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有沒有搞錯啊,常勝被容氏吃掉了?」何韻文嘴裡正吃著東西,差點被噎到。
「現在可好了,拿不回玻璃鞋,還和容海堯結下樑子。老天真不長眼,我看我還是遞辭呈算了。」冉曼珩無奈地說。
主動求去至少還能走得抬頭挺胸,若是被炒魷魚可就難看了,她不想在他面前太狼狽。
「如果容氏給的薪水不錯,我覺得你應該留下來。」吳聒娟客觀的說。
「可是,你別忘了你爸老拿薔薇的病逼你就範。」何韻文一針見血的提醒。
「不是我想和錢過不去,而是容海堯很可能容不下我。他要是發現我領他的薪水,他不抓狂才有鬼。」
「你又沒怎麼樣,只是在他面前鬼吼鬼叫了一會兒,製造了一些噪音,他不是個會記仇的人吧?」何韻文不認為事情有多嚴重。
「容海堯大概就屬於你說的那種會記仇的男人,人家說鷹鉤鼻的男人最記仇了。」她記得他有一點鷹鉤鼻,他猖狂的表情令人望之生畏。那天,她只是虛張聲勢罷了,其實她心裡怕得要命。
「他鷹鉤鼻?」
冉曼珩點點頭。「所以你們說我還能待在被併購後的常勝嗎?不被人從三十層樓高的窗戶丟出去才怪。」
三人沉吟半晌,思索能兩全其美的法子。
「有了!你可以扮丑妝。反正你又不是沒扮過,已經很有經驗了,不會有人發現的。」何韻文突發奇想地道。
「要是扮丑妝的話,容氏不會用曼珩的。秘書可是花瓶女,是公司的門面。要生存就不能扮丑。」吳茹娟反駁。
冉曼珩續口道:「扮老妝好了,老比丑好一些,至少表示我是『常勝』勞苦功高的元老級秘書。」
「馬頌廷會拆穿你。」吳茹娟不樂觀。
「他還是留在常勝原公司辦公,暫時不會去容氏總部,再說我待的部門是在總部的十二樓,要遇到容海堯大概只有逢年過節比較危險。」
「你的玻璃鞋不索回了嗎?金未來大師的預言沒有玻璃鞋會不會失效?」
「預言能否成真我倒不那麼在意,我只是覺得對不起你,答應要替你打聽容海堯的八卦,看來是要食言了。」冉曼珩為自己直來直往的個性懊惱,要是自己圓滑地處理她和容海堯之間的玻璃鞋恩怨,也許事不至此。
「算了,你已經盡力了。本來總編輯就有點想要刁難我,才會故意拿這個高難度的報導讓我寫,沒進展也很正常啊。」只好把皮繃緊一點嘍。
「曼珩,你自己才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吳茹娟同情地看著她,忽然慶幸自己家庭單純、工作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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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曼珩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將近五十歲的胖女人,原本白晰的皮膚上多了些黑斑、曬斑和老人斑。更誇張的戴上染有數十根白髮絲的假髮。沒人認得出她是從前的冉曼珩。
「你是怎麼辦到的?」何韻文發出連聲驚歎。
「現在的科技進步,化妝素材多到眼花撩亂,要『化神奇為腐朽』更不是件難事。」
「你看上去胖了十幾公斤。」吳茹娟指了指她身上的臃腫。
「多穿幾條褲子就成了。」好在天氣已漸漸轉涼。
三人相視一笑。
「曼珩,簡直是鬼斧神工。」何韻文豎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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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當冉曼珩一踏進容氏企業總部的第一刻起,每一個見到她的人無不將她當成肥胖的中年女人。
她在常勝的人事資料在她的公文包裡,而她交給容氏的人事資料則是昨晚精心捏造的,完全符合她正扮演的角色,一個努力又沉默的中年獨居婦人。
在容氏,她的工作和在常勝時有很大的不同,花瓶女由其它年輕貌美的女孩擔任,而她成了管理容氏檔案室的秘書。
「真羨慕你。」
冉曼珩看看左右、指指自己。「你和我說話?」
年輕女孩點點頭,然後在座位坐下。
「為什麼羨慕我?」
她開始消化吸收檔案室裡的老舊檔案,躲在這裡真的再安全也不過了,不需要和廣大的人群接觸,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即可。
「你可以埋頭苦幹,不用忙著迷戀容先生。」
說話的是二十三歲的洪欣。進到容氏六個多月,一心一意想要離開封閉的檔案室,自恃有幾分姿色,期盼能與容海堯來個浪漫的邂逅,做不成正室,做個情婦也不錯。
「這有什麼好羨慕的,人人可以像我一樣啊。」
「總部上上下下,哪一個女人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每天光是花在裝扮上的時間和精神就夠瞧的了。還是你好,你沒有做白日夢,過得輕鬆又愉快。」
冉曼珩竊笑,她發現這幢大樓裡花癡特別多,不好好工作,整天都想那些有的沒的,殊不知容海堯根本不可能看上她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你也可以不要這麼迷戀啊。」
「迷戀是愛情的一部分,是說不出什麼道理的,就像人們期盼中樂透彩一樣,我們總是抱著一絲希望。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傻?容先生怎麼會來檔案室呢?」洪欣張著迷濛的星眸朝她笑了笑。
「很難說啊。」冉曼珩安慰道。
「你為什麼還是單身?」洪欣隨口問,沒有半點惡意,只是好奇罷了。
「起初沒想過要單身,沒想到光陰似箭,轉眼已邁入中年。」
洪欣認真的打量她,用一種研究學問的語氣道:「妳的模樣在年輕時應該也不差,不可能沒有男人追求你,是不是你眼高手低,總是喜歡條件好的男人?」
冉曼珩輕笑道:「眼高手低嗎?我不知道。不過條件太好的男人一向不在我的考慮範圍。」
洪欣露出吃驚的表情。「是嗎?你的意思是說也有一些條件不錯的男人追求過你嘍?」
「妳不相信?」她的老妝扮得挺成功的。
「例如?」
冉曼珩伸了伸懶腰。「我們的時代差了一大截,我說的那些男人你肯定沒有一個聽過的。」
「說得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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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曼珩心想天氣又和她作對了,偏偏選在她沒帶傘的時候下起傾盆大雨。
當她仍是美女時,下雨通常不在她煩惱的範圍內。因為不等她開口就自然會有猛獻慇勤的男人替她遮風擋雨。
現在,她的扮相是一個癡肥的中年婦人。她穿著寬大的褲子和過時的祖母極外出服,路過的車子會無禮的朝她身上濺起水花也是無可厚非。
大雨一直下著,她索性放棄避雨,從公車站牌走回家,反正雨淋不死人的。
假髮被雨水洗禮之後,十分不安分的往下披垂,本來有型有款的爆炸頭變得像雜草叢生,嚴重影響她的視線。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她轉彎時,一輛緊急煞車的保時捷幾乎朝她迎面撞來。
司機打著一把傘走出來,不耐煩的道:「歐巴桑,地上沒有黃金,你走路不好好走,很容易送命的。」
「我記得這裡是單行道,你自己違規還敢惡人先告狀。」她不甘示弱。
「我車上有病人,不得不違規駛入單行道,你也不用這麼得理不饒人!」
她看了車內一眼,黑壓壓的,什麼也看不見。
「我看不是病人,是醉漢吧?華燈初上就醉成這副德行,還想怪我走路不看路。」
沒辦法,她就是看有幾個臭錢的暴發戶不順眼。
「你這個人怎麼這麼不講理?算了,看在你有點歲數的份上,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你讓讓,我的車要過去。」司機準備鑽回車內。
「這裡是單行道,你的車就是不能過去。」她牛脾氣一發,比槓子頭還硬。
「歐巴桑,你到底想怎樣?我車子已經開到路口了,只差一步就能左轉,你讓一讓也不會有什麼損失的。雨這麼大,看你身上全淋濕了,大家各退一步早點回家不是很好嗎?」
「你好,我不好!」她雙手抆腰,提高分貝地道。
這時,車窗搖了下來,低沉的男音不悅地道:「想要多少錢開個數目。」
是他!容海堯。
死定了,她的心跳加速,生怕他認出她來。自己真是失策,這下準備出糗了吧!臉上的斑點雖然用的是不脫妝的彩妝所繪,可是這雨下得像用倒的似的,難保不會露出馬腳。
算了!好女不吃眼前虧,趕緊閃人要緊。
司機老維望著她匆促離去的背影,覺得不可思議。「容先生,您真有辦法。」
「這個人有些面善。」容海堯說。
雖只有匆匆一瞥,可他十分確定不知在哪裡見過她,而且就在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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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洗了熱水澡,冉曼珩的心還不停的怦怦跳著。
真是該死!想躲的人居然冤家路窄地遇上了。看他瞅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天啊--他不會真看出什麼端倪了吧?
敲門聲一響,冉裕堂不請自入。
「你最近在玩變裝遊戲嗎?為什麼把自己弄成老太婆的模樣?」
「我在做實驗。」她懶得向他解釋太多。
「做什麼實驗?有沒有外快可以賺?」
冉裕堂除了關心她賺多少錢之外,很少過問其它事。
「沒有,哪會有什麼外快!現在經濟不景氣,不被裁掉就很偷笑了。」
「供你念到大學畢業,你敢給我丟掉飯碗試試看,我們家還得指望你來翻身。」
供她念到大學?
她冷淡一笑,不是她不感恩,更不是她無情無義,事實上自從國中畢業之後,她就不曾再向家裡討過一毛錢。高中、大學念的是公立的學校,她也很認分的兼下所有可能的差事,所掙的錢除了夠自己花用之外,還往家裡送,只因為她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妹妹。
「爸,別指望我了,因為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有自知之明。
「用膝蓋想也知道。我看我只有靠薔薇了,如果她能嫁入豪門,不只是翻身,簡直是三級大跳躍。」
「侯門深似海,嫁入豪門也未必是件好事。」她看太多了。
「你是嫉妒薔薇吧?」加入挖苦陣營的柯珈珈是冉曼珩的繼母,與冉裕堂一個鼻孔出氣。
唉!也不能怪她做後母的刻薄,親生父親都不疼了,要後母發揮愛心,無異是緣木求魚。
「薔薇說你現在調到容氏集團工作,薪水又多了一千元是不是有這回事?」冉裕堂開門見山地問。
他對待冉曼珩一向以這種直接不迂迴的方武相處,反正她自信慣了,天塌下來也不怕。
冉曼珩暗叫不妙。都怪自己大嘴巴,在房裡和韻文講電話時讓薔薇給聽見了。
「說話就是默認了。裕堂,你別如她廢話了,有什麼說什麼。」柯珈珈早把繼女給轟出去,要不是看在她挺會賺錢的份上,她不會容忍這久。
「薔薇的事情想請你幫個忙。」冉裕堂說。
又來了,就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事。
「如果幫得上忙,自然會幫。」她不會笨到馬上答應。
「薔薇看上了你家老闆,希望你牽個紅線。」柯珈珈繼續往下說。
「馬先生?薔薇喜歡馬先生?」她不知道馬頌廷這麼出名。「要牽紅線是嗎?不是很難的事。」
「不是馬先生,你的老闆不是姓容嗎?」冉裕堂糾正她。
「容先生?」不會吧?丟給她如此高難度的事情。
「沒錯,今天的財經日報他又是頭條風雲人物。」
柯珈珈以自己女兒的眼光為榮,另外她對自己女兒的姿容也很有信心。薔薇身子骨雖然纖弱了點,可是身材凹凸有致,該有的地方豐滿得很,該瘦的地方絕對不會鄉一塊贅肉,簡直就是一代尤物的化身。
「薔薇目前最重要的應該是把得了血癌的身子顧好,婚姻大事是等身體睜之後再追求的次要目標。」她好心勸道。
「呸!呸!呸!誰說薔薇得血癌的?」柯珈珈火大說。
「你們告訴我的呀!」難道他們騙她?
冉裕堂與柯珈珈兩人面面相覷。
冉裕堂清了清喉嚨道:「好了,薔薇的病好了。」
「好了?」這麼神奇?擺明了就是欺騙嘛!
「裕堂,幹嘛跟她解釋這麼多,只要問她願不願意介紹容先生給薔薇認識就好了。如果她不肯,我們就自己想法子,反正又不是什麼難事,未必要求她。」
「那你們自己想辦法好了,我沒本事牽這條紅線。」
對於父母,她不想勉強自己太多,因為始終是吃力不討好的。
「你--好樣的,翅膀硬了就想飛了?」柯珈珈惡狠狠的瞪著她。
冉曼珩仍不為所動。生活已經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她還搶著扮小可憐,很可能會死於非命。她的生命哲學是:不是必要,不做犧牲。
「要飛早飛了,我知道我在這個家裡還有一些剩餘價值,放心好了,我這個人不怕被利用。」
她是故意說給繼母聽的,能氣氣她,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冉曼珩換了個新髮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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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欣看了半個鐘頭之後忍不住說:「冉阿姨,你為什麼不把白髮染一染?也許可以年輕了二十歲,然後再把身上肥油減掉二十公斤,包準你能交到警衛伯伯做男朋友。」
冉曼珩楞了兩秒,突然笑出聲來。
「我不想交男朋友。」
「為什麼?你的年紀也大了,不想有個人可以依靠嗎?」
「男人哪裡靠得住,你還年輕,將來就會明白我說的話,靠人不如靠己喔!」她故作老成的說。
洪欣看了看手錶,甜絲絲的說:「我出去一下,容先生十點會經過一樓大廳。」
「現在才九點三十一分,你這麼早出去等?」有沒有搞錯啊?這些女人是不是全瘋了?
「我要先去化妝室補補妝,然後到大廳佔個奸位置,不然容先生怎麼會一眼就看到我呢?」洪欣喜孜孜地說。
「容先生不會容許你們在上班時間一窩蜂地出現在大廳,小心被修理。」
「被修理也值得,也許能因此獲得和容先生面對面的機會呢!」
冉曼珩翻了翻白眼,無奈地聳聳肩,「好吧!凡事往好的地方想,奇跡或許會降臨。」
洪欣突發奇想地問她:「冉阿姨,你要不要也去湊湊熱鬧?雖然容先生不可能注意到你,可是看看帥哥可以補眼睛喔,對你的老花眼很有幫助的。」
「不必了,我的眼睛光是喝決明子和枸杞就夠補了,不需要以帥哥做治療,你自己慢慢欣賞吧,別管我的老花眼了。」真是夠了!
洪欣走後,冉曼珩拿出鏡子,看了看鏡中的「陌生人」。
真有這麼糟嗎?必須要靠看帥哥來補眼睛?還有,染黑頭髮、減去肥油,也只能吸引警衛伯伯的目光?
冉曼珩,別歎氣啊,這不就是你要的?
沒了青春、遮去美貌,她的生活裡開始出現許多同情她的聲音,連一點小小的排擠,都不見蹤影。
女孩們不再把她視為競爭對手。不論姿色平凡還是中等美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份仁慈和溫柔,再也不喚她狐狸精、單身公害。
唉!真是現實啊。
冉曼珩站起身,走到一樓茶水間倒茶。
「容先生是不是決定娶程小姐為妻啊?」
她看了一眼茶水間裡閒嗑牙的女孩。依她們身上的識別證辨別,這兩個年輕女孩應該是二十六樓會計室裡的小會計。這麼會出現在一樓茶水間?
她們難道也是來「共襄盛舉」的?冉曼珩搖了搖頭,她們真是沒救了。
「不會吧?程小姐是二少爺的遺孀,容先生怎麼可能會娶她當妻子?」
「既然是二少爺的遺孀就表示她的機會比別的女人多一些,至少她不用像我們一樣得躲在茶水間,等待容先生出現時才見上一面,她可以天天和容先生吃飯話家常。」
冉曼珩倒完茶,便不想再聽下去。反正這幢大樓裡的每一個女孩都瘋了,失去理智的人說的話會有何新意?每一個都這麼花癡,除了她例外。
不知道容海堯結婚那天會有多少顆少女心破碎?
她走回檔案室,看到簡愛玲坐在洪欣的位子上,像是在等人。
一見到她,簡愛玲旋即朝她綻放一朵微笑。「我以為整個檔案室的人全溜班了呢!」
冉曼珩怕極了精明的簡愛玲會發現她的偽裝,一直不敢正面迎視她。
「上班時間,我們怎麼敢溜班呢?」她刻意壓低嗓音。
簡愛玲抿嘴一笑。「容氏裡的女姓同胞心裡在打什麼主意,我一清二楚。」
「不知道簡秘書有什麼吩咐?」
「哦,對了,說著說著,差點忘了正事。把去年退休的員工資料整理一下,十分鐘後送到三十樓的總裁辦公室。」
交代完,簡愛玲便匆匆離去。
冉曼珩以最快的速度將總裁室要的資料找出,衝進一樓大廳搜尋洪欣的身影。
奇怪,洪欣不在大廳,到底躲到哪兒去了?
不是等著要看帥哥嗎?九點四十五分,還差十五分鐘,這些女孩真有辦法,把自己藏得好好的,時間一到才冒出來。
找不到人,她只好放棄,硬著頭皮搭電梯上三十樓。看著顯-不樓層的數字快速變換,電梯室的鏡面映著老妝的冉曼珩。她不斷自我催眠--沒人能拆穿你的,你的老妝是天衣無縫。
三十樓到了。
她以為這輩子都沒機會再踏進這個樓層,倒霉的她不得不相信「世事難料」這句話。
放棄垂死的掙扎,不得不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