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故鄉已有三天,和爺爺奶奶相聚的興奮退轉為溫馨的親匿。大清早,我套上紅色毛衣及長褲,坐在桌前,手捧著香氣騰騰的巧克力,看著電視台正播放新聞。
爺爺剛料理完花園便走進廚房。「早安!姑娘,昨天你說的那個關於潘華宅邸的消息是正確的,地方報及電台鄱在報導這一件事,總算是塵埃落定了!」
「親愛的,但對潘家而言可就是悲哀了,得出售袓產過口總不是件好事。」奶奶有點同情地道。
「奶奶,潘家負擔不了那麼昂貴的維修費用,不賣掉就得看著那幢紅屋落敗。二十年前他們富裕得還能拿錢舉辦獵狐與賽馬時,就該末雨綢繆了!這回口袋空空沒錢修古宅還是得怪他們自己啊!」爺爺很快指出潘氏家族家道中落的原因。
「唯一值得慶祝的是,有位大爺肯出鉅資買下房產與周圍附屬的土地,才中斷了俗氣的工商業人士介入。想想!若真的在紅屋旁蓋起大工廠,那多可惜啊!不用說放羊,我看連草褢的蚱蜢、蟋蟀都得趕著搬家!」
「聽你一提大爺,我想起……」奶奶放下茶杯轉頭對我說:「三年以前,你不是有位打倫敦來的朋友到家裡做客嗎?」
我放下杯子,故做不解狀。「有嗎?哦!你是說關琳和她先生高文嗎?」
「不是他們,是那個?什麼嘉伯的,長得高高大大,挺帥的那個。你不可能忘記的,因為你只跟一個男人訂過婚。」奶奶識破我的詭計。
「是嗎!那個人沒打算跟我訂婚,是我誤解了他的意思。我出國前他不是訂婚了嗎?你們知道的,我和他現在只是普通朋友而已。」我說著,覷眼看見他們快速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你確定當時的消息是正確的?」
「沒錯啦!」我懊惱的回答。「我們不要談他好嗎?剛才談潘華古宅不是談得起勁嗎?」
「甜心!我們是在談潘華古宅啊!買主就是一個叫格蘭斯特公爵九世的范嘉白……」
我一聽到這個名字,便將巧克力掉了一地毯。爺爺趕忙起身拿了毛巾遞給我。
「不會吧!」我呆愣地接過毛巾。
爺爺遞了報紙給我,我瞄了一眼斗大的標題,只看到美麗的建築物及照片下的註解,我還是不相信。
「但是我親眼看見過那個買主,他明明是一個人,那人的臉都被燒得扭曲了爺爺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姑娘!我們以為你已知道了……看樣子,沒人告訴你事實。你離開的這段時間,事情有些縳變,我們知道那傢伙傷過你的心,但是……。」
我茫然地轉向落地窗,看向池內游來游去的兩隻金魚,忽地打斷爺爺的話:「我不知道!沒人告訴我任何事。他應該已結婚了,並和他的妻子柯洛琳住在倫敦。」
「聽著!姑娘!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你最好弄清楚。當年你帶他來看我們時,我們並不是很贊同這樁姻緣。不是因為他不好,而是因為我們和他的出身背景過於懸殊,他人又英俊得邪門,我們也是擔心你嫁進那樣的家族裹,不能適應他們的生活方式:不過當你告訴我們你和他要訂婚時,我們做長輩的也只能給你祝褔。
「結果訂婚不到兩天,你就來電告訴我們那個負心漢已毀約,並和另一個叫柯洛琳的女孩訂婚,消息甚至都刊登在報上。我們嚇了一大跳,不分青紅皂白的就送你上飛機去找你爸。
「但是你不知道的事是,那椿訂婚啟事不到兩個月就被撤銷了,是老公爵刊的公爵登的道歉啟事,解釋由於他孫子病危,為了不耽誤柯洛琳小姐的婚事,所以才主動撤銷婚約,而訂婚儀式上由友人高文代贈的項鏈、首飾、轎車、房子一律視為饋贈,以表示歉意。我們那時以為他又甩了那個女孩,所以,連提都沒跟你提,甚至在一個月後老公爵大駕光臨我們這個小茅舍要問你的下落時,都對他隱瞞你的去向。
「一直到前個月,報上才透露出一些蛛絲馬跡,說三年前,范嘉伯經歷一場車禍,起因是快速駕車,跑車撞到高速公路的圍欄,引擎起火燃燒。輿論訛傳他在那場意外事件中燒傷了臉,所以過著隱士般的生活。」
我的腦中迅連浮掠過一幕地獄火的景象,一個男人置身火焰,痛苦哀嚎。
在爺爺說完後,奶奶緊握住我的手。「稍早,有幾則報導指出他出事的時間是三年前的二月十五號,而你二月十六號打電話來告訴我們解除婚約,真是巧啊!你在情人節二月十四號當天告訴我們你決定訂婚,笫二天他出車禍,按著第三天他就和別人訂婚。照理說,他應該是平躺在病房裡,怎麼可能隔天還有心思和力氣從病床上爬起來和另一個女人訂婚呢?事有蹊蹺,我想你最好打個電話問個詳細。」
我試著理出頭緒來。「你們知道多久了?」
「不很久!這些年來少有他的新聞。這裡又具鄉下地方,如果他不在這兒置產的話,根本無從得知他的遭遇。這三年來,逢年過節我們都會收到一大籃的火腿、果醬、名酒等什錦禮盒。價值不菲,卻又沒署名。」
聽到此,我的淭已忍不住奪眶而出,悄然下滑。
三年來的飄泊歲月中,我一直告訴自己愛上一個不值得愛的人,是件多傻的事,也慶幸自己及早看清他猙獰的本性,而漸形淡忘那份感情。
此刻卻在這種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得知另一種可能性……情何以堪!
這三年來,我時時咒他、恨他、希望他下地獄,最好是在地獄的淫惡圈裹被人折磨至死!我恨到連作夢都會見到他全身著火的樣子,恨蒙蔽了我。沒想到,他早已陷身痛苦之中,而我又逃開他……這是上蒼在罰我吧!
☆☆☆
「關琳嗎?」我沉默了一會,才小心翼翼的出聲。
電話那端猶豫了兩秒,隨即大喊出聲,語氣中夾帶震驚。「是你嗎?霏比!真的是你!你在哪裡?為什麼都不跟我聯絡?」
「我在袓父母家裡,我有件事想問問你!」我嚴肅得就像個陌生人。
「我知道!」她柔聲道並建議說:「但我想當面談個清楚,明天你有空嗎?」
「可不可以就今天?愈快愈好。我一定得在今天知道!我會搭上午的車趕到倫敦!」我的口氣堅定,不似平常,甚至愈說愈激動。逐漸失去鎮定的我,聲調不由得提高起來。
「這……」她頓了一下。
我可以想像得出她在電話另一頭咬著唇、深思的模樣,良久,她才開口:「好!下午一點,我在派丁頓站前的栝子餐廳等你。不見不敬。」
十點半,我已坐上了前往倫敦的快速火車。
回想起那驚鴻一瞥的臉頰,實在無法把那張臉和三年前的人影拼湊在一塊。如果他出事當天的日期無誤的話,我就得負起全然的責任了!
三年前的情人節我接受了他閃電的求婚,並約好隔天一起去挑訂婚戒。本來他執意要去接我,但我強調想要有個約會見面的新鮮感,要他直接在特拉法加廣場等我。他拗不過我的請求,便順了我的意思。我們從廣場徒步走了一陣子,才來到卡酊完珠寶店。
從他與店員熟稔的交談裹,不難猜出他是常客。醋意波瀾翻滾幾秒,隨即想到他普赤誠的保證及信誓旦旦的慔樣,才釋懷幾分。
大概是我執意要用自己的錢買戒指給他,他便挑了一枚簡單的白銀戒圈。我也依樣畫葫籚地撿了一枚大方的白鑽。
他屢次想勸我挑一個較複雜、做工較細,卻重達兩克拉的鑽戒,以便有借口再買同款同組的首飾給我搭配。
我當然拒絕了!還在店員面前演了一出雙簧。
「那個好!那個好!」他這樣說,然後不等我反對便要店員拿出來給我瞧。
「不好,不好!太大了。」我搖搖頭拒絕。
「那這個不錯,夠小了吧!」他手指比了一下專櫃裹的一枚小鑽,黑黑亮亮的,的確不是很大。但一看到價格我就傻眼了,黑鑽當真有市無價!簡直是騙死人不償命。
「我不喜歡黑鑽,黑漆漆的!」
「不喜歡!怎麼會?配你的眼睛正好呢!」
「我迷信,不愛黑的!」
「我也迷信,偏愛黑的!」
「是你要戴,還是我要戴?」我雙眼一瞪。
他才伸出雙手投降說:「行!算我緰!你黑眼珠子一瞪起來,連黑鑽都相較失色。買白的好!」他挺識相的。
等彼此簽了帳,一出店門,他就抱怨。
「小氣婆!你剝奪我為你一擲千金的樂趣。」他在我額上狠啄了一下。
「你有問題!花錢還有多少樂趣?你沒聽店員也說它精巧娟秀嗎?倒是你看上的幾隻鑽戒重得我舉不起手來。你嫌我太瘦,要我練千斤頂嗎?」
「好啦!說不過你,我謹遵懿旨!」他拍拍我的頭,退了一步。
我們經過一家露天咖啡屋時,我心血來潮,便建議喝杯咖啡。他體帖地服侍我入座後,再坐到我的身側。
我看著他研究菜單時優雅自然的模樣,不少女人投射過來羨慕的眼光,今我既驕傲又覺得自卑。驕傲的是這等人中之龍的他,是我未來的伴侶;自卑的是平凡的我似乎有點高攀了他。
我告訴他我的想法。
他則是嗤之以鼻。「純粹是虛榮心在做崇。」
我不高興的對他吐了吐舌頭。「如果你沒那種感覺的話,就是不夠愛我,我太平凡無奇了!」
「你自己瞧一下身旁的男人吧!」
我照做了,接觸到一些饒富興味、深感興趣的目光。
「看到了吧,他們正拿著大膽的目光在審視你,有人還直流口水呢!」
太誇張了吧!我不信的看了他一下。
他不理我的懷疑,繼續說:「若不是我年歲稍長,早把橘子塞滿他們的凸眼,警告他們不准往這瞧!而你卻認為自己平凡,小姐!這個時候才跟我玩謙虛的把戲,似乎有點矯情哦!」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侍者送來了他要的黑咖啡和我的熱茶,我們愉快地享受這閒適的一刻。
但好景不常!有一老一少的婦人走近了我們,我見他起身也連忙肅立。他從容不迫的請她們圍坐共享茶點,並介紹我們認識。
我根本懶得去記她們的名字及身份,只知道老婦人是他外婆遠房的姻親「八竿子打不著的」,少的則是他多數青梅竹馬的老朋友之一,而他只介紹我是他的朋友莫霏比小姐。
他們閒話家常,從他爺爺、表姑婆、表妹一一點名問候,甚至連老管家的關節炎也能當話題聊上老半天。
婦人兩你一句我一句的,紛紛讚美嘉伯的成就。
這時嘉伯看到我業已發綠的面色,忙插人話。「提到成就,莫霏比小姐才是當之無愧的人,她二十三歲就拿到英國純文學的碩士,及成為亞洲研究所的研究生,二十五歲已應聘於倫敦大學執教鞭……」
我不等他說完,就起身對兩位女士抱歉,借口范先生的一番話,提醒我還有一些作業尚未批閱,然後不看他一眼就大步走開。
我走到轉角處時,停下來等他。
他正捺著性子不快也不慢地走向我,一接觸到我的手臂時,就將我輕拉到人群看不見我們的角落。
「傻丫頭,你剛才的行為舉止實在是很無澧!」我以為他會安慰我、體諒我的動機。但他不但不去瞭解我,反倒責怪起我來了。
「無禮?你那兩位朋友才是無澧。我拒絕坐在那裡扮演一個啞巴呆子,好像裝了個麥克風的收音機。我可以自己回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未來的公爵大人!」
他一聽到我諷刺地搬出他的名銜,整個眼神都變了。「天!這點小挫折,你都不肯學習克制點,以後更大的場面,你要我如何給你撐腰打氣?再說,你連試都不肯試著與人和顏悅色的應對,擺出一副自視甚高的輕蔑樣子,就算人家想跟你聊天,也被你嚇了回去!」
「如果你的社交圈內都是這種人的話,我一分鐘也無法忍耐。」我火氣一上來,就口不擇言。「就連是對你的愛也無法支持我。」
我的話一脫口,他的藍眼便瞇成一直線。「你連學習忍耐都不肯,那你所謂的愛,到底有何價值可言?跟我回去!」他牽起我的手,要將我拉回去。
我使出全力甩開了他的手。「我不要!別強迫我。」
「我不想強迫你,霏比。」他眼底露出幾絲關懷之意。「別孩子氣,少有人生來就懂得那些該死的繁文縟節,我的家人與朋友也沒你想得那麼刻薄,我爺爺你也見過幾次面,不是嗎?他有在你面前端起架子嗎?沒有,不是嗎?」
「那是因為他以為我是你眾多女朋友中的一位。」
「別傻了!你又在鑽牛角尖了。我最尊重我爺爺,想娶你的這件事,我早就跟他提過,他不反對。」
「求你,嘉伯,饒了我這一回。下次,好不好?」我苦苦哀求。
他被激怒了,吼道:「膽小鬼,莫霏比!你若不從這一次試起,下回你又會如法炮製。給你選擇:要、或不要!」
「不……」我嗚咽的擠不出話來。
他硬生生的背轉過去。「走!下午再去找你算帳。」
我回到家裡等他,一邊等著一邊告訴自己,等他出現後,一定要鄭重的跟他道歉。
我從下午等到晚上,從晚上等到天明,他都沒有出現。直到早報來了,無意間看見了百版下方的訂婚啟事,就慟哭出聲,我縮在牆角流著懊恨的淚。
他,不要我了。
當車廂門一開,自回憶中跳出來的我,第一個就衝下列車,直奔站前,遠遠地就看到一個穿著淡雅孕婦裝的紅髮女人。我兩步恲做一步地跑到她跟前,緊緊地將她摟住。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她一點,看見她隆起的小腹。「你還好吧!」
「不好!」她可憐兮兮的回答我。「才五個月,肚子就像塞進了一顆甘藍菜。甘藍菜長起腳來走路的樣子也不過如此。」
見她嘴一撇、抱怨的模樣,我是又好氣又好笑。
「好啦!偉大的准媽咪!捺著性子,再五個月後就好了。高文去上班了?」
「對啊!他只要去上班,而我卻得挺著這「甘籃菜」!」
十分鐘後,我們已坐在一家相當典雅的餐廳內,關琳點了各式各樣的甜點及冰淇淋,我呆得下巴差一點脫臼。
「天啊!孕婦都這麼會吃嗎?」
她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伸了一下舌頭說:「寶寶想吃嘛!通常我都有辦法解決掉,他也有辦法消化吸收,若不行的話,我就統統推給高文善後。他每次回家都三申五令地說他一個大男人吃那種女人的甜點,傳到商場上容易給人當笑柄。事實上,有一回開商務會議時,他的一個直屬副理就不識相地開他玩笑,還當面問他:「嘿!頭兒,幫兒子吃點心嗎?你猜怎麼著?高文冷冷地看著那個可憐的副理警告他:「再說一句,我請你吃推薦函。哈!他那人真沒度量,人家只不過開個小玩笑罷了,他就威脅要炒人家魷魚。」
關琳真是美,沉浸在一個美滿的婚姻生活中。先生是人人稱羨的鋼鐵工業鉅子,體帖又溫柔,雖然有一些跋扈、專制,但卻是鍾愛關琳得很。婚前,他們也是經歷一件件挫折,飽受相思苦。我在關琳彷徨無助時,能正確地給她意見,現在呢?卻理不清自己的感情網,當真是當局者迷。
關琳很快地收起玩心,嚴肅地起了頭。「你突然的急電想必是跟格蘭斯特有關。」她邊問邊吃,還不忘另一盤上的草莓果凍。
「對!關琳,給我一切真相。」我急切地說。
她擱下手邊的果凍,拿起餐巾拭了唇及手指,決定不睬美食。「好!你先告訴我事發當日,你到底跟他起了什麼樣的衝突。」
我頓了一下,才把當日早上的始末一五一十的說出。
「關琳,他說他會來找我算帳,但他沒來,我白等他一夜。」
關琳清了清喉嚨,眼珠子往上瞪著天花板。「我想他那麼做定是有原因,他並非真想拋棄你。」
「他與另一個女人的訂婚啟事呢?假得了嗎?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不願見我傷心,但是我還是熬過來了,不是嗎?」
「霏比,現在是二十世紀,訂婚當然假得了!事實完全與你所想的迥然不同,聽了可能還會嚇你一跳。他的用意是想逼你走,故意要你離開他,而你也真是傻得中了計。
「那天你們分手沒多久,他就馬上返回爺爺家,冷靜地詢問女性長輩有關社交澧儀的細節,並且到書店查閱相關的資料。他直覺地認為,就算他苦口婆心講上一天一夜可能都比不上幾本書來得有用,因為你總是較能接受書上的理論。等他買好書要去找你時,才發現已過午後四點了,他很擔心你又誤解他,所以不顧一切地開動那輛「捷高5c」跑車,時速超過一百三十公里。那天下午天色很差又下起大雨,當他發現前有逆向超車時,想要急閃,雖躲過了來車,卻逃不過撞山壁的命運。
「車頭撞到山壁不到三十秒,渦輪引擎就起火燃燒。幸運的是多位過往的車主停下車,拿出家用的滅火器才控制住火勢。目擊者說當他自己爬出車座時,有些衣服還在起火燃燒,他滾在地上將火苗撲滅時,意識還相當清醒,能告訴圍觀者幫他聯絡親人及高文。大家都慌了,直勸他坐下來休息,很多人給他水喝,甚至在他身上灑水,等待救援。
「被送抵醫院時,老公爵及高文都己等在急診室前了。當他瞥見他們時,執意要老公爵及高文也跟進急診室。嘉伯在等待醫生救援時,在心中下了最壞的打算,因為他的右側手臂和大腿已失去知覺,右頰也熾熱紅腫,擋風玻璃碎片簡直是直接插人他皮肉內,根本分不清是刺痛、還是灼痛。當醫生告訴他最壤的假設是半身不遂時,他很安靜地接受了假設,並就當是被判了死刑。
「絕望之下他倉猝地下了決定,請老公爵安排一樁假結婚,跟誰結他不在乎,只要能達到把你趕走的目的就好,並威脅高文要死守住秘密。因為他要你走出他可能終生半殘的生命。我看他是把你個性摸得一清二楚了!」
我久久不能出聲。這個事實殘酷得太不真實。
「你們沒有權利這麼做,他更沒有。我是最該知道真相的人,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他該死!一點選擇的機會都不留給我。」
關琳緊握住我的手。「他的動機絕對是善意的,他把你的利益放在他個人之上。他知道一旦給你機會選擇,你是死也不會走。他明知這傷要不了命,但半身不遂的可能性已深植他的心。
「一個植物人能給你多少幸褔呢?他不忍你為他受累。事實上,前三個月,他的診療情況連最具權威性的醫生都沒把握,因為他的情況時好時壞。醫生也覺得奇怪,因為再重的外傷也該有穩定的發作期,而嚴重脫水、高燒、傷口感染等外傷在第一個月就被控制住了,所以醫生就告訴高文他的看法,認為病人沒有生存意志,救他們想點辦法。那段時間,老公爵也派人打聽你的下落,誰知你早出國了。
「之後,三個月的連續急救及躺在加護病房裡,嘉伯總算撿回了一條命。上帝卻開了他一個大玩笑,當他要求護士拿鏡子給他照時,他嚇壞了,對鏡中的人大吼,從此他就變了。他開始咒罵上帝,與其讓他有著迥異的兩張臉,不如讓他活在地獄快活些。」
「兩張臉?什麼意思?」
「嘉伯的右頰因灼傷而毀容,但左臉卻完好如初,每當他看到自己的左臉,就會想到另一半毀壞的臉。這打擊對嘉伯這樣的天之驕子是比死還難接受。高文說過,嘉伯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無法忍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不管是善意或是憐憫也好,他都無法承受。
「有一回高文就坐在病房內,因為房門是開的,他們親耳聽到兩個護士在談論嘉伯,其中之一的傻女孩,曾在他昏迷時幫他清洗過身體和傷口。」
關琳話到此,突然停了好幾秒才又開口:「她們在談論他,說他即使昏迷,那裡……嗯!還是很雄偉。如果不是他生病的話,即使他同時擁有惡魔與天使的臉孔,她也不會拒絕。」
我沉不住氣,劈頭就是一句罵:「她們到底還有沒有職業道德?」
關琳瞭解似的投給我一個有趣的眼神。「你連這個都要嫉妒!不過若換成是我的話,恐怕也不會便宜她們。事後高文跟他分析,事情沒那麼糟,至少他變成鬼樣,還是不會有女人嫌。但嘉伯不但不肯接受這種安慰,更老羞成怒的堅持要轉院,並只僱用男看護,拒絕任何「女性同胞」探病。只要是女人,一律謝絕參觀,以至於連我、他外婆、姑婆、表妹等皆不得其門而人。
「當高文老實告訴他,這麼做有點矯枉過正時,他反駁說他不在乎,只要是陰性雌體,連母狗他都不歡迎。在個性上,他已幡然改觀。出院後,他拒絕了皮膚移植手術,必須暫時靠一枝枴杖支撐才能行走自如,過著隱居的生活。
「高文每個月會去探望他幾回,看看他的情況。一年半前老公爵辭世時,嘉伯雖出席下葬典禮,卻只逗留短短二十分鐘,還不等牧師布道結束,人就走了。你瞧!他是出錢辦喪事的主人,卻躲得遠遠的,他根本不在乎社交禮節了。」
「唉!都是我惹出來的禍……」我不住地叨叨念著,心痛的說:「如果我沒有那麼任性的跑開,也不會引起這麼大的軒然巨波,還差點害死了他。」我安靜的坐著,發呆良久,不再吭氣。
關琳不知是不是該開口說話,便拿起小叉子玩著點心。「你今我擔心不已,去國三年,沒給我半通電話也就罷了,竟連一封明信片也不肯寄給我,讓我知道你人還安好。」
「我也曾提筆不下十次,但卻不知如何下筆。我寧願不去打擾你們。事實上,我不想從你那兒得知任何有關他的婚姻狀況與消息,我太害怕面對舊傷。」
「你的感情世界裹到底還有沒有他?」
我沉默不語,良久才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有吧!也或許已淡了!畢竟事隔了三年,物換星移,人會變,情感也會移轉。」
「那你成功的移轉了嗎?」
接觸這樣的問題,我又無言以對了。「我沒有再遇見像他一樣令我感動的人。那份感情已經埋在我內心深處,他豈是個能令人忘懷的人?但是,哎!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心裡的感受。」
「你自己清楚你在乎他,而且在乎得要命,儘管去否認你的下意識吧!我保證它不會給你任何安撫與慰藉。你要明白這回你得苦口婆心去挽回一個壞脾氣男孩的心。他變了!不再是昔日會寵你、依你、順你、處容忍你的成熟男人了。在情感的世界裹,他是全走了樣,如果你不再愛他,請停止質詢的態度,就當一切事情沒發生過,歸零定位,不要去打擾他,讓他平靜的過日子:若幸運的話,他會碰上一個肯為他犧牲奉獻的好女孩。
「如果你只是因為難辭其咎而去幫他的話,小心沾得滿身腥。別怪我語氣重,實在是我已不忍心再看他受傷害。他最近也才開始注意起一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對方好像暗戀他很久,甚至為他瘋狂。他曾和高文提起過她,可見她的份量不輕,還能在他心中佔一席之地。為他好,基本上我和高文是頗樂見這樣的情況,但現在你回來了,我倒希望他還是愛著你。」
「他愛上人家了?」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我不是沒想過這樣的假設,但一想起自己在他心中可能無足輕重時,莫名的嫉妒惡蟲啃蝕著我。
關琳去了一臉無奈的笑給我。「我不是嘉伯,也就無法告訴你「是」或「不是」。這一年來,高文和我去拜訪他時,那個女孩也都湊巧來訪,一見他們相處的情況,令我驚訝萬分,他似乎很喜歡她的陪伴,也有說有笑的和我們聊天。我想她是那種為了討好他、做任何事都在所不辭的女孩。
「嘉伯他也知道,不過遲遲沒對人家表態。我不知道他在等什麼?也許高文清楚。但兩個大男人都防我防得緊,不肯透露半點風聲。怎麼樣?下定決心力挽狂瀾了嗎?」
「這不是我獨力可完成的。就算我當他的面求他原諒,也不見得能挽回一切,也許……。」
「拜託!如果你真心的愛著他,請丟下自尊,自尊這玩意兒是抵不上失去他的代價的。去找他!這是他應得的,也是你欠他的。」
關琳的這席話在我腦中迴響這是你欠他的!
是的!姑且不論誰欠誰,就憑我還在乎他、惦記他、想他、痛心他的遭遇,我的確該拋開尊嚴與面子。
我不能再流浪,該是回到港口停泊的時候了!
「短時間內,他會暫居潘華大宅內。目前是冬季,他們只開放週二與週六供人參觀。記住了!失去這次機會,你可能花再多的心血都彌補不過來。機會是不等人的,除非你抓個正著。」
「但是成功率不大,對不對?」我問。「他一定會避開人群,即使我天天走訪宅邸,機會也是渺茫。」
「你得花腦筋想啊!總是值得一試。聰明如你,怎麼一碰上他就失靈了?這回可不准你不戰而逃。給你一個新任務!」
「什麼任務?」
「我堅持你做我兒子的教母。」
「教母!」我笑開了眼。「我?行嗎?教母要做什麼呢?」
「哦!我家禮數不多,你只要在受洗日當天,拉我兒子的教父上教堂就行了!」
「可不可以打個折扣?」
「可以啊!或是守在他身邊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