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軍人開始驅趕圍在四周的人群,深怕再有什麼意外,紀尚義半點情面也不留,同時他轉過身叫紀非快些上車起程。
「關於我的事,日後,你不要再出手。」紀非站在馬車邊,一手按著皇甫遲已拭淨血跡的手,「既然你的承諾是守護這座人間,你就好好看著這座人間,救你該救之人、做你該做之事,朝廷中的政爭不是你的責任,是我的。」
皇甫遲扶著她上車,「你也給過承諾?」
「是的。」
「你的承諾是什麼?」
「守護天下所有的百姓。」她笑了笑,任由蘭總管走過來關上他倆之間的馬車門扇。
一片小小的門扇,轉眼間隔開了兩個世界,在他們之間劃開了一道遠遠觸不著對岸的鴻溝,皇甫遲伸出手,一時之間也不知,自個兒究竟是想替她拉上窗畔的車簾,還是想拆了這扇車門將她拉出車外。
車輪轉動前,紀非深深凝視著他,「這些年,謝謝你一直陪在我的身邊。」
「紀非?」
馬車車簾被裡頭的春嬤嬤放下,再看不見她的容頗,馬車前四匹高大壯碩的馬兒在馬伕揚鞭後離開了宅邸前,在前頭騎兵的開道下,一整隊佩刀的軍人,騎著馬前後左右護在馬車四周,按著計劃往山下前行,留下大批民眾,也留下了站在原地的皇甫遲。
當車隊消失在山道拐彎處時,皇甫遲這才大夢初醒似的轉身走回宅子,沒過多久,正要下山的人們忽然聽見疾行的馬蹄聲,回首一看,方纔那名身著銀袍的男子騎著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飛快朝前頭的車隊急奔而去。
第4章(2)
蘭總管費了好大的功夫,這才讓護送的紀大將軍相信,這個十萬火急追來,還一路陰魂不散跟在紀非車旁的神仙大人,真的不是哪家王爺派來的刺客,更不是什麼小姐私定終身的情郎……雖然說,皇甫遲一直騎馬跟在車邊,兩眼瞅著車裡紀非側臉不放的這個舉動,看起來是挺讓人誤解的。
回京的路上,不出所料他們又遇襲了幾回,且來者陣容比以往來得更加盛大,但在紀家軍強勢的武力鎮壓下,紀非一行人沒動用到皇甫遲神奇的結界,在一個月後,平安地抵達了皇城。
馬車筆直地駛進了紀非已經睽違多年的紀府裡,沒過多久,皇甫遲被紀將軍與蘭總管兩人聯手客氣地請出了府門外。
皇甫遲站在紀府大門外頭看著下了馬車的紀非,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走過來親匿地拉著他的手邀他一道進去,她甚至連句告別的話也沒說,她只是視他如路人般地轉身而去,任由府門在她的身後重重掩上。
他不解地望著紀府高大的門扉,在門外家衛刺探的目光下,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沒有離開。
這一路上,看著紀非面無表情的側臉,看著他倆之間一下子隔出了好遠的距離,皇甫遲察覺到,以往曾在她身上所獲得的那些平靜與安寧,開始逐漸崩毀剝落。
在她背著他轉過身去的那個瞬間,安棲在他心中一隅的那片小小天地,像是融化在朝陽下的薄薄初雪,再不復見,狂亂暴躁的心跳聲,驟然在他耳邊響起,而再次盤據在他身上的滿腔殺意,則化為一股動力,逼得他必須得去做些什麼。
可他該做些什麼?
他就連這一路送她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他記得幾年前,她曾問過他,為何從不在人間找個地方停留?
是的,他從不落腳也不停留在何處,當年不意停泊在她的身畔後,他就一直忘了離開,他一直想不出他不離開的原因,也許是因為與她作伴的感覺太好?也許是因為看著老被命運撥弄的她,他覺得心疼;又也許是他太過習慣與她兩人一塊兒關在書房裡,因為那時專心致志處理公務的她,那眼睫垂落的角度,是最好看的。
某種經由沉積再醞釀而起的強烈風暴,在他心底竄動肆虐,卻苦無一個出口,他尋不著可宣洩的理由,也找不著那麼一個可大肆發作的地方。
他只能站在門外,冷眼看著她,變成另一個人。
數月之後,承元殿上,紀非跪在金階之下叩首向皇帝謝恩。
殿上的文武百官神情各異。
銳王與沁王在朝中的黨羽,難以相信在那一連串不止息的暗殺之下,准太子妃依舊尚在人間,並且容光煥發地來到殿上謝恩。
這名傳聞中能助太子一臂之力穩固墨氏河山的紀家女兒,雖然年紀輕輕,但她卻有張令人驚艷的柔美容顏,長長的眼睫下,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似靈動無比,微微翹起的嘴角,則似是無視著他們這一干大臣面上錯愕的表情,更加無視於同在殿上的銳王與沁王。
與太子同樣列位在殿上的銳王與沁王,面上雖是不動聲色,但就這麼冷眼看著太子臉上掩不住得意的笑意,與皇帝那鬆了一口氣後總算不再緊皺的兩眉時,他們不禁同時在心底扼腕。
怎麼她就是死不了?
沁王是在今日才得知,這些年來他排出大批潛伏在紀氏一族裡的內奸,之所以會無功而返,問題全都出在當今宰相紀尚恩的身上。這深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紀尚恩還真狠得下心,居然親手送自個兒的一雙女兒去紀府做了替身,害得他大費周章在紀府白費功夫不說,還連殺了兩回假的替身。
而那個從一開始就知道紀府派上了替身這回事的銳王,眼睜睜的看他去做無力之功,卻從沒出個聲提醒他一下,銳王定是在心底笑他笑了很久吧?
實際上,此時的銳王,他是想笑也笑不出來。
他怎麼也想不通,紀非究竟是怎麼躲開那些刺客的?
據所派出去的門人與探子回報,紀非所居的那座小山,並沒有什麼特異的地理風水,也無任何特殊之處,可就是這麼一座平凡無奇的小山,他所派去的人別說是想上山,就連山下的小徑也踏不進去。
每回一到了山腳下,來得詭異的大霧即在他們眼前籠住了整座山頭,在那張手不見十指的白霧裡,似有面牆阻隔住了他們的腳步,阻止他們往前邁進一步,若是他們不信邪要硬闖,沒多久他們便會發覺,當他們走出迷霧時,已經來到距離那座小山有著百里之遙的無名小城外。
關於這一點,據百草的回報是,住在那兒那麼久,他每回上山從沒遇見過什麼迷霧,更別說是什麼看不見的牆了。
如今已死的百草沒能再給他另一個答案,而一直握在他手中的百草父母,前陣子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居然就憑空消失在軟禁他們的房子中,也沒能給他另一個答案。
始終隱身站在殿上的皇甫遲,跟在紀非的身後,沒有出聲。
他靜看著她在離開了承元殿後,來到了皇后所居的未央宮,去見她那個一手為她定下婚事的皇后姑母。
而這個風韻猶存的皇后,面對紀非,卻一非皇甫遲先前所想,她甚是不假辭色,對紀非的語氣中隱隱透著嚴厲,可又深知太子此時必須借助紀家的家族勢力,因此才不得不將這名侄女給迎進宮來。
這女人究竟是在不滿紀非什麼?
紀非不是都已經把自個兒賣進了皇家,去幫那個身子骨弱不禁風,日日都需要湯藥伺候的太子了嗎?聽說那小子性格還挺軟弱無能的,她這個皇后沒為紀非拼著九死一生進到宮裡來而感激涕零,她還對紀非擺個什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