
「你啊,一點也不懂女子恰到好處的溫柔。」曹芬又是歎息又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終究,妹妹是平安的。
「姊,你當著姊夫的面傳授我馭夫術唷,莫非姊夫就是這樣乖乖入籠的?」
「你這丫頭,撕了你的嘴!」
「哎呀,不要不要……姊夫,救命啊!」曹家姊妹們嬉鬧著,沒有看見賜天宮的臉色陰沉如雨天。
她情急時喊的人竟是她的姊夫,而不是他。
要是曹瞞知道她的二楞子正在捧醋猛喝自虐,怕不笑得腸子打結,畢竟這是她測試多次卻沒有答案的問題。
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是打鴨子上架才愛她的,還是出自真心?
只是不管她用盡呵癢、威脅的招數,都沒能從他嘴巴逼出什麼來。
「那棵都不說話的大樹是誰?」悄悄話暫時停止,連曹凝都注意到不發一語的賜天官。
他那巨大無比的身軀實在也叫人無法忽略,要不是姊妹情深,太過關心曹瞞近來的狀況,先把她抓來拷問,哪肯讓他在一旁晾曬那麼久。
賜天宮站在大廳中央,怎麼都覺得不襯。
像一頭狸貓不小心鑽進金絲雀的窩,雖然屋子裡的人並不咄咄逼人,看起來也很好相處。
一隻柔荑牽住他,「來見見我姊夫、姊姊們吧。」
他被曹瞞拖著來到兩個美女跟前,胡亂的點頭算是打招呼。
他目光注視的是他手腕上的那隻小手。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感動萬分,就因為她自動來親近他。
兩個美女捂著嘴笑,好個呆子啊!
曹瞞一點也不受姊姊們的影響,偎入未來的夫婿懷中。
「這樣不好,姊姊們會說話的。」尷尬不自在的人反倒是賜天官,矛盾的是他又不想要她走。
「我覺得這樣很好。」曹瞞環住她男人的腰以茲證明他倆的關係匪淺。
「還是不妥。」得到一個白眼,他卻不改初衷。
「哈哈,妹妹,我真懷疑有哪個男人受得了你。」
她的妹妹可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可這會都自動送上嫩豆腐了,居然有人不賞臉。
曹凝對眼前身份成謎的賜天官更加有興趣了。
「不好意思,他就是我的男人!」
瞧她具強烈的佔有慾聲明,還有那男人靦腆的模樣,曹芬捂嘴笑著,她這妹子怕是完全不知道什麼叫害臊啊。
「那是他沒見過世面才被你釣到!」
「姊姊,你們妒忌還是羨慕?說清楚喔,要不然……呵呵,回家姊夫們可是會用家法懲治你們見異思遷。」想離間賜天官對她的忠誠度,靠邊站吧!
真想不到她們姊妹平常的對話這麼辛辣,這是一般大家閨秀的對話嗎?還是他們這家女兒特別的與眾不同?賜天官揚眉,馬上接收到兩個同樣慼慼焉同志的眼神。
聽某嘴,大富貴,是古人傳下來的話,違逆不得啊!
這曹家女子一個個都不簡單,得罪不起。
眼神這麼一傳遞,三個男人的心連成了一條線,以後要互通有無可是很重要的。
三個男人站在一起,賜天官以高大取勝,他的五官雖然不夠突出搶眼,也沒有富家子弟眉目間來得凌雲驕氣,可是那不卑不亢的態度,平穩樸實的沉著卻不是尋常人能學得出來的。
乍看之下不起眼,兩個家業豐厚的男人跟他懇談以後,才警惕的收起了最後一絲絲的辱慢。
不是他們以貌取人,這是世間人的所有標準。
雖然說他們仍然有著富貴人家的優越感,卻也盡力和平民平起平坐,而不眼高於頂的拿鼻孔看人。
「我肚子餓了,大家換個地方聊吧。」喊餓的不是曹瞞,是曹芬。
「吩咐廚房弄幾樣酒菜我們好好聊一聊。」聊興一來,不如秉燭夜談,大家聊通宵。
四下探望,看不到應該在外頭等著伺候的僕人。
「青杏、春嬌、蓮花、阿福、長青、丁財?」曹瞞往裡頭叫。
一片鴉雀無聲。
「家裡的人手呢?」
「都散了。」曹凝一回來便四處探望過家中的情況,比她原來想像中還要不好,方纔那沒人要僱請的胖丫鬟,哪還找得到人。
真是樹倒猢孫散。
「去酒樓吧。」嚴禹融提議。
「館子。」曹凝也同步道。
「隨便叫個人拿了銀子到菜館叫一桌好菜回來吧。」曹芬餓得走不動,這是最簡單快速的方法。
肚子一餓,脾氣就來,似乎是曹家女兒的通病。
「我來煮比較快。」一貫溫和的人開口總是有壓倒群眾的力量。算算時間,他的未來妻子也快餓了。
煮給她吃也是要煮,就他來吧!
「你……煮菜?下廚?」曹家兩個美如天仙的姊姊不敢相信。
身為人夫婿的嚴禹融還有段奇親心頭怦怦跳,兩人心中同時升起不好的預感。
「辦家家酒那種嗎?還是真槍實彈?」曹芬明媚的眼睛幾乎要跳出心形來。
「那就沒什麼稀奇了。」曹凝作結,語氣不掩失望。
曹瞞才不管兩個姊姊的失常,她轉過身去同賜天官說:「你要原諒他們,習慣了朱門酒肉臭的人,對節儉沒有什麼概念的。」
在筷子山住了一段時間的她看見了不同於豪門的生活型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沒有日進斗金的驚喜,也買不來動輒幾萬銀子的衣飾古董,可是那種知足常樂漸漸地滲進她的骨於裡。
一桌酒菜他們幾個人吃不完的,下場只有倒進餿水桶。
這對賜天官來說是下可能犯的浪費,也不允許。
浪費是要天打雷劈的。
***
「都是你害的,我看姊夫們的耳根子要好多天不得安寧了。」五菜一湯,吃得大家腰圍多了一圈,大喊饜足。
「是啊,托你的福,我現在才知道我家相公的訓練不夠完整。」到底,自己這妹妹還是與眾不同。
「姊夫每天外頭忙著,要是真的逼他掌廚,會落人口實不說,你這嚴家夫人的寶座馬上岌岌可危,姊,你還是好命的等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別計較這些枝微末節。」
凡事不能一概而論,她選擇的男人也許不是世間人既定的標準,也不是最頂尖,外表最優秀的,卻很適合她,這樣就夠了。
吃過晚膳,一群人分為兩邊,男人一派,女人一窩,各嚼各的舌根。
姊妹三人畢竟許久不見,有體己話要說,瓜子、清茶、水果搬來几子擺上,搖搖蒲團扇,涼夜快事一件。
「我只是開玩笑。」男人啊,要是同一個樣就不好玩了。
「我就知道姊姊冰雪聰明,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面鑽牛角尖。」
「還灌我米湯呢,丫頭!」
姊妹聊啊聊的,直到月上梢頭,大家都有了睡意。
「小妹,今晚你回自己原來的房間睡。」曹芬慎重分配。
「不公平!」曹瞞可沒想到她會突然來這招。
「至於你家那棵大樹我另外安排了客房,你不用擔心我會殺人滅口還是就地掩屍。」曹芬下為所動。
「呵呵,你這種身材,恐怕給他當墊背他還覺得不夠舒服呢,我才不信你勒得死他。」曹瞞笑得好大聲,那棵大樹幹要是有人想鋸,恐怕還要先衡量一下有沒有那個斤兩,免得吃上一鼻子灰。
她對賜天官可是信心十足。
「你們還沒有實際的名份,由不得你胡來。」曹凝跟大姊狼狽為奸,攜手合作。
「姊姊們,胡亂拆散鴛鴦,會遭天打雷劈的。」
「好哇,我等雷來劈,順便拉你做伴!」曹芬一旦打定主意,八匹騾子也拉不動她。
誰叫爹娘不管事,他們家從來都是老大拿主意,拿著拿著,好不容易出嫁,可是,她……嗚……還是她大姊啊。
好吧,你上有計策,我下有對策,誰怕誰,烏龜早已精練出一身好本事,才不怕天外飛來的鐵鎚,嘿嘿。
「睡就睡,不過,姊姊們,我一個人獨守空閨,你們基於愛護妹妹的道理不會忍心不來陪我對不對?那好!今晚我們姊妹三人聊通宵,我想姊夫們一定會很感激我放他們一天假,俗話說小別勝新婚,明天見面保證你們更甜蜜,更恩愛,感謝我吧……」曹瞞不由分說,一手挽起一人,把兩個不情願的女人往房間方向拉。
既然不給她見親親大木頭,她們也休想睡雙人枕頭。
她是很有愛心的,姊妹嘛,總是要互相……互相陷害求進步嘍。
嘿嘿嘿……
怎麼這樣?兩個作姊姊的互換一個眼神,被突生神力的妹妹一路拖往房間,失策啊!
***
失眠。
輾轉反側,好似枕頭上面長滿了刺,這對平常沾了枕頭就可以安穩入睡的賜天官來說實在痛苦。
怎麼會這樣?是認床還是換了新環境才導致心緒下寧?不可能,他不是沒有離開過家的雛鳥,出門這檔子事就跟吃飯撒尿睡覺一樣的平常。
可是——睡不著是事實。
他乾脆下床走出裝設典雅的客房。
外頭,迤灑一地的月光。
看見其他廂房的燈光,似乎兩個姊夫也睡不著的樣子。
「咦,你也沒睡?」也……犯了語病的嚴禹融趕緊扮笑臉。「我不是睡不著喔,我是覺得熱,出來乘涼。」
急急撇清,有掩耳盜鈴的嫌疑。
「哦。」他什麼都沒說啊。
「你們都在這?」段奇親也不小心的暴露形蹤,把正想爬牆的手縮回袖子底下。
呼,還好,一世英明差點就付諸水流。
賜天官憨厚的點頭。
「連襟兄也想出來散散步看看月色嗎?」嚴禹融為了避免別人過於聯想,指著天上的月娘怪為幫兇。
「我沒有嚴兄風雅,我只是突然想去茅房,經過這裡,沒想到巧遇兩位,哈哈……好巧。」
「是啊,是啊,好巧。」兩個言不由衷的男人拍著彼此肩膀,嘻嘻哈哈後,轉身,回房。
單獨留下賜天官。
奇怪,他們三人分明各住不同的院落,怎麼可能在這裡碰頭?
欸,不想了。
曹瞞輪廓美麗的臉蛋霎時又浮現在他安定不下的心。
習慣了身邊有她的存在,弧枕難眠!
「啊!原來是這樣!」他擊掌!
原來就是少了她如珠的笑語,缺了她在耳邊嘰嘰喳喳,難怪他會覺得全身不對勁。
少了她在身邊,週遭安靜得近乎恐怖。
剛開始,或許覺得她有點吵,像麻雀似的,老在他耳朵旁邊嘰喳不停,後來,被迫著習慣她不是那麼嬌脆的聲音,竟也不覺得吵了。
每天她都在身邊,總覺得自然,來到這裡被分開,才知道她已經深耕進他的生命,發芽,成長,無法分開彼此了。
他要見他的未來娘子!
他已經到缺她不可的境地了。
既然沒有她睡不著,那麼,最快解決的方法就是去把讓他無法安眠的兇手逮回來,安置在身邊,這樣就不怕失眠後有黑眼圈了。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片刻後他來到三姊妹同居的院落。
他渾然沒有察覺,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找曹瞞,主動出擊去尋覓他想要的女人。
「娘子……」他不懂拐彎抹角那套,直接敲門。
門開了,探頭出來的正是曹瞞。
賜天官一把抱住她,樣子像許久不見主人的動物,「娘子,我睡不著,你回來好嗎?」
哇勒,裡面還沒睡著的兩妹聞言不小心互撞了下頭,低聲呼痛。
曹瞞看清楚來人,看著他有些亂的頭髮,還有因愛困略顯惺忪的眼睛,柔情頓生,「噓,姊姊們還沒睡呢。」
「我不管!」
「不然,我陪你說說話兒?」女人之所以愛上某個男人,除了愛戀以外,還有許多理不清的。
而男人,也是複雜的。
緊緊牽著曹瞞的手,在她可人柔美的微笑下,誰還有餘力抗拒,雖然不滿意,但尚可忍受。
而房間裡頭兩個「暫時單身」的女人,兩顆頭髮披散著的頭互相緊靠,半掀著簾子趴在窗戶偷看。
「看起來是真心愛小妹的。」
「好甜蜜喔。」
「看了叫人羨妒,我家那口子要是有他的一半就好。」分不清哪個是老大、老二,那黑色的剪影就看見兩張嘰哩呱啦的嘴巴像青蛙似一開一闔。
「你少不知足,你家相公對你的好出了名,人太貪心會被蛇吞喔。」
「這樣我們也好放心了。」
「終於放心。」
看起來小妹要出嫁的日子也不遠了,爹啊,娘啊,你們兩位老人家要學著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啦,女兒們都各自覓到了好歸宿,你們也別玩瘋了,要趁早回家,免得離家太久回來時做女兒的我們認不得。
窗內簾子放下。
「你不想趁機會去找你的那一半啊?」濃厚的睡意一掃而空。
「嗚,我……是好想我相公。」
「身邊少個可以跨腳的人真不習慣。」
一下子,房內傳出窸窣的穿衣服聲音,而且有越忙越亂的趨勢。
「多謝你提醒!」
「彼此、彼此!」
「別忘記走後門吶。」前門已經被另外一對鴛鴦霸佔。
咿呀——聽得見開門的聲音,兩個跫音遠去。
這一夜,曹家庭院各處都有愛情鳥喁喁私語,好不忙碌。
翌日,兩個姊夫把各自的娘子緊抱在懷,為免慘遭惡妹挾持。他們沒有搞清楚,所謂的「惡人」是他們自己的親親娘子,不是別人。
「我們一個月後見了!」經過討論,大家取得了共識。
「娘子,我們也回筷子山了。」
「嗯。」
三路人馬在曹家大院前分手,回返家園。
開啟的大門復又掩上,只隱約聽見裡頭擾人的蟬聲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