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帝座。您老人家來此……」
夜語昊擺擺手,「與我急令暗羽,將藥師找來。」
「藥師?!屬下遵命。」那人微訝,卻不敢相問,手在壁上動了片刻,已將消息傳到了暗羽處。
夜語昊確定信息已傳出之後,氣息微平,看著桌上大大小小的紙條按輕急緩重依類放著,便拿起紅檔的紙條,看了數張,劍眉微微皺起。「日君受傷了?」
「是的。」那人在紅檔中翻了數下,取出一張來遞於無帝。「是七天前的事,而三天前日君又在月老祠遇伏重傷,一度垂危,現已太平渡過。」
夜語昊接過紙條,一目數行掃過後,眉毛皺得更深了,小心將紙條折起放回桌上,他雙手按在石桌上,將身子的氣力都倚在手上,低頭沉吟不語。旁邊那人不敢打擾,噤聲在旁看著。
「這些消息是由誰傳回來的?」
那人呆了呆,看看紙底標識,「御夜使者。」
「御夜使者……?!」夜語昊突然臉色微變,陰晴不定,怔怔地想了片刻,頭腦一陣昏眩,覺得有什麼事情被弄亂了,卻是難以理清。他自旁撕下一張雪白的宣紙,五指一彈,一些細細的,幾乎透明一般的粉未落在紙上。將紙包好,遞於那人。「藥師來時將這個給他看一下,再讓他來見本座。」說罷,不等那人行禮恭送,逕自離去,心頭被那些反反覆覆的思量堵得喘不過氣來。
回到山腹之前,先將周天三十六禁制轉為小兩儀極角方位,才緩步下了石階。寒湖之畔,柳殘夢拿著根釣桿攤靠在石凳上,無形無儀,與諸女在旁調笑,時不時便是一陣清聲逶揚直上。夜語昊遠遠打量著他,以及守在門口的官慈,稍閉眼,睜開時,又是一片淡淡和和的笑容。
「看著柳兄左擁右抱,想來是到了哪裡都不會寂寞的。」笑吟吟地走出,揮手示意諸女不必多禮。夜語昊又道:「可惜明日柳兄就要走了,想來這世外桃源又要多了幾許破碎的芳心。」
柳殘夢眼白多於眼青地歎了口氣,撫著臉上未消的青紫浮腫,搖頭道:「帝座真愛說笑,在下此刻這般狀態若還能博得美人兒的芳心,那在下自己也要忍不住佩服自己了。」他眼睛微微瞇著,長長的睫毛遮去了黑瞳中尖利的光芒,小心打量著無帝,試探道:「帝座昨日一夜未歸,軒轅兄也不知所蹤,只剩在下一人,四野寂寂,實是淒涼無比。」
「呀,本座待客不周,實是罪過罪過。」夜語昊一臉內疚。「明日便得下山,本座要交待安排些事情,卻失禮於柳兄,慚愧慚愧……不知軒轅又去了哪……」拿眼看向官慈,官慈恭敬道:「他在山頂吹了一夜風。」
夜語昊失笑道:「他還真是好雅興……也罷,難得清清朗日,不若我們也上去湊湊風雅?」
柳殘夢的眼睛已在夜語昊身上轉了七八十個圈了,可是怎麼看也看不出夜語昊有哪一點兒不對勁,衣衫整整齊齊,頭髮整整齊齊,還束了個玉冠,臉上的笑容與往日一般無二,三分深,三分淺,三分教人捉摸不定,卻是四分傲。像他這樣的人,若是受辱,又豈能甘心?豈能如此不動聲色?可是昨夜軒轅藉故大打一場之後,趁自己氣昏頭之時消失,有好一段時間都不知蹤影,最後還是他自己在山頂上吟誦風月,才讓人找到他。這兩人兩日來行事多少都有些不對勁,又很難說是哪,但要說服自己只是疑心生暗鬼,他卻也是不同意的。只覺得定是有地方被掩了起來,暫時發現不了罷了。
「柳兄不回答,本座只當柳兄是同意了。」夜語昊一笑,伸手示意。「請。」
「哪裡哪裡,還是帝座先請。」柳殘夢眼珠子轉了幾轉,骨碌碌時竟還能讓人覺得他誠懇無比,端得是奇才。
夜語昊不再推讓,帶頭走了幾步,卻有隨情急匆匆地走了過來,下跪行禮。「帝座,藥師來訪。」
「哦。」夜語昊揚揚眉,笑看著柳殘夢。「這可真是不巧了。柳兄,看來只好你自個兒先上,本座先處理一下公事再奉陪兩位。」
柳殘夢還能說什麼,只得看著夜語昊頭也不回地向著反方向行去。自己也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再次回頭看看夜語昊與隨情的背景,歪頭想了想,在肚子裡咕噥了聲。「好像……又上當了。」
彎彎曲曲地爬了大半個時辰,從密徑來到山頂。軒轅一身錦衣貂裘,金冠玉帶,卻懶洋洋地倚坐在石壁之邊,辜負了一身好表相。聽到動靜,也不回過頭來,似早知有人會上來,只在極目遠眺時微微一笑。
這山頂三人好歹也來上數次,便是數日前也曾來把酒問月。但今日裡萬里雲遷,彤雲盡去,現出朗朗青天,藍得幾乎要透明了一般,遠處千山暮雪,皎潔明淨,正巧巧一色的藍,一色的白,一色的出塵飄逸,被光線鍍出了一圈圈佛光聖影。但近處卻不見分毫冰霜之色,山腳自上延上,卻是疊疊碎碎的綠,深淺明暗各盡不同,竟還有數株楓紅梧黃,雜花綴野,山腰峰迴路轉之處,隱隱可見飛瀑濺出的白沫來,雲氣騰騰,煙嵐迷離,下方堆積著的水流濺成湖,瀲灩中流出青天的藍,遠山的白,近野的紅黃綠褐,纖毫畢現,丹青難繪。其之靜謚無為,除此絕境之外,再無處可見得如此佳景。
輕咳一聲,柳殘夢朗聲道:「軒轅兄真是好眼光,為了這一刻美景,等上大半夜也是值得了。」言下卻是不信軒轅會這麼無聊。
軒轅慢悠悠地歎著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見到眼前之景,方知此話氣魄之雄。軒轅慚愧於往日的不思長進,正獨自懺悔中。」
柳殘夢聞言輕笑。「軒轅兄好野心,在下擬目以待。」
「這不是野心,這是事實啊。對吧!」軒轅手中玉笛輕敲,擊在石壁上,發出空空的回音。正適一陣寒風由上方迴旋而下,掠起兩人衣角,獵獵作響,他眉毛一動,終於回過頭來,細細打量著他。「柳殘夢,朕昨日問你的話,有答案了嗎?」
為什麼才想爭天下嗎?柳殘夢一聽就想裝傻。話都到了唇邊,瞧著軒轅目注遠方,重瞳深幽,不知為何,吐出的卻是另一句。「你呢,又是想知道什麼?」
軒轅想了會兒,回答得也妙。「不知道。」
「這原是你心中的迷礙,問在下亦無用。」柳殘夢笑了一句,偶爾抬頭,卻見兩人所倚石壁之上,一朵薄如春冰的雪白花朵正孤伶伶地吐著芳艷,重瓣碧葉,花瓣的邊緣暈出薄冰之色,在白日裡卻蒙出一層瑩瑩月華,清而不淡,艷而不妖,一時也不分出是什麼花來,便伸手想摘下。卻聽『嗤』地一聲細響,一粒小石子彈向自己腕間陽池穴。
「花開花謝,正是順其自然為佳。」軒轅將手心中的兩粒小石子彈來彈去,頭也不回地笑語。「柳兄莫要一時之快,卻壞了這自然之法。」
柳殘夢反手接下小石子,若有所思地瞧著那朵奇花,莞爾一笑。「想不到軒轅兄竟是如此憐花惜草之人。帝王無情之人,怕是錯了。」
「帝王情在天下,德澤四海。」軒轅話語裡有著微微諷刺之感。「所以只有天理公情,若專注於私情,便是昏君了。想古往今來,朝代替換,無長久之位,除了先祖光彩掩盡後繼者的功績,令他們難越其上之外,也因後代多半是溫室而出,心志不堅,易流於私情。一旦專情於一物,而君王權傾天下,群臣莫敢相諫……後世,便稱之為玩物喪志。」
柳殘夢反覆回味軒轅這幾句話,有幾分明白何以他身為萬乘之尊,卻得親自習武,正是先王結出如此結論之後,才望他習武以堅心志。否則以他帝王之身,實無必要只是與無名教一爭長短便在王學之外另加重擔。「……軒轅兄今日何以對在下如此坦白以告?」
軒轅將目光移向天空,清明的藍色,雖是陽光燦爛,卻不減其清寒。「朕也不知呀,或許在這裡太久,太無聊了……」
柳殘夢默然片刻。「遺憾此時站在這裡的不是無帝嗎?」
軒轅失聲大笑,抬起了頭。「柳兄想要刺探什麼呢?」
又叫回柳兄了……柳殘夢聳聳肩,不再問下,自己也靠在石壁上,負手遠眺。
「想爭天下,最初,是為了先代的遺憾,後來卻是為了自己。大丈夫生於世當轟轟烈烈,名留青史!鴻皓之志,安能困於此方寸之間!班昭投筆覓萬戶候,然天下又有何人可御得我?鯉躍龍門,不過成敗兩命,如今即有天地人之三才相合之時機,豈願久苛於一角!」
風聲輕盈卻又淒厲,捲起雲濤之變。
「無法用你,是朕的過失了。」軒轅沉默半晌,低聲輕吟,手指在玉笛上按動。「令萬民陷身於水火,卻是卿的過失!」
「卿,真的想奪取天下嗎?」
柳殘夢無言一笑。
「北海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鵬之徒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夜語昊遣出室內所有的人,看著專注地研究那些粉未的藥師。「千里凝魄裡到底被加了什麼?」
藥師皺起好看的眉,自袖內掏出小缽藥瓶,在缽內倒入小勺液體,將粉未傾入一些,再拿到火上去烤。一陣青煙之後,缽體只剩下紫灰色粉跡。
嗅了嗅煙味,當下眉毛皺得更深了。「好臭……」
夜語昊大翻白眼。「你各種古怪藥味聞多了,怎麼還是這麼過敏。」
藥師瞪眼。「你說我的藥室是鮑魚之肆?!」
「哪敢哪敢。」夜語昊笑瞇瞇道:「百草居乃天下靈藥集居之外,稱之為芝蘭之室亦不為過。藥師莫要多心。」
藥師再瞪幾眼,皺皺鼻子,突然從袖中七翻八翻,翻出個青色的小瓶子來,遞了過去。
夜語昊接過來打開聞聞。「幹嘛給我傷藥?」
「生肌活膚,止血化瘀。專用來房事不當裂傷。」
夜語昊呆了一呆,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巧舌百辯,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哪一點看出的?」
「我是藥師啊。」藥師點了點鼻子,再點了點眼睛,笑成了月牙眼。「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的,早就準備好了。」
夜語昊臉色發青。「本座看來就是那麼變態?!」
「當然不,可是瞧著你高傲的樣子,有時連我都想壓倒你看看是什麼滋味。能保到今日,也算難得了。」藥師說起話來是不知死活的誠實。
無帝的臉色已經不是發青可以形容得了,陰森森地壓低啞門。「獨孤離塵,你找死是不是!!」
藥師吐吐舌,不敢再撩撥,省得當真死無全屍。「這千里凝魄裡被人加了醉花蔭,對人體無妨,但會影響到你身上的本命母蠱,令之反應遲鈍。」
「醉花蔭……」夜語昊正思索間,藥師又道:「醉花蔭不是藥,而是一種香,不過香裡含著瑤蘭粉,正是鳳翅蠱賴以生長的瑤蘭之露,鳳翅蠱聞之便容易陷入初出生時的幼蛾之態。」
夜語昊想到軒轅自上次在天元賭坊相見之時就一直佩帶著的香囊,神色微變,沒想到從那麼久之前就已變算計了。自己的心思真的那麼容易被他猜中嗎?還是有內奸洩了密?心念轉動,卻聽藥師自言自語:「不過這千里凝魄除了半蠱之外,還有半毒,這半毒是我針對百毒不侵之人特別研製的,為何也會沒效呢?奇怪……」
「這倒不奇怪!」夜語昊沒好氣地回了一聲。這毒雖是針對百毒不侵之人設計的,但只是毒性特別劇烈,一旦受過,就會形成抗體,失去效果。軒轅一路跟來,表面上是因為上次自己在他身上以九幽索魂布下的怪毒以及賭約,到來之後,又處處鋒芒畢露,對機關陣法格外賣弄又恰到好處,讓他將注意力集中在機關陣學上,忽略了他真正的行動。然後二十多天裡處處隱忍,漸得行動自由,前夜又借酒裝瘋,與自己糾纏間故意中了千里凝魄——這也難怪他一醉竟醉上整整一天,卻原來是要消化千里凝魄的毒——後來他與柳殘夢打上一場,趁現場混亂之機消失……真是沒有一步不是心機萬千,機關算盡!想到此,夜語昊心下微怒,卻是針對自己沒有發現箇中奧妙一事。
不過軒轅如此費盡心機,只是為了與自己一夕成歡嗎?!簡直笑話!!夜語昊眉毛緊皺,知道自己必須早點找出軒轅真正目的所在,不然這一場真的要一敗塗地了。
輸了開始不打緊,重點是結果。軒轅既已打草驚蛇,那他接下來的行為,就再也不能隨心所欲了!!
藥師在旁看著夜語昊陷入沉思,目中泛起尊敬的光芒。他與無帝笑鬧無忌,不過是憐其命運多厄,憂難深重,希望他能多些笑容。事實上他與無名教中其他人一樣,都極為愛戴這位少年無帝——不是為了他的天縱奇資,驚才絕艷,而是他那堅忍與脆弱共融一身,卻每能以意志壓倒一切,絕不言敗的言行舉止。
那位奉天帝似乎還在這禁地裡的……藥師舒眉低低一笑——得意莫往前一話,這位皇上似乎不太懂得,也該讓他明白,傷害了無帝的人,無名教從來都是只有錯殺,沒有放過……
倒計時,第四日
不知是巧合還是錯過,昨日裡三人都不曾同時出現過,有心無心間,已到了該離去之時。軒轅與柳殘夢收拾好行李,卻始終不見夜語昊前來送行。問官慈,他冷冷瞥一下兩人,搖搖頭;問隨情,笑容甜得膩死人,說出話來氣死人。到得午時,文書伴著一灰衣文士遠遠走來,見到的人都往之行禮,繼而退避三舍。
「兩位請了,瞧兩位相貌堂堂,氣質不凡,當是軒轅逸與柳殘夢吧。」灰衣文士老氣橫秋地捋著五柳長鬚,喜盈盈地打量著兩人。「山中能有如此貴客前來,老夫一直不曾前來拜訪,真是罪過罪過。」
軒轅與柳殘夢對看一眼。「閣下是……」
「唉,老夫真是老了,居然忘了通名。老夫複姓獨孤,雙名離塵,為無名教客卿。」獨孤離塵說不了幾句,又捋了捋寶貝美須。「帝座偶受風寒,身體欠恙。雖有心來為兩位餞塵,但為藥師所止——說來兩位也該知道帝座的身子一向欠安,微恙便會大病一場的——所以,老夫奉命來為兩位送上別酒,聊表敬意。」
獨孤離塵?軒轅與柳殘夢都在心下思索,卻全記不起武林中有這麼一位人物,想無名教臥虎藏龍,人材濟濟,能在此處被尊為客卿,亦是有其過人之處,當下都留起心來。獨孤離塵卻似渾然不覺,手一拍,隨情便遞上玉盤金樽。
「兩位請。」獨孤先拿起一杯。
軒轅笑笑,也拿了一杯,但勁力浮於十指之間,決不讓皮膚接觸任何一樣事物,柳殘夢亦如法泡製,拿起另一杯——江湖風險,小心為上。
獨孤離塵舉杯遙敬示意,一仰而盡。
「軒轅兄,你可想到那獨孤是什麼人?」策馬遠遠墜在文書身後,柳殘夢百般無聊地問著軒轅。那獨孤離塵當真只敬三杯之後就離開,也未留難,由文書送兩人下山。那三杯酒兩人滴唇未沾,全用礙眼法偷偷倒了。當下倒有閒情來研究獨孤的身份。
軒轅有些神不守思,聞言怔了下,擺擺手。「他是什麼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到底幹什麼來著。」
柳殘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軒轅兄疑心太重了吧,在下倒是不信他能在我們身上動什麼手腳。」
「這倒也是……」軒轅相信以他二人的警覺性,不可能遭人暗算而不得知。但心下總是有些不安。
兩人默默地策馬再行片刻,雙雙臉色大變。
「藥師,你又在搞什麼鬼?」官慈站在山頂之上,見軒轅與柳殘夢漸行漸遠,早已走得不見身形,當下問著身邊那個寶貝地捂著長鬚的獨孤離塵。
「哪來的話,我這麼純善,怎麼會搞鬼!」獨孤離塵不悅地瞪著官慈,復又笑逐顏開。「哎呀,無帝該醒了,在下也該去侍候他了。官侍衛長,請恕在下失陪。」
官慈冷眼看著他,突然伸手扯住他的長鬚,當下便扯下了一大把。
「藥師,屬下一向性子不好,帝座也說了,屬下就是性急一點要不得。」揚了揚手上的假須,他慢吞吞地道:「聽說藥師這鬍子是用東海虯龍之須製成,若是就此丟失,想來也是很遺憾之事。」
獨孤離塵漂亮的鳳眼瞪得快成豹眼環目了,大叫道:「誰,誰出賣了在下!!」眼見官慈馬上就要將鬍子扔下山崖,立時識時務者為俊傑,崩出四個字。「超級巴豆。」
夜語昊頭痛地睜開眼,覺得神清氣爽,是久未曾品嚐過的感覺,當下頭更痛了——這一室幽暗,早已是黃昏時刻。
「軒轅與柳殘夢都已下山了?」看著跪在一旁已不知多少時間的隨情,他輕聲歎氣。「藥師呢?」
「藥師已回到前山總舵。」
搖搖頭,知道藥師大概又幹了什麼事——不然光只下藥迷一事,他從來都會振振有辭,無理亦要力爭——但此時他也懶得追究了。下了床,在隨情服侍下換好衣服,步出這簡陋的石室,向近月來的居處行去。
摒退左右跟從,大步走進那間渾圓一體的石屋,打量著四周,確定那兩人沒有在這裡留下蛛絲馬跡之後,令官慈將屋中擺飾盡數撤除——這石室原本便是用來幽囚無名教重犯之處。又將三十六禁制轉回原位,一切機關沉寂下來,等待著下次的來客。最後令所有人都撤離禁地,平台轉向,親自封閉了這座山腹。
聽著機關嘎嘎作響,平台下沉於雲霧,無影無蹤之後,夜語昊回頭來。「本座也將下山,官慈與我同行。隨情,你且回總舵,將此箋交於暗羽。」說完拿出一蠟封印著火漆的信封來——二人連日來一直跟在他身邊,竟不知他何時寫下這封信,當是早已寫好的。
又向眾人交待數語,言罷上馬,卻突來朔風,吹得衣角翻飛,髮絲凌空。夜語昊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竟回頭望去,關山渺渺,但見濤生雲滅,山腰間嵐氣千層,已將過去的一個月化成了迷離之夢。
不明白自己心中突然所生的觸動到底是什麼,夜語昊回過身來,心中卻湧起了兩句——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三日之後
「今日便是一月之期。妾身送兩位至此,不再相陪。兩位請了。」文書在這間離崑崙入無名峰山脈已有兩百里的小客棧用過早膳,向兩位容顏清瘦了些的貴客衽衲為禮,連句話也不多說,斷然離去。
軒轅與柳殘夢相視苦笑。
「軒轅兄,看來我們也該別過了。」柳殘夢先拱手,眉宇之間甚是黯淡——任誰拉了三天的肚子,神色都不會太好。
軒轅逸精神也不太好,但還是回以一笑。「千山萬水,柳兄要善自珍重。」
柳殘夢看著他,眼睛裡亮芒一閃,「在下自會多加小心的。軒轅兄也要保重龍體,為國自珍。」
「哈哈,多謝柳兄善言,不敢或忘。」軒轅笑著拱了拱手。
「那,在下先告辭了。」柳殘夢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馬,不再多話,掉頭先行離去。
軒轅笑嘻嘻地站著目送柳殘夢遠去,身後已有人搬開簡陋的椅子,換上盤龍雕花酸枝椅,上鋪著又軟又厚如雲裳般的錦墊。軒轅後退一步,舒舒服服地坐下,旁邊又有店小二走了過來,快手快腳撤去他身前的殘羹剩菜,杯盞碟筷,另一人隨後放上宮窯極品青天琉彩盞,以同套茶具斛上南海普洱濃茶,垂手立於座後。又有一人端上四小碟,朱果香瓜酥盒雪蓮,都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瓜果小食。
這一切都以極快的速度進行著,卻是一點聲響都沒發出。周圍原本靜坐的客人早都站了起來,垂手恭立於兩側。
軒轅拿起茶杯微呷一口,滿意地歎口氣。「紅袖,你也來了。」
紅衣動處,人影娉婷拜倒,嬌柔有如弱柳迎風。「妾身,恭迎聖上回宮。」
放下茶盞,寵愛地撫著紅袖嬌靨,軒轅輕笑了聲。「紅袖,許久不見,你倒是清瘦了許多。」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皇上離開了深宮,不在身邊,妾身千憂萬難,如何豐潤得起。」紅袖柔艷地偎了下來,傍在軒轅膝側,媚眼如絲地橫斜中,欲向軒轅報告一月來天下動向。
「寶親王呢?」軒轅打斷她。
紅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寶親王性子稍燥,耐不住寂寞,上山打獵去了。」
「打到了什麼獵物,嗯?」軒轅很有興趣地揚揚眉——寶親王不會不知道自己今日下山,卻不來迎接,定是發現了什麼。
「飛鳥……」紅袖笑吟吟地以袖掩唇。「一隻黑色羽毛的飛鳥。」
「暗羽?!」
柳殘夢策馬而行不過數里,已有人迎上。「武聖。」
「如何?」
「紅袖皆寶親王於五里外相候奉天帝,無帝明修棧道,暗渡陳倉,著暗羽尋人假扮他鎮壓總舵,自己則攜官慈循路直上京師。」這人也不知是什麼人,對於兩方動態都瞭如指掌。連夜語昊暗中的佈置竟也逃不過他的眼。
「無帝再上京師……這可有趣了。」柳殘夢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那人,「為了日君重傷?」
「一部分吧。」那人淡淡說著。「次者京師勢力傾向逐漸轉移,令行天下之時,不得不顧及此處。但無帝真正的心思,無人能度。」
「無人能度……」柳殘夢御馬緩行,想到那張冷清清,明艷艷的容貌,手指輕輕地滑過珊瑚鞭。「著啊,不過他自有人應付,暫是無妨……倒是那軒轅,似乎所有人都太過小覷於他了。眾人對他的評語都不及無帝之高,但……」想著軒轅那些真真假假,是非難辯的言行舉止,完全無法捉摸到底下的真實心情,亦難以推測他將會有的行動,心下沉吟不定。
「武聖若是如此判斷,定當是不差了。」那人微一點頭。「屬下會作進一步調整……」
「那倒不用。只需更小心些……」柳殘夢揮揮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有些發抖,忍不住小小地興奮一笑——終於要行動,可以向那兩個宣戰了,那兩個,一個是名動天下的第一人,一個是九五之尊的人上人,得以與他們為敵,是共存於一世人的驕傲!雖說是非成敗轉頭空,但男兒生之於世,既有機會乘雲氣而御飛龍,斷不可甘於尋常名聲。若無法大成,他寧可大敗!大是大非,只不過是後人評說。
而現在的他,將操縱天下大勢,翻雲覆雨,驅動天狼!
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這種血液沸騰,燃燒生命,活生生存在的感覺!
不經意間,又想到軒轅的話——「卿,真的想奪取天下嗎?」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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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天子及武聖各與屬下匯合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傳令調查獨孤離塵。對他們來說,有一個能於不知不覺中令兩人同時中毒的人存在,太危險了。雖說巴豆是非毒之毒,且添加了許多怪藥才在兩位身上得到效果,但世上還是會有些古古怪怪的東西,若讓這怪人找到,雖不致命,但大約又會有某些人倒霉了。獨孤也由此一事而名傳天下,日後藥師大名,人人鄭重敬而遠之——小記於武林逸聞史七百三十六頁,獨孤離塵篇。
閒話時間:
本該是昨晚發上來的,但尾巴未完工,不想分成兩段發,只得拖下來。這集兩個人都在迴避著對方,怕是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見面了。接下來怕又是些無趣的鬥爭,歎氣。人物常常跑題得清靜自己都無法收尾。而獨孤離塵……唉,又是以前的某個人物,當時甚至想用這個名字當孤的名字,後來嫌麻煩才不了了之——所以說,孤是省略名^^;;;
清靜
(新年賀禮,再收禮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