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有幸遇上了這位老人家,只怕她仍舊還在飄泊,也不會有眼下的安逸日子。
「小總管!」忽然一聲叫喚打斷了她的沉思,她回頭,看見了隨侍在問守陽身邊的小廝歸安穿越林子,往這方向跑過來。
「是爺回府了嗎?」她柔聲問道。
一路跑得飛快的歸安停下腳步,雙手搭在膝上,連喘了幾口大氣之後,才點頭道:「對,爺回府了,他要你去見他。」
「我知道了。」沈晚芽頷首,一瞬間表情變得認真,心知他們爺的話由歸安的嘴裡代傳出來,不知輕描淡寫了多少,「胡伯,那我先走一步了。」
說完,她越過歸安的身邊,率先離開,一刻也不敢耽擱,就怕不小心遲個眨眼的功夫,就要面對主子陰沉不悅的臉色,以及毫不留情的嘲諷了。
剛才,她話說得太早也太滿了。
能遇上她的義父,絕對是一件幸事,但是,只要有她的爺存在世上的一天,她的日子就休想過得安逸。
那個男人討厭她,她心裡深深明白這一點,又或者該說,這「宸虎園」裡的每一個人都明白這一點。
她已經不想去計算自己從小到大,吃過這男人給的多少苦頭了!
可是,礙於她義父的面子、他二叔公的力挺,以及問家眾奴僕們的支持,他才迫不得已讓她坐上代理總管之位。
她告訴自己只要行得直、坐得正,就不怕他,雖然這男人可以不問理由給她苦頭吃,但就算不是現在,她相信在不久的未來,她會好到讓他無可挑剔,對她再也沒有半點刁難!
「走那麼急,是被鬼追了嗎?」
沈晚芽冒著風雪才剛踏進書房,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道含著嘲弄意味的男性嗓音,那音色、語氣她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她頓了一頓,抿起淺笑,沒露出絲毫介懷的表情,昂起首注視著坐在花梨木書案之後的主子。
「因為爺召喚奴婢過來,想說可能是要緊的事情,所以不由得走快了些,聽到爺說這話,我想自己應該沒有來遲才對。」
「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自我感覺良好了?」問守陽沒跟她客氣,冷淡地說完之後,目光盯在手裡的賬本上,又翻過了一頁,「我只是以為憑咱們問家小總管的本事,應該可以用更快的速度抵達,還要臉不紅氣不喘才對。」
這擺明又是刁難!但是沈晚芽已經習以為常,唇畔的笑痕絲毫不減,「是,承爺看重,奴婢以後會再改進,務必令爺滿意。」
這一年來,她被人稱為問家無所不能的小總管,因為這些年來,有她義父的提供協助,為她延請師傅,再經過多年的學習苦練,她嫻熟琴棋書畫,不只懂計數會看帳,還會說蒙、藏、回紇以及數種色目人的語言。
所以,人們猜測著她說不定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再加上她在流浪的那段日子裡,也因緣際會學了些旁門左道,所以人們又稱她是問家「能夠飛天遁地的萬能小總管」,對於這稱喚,她覺得好笑,但世人多愚昧,還真有不少人信她真能飛天遁地,能做常人不可行之事。
但她想,在這天底下,最不將她當成人看待的,大概是坐在她面前的爺吧!而她之所以能夠樣樣皆通,也全拜他的苛刻之賜,若非當年在祠堂的寒天夜跪,絕對沒有今日的她!
「嗯。」問守陽悶吭了聲,雙手一合,蓋上了手裡的賬本,這才抬起臉,揚眸正視她的存在。
那是一張無論在任何人眼裡看來都極為突出好看的臉龐,因為擁有鮮卑血統,所以問守陽的五官較尋常人深邃分明,鼻樑挺直,嘴角微抿的唇瓣看起來雖然嚴厲了些,但不失飽滿,尤其是那雙宛如琥珀般的眼色,直瞅著人時,那清冽的光芒教人不寒而顫。
因為長年在外帶領商隊大江南北闖走,讓他的皮膚被很均勻地曬上一層淺褐色,俊挺的臉龐看起來多了幾分男人的陽剛之氣。
雖然沈晚芽沒有親眼見過,不過,她曾經聽二叔公問延齡說過,因為流著鮮卑人的血脈,所以,他們問家男人的皮膚顏色都偏白,年少時個個都像是脂玉般溫潤的孩子,就連問守陽也不例外,可是這些年鮮少見他皮膚回復白淨,想必是刻意維持了黝黑的膚色。
「出門前我要你辦的事情,辦得如何了?」他將手裡的賬本擱回案上,隨手又取過另外一本,但只是擱在修長的大腿上,不急著翻看。
「回爺的話,都辦妥了。」沈晚芽解開湖綠色的外氅,勾掛在手腕上,沾在氅子上的雪花,因為遇見了屋裡火盆的熱度,都已經消融成水珠,「送給各家相與的年節禮品奴婢都已經打點妥當,清冊我呈放在爺的書案上,就是爺的右手邊那本紅紙皮的冊子。」
「給唐家的老太爺,你送了什麼?」
一直以來,唐家與問家的生意關係十分密切,唐家的老太爺唐桂清高壽八十九,雖然唐家的商號已經退位交給子孫經營,不過,老人家在商場上的人面廣,在諸多方面都給問家關照不少,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所以在交往的情分上較為綿厚些,問守陽尤其看重這位長輩。
這一點沈晚芽當然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不敢掉以輕心。
「唐老太爺近年迷上了玩雙陸棋,所以我投其所好,特地請名師打造,送給老人家一副以白玉為案,紫金為棋子的雙陸棋組,聽唐家的家人說,老太爺收到這份禮物,開心得好幾天合不上嘴。」
「嗯。」問守陽也知道老人家近來迷上玩雙陸棋,幾乎到了逢人就邀上一戰的地步,就連他也陪玩過幾回。
問守陽伸手取過紅冊子,不經心地翻看。
沈晚芽趁著主子在翻冊子的時候,又接著開口說道:
「還有,今年入冬以來我們已經施過四次的熱粥,發過兩次的棉被,那天奴婢去『澄心堂』探望叔爺的時候,他提到今年的冬天特別冷,粥和棉被他想要各再多佈施一次,如果爺也同意的話,那奴婢即日就去準備,訂了日子才好貼出公告讓貧苦的百姓們知道可以來『宸虎園』領取賑物。」
不同於問二叔爺的樂善好施,問守陽在錢財的用度上一向極為謹慎,幾乎到了世人覺得他小器的地步,這也就是沈晚芽要問過他的原因,畢竟每次佈施都需要花上一筆不小的銀兩。
人們都知道「雲揚號」問家以經商聞名,祖先在經營長途販運賺了萬貫財富之後,知道這門生意雖然可以賺大錢,一趟下來的生意至少可以賺上幾萬甚至於十餘萬兩,但絕非長治久安之計,所以,儘管有七支可以賺進萬金的商隊,問家人還是用賺來的錢另外投資了幾項生意,其中,以做紙和開礦最為世人所熟知。
只是,「雲揚號」的新當家問守陽,自從繼承家業以來,在做生意這方面,被形容是跟誰都不熟,在他的眼裡就只認識錢,也因此這些年來才會將商號給經營得有聲有色。
他做生意雖然成功,但在做人之道上卻不可取。
當然,更別提他一上位就急著除掉一些跟隨問家多年的元老,就連自己的親叔公問延齡,都被他以極不留情的手段給逼得交出權柄,所以這些年來,他們二人的關係一直就如同水火,除非是逢年過節,或是祭祖家典之日,否則,問延齡不想見這位侄孫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