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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誓山盟(下) 第十回 去留無意 作者:清靜
    京師有三絕,一絕曰食,一絕曰色,一絕曰賭。

    驚艷閣的美食,醉夢小榭的絕色,天元賭坊的豪賭。不敢誇海內無雙,但天下屈指卻是敢說的——有了那樣三位東家,想不天下屈指都難吧。

    武聖驚艷,神仙醉夢,無名天元。

    坐在醉夢小榭的醉夢樓中,夜語昊一臉的無奈。

    ——食色性也,人生大欲。伊祁早晚要接觸的,不如現在由朕帶領他去見識見識,免得日後倒在什麼桃花陣裡,有辱朕一世英名。

    如此狗屁不通的理由,軒轅也能說得如此正氣四溢威風凜凜,夜語昊除了歎一聲無奈外,還能如何?

    偏偏伊祁好奇心重,昔日家裡雖然寵著他,但沒有軒轅的命令,誰敢帶他去見識風月。此時聞言自是大喜,不理夜語昊使勁擠眼色,歡歡喜喜地隨著軒轅走了,臨走前還撈上個無帝大人,喝花酒去也。

    夜語昊縱拒絕得了軒轅,又怎拒絕得了伊祁,事到如今,夫復何言?當下易容更裝,隨他們去了——開玩笑,三絕互呈崎角堆在一起,如果不易個容,不論被天元賭坊還是被驚艷閣的人看到三年前死去的人突然出現,大叫鬼啊是小事,傳遍天下,那對誰都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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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銀字笙寒調正長,水紋簟冷畫屏涼。玉腕重因金扼臂,淡梳妝~

    幾度試香纖手暖,一回嘗酒絳唇光。佯弄紅絲繩拂子,打檀郎~」

    嬌音嚦嚦,吐字柔婉。少女們以半圓心繞著三人,或坐或臥,有的彈箜篌,有的撫素箏,有的吹橫笛,有的擊翠鼓。又有數人,幾度試香纖手暖,一回嘗酒絳唇光,依在三人身邊,暖玉溫香,頻頻地低歌勸酒,眼波春意入骨。

    伊祁雖然之前一直對煙花之地感到好奇,但來了之後,見著諸女輕紗曼舞,粉香膩膩,水袖香冷,嬌柔癡媚,秋波橫送時幾欲投懷送抱的架勢,臉皮子又薄了起來,正襟危坐,僵得可比柳下惠。

    一室春暖,夜語昊突然想起,當年他化身葉凡潛伏在祈王府,某次祈世子為了試探自己,帶著自己與煌來過醉夢小榭,當日煌的表現便與現在的伊祁一般無二……那時煌為了演活沒見過大場面的小侍從,不斷瞧著自己,一臉的結結巴巴……

    笑意微僵在臉上,夜語昊歎了口氣,默不作聲。

    相比伊祁與昊,軒轅卻是如魚得水,任著左右美人兒環繞侍奉,纖纖玉手遞酒剝果,十分逍遙。見伊祁這般拘束,吃吃笑道:「小伊祁,別那麼緊張。只為這等場面就慌了手腳,可有辱你兄長我的身份哦。來來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你只消記著眸中有色,心中無色便成。」

    他這般說著,當真毫無顧忌地左擁右抱,由著少女們不依地撒嬌撒嗲,粉拳繡腿帶著三分打蚊子的力道向自己身上打來,又是酒來又是果,不亦樂乎。

    少年聽得心中大罵胡說八道。

    軒轅這一番暗示,便見坐在伊祁左邊的白衣少女捧了杯酒,湊上前。輕唱:

    「含泥燕,飛到畫堂前,佔得杏梁安穩處,體輕唯有主人憐,堪羨好因緣~~~」

    她唱著,手上的酒便湊近了伊祁唇畔,瑩瑩玉手膚光勝雪,暗香微送,金扼臂、玉條脫,嬌嬈風情眩人眼目。

    伊祁欲拒難拒,微紅著臉喝下半杯,另半杯白衣少女突然收了回來,笑盈盈就著伊祁啜過的地方一口喝盡。

    伊祁臉『哄』地一聲燃了起來,右邊的朱衣少女卻也捧了一杯酒,笑唱道:

    「紅繡被,兩兩間鴛鴦。不是鳥中偏愛爾,為緣交頸睡南塘,全勝薄情郎~~」

    唱到薄情郎時,尾聲拖得又軟又膩又長,秋波直送少年星眸,簡直甜入了心腹。這首比上一首更見露骨,伊祁不知是不勝酒力還是羞澀,耳際微微熱起。被朱衣少女這般捧著杯子,剪水雙眸直揪揪地鎖著,連拒絕的勇氣都找不到。

    若她們是些蕩娃淫婦那還好,伊祁至少可以一把推開。可是在場的少女們看起來便是高雅尊貴,有如好人家兒女們聚在一起春日踏青,自彈自唱,自歌自舞,嬌媚無限,自脫俗流。完全無法想像他們刻下所在的竟是煙花之地。而這一白一朱二色少女,一個冷若冰霜,一個高傲嬌艷,看來便像姐姐在向自家弟弟調笑一般,全無惡意,讓伊祁怎也無法湧起反感。

    當下紅著臉又喝下半杯,朱衣少女卻不收回,手一傾,酒竟瀉向了伊祁頸窩,濺濕了他的衣領。

    「你!」伊祁微嗔,正要發作,朱衣少女笑吟吟地取出絹絲來拭了拭伊祁的衣領,順便解開少年頸上盤扣,笑道:「哎,奴家弄濕公子的衣服,這可怎麼辦才好?!不如公子隨奴家入內,奴家尋些中衣給公子穿著,將這衣服洗淨晾乾,再與公子換上,公子你說可好?」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勞煩。」這一換一洗一晾要幾時才能走得了,伊祁馬上拒絕了朱衣少女的好意。望了眼夜語昊,希望他為自己解圍,不料夜語昊只是淡淡看著,根本不打算開口。

    「公子啊,你真是不解風情哩~~~~~」朱衣女子說著,白衣少女在旁執著紅牙板,曼聲輕唱。

    「玉樓冰簟鴛鴦錦,粉融香汗流山枕。

    簾外轆轤聲,斂眉含笑驚。

    柳陰煙漠漠,低鬢蟬釵落。

    須作一生拼,盡君今日歡~」

    已經不叫露骨了!

    伊祁再也坐不住,只覺得這樣下去自己一定會被二女架到自己的房間裡去吃干啃光了,而夜語昊與軒轅也不像會幫自己的樣子,當下雖覺沒面子,但雙臂一振,伊祁還是覺得貞操第一,穿窗落荒而逃去也。

    軒轅歎著搖了搖頭,一拍手,少女們都靜了下來。他看向夜語昊。

    「昊啊,你覺得如何呢?」

    夜語昊微笑著放下手中杯子。「他還這麼小你就讓人對他施展天魔咒唱,我認為是過猶不及。」

    ——昔年,佛陀釋迦牟尼本尊座下十大弟子之一的「天眼第一」阿那律在祗園精舍往柯薩羅國的途中,曾受一女子以咒唱色誘。阿那律引動佛陀以十萬八千法門不二相而方得以解危。

    那女子所唱,據傳便是天魔咒唱的原始之音。

    這朱白少女自也不是一般歌妓,而是神仙府酒色財氣四部裡色部的七色雲霓——紅衣脫盡芳心苦·芳心,還有滿宮明月梨花白·明月。

    上古之技,莫怪以伊祁的根底及聰慧,竟也無法掙脫二女誘惑,幸好他年歲尚幼,靈台清明,聽了只覺不適而未有其它反應,發覺不對時便逃開去。

    軒轅聳聳肩不置可否。「耶,朕可是十歲時就被九王叔帶來試驗過了,難道那時的朕就不小了麼?嘿,身為帝王之家,如何拒絕誘惑一事,可比你們無名教多出百倍心力——至少你師父不會帶你來這煙花之地學習如何拒絕美人靡音吧。」

    ……這種傳統!

    夜語昊無言相對,手按著扶手便想起身離去,不料他雙手方按上,厚實的扶手上突然彈出了兩道鋼箍,緊緊扣住他的手,同時腰、腿處全都被鋼箍箍緊。

    「軒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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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笑嘻嘻地遣走了室內的少女們,走到夜語昊身邊。「昊啊,你讓朕平白忙了這麼久,空渡了如許春宵,倒說說該怎麼償還朕呢?」

    夜語昊掙了掙,知這精鋼不是自己掙得開的,也就不白費力氣。心下苦思脫身之計,一時希望伊祁回來,一時又不希望,嘴上淡淡道:「軒轅,我這一年都是你的,你愛怎樣便怎樣,我又不會逃,何必用這手段!」

    「不見得喲。」軒轅開心地笑著,扯開遮住椅子的厚重錦緞,只見整張椅子竟都是四方方的。「來,朕來與你介紹一下神仙府改良過的逍遙椅。」

    聽到逍遙椅的名字,夜語昊神色微變,唇角不自覺地抿了起來。「軒轅,你竟使用這種下作手段!」

    「都說是改良了~什麼下作!而且神仙府改良這個,又不是幹什麼壞事,只不過增加些閨房情趣罷了。比如說……」軒轅將兩邊椅腳以八字型抬直,盡頭處又拉下一端,固定,扶手向外拉開,盡頭處也可拉下一端,放倒椅背後,這延伸出的四端就好像床的四腳,夜語昊整個人呈大字狀被平束在椅上。「瞧,可以這般隨心所欲地擺弄著你的身子……」

    椅背再次抬起,扶手盡端的木條收攏,椅腳不知按了什麼機關,嘎吱嘎吱地向上升起,高到齊腰處時,停了下來,軒轅只要向前,輕易就可以佔有夜語昊。接著又展示了好幾種方法,椅子的各個地方都可以隨意更改形態,只消手腳被箍在上面,那當真只有被擺弄的份。

    「……完全控制住了身下之人,無論如何玩弄,對方都無法抗議,平日裡使出了對方定會拒絕的方法此刻也可以使用,不就是增加情趣麼。只要想想,就覺得熱血沸騰,不是麼~」

    夜語昊冷冷地盯著軒轅。

    「那你想使些什麼平日裡對方定會拒絕的方法?!」

    「很多……」軒轅微微一笑。「天下最淫穢的地方便是有著三千佳麗的皇宮。」

    夜語昊抿唇不語,心直往下沉。

    「只是啊,若真用了出來,依你的心高氣傲……」撫著冰冷的臉頰,軒轅歎息。「事後一定會自絕,教朕又如何捨得。」

    「你一心折辱我,居然會捨不得,倒是奇跡!」夜語昊聞言冷笑,心中氣血往上衝。若在往日,他還不至如此動怒,但連日勞心之事太多,之前在湖畔與軒轅那番唇槍舌戰,又在心上剁了一刀,再遇上此事——此時還要談什麼清明冷靜,怕是大羅金仙也難辦到!

    軒轅笑笑,也不辯解,只是反覆地瞧著夜語昊的臉色,尤其清眸中,微帶著慍怒惱火,不再一色琉璃剔透的空明,比任何時候都更像個活人。

    仔細地又瞧了片刻,唇角一彎,只聽嘎噠一聲,所有鋼箍都收回。

    今次,夜語昊是真的怔住了。

    「小小報復,不為過吧。」軒轅笑瞇瞇地說著,聳聳肩。「好了,朕朝中尚有不少事端,今日少陪。昊,有空時記得想想朕,朕會很感動的~」說完,當真就這樣走了。

    緩緩坐起身,揉著手腕。夜語昊站在窗前靜靜地看著樓下軒轅遠去的身影。

    這傢伙……

    左手一動,將早已滑落至掌心的霹靂彈再次收攏回衣袖暗袋。

    轉身步向室內,冷眼瞧著那把逍遙椅

    ——酒一潑,火折子一晃一扔,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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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倫王行蹤如何?」

    「好慢……」祈世子哀聲歎氣。「隊伍長,行李多,一天百里,現在才走到汝陽。」

    「可有接觸上?」

    「有,可是倫王京師、翼、燕、蘇、浙等地勢力經我們幾番深重打擊,本身似乎也起了疑心,將所有人都排拒在計劃之外,現在還在試探階段。夏候與洛雖有跟上,卻無法知道倫王到底在計劃什麼。」祈世子深覺下屬失職,連帶自己也是臉上無光。

    「失道寡助,誠是必然,倫王疑心一旦升起,早晚會是眾叛親離……此事急不得,慢慢來便好。」軒轅淡淡道:「博望候那方面的試探有何反應?」

    「茅坑石頭,不可理喻!」祈世子一聽,只送了軒轅八個字。說完臉就垮了下來,深覺今日皇上問的都是些自己很掃面子的事。

    軒轅哈了一聲,冷笑。「既不領情,那就算了,等倫王過後解決掉就是。」

    祈世子默默無言,心知這是戰敗者的下場,皇上既是叫自己解決而不是讓寶親王在朝堂上解決,那已經對博望候仁至義盡了——至少暗流只殺他一人,而寶親王卻是抄他九族。心下雖有些可惜那位對故主忠誠之人,但,朝廷不可能放著顆不安定的因素不管,博望候對九王爺的忠心,卻正是他的死因。

    想到九王爺,祈世子不覺有些頭痛。對皇上來說,九王即是他的良師益友,又是他的骨肉至親。先帝體弱多病,又因先後之事,多少對他心存薺蒂,皇上幾乎可說是九王一手帶大的。最後九王為了保住皇上能坐穩龍庭,自動退隱山泉。皇上雖不說,但心下已然將九王當成另一個父親。然而今日,為了朝庭安寧,天下免淪烽火,不得不親自對九王昔年的下屬們出手。皇上心中,真如表面上的無動於衷麼?

    另外便是,九王為家國之利,為皇上付出了這麼多,現在倫王之敗雖是自造孽,但骨肉親情,天倫之樂,九王真的能看開麼?!真能為此冷眼看著唯一的子裔走上敗亡之路?!一旦九王心存不忍,出手相助倫王,皇上要如何面對這個教導他權謀機變,亦師亦父的長輩?

    食君之祿,分君之憂是沒錯。

    但要怎麼做呢?!

    祈世子苦笑,想想要往哪裡拉些替死鬼來陪自己倒霉。

    軒轅思量片刻,又問祈世子。「邊關反應如何?」

    「回皇上,車騎將軍李凌文接到聖旨後,說是塞外近日異變突起,邊境漸亂,以孫子『君之所以患於軍者三』為由,拒絕交出兵權。宰相寫了篇『夫將者國之輔也』扔了過去,效果如何因為文書尚在路上,不得而知。」祈世子說著,軒轅翻了個白眼。

    李凌文的話翻白了說就是——一國之君不明形勢亂下命令會危害到軍隊的三件事情:不能瞭解軍隊的進退而強令進退、不瞭解軍隊的內部事務而去干預軍隊的行政、不懂得軍事上的權宜機變而去干涉軍隊的指揮,將士們就會感到困疑而無所適從,那時塞外趁機進犯,便是自取滅亡了。

    這話說得狠,卻也不無道理。問題是邊關一日不收服,便得時刻擔心著倫王引塞外聯軍入侵。九王對李凌文恩同再造,屆時李凌文是極有可能就此投向倫王一方大開關門的。

    李凌文絕對是個難得的人才,不然也不能以委以鎮守邊關的重任。他此刻多少還是心念百姓,不願輕燃烽火,尚在觀望狀態。不下個馬威,讓他知道倫王方面是沒指望的事,他是不可能乖乖當個旁觀者。不過這個馬威要是下個不好,卻怕是反效果……想到這,軒轅挑了挑眉,突然想到一個很適合的人物——祈紅袖。

    神仙府的大當家,天下第一女殺手,一雙紅袖,添香銷魂。三年前邊塞動亂,她曾在塞外呆了整整半年,論口才,論耐性,論武藝,論人脈,有誰比她更適合?!

    主意打定,示意祈世子磨墨。「祈,朕修書一封,權當密旨,你讓紅袖親自去邊關,朕許她見機行事。」

    「又是紅袖……」祈世子遵旨擼起右袖在硯台上勻勻地磨著墨,嘀咕道:「微臣也是很久沒有離京過了,你怎麼不考慮考慮下微臣?讓紅袖陪著你,香香一個美人,總好過微臣……」

    「放心,你自也閒不下。」軒轅邊寫著密旨邊笑道:「量來近日事態不致於再有驚人變化,你去找找虛夜梵,代朕問個問題。」

    ……

    「皇上啊!!」祈世子終於回過神來,嗔目慘叫。「難道微臣就這麼討你的厭,讓你天天想著怎麼砍了微臣的腦袋瓜子?!您老人家為什麼老是把不可能的任務交給微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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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伊祁無心向學!

    瞧著他那臉紅耳熱,連兵書都能倒過念的樣子,夜語昊無力地暗歎於心。

    軒轅此招夠狠,伊祁年歲尚幼,天魔咒唱根本不是他抵抗得住的,一縷綺念越是掙扎脫離便越是糾纏不清,焚心慾火。只有等到他本人正視外欲,心清如水之時,方得解脫。

    以伊祁的慧根,終有一天可以解脫,屆時定力更上層樓,不易墜入脂粉陣仗。可是,少至月餘,多則半載,這樣浪費了許多時間,自己能等多久呢?

    一挑眉,走近了少年,看著他手中的書,「伊祁,告訴我,這頁的九地該作何解釋?」

    少年心思恍惚,聞言嚇了一跳,抬起頭來,見夜語昊與自己靠得如此之近,臉竟然紅了一下,急急低下頭,為那莫名急促的心跳。

    「伊祁,你還沒回答我!」

    「啊,九地……九地就是散地……」少年被夜語昊突然提高的聲音嚇了一跳,低頭看著書,這一看之下臉色紅得更厲害,忙將書倒了回來。「散地、輕地……」

    書頁上突然多了只手,白晰修長,指骨分明,微帶著玉石冷意的手。

    少年認命地抬起頭。

    「對不起,我錯了。」

    「錯在何處?」

    「定力薄弱,分心旁顧。」

    「還有呢?」

    「沒能掩飾好自己的分心,被你揪到。」

    「如何處罰?」

    「定力薄弱,分心旁顧,當打五戒尺。沒能掩飾好自己的分心,被你揪到,當……」少年歎了口氣,再歎了口氣。「當罰跪三個時辰。」

    「現在呢?」

    「請師父賞打,徒兒等會兒就去跪。」少年說完,認命地伸出手來。

    少年已經跪在門前。

    看著此時如此乖巧溫順,與初遇時的桀驁尖刻相比,相差何以道理計之?夜語昊默默轉回身,在窗前坐下,心下竟不知是喜是悲……

    初遇時,會救下少年,正如少年日前所猜測——伊祁,正如剛剛面臨變故,傍徨於放縱與內斂之間的夜語昊。

    一身偽飾的堅強,將哭泣絞死在五臟六俯深處,用著寡恩薄情,掩飾傷口,掩飾著期翼。

    如果真的不在意,為何又要在眾人沒看見時,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四周,打量著來來往往的人,想在其中看到,願意伸出手,將他從血裡帶出來。

    可惜,對那年的夜語昊來說,眾人要的正是他的冷絕。

    沒有人願意伸出手。

    『從今日起,你就是無帝了。』

    道路越行越偏,越走越堅定,少年時期一時的脆弱迷惑早已隨著往事一道封印住。夜語昊相信著自己的選擇,貫徹著自己的意念,並不覺得自己這半生有錯。

    可是,他卻遇上了伊祁。

    孤僻乖張,暴燥狡詐,將所有人都當成敵人,張舞著爪子,內心卻還希翼信任,期待著有人將他從泥濘中拔出。

    看到愚蠢的前塵照影,並不是件有趣的事情。有時看著少年,難免都要挑起眉毛苦笑——難道當年的我也有如此『天真單純』的樣子?!

    不知不覺地寵溺,不知不覺地驕縱,明知不可能,但在縱寵著少年的同時,似乎也補償了自己過往的憾恨。

    回首前塵,盡屬憾事,萬般天命不由人。

    智械機巧,不知者為高,知之而不用者為尤高。他不願少年步上自己的後路,以才智絕情換來一身傷痕。

    再內心裡,或許也是希望,如果當年,有人曾伸出手,自己是不是也能走上無緣的寧靜之路,放心哭、放心笑、放心喜、放心悲?

    所以,答應了軒轅,前來離宮。

    靜靜地等候著,少年的到來。

    ——現在,少年已如他所願,全然地相信著他,依賴著他,追隨著他,然後,在他的引導下,將會走向正常的道路。

    這正是他一直在希翼著的。

    這正是他目前唯一的願望。

    時光的倒溯……

    可是,為何又在此時後悔了?

    不,在更早前,少年恨著他的欺瞞,怨著他無情,卻再三追隨著他;不顧傷勢加重,拼著斷了手指也要保護他;最後,甚至隨著他一道跳崖,欲以性命來護衛他時,他就已經後悔了。

    他一生擅長計算,尤其在武功被廢之後,因心無旁騫,專心於權謀一道,但凡天下之事,盡操掌中,順其理而行,從不曾為感情用事而影響大局過。

    唯有軒轅與伊祁二人,總在他的算計之外。

    感情,是無法算計的,夜語昊無法算計這兩人隨著感情的變化,到底會做出什麼事來——尤其這事與他自身相關時。

    微帶澀意地笑了笑,站起身,順手從窗台上摘了朵花。

    花色素淡,暗香盈盈,掬在手中,嬌脆地讓人不捨地更用點力,生怕力道再多了點,花朵便要碎去。

    夜語昊看到,自己此時手上握著的,就是伊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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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花放在一旁,無意識地翻著手中的書,夜語昊開始為著諸多不甚順心之事而煩。有心要用強制的方法助少年提早脫離天魔咒唱的影響,卻又怕因此落下些不良習性。可是,倫王的提前出現,讓時間越來越少,一旦軒轅擺平倫王之亂,就是專心對付自己的時候——那,自也是自己與少年緣盡之日

    想到這,心下一亂,百般鬱悶齊湧胸口,抬眼瞧著少年,清秀稚嫩的輪廓,靈動偏又倔強的眉目,微微驕縱的笑意,依稀與十多年前見過的另一張臉重合在一起。昊怔了怔神,突然驚覺,自己近來竟是越來越容易為外來的感情所動!

    非常不可思議的事。自己的自制力竟會無端出現漏洞。

    是李知恩五人日夜在側,思及昔年五毒教之事帶來的影響?

    但,更不可思議的是,自己會在一瞬間馬上覺得自制力出現漏洞是不該的事!

    支著額低頭一笑,夜語昊不知道自己除了苦笑之外還可以有什麼表情。

    三年的隱居,三年的修身養性,居然還是無法讓自己開懷,無法讓自己真正地拋開過往的一切?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只是平凡的葉凡,可是一有事情發生,卻馬上就以無帝的想法,無帝的思路,來處理著一切事端……

    就像烙印一般,無需刻意想起或遺忘,哪怕早已不痛了,連自己都忘卻有這道傷口了,低下頭,始終存在。

    是否,與軒轅相遇,就代表他無法斬斷這過往?

    手輕不可見地一顫,夜語昊覺得自己似乎想起了什麼,卻又記不得。

    遙遠的以前,是不是有什麼事情被自己刻意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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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無人私語時。

    「呼……呼……」

    「嗚……」

    「拜託……你別再動了……」

    黑暗中,一聲抽息,軒轅一向霸氣的聲音扭曲到讓人背脊發涼的程度。

    如果不是狀態太奇怪,夜語昊發誓他真的會笑出聲的——只要想到兩人現在狼狽不堪的樣子。

    外面,聲音還在繼續著。

    「我說滾開你聽不懂啊!我要見師父!!」

    「對不起,讓屬下再說一次,葉公子不在房內,伊祁少爺還是請回宮,有事明日再來無妨。」

    「李知恩,李侍衛,你要扯謊也說得像樣點,你是師父的貼身侍衛,你人在這,師父還能遠得了?讓開讓開,再不讓開我一掌劈了你!」

    「屬下已說過,葉公子隨皇上離去,皇上身邊從者眾多,屬下才偷這個懶兒。伊祁少爺就莫要為難屬下了。」

    李知恩的語氣微微動怒,但若是深明內情的人,就會聽出那微怒下的被掩飾得很好的尷尬與驚慌:天哪,皇上你要出門怎麼也不安排好後事,讓小少爺就這樣跟著跑來了——屬下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一世,你們裡頭再不處理好,事情鬧開了您可莫要遷怒到屬下身上——屬下真的快要法寶盡出,無計可施了……

    軒轅偷偷讚了聲『好』!

    今次輪到夜語昊倒吸口氣,手一軟,身子卻是動也不敢動,努力放鬆身子,別讓狀態變得更加無法收拾。

    「師父既然不在,你還守著不讓我進去作甚?!李知恩,你讓是不讓?!」少年的聲音變得暴燥。

    「伊祁少爺,葉公子說過,他不在時,任何人都不可以進入他房間,屬下也只是遵守葉公子的命令。少爺真想進入,不如明日與葉公子商量商量,只要葉公子同意,下次少爺不論何時想來屬下都不會阻止。但是今夜,沒有葉公子的同意,屬下真的不敢讓少爺進入。」

    伊祁沉默下來。

    室內的軒轅與夜語昊二人正放下心……

    「不管如何,今夜我一定要進去!」少年的聲音帶著奇怪的憤怒,手一舉,正如李知恩所料,自己一個人哪守得住整個大屋——大門是守住了,可是牆壁破開了那麼大的洞,有沒有大門都無所謂吧?

    裡面從伊祁過來後就一直沒有動靜,不知是否那兩人太信任自己了。李知恩為自己的瀆職悲憤欲絕,眼光也不知不覺中看著伊祁,想看他見到真相時會有何表情。

    伊祁的表情很平靜,平靜到有幾分歉然。

    他突然向李知恩含糊地點頭笑了笑,十分心虛。

    「原來……他們真的不在啊……咳……」皺了皺鼻子。「不過這房間內味道好奇怪,你們平日真的有細心打掃過嗎?」

    李知恩看著空蕩蕩的室內,連床底也沒有半個人,那兩人就像憑空消失了般,一點聲息都沒有。心下正奇怪著,聽到少年之語,會意過來,臉馬上紅得像蕃茄一樣,快要滴出血來,坦目結舌地看著少年,一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少年當他理虧臉紅,很大度地笑著揮揮手。

    「不要在意,好好清洗一下就可以了。順便……咳……」再咳了聲。「這個牆壁的事……咳……隨便你要不要告訴師父……不過,如果你肯不說,只說是你打掃時不小心弄塌的話……」舔了舔唇,「或許是對你對我都大有好處的事,你說呢?」

    李知恩『哦』了聲,低頭,身子微顫。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在唬你,你不用怕成這樣。不干就算了……」少年嘀咕了下,瞧牆壁上那人高的洞,終是有些頭痛,想不出有何補救之法。

    「那個……明天如果我沒來,你跟師父說,我傷風了……可能來不了。」

    惹下大禍的少年拍拍屁股跑人了,可憐的李知恩要笑又不敢笑,更不知原本還在室內的兩人此刻跑到哪裡去,怕是還在室內,當下身子僵得連轉都不敢轉,生怕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皇上……」

    試探性地喚了聲,卻換回鬆了口氣的喘息聲,他哪還有不明白的,急急跑出門外,示意下屬尋塊木板來遮住大洞,免得春光外瀉。心中雖還好奇兩人到底躲到哪裡去,身子卻站得筆直,一副雷打不動的侍衛模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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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李知恩發出第一聲阻止,少年帶怒回應時,軒轅與夜語昊兩人就面面相覷,將責任推到對方身上去,全不顧著兩人正處於最緊密的接觸。

    這兩個目空一切的傢伙,唯一的顧忌就是門外那個尚帶天真心性的小小少年了。軒轅一驚之下,正想起身,沒想到夜語昊摟緊了他,伸手在床板裡側輕輕一拍,頓時現出個傾斜口來。兩人就順著這個傾斜口滑入床板夾層。

    這個夾層到底是原來就有的還是夜語昊來後佈置的軒轅已經無瑕追究了。隨著下墜的姿勢,受到重力與慣性的撞擊,因驚嚇而軟下的慾望伴隨著禁忌的快感,不但快速復原,還比原來更加灼熱了不知多少倍。

    之前不知是故意還是太急,軒轅只將兩人的衣服拉扯開,不曾將衣服解下。此時雖因而避免露了馬腳,但衣服間光裸的肌膚若有若無地磨擦著,比完全赤裸地交纏更多了份瑕想韻味,接觸不到時,就更期待能一把撕開,完全的佔有。

    外面的兩人雜纏不清,裡面的兩人也在雜纏不清。完全的黑暗煽動人心深處惡意的殘虐,明知不該,軒轅的手卻悄悄地探入昊的衣內……

    昊身子微微一顫,夾層的空間原本便有限,此時更不敢用力掙扎,舉起一手,緊緊地將軒轅不安份的手按緊在胸前,別再蠢動。

    外面的兩人到底在還是不在,已不在思考範疇內了。聽著昊極力屏息,指尖光滑而充滿彈性的肌理觸覺,還有,在自己掌心的觸感,軒轅曖昧地笑了起來。

    看不到昊的表情,只感覺到他的呼吸不再均勻。而自己,伴著他的,心跳漸促……

    幾欲融化人心的唇舌交纏,手指絞緊了手指。此時此刻,無力、也無意拒絕。

    事情一旦起了個開頭,就再也無法阻止,一如崩潰的沙堡。

    掩滅了一切的黑暗,看不到彼此的表情,虛假的安全。

    可是,人總會為這虛假而迷惑。

    是不是真心已無瑕計較。翻騰糾纏的兩人,在一聲聲斷續不明的呻吟聲中,依稀已將靈魂最深處的秘密坦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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