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那麼冰冷與陌生,但依舊與我保持一段距離。有時,我會驚鴻一瞥的發現他死盯著我瞧,直到我正面回視時,他又很快地將眼光移向他處。
每天晚上,我們會坐在客廳內聽聽交響樂或看電視。偶爾在我強力的堅持下,詹森才肯坐下來和我下西洋棋。
嘉伯若辦完公事,則會坐在詹森與我之間,看著我們廝殺。他的確做到「觀棋不語真君子」的準則,擺了張標準的帝王撲克臉。
今夜我又慫恿詹森擺出局陣,最後用點小技巧強迫嘉伯加人戰局。
「詹森,你棋藝高超,我打不過你,倒是你主子老是坐壁上觀。我跟你打個小賭,他贏不了你。」
「不行!不行!夫人,這可折煞我了!少爺貴為公爵,我是不能犯上的。」
我瞥見坐在長沙發椅上的他,此時正翻看著由公司寄給他的錄影帶,事關今夏即將推出的泳裝發表會。螢幕上,身材曼妙、婀娜多姿的模特兒,穿著各式各樣的新款泳裝在伸展台上走動著。
他是有一些過分投入了,一嘴叼著煙,一手來回在裝有模特兒照片的檔案夾上飛翻,又打勺叉做記號,好不忙碌。
「怎麼樣?嘉伯,下一盤吧!」
他點了點頭,「詹森,我們就下一盤吧!應夫人要求。」
詹森安心地坐回原處。我挪了個在中間的椅子,看著他將錄影機停格,手中依舊拿著檔案夾不放,走過來在詹森對面坐下。
詹森小心翼翼地下著棋:而嘉伯則是在棋局與美女間來回流連,還不忘抽煙,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一心二用。但事情就是這麼怪,詹森這頭的大將竟漸漸地被吃掉了。
我開始為他抱不平,於是一下尖叫,一下歎氣,想擾亂敵軍,也就是我先生,嘉伯。
起先他無視於我的存在,最後仍是被惹毛了,就狠狠地道:「夫人,打牌有牌品,下棋有棋品。觀棋不語,煩請閉上鳥嘴。」
詹森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給我安慰。
詹森雖敗猶榮,因為嘉伯也只剩下幾支小卒和騎士。
「詹森,你可得怪夫人,若沒有她窮擾和,你可能已生擒我的主教了。」他故意將責任推卸給我,然後又起身走回沙發繼續他的「工作」。
我慢步踱過去,看著他勾出了人選。
「你在幹嘛?」
「泳裝部要拍宣傳廣告,我在幫他們挑候選名單。」
我踮起腳尖,從他肩部窺看他已勾出的人選。這些雀屏中選的佳麗個個笑臉迎人,她們甜甜的笑與玲瓏的身段一定很吸引嘉伯的注意力。
「一旦被你挑上的模特兒就算定案了嗎?」
「當然不是,公司又不是我只手撐起來的,我只負責挑出六名候選人,專案小組會再開會討論,然後決定最後的人選,他們才是手操生殺大權的人。」他將煙頭放在煙灰缸上捻熄,拿起電話。
「這裡是格蘭斯特,人選我巳篩選出來。一號、三號、六號、七號,及十二號。哦!還有九號。一共六位。順便提醒伊恩,九號艾瑪得千萬保住下來,她深富潛力:她的外形帶有古典美,但五官非常靈活,符合追求現代感的新女性的標準。如果她被剔除掉,叫伊恩提頭來見我。」
我有沒有聽錯?他可能不擅於詮釋「手操生殺大權」,但他實地運用起來可是一點都不含糊,簡直是淋漓盡致。
「你倒是很會挑選美人。」我酸溜溜的說。
「我?你言過其實了。」他還是死盯著艾瑪的照片,不太想搭理我。
「你覺得我美嗎?」我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
他不耐煩地抬眼看我,「美!你有的是「缺乏信心」之美。」
我瞪著他。「早料到你短視!」
「那你還多此一舉。」隨後又補上一句:「笨!」
我看著他收好資料夾,決定捉住這個機會。
「嘉伯,有件事我想打個商量。」我從褲袋掏出信。
他掃過我的動作,直視我的眼底。「說吧!」
「我的舊識,也是我在大學任教時的系主任,想邀我回倫大授爐。」我遞出了信。
但他沒伸出手取信,只拿出煙盒,取出一根煙點上,噴了一口煙,隨手搭上長沙發椅背,藍眸寒光閃閃,X沉沉地吐出令人氣餒的話:
「想都別想!」
「為什麼?那只是客座性質,一個禮拜只上一個上午,才四小時而已。最近亞洲來了不少的留學生,我又精通中、日語。他們需要我這樣的人才,而我也是為興趣想……」我說著說著眼眶忍不住噙淚,雙手緊握,克制自己不要放聲大哭。
他別過頭,不願看我。「老天!我的行程一向無法固定,必須來回往返歐陸、蘇格蘭、約克,甚至威爾斯。居住時間短則一天,長則一年。教書這工作是需要固定的時間,你一旦答應了別人的邀約,就得力行實踐,有始有終,你往返奔波只為了那四小時的玩票客座性質的職業嗎?實在划不來。這不是我樂見的。」
「那是因為你生活上有重心,你有工作做為人生目標。」我試著與他溝通,但他充耳不聞,只一勁的猛抽煙。
「想想你那天出現在潘華大宅的情形吧!是你自己一逕的往這個婚姻裡跳,沒人推你,更沒人綁著你、慫恿你結婚。若你不健忘的話,該記得一個月前我們曾經約法三章。其中一項便是禁止教書。好好想想吧!別一逕的為所欲為,忘記了自己許下的允諾,你該長大了!不能因為這條路上有障礙,就逃避似地往回走。夜深了,我的話就到此為止,你上樓睡覺去吧!」
我猛然起身,越過他,走向樓梯,氣急敗壞地喊道:「我是長大了,但你一直把我當個長不大的女孩使喚來使喚去,這個不行,那個不准,你比我爹還專制。」
我氣呼呼地衝上了樓梯間,奔到我的臥室,進門時故意重重地甩上門,震得整個屋子轟然作響。
唉!我真是任性,這樣不等於自己掌嘴,默認了一切!
☆☆☆
4天了,我們之間談不上十來句話。
我因為他狠心地拒絕我的要求而跟他賭氣,他也懶得理會我,不是借口待在書房辦公,就是約代理人洽公,下午就去醫院,我由詹森那兒打聽到嘉伯打算接受移膚手術。
「你確定嗎?詹森。公爵當年怎不早死早超生呢?」我瞇著一眼,彎身玩?桌上型迷你揰球。
詹森瞭解我跟他主子問的冷戰,所以對我的惡言惡語不以為忤。「夫人,三年前的手術沒有那麼先進啊!醫生只能簷保百分之七十的成功率。少爺的個性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既然無法達到完美,他寧願多等幾年。最近他的主治大大與他溝通過,並引薦了數位權威約談,他們保證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也能達到百分九十的成功率。」
「我以為你主子不在乎呢!」
「夫人,本來我也這麼認為,但看來他改變了主意,大概是因為你的嬌艷使他自生慚愧吧!」
「你別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的姿色只是尚可而已,比有待加強高一級。若真是為了女人,那女人也絕對不是我。」
「你千萬別妄自非薄。」
我褔至心靈地問了個問題。「你倒說說看,詹森。若是你主子真的整容成功,回復原來的外貌,我會不會被打入冷宮?」其實我早就住進冷宮褢了。
「夫人,你這是在懷疑少爺的忠誠度嗎?」
「不是懷疑,只是未雨綢繆。沒出車禍前,他有很多女朋友,甚至被倒追得很慘。」
「夫人,現在少爺仍是如此啊!」他驚覺說錯話,馬上住口,小心的看著我發青的臉。
「詹森!謝謝你雪中迭炭!」還真是火上澆油哩!
幾分鐘後詹森出去寄嘉伯的信,我眼尖地掃到收件人姓名:蜜莉夫人,收件地址是蘇格蘭。
詹森才一跨出門不到五分鐘,門鈴隨即響起。我一開門,外面站了一個陌生女子。我愣了一下,尚不及反應,她就笑開了眉眼。
「請問這是格蘭斯特公爵府邸嗎?」
我點點頭,看著這個絕對具有蠱惑男人魅力的女孩。「是的,請問你有事先約定時間嗎?」我學著詹森。
「我以為伊恩先生巳聯絡過公爵大人了,他沒跟你提嗎?」
「我?他沒告訴我啊!公爵大人現在有事外出,如果不介意的話,請進來坐一坐吧!」
她跨進了門檻,脫下大衣與帽子,二話不說地就遞給我,我拎著她的衣物,看她直走人大廳,而且興趣十足的打量房子。
我並非生就嬌生慣養。但甫自婚後,住進這房子以來,賈太太、詹森及丁勒都很敬重我,舉凡粗重或不合大人做的事,都不讓我碰。現在反而得替一個高傲的黃毛丫頭掛大衣。我認了!誰教我不一開始就表明身份。
「你要茶、咖啡還是冷飲?」
「熱茶就好。」
廚娘賈太太很快地送上一壺熱茶、鮮奶及可口的點心。我遞了茶給她,她輕聲道謝地接過手後輕輕啜了一口。
眼前的女子很年輕,才二十出頭,姣好的身材裹在緊身的套裝內,她的紅髮有韻味地散佈在兩頰與額前。
「我認識你,你叫艾瑪,我知道公爵很欣賞你。」
她紅著臉,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工作人員皆說要不是他的堅持,我不會那麼幸運地被重用,今日此行是特地來跟他當面道謝的。」
「你真是太好心了,我想他若知道你曾拜訪他,一定會很高興的。你見過他了嗎?」
「嗯!但都是匆匆一瞥。他只到過攝影棚三次而已,每回都不超過五分鐘,所以我苦無機會表達我的感激。」
她紫水晶般的眸子閃爍?期待,我毋需費神,就知道我家的大老爺又把這個小女孩迷得團團轉了。我暗暗地沉著慍容。
她也注意到了,試著轉變話題,想知道我的身份。
「我是他的親戚,法定名義上的親戚。」我嘲弄地道。
她快樂地對著我這個公爵法定上的親戚笑著。
看樣子,美女的IQ都不見得很高。我暗示她,也許下次她拜訪前,能先來電確定公爵是否在家,才不會白忙一場,並跟她保證會向公爵提及她造訪的事。
這件小插曲是我噩夢的開端。以他目前仍受女性青睞的程度,他想要有個小戀曲是易如反掌的事。目前只因顏面受損,逃避女人,一旦他恢復原貌後呢?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嘉伯對我冷言冷語猶如落井下石,我快樂不起來。
晚餐時,他趕不及回家吃飯,只是草率地打電話交代詹森,他人在攝影棚,察看廣告的拍片進度。
我為了等他回來,一直坐在大廳的沙發褢,等到我赤腳蜷縮,猛打瞌睡時,大門才響起了開鎖聲。
十一點了!我揉一下眼睛,站起身迎向他。
他有點訝異,「抱歉,今晚趕進度。你還沒睡啊?」
他的領帶已解開,扣子也開了好幾粒,我見他順手將西裝外套丟到沙發上後繼續走向酒櫃,給自己倒了杯波本,人就倚在櫃上,端著酒看我。
「下午時,有位美麗的女人來訪。我答應她,務必會轉告你。」
「你倒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他挪揄地嘲諷著,令我皺起了眉。
「你一定非得露出這種譏笑的態度嗎?這樣傷害我令你精神百倍嗎?我想我的好意起碼值得你說句謝謝。」我無力與他起爭執,只得認命的低著頭,看著雙腳。
「謝謝你!」他鄭重地吐出謝意,然後淡淡地道出他對這女孩的看法。「我今天下午在攝影棚遇到她了,她親自跟我解釋了來意,很甜的女孩,不是嗎?」
我得承認,他用「甜」這個字眼兒,比起其他形容詞更教我怒火中燒。不是俗不可耐的「美麗」、「漂亮」,而是很「甜」的女孩。
我抬高了下巴。「很高興,她成功地轉答她的謝意了。你肚子餓嗎?要不要我準備一些宵夜?」
「不用,我八點半時才同大伙找了家酒吧犒賞自己,我一點都不餓。」他說著走過我身邊,旋即停下,轉身面對我。「你真是太好心了!就為了告訴我艾瑪的事嗎?」他的目光灼灼逼人。似要洞穿人心,看穿我的想法。
「嗯!還會有別的事嗎?既然交了差,我該上樓睡覺去了。晚安!」我不等他回頭便逕自走向樓梯,我能感受到他那雙藍眼還是目不轉睛的直盯著我僵硬的背,不待我走上頂樓時,他冒出了一句話,差一點害我又滾下樓梯。
「啊!對了!艾瑪也請我轉達她的謝意給我那法定名義上的親戚,下午茶非常怡人,我的老婆,祝你一夜好夢。」
他是故意的!
這個可惡的惡魔,明明知道我很在乎那個叫艾瑪的女孩,偏要用話激我。他是全世界最沒有同情心的人,在我傷口上撒鹽,還樂得直上雲霄。
我咬牙切齒地啃著枕頭,把它當做是那個「大情聖」地攻擊,好波心頭之怨,一肚子的委屈泉湧上心頭,我倒在床上落淚。
這就是所謂怨婦的遭遇嗎?
他就這般討厭我,棄我如敝屣嗎?
如果我還是單純的女孩的話,我就不會那麼渴望他的關愛,對愛的有法也就單純多了,僅會是小女孩似的憧憬。一旦體會巫山雲雨之樂,他若即若離的態度鞭笞著我,光是想到他以欣賞的目光追尋著女人瞧,就今我難以平衡。
正當我陷人愁雲慘霧的情緒時,隔壁房間傳來了走動聲,在寂靜的夜褢更是清晰。
它由窗戶移至門口,再出門口移至窗戶。
很高興地發現,他也會失眠,我幸災樂禍地笑著進入了夢鄉。
☆☆☆
時令進入了多雨的三月,氣候像個剛進人青春期的少女,彆扭得很。儘管春神臨近大地,天空還是時而下雨,時而放晴。一天之內,過往行人將雨衣穿了又脫,脫了又穿的情景,屢見不鮮。
我們早餐的地點,也由後花園移近了偌大的花房。在花房內,抽煙是絕對禁止的,所以我也就沒再吸進二手煙。
這幾日來,我有絕佳的食慾,不但吃得多,又睡得飽,整個人紅光滿面,春風得意。
廚娘對這樣的進展非常滿意,她總是挑剔我太瘦,營養不良。如今我增加了五磅的肉,她樂得跟小仙女一樣,時時在她主子面前誇耀。
「少爺,不是我在邀功,夫人這個月來,長了好幾磅的肉,變得更有女人韻味了。你看我們夫人是不是更美了?」
這時,他會從報紙上緣伸出脖子,從頭到尾地掃視我,有時更誇張地繞著我轉一圈,斜著頭道:「賈太太,你在飯裹加了飼料了嗎?果真靈的話,把偏方賣給我吧!這樣我的羊群也會長得又肥又壯。」
之後他會無辜一笑地回敬我的怒視,然後繼續埋進報堆中。
我也發現我的胸圍愈來愈豐滿了,原有的內衣穿起來緊得令我窒息。但我依舊苗條,並沒有因為食慾佳而走樣,偶爾我瞥見嘉伯似有若無地盯著我的上圍研究,但又掩飾得不著痕跡,不是告訴我衣領沾了果醬,就是口袋上漬著奶油。
他的移膚手術慢慢在進展著,開過刀的臉頰,此刻被紗布厚厚的裹住,出門時頭頂著軟呢帽子遮陽,這使他看起來滑稽得像個二十世紀的科學怪人。
但隨著紗布的減少,我發現再也沒有人會說他是科學怪人了,他就像從蛹中化生出來的鳳蝶,充滿了帝王般的威儀。所有來洽公的人無不恭賀他的重生,並讚歎醫師神奇的醫術,他亦是得意洋洋,不再沉慍著臉。
倒是我,不太能接受他復原的事實,甚至不安。
高文及關琳也來慰問我們。全身上下充溢著統帥威儀的高文見到我,很自然地擁著我,在我兩頰吻了一下,然後雙手握住好友的手大喊。
「天可憐見!你這幸運的傢伙變得更帥了。你的右臉比左臉又帥上了幾分了。這可真庥煩呢!」高文抱著胸,一隻手支著下顎打趣道。
「別損我了!老兄,我可是飽受折磨呢!」他拍拍老友的肩頭,回頭對關琳:「高太太!借你先生用幾分鐘。」
「借吧!弄壞了可要賠哦!」她俏皮地揮動著手,裝作已受夠了高文的樣子。
兩個大男人遂笑著衝進了書房。
「我說婚姻對你絕對有好處,你豐腴多了!」關琳打量著我的短髮與俏麗的裝扮。
「廚娘把我調理得好,我足足重了五磅。」
「五磅!我真羨慕,看來長對地方了。」她惡作劇地比比我的上圍,意有所指地賊笑著。
「正經點!你都快升格做媽媽了,還口不擇言,小心壞了胎教。」我看著腹部已腫得像大氣球的關琳,提醒她慎言。「我準備了好多點心塞你嘴巴!」
關琳毫不客氣的動手開始吃著。
食慾大概是會傳染的,看到她一副滿足的模樣也令我食指大動,但我終究沒碰蛋糕、只顧?喝茶。
「你的身體狀況還好嗎?五月就要生了吧!」我遞過手巾詢問。
「醫生告訴我還不差,這兩個月我心情較不穩定,一下子會哭哭啼啼,下一秒又嘻嘻哈哈地看著書,高文被我搞得啼笑皆非,臃腫與踽行今我沮喪。我並不是真心想吃東西,但腹裡的娃娃就是有辦法激起我的食慾。」她懊惱地看著已咬了一口的蛋糕,決定將它放回盤內。
「談談你吧!老公突然開竅,決定整容回復原貌。你一定是做了許多努力才說動他。」
我根本沒做什麼。
「你也知道,他的個性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套用詹森的詞兒。
「要就一次成功,半調子的事,他寧可維持原狀。」
「這倒是實情,高文勸他不下十次,一直就沒能說服他,還是你這萬靈丹有效。」
我低頭藉著喝茶來逃避問題。這世上,我可能是唯一希望他沒接受整容手術的人,我的動機是自私的,但卻情有可原,因為,我不想完全地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