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看也知道,肯定是得意的笑意盈滿整張臉,正以誇張的弧度揚起極為燦爛的笑靨。
不需要什麼信任的基礎,她就信了他,不為什麼,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對誰說謊、戴面具都毫無所謂,唯獨對她掩藏不了心思。
而他不斷強調一點,他與她很像。
正確說法是,他簡直把她當成是另一個自己的投射,彷彿要透過嵌合的儀式來宣告不斷竟逐的兩個個體終於尋到遺落已久的自我。
「吻我,快點。」羅蕾萊揪過已經是前襟全敞的男人,邊命令邊半主動的湊近他剛毅的下顎,笨拙的急促的亂吻一通。
「你應該沒忘記自己是人質?」說歸說,他淡然的笑聲迅速消失在唇舌交戰間,眨眼間,咆哮的風聲掩埋了一切聲音,細沙如流金漫天飛舞,圍繞著他們。
「你應該沒忘記自己是綁匪吧?」她模仿起某人拽到不行的口吻,惟妙惟肖。
拜倫沒有說話,只是懶懶勾著笑,直接以一連串肢體行動來當作回覆,挑逗著她每一寸感官極限。
是了,這是場醒不來的夢魘,一切就從第一眼開始,注定了兩人紛擾的糾葛。
而她像只自願走上祭台獻祭的羔羊,甘願為這個男人犧牲。
羅蕾萊人生中初次的性經驗是……瘋狂、荒謬、痛快,帶點絕決的憤恨與抵抗命運操弄的反骨。
跌落在情慾的怒海中,攀過一波又一波的駭浪,拜倫像一塊巧奪天工的玉石,擁有迷惑人心的妖力,而她不過是受蠱惑的芸芸眾生之一。
他說,dolly還不夠格上他的床,儘管她知道這種話說來沒有人會輕易相信,但她依然感覺前所未有的滿足,充盈了空蕩蕩的心魂。
沸騰的熱息吐在耳畔,暖暖的,像一床有人預先暖好的冬被,讓人直想貪戀地蹭近,但淺眠中的蒼悒少女就是不肯和尋常人一樣有相同的動作,蹙眉咬唇萬般抵抗,甚至無意識地徐挪身子,想離開溫暖的來源。
觀望者看了好半晌,暗淡的光線下,一張陰惻惻的臉沒有魘足後的鬆懈,反而有著滿腹更深沉的心思,巨大的陰影籠罩他全身,一盞微弱的火光稍稍釋放了黑暗的箝制,
火光?
微微睜開眼的少女撐起身坐起。纏綿過的沙地已不復見,身下的真絲寢具滑溜得快令她摔跌,滾下床,但是,從裸露的肩頭到舒放的腳趾,肉眼可見的肌膚沾滿了細紗,顯示狂烈的激情不是一場春夢,而是烙印於身的真實。
拜倫弓著背坐在床尾,彷彿隔著一層無形的網旁觀著她。目光幽暗深湛,眉頭像是扣上層層重鎖,郁色極濃。
「你的表情好像是後悔極了和我上床。」她回瞟著他,愉悅的心情須臾蕩然無存。
「這種事情沒有什麼好後悔。」他揚眉,低調的掩飾讓他猜透心思的緊繃。
「我應該哭嗎?」
「為了什麼?」
「為了我那毫無價值可言的處女膜,為了對方一臉懊悔的凝重。」
她的話總是能挑起他極少展露的真實笑意,一如此刻,他裸身弓背,陰鬱地抽著煙,俊臉略微朦朧,淡淡噙著笑。
「我喜歡你。」拜倫捻熄煙,瘦削的身軀挪向香軟的身段,大掌托高仍然蒼白的清秀臉蛋。
「哪一種?」拍開壓迫感過重的大掌,羅蕾萊拿過已被壓皺的小可愛直接套上,撩起長髮至身後。
這稀鬆平常的動作看在某雙深眸中,卻意外充滿特殊韻味,介於少女與女人轉變之間的模糊界線,往往最是甜美迷人。
「我需要你來幫我完成這件棘手的任務。」甜言蜜語本來就不入列他的專長範圍,直接利落才是他的作風。
聞言一愣,秀顏掩藏不住受傷的神情,她佯裝無所謂地扯動嘴角。「所以你才說你喜歡我?」
「或許。」拜倫瞇起眼。「我會改變你的人生,這是我承諾給你的報酬。」
「把話說清楚,我再考慮到底要不要幫你這個王八蛋。」她嚴肅的冷瞪回去。
「你是羅蘭家族流落在外的一個旁系支脈,我負責帶你回去。」
「聽起來像是某種麻雀變鳳凰的爛故事。」
「但我欠另一個傢伙恩情,他同樣向我討你。」
「所以你打算玩兩面手法,同時滿足兩邊的需求?」他並不像是會要這種卑劣手段的男人,但,也許是她瞭解未深。
拜倫絲毫不介意在她臉上捕捉到輕蔑的神色,自嘲的勾著笑逕自往下說:「羅蘭曾經背叛過我,我也曾背叛過它,他們不信任我,而我同樣不信任他們。」
羅蕾萊不耐煩地別開臉,「你以為現在是在談相對論嗎?」為什麼要隨便把我捲入這種荒謬複雜的風暴中?自私的臭男人。
「你看起來似乎不相信我說的話?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知道。」因為沒有一個瘋子會瘋成這樣,所以她決定相信他。
野蠻的扳正不肯與他視線相交的惱顏,他毫無預警的傾身落下細碎的啄吻,惹得羅蕾萊腮頰渲染成淺淺的桃紅色。
「幫我。」他乾啞的嗓音無比抑鬱,讓她聽了不禁心痛。
「這是請求還是命令?」無法遏止的,是一再被他牽制主宰的心,她忽然覺得自己好軟弱,在這個男人面前,彷彿所有的自尊都成了多餘的贅飾。
「隨你怎麼判斷。」
他的目光鎖定著她,在這雙深邃眼眸的凝視下,任誰都只能臣服。
羅蕾萊心悸的感悟到這一點,已經來不及抽身,像沉入流沙,她只能看著自己一寸寸的被吞噬掩埋,只因為眼前的男人。
腦袋失常也好,膚淺也好,她完全陷入了他設下的獵捕陷阱,現在不過是乖順的任他擺佈宰割罷了。
「你……想要我怎麼做?」
「兩邊都不能露出破綻。」拜倫垂掩眼臉,目光忽地瞥向她的小腹。
羅蕾萊滿臉狐疑,「你想怎樣?」直覺告訴她,接下來他要說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拜倫驀地綻笑,「雖然容貌差異過大,至少身體上的特徵不能有太大的出入。」
好賊的微笑。「所以?」
他掏出一塊杜金葉形鎖片,從磨損的痕跡可推敲出它年紀不小,看著它翻弄在他修長的指節間,她不妙的預感越來越重。
「你需要一個印記。」正經的神情一撤下,他又恢復成原先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傲樣。
「你要幫我製造一個印記?」她驚得跳起身,蹦離他遠遠的,面色比撞見妖魔鬼怪還要恐懼。
「嚴格說來,那並不是個印記,而是一塊燙疤,那個蠢貨身上有著什麼,相信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她知道dolly肚臍上方有一塊狀似葉子的燙傷痕跡,據說是兒時調皮搗蛋時留下的疤痕。
她捂著嘴,刺骨的寒意自腳心一路竄上發涼的心窩。「你該不會是要……」
顫眨的目光赫然轉移,辟哩啪啦燃著炭火的陶盆置於不遠處,方纔的火光原來便是來自於它。
前一刻尚在五指間翻玩的鎖片,驟然鏗鏘一聲滑入陶盆裡,激揚起一陣飛螢般點點星火,令人不寒而慄的細長鐵夾撥弄著通紅的鎖片,喀啦喀啦,刺耳難受。
羅蕾萊環擁住自己不斷打冷顫的身子,抿咬的唇瓣泛成青紫,眼淚凝在眶中,一眨便泫然欲落。「不,你不能這樣對待我……」
「我不會逼你。」拜倫頓下把弄鐵撬的手,偏首橫睞,火光映得俊臉半是艷紅半是幽暗,如同纏綿時的熱情與當下的冷漠一樣兩極化。
「所以千方百計勾引我上你的床,就是希望我能心甘情願幫你?」可恨的男人!儘管答案心中早已有底,但她仍自虐似的渴望聽他親口證實。
全然出乎意料,拜倫卻給了令她徹底震愕的漠然答覆,「上床對我而言不是一種手段,我要你,只是單純的精神需求,與此無關。」
羅蕾萊總算瞭解什麼叫做寧入地獄也無悔……
是呀,從頭到尾他未曾施壓逼迫,卻用一一條條無形的甜蜜絲線纏縛住她,用軟性策略迂迴拐騙她步入這泥淖。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對我玩心理戰術?」她抖著虛弱的嗓音譏諷的反問。
「你可以選擇離開,我不會強留。」
「就在你把我耍得團團轉之後?」她氣惱的吼道,覺得自己從頭到尾被他把玩在手掌中耍弄。「你早就猜到我不會逃,是不是?」狡猾陰險的傢伙!
狂猖的臉龐揚起一抹優雅的笑,拜倫對此不置可否。「既然明白,又何必說破?」
什麼跟什麼呀?瞧瞧他一臉狂妄的表情,好似從一開始便能預料到她會對他動心,任隨他操控。
羅蕾萊咬著下唇,氣呼呼的快步走向他,伸掌推向動也不動的肩,表達內心的不滿。
「別嘗試一再挑釁,否則後果自理。」
她不理會他沉冷的警告,繼續以推捶扁等方式發洩憤恨。「我討厭你!去你的羅蘭!關我什麼事?為什麼要把我扯入其中?你憑什麼左右我的人生!」
「因為我需要你。」淡淡的一句話,剎那間鬆動了盛怒少女緊鎖的心扉。
「去你的、去你……」
哭得一塌糊塗的小嘴霍然被嚴峻的冷吻覆堵,握拳的柔荑一根根被扳直,即使她又不斷地彎起指節,他仍拿出極大的耐性陪她磨。
體溫交融,軟化了她的恐懼,終於明白什麼叫作盲目愚蠢的犧牲奉獻,甚至還來不及建立抵禦的堡壘,這個男人已如同天降的災厄,防也無用,她這只獻祭的羔羊唯一的路便是為他付出。
為什麼她總是配角,為什麼她永遠是陪襯?能不能也讓瑕疵品擁有一次能被萬般珍惜的機會,能不能讓可悲的丑角也有站在舞台中央接受掌聲的一刻?
脆弱的哽咽聲中,隱約傳來她咬牙的一句允諾,「動手吧,希望這不會比絕望的滋味更痛。」
她原以為可以無動於衷,毫不在乎,但雙眉仍無法不斷皺起痛苦的痕跡。看著她豁出去一切,寧為他捱下肉體之痛的倔拗神采,他的心彷彿被劇烈的震撼割劃、吞噬。
拜倫垂首輕吻她緊緊絞蹙的眉心,環臂擁緊不住發涼顫抖的僵硬馨軀,另一隻手拿過細長的鐵夾。
鐵夾前端箝著燒紅的金鎖片,焦鐵的氣味衝入鼻端,嗆痛了嗅覺。
羅蕾萊閉緊溢淚的星眸,貝齒深咬著下唇,感受他溫柔地借由細吻來安撫她緊繃的情緒,蒸沸的熱氣不斷襲來,淋漓沁流的汗珠已經分不清是過高的體溫,抑或是熱源逼近的緣故。
「撐住。」
他乾澀的聲音輕落她耳畔,嘶的一聲,焦味四溢,彷彿撕裂所有神經與知覺的痛楚蔓延開來,她隱忍蝕心的疼痛,微微睜開眼,確定沉浮於他眸中的陰鷙是出於擔憂之後,含笑暈了過去。
渙散的神志致使羅蕾萊遺漏了不少關鍵線索,例如拜倫繃緊的臉部線條、僵青肅穆的面色、緊鎖著汗濕的嬌軀不曾松放的鐵臂,以及凜冽的眉宇間不容忽視的濃烈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