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匆匆穿過連接楚府宅院的月洞迴廊,終於來到大少爺楚伏雁的院落。
真正踏入獨屬於大少爺的天地,她的心不由得忐忑了起來。
聽說,大少爺嗜武、喜好收藏兵器……刀劍無眼,曾讓先前在他身邊伺候的丫鬟受了傷,她的處境會不會……有那麼點危險?
思及此,她打了個冷顫。
她的命雖不值錢,但還想多活幾年,努力工作,好報答楚夫人對她的恩情。
偏偏她只是個丫鬟,不能阻止主子舞刀弄劍,只好多燒香拜佛,求天老爺給她一些庇護,別讓她死得冤枉啊!
發現思緒竟然轉到死字上,她連忙打住,緩下腳步穩了穩呼息,做足了準備,才朝著另一端的練武場步去。
在大少爺的院落邊有個偌大的練武場,兩院相通,以供他隨時隨地練武。
聽說大少爺有泰半時間全用在習武,不難揣想,這時他應該也在武場。
怕他在溽熱的天候中暑氣,她來到院落前,特地先到府裡的藏冰窖鑿了塊冰,放入盆裡讓帕子維持冷涼,剩下的則做成冰鎮梅汁,讓大少爺練武後飲用。
穿過月洞,一道在武場中耍舞長槍的利落身形立即映入她眼底。
氣勢如虹,大把烈日金光落在那英挺卓絕的身影上,像鍍上一層金輝,散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武氣勢。
凝著那身影,她腦中回過老嬤嬤語重心長的叮嚀——
從今天起,她柳蝶雙是大少爺的人,凡事都要以大少爺為主,所有心思皆為大少爺考慮,對大少爺不可抱有非分之想,恪守奴婢本分。
她雖不是第一次見大少爺,但再次見到俊朗剛毅、器宇軒昂的他,蝶雙更加明白,楚夫人的憂心與老嬤嬤的叮囑究竟因何而來。
雖然這個讓府裡丫頭雙眼發亮的大少爺因為擔任密衛部要職,總是忙得神龍見首不見尾,要見他並不容易,但仍有許多傾慕他的丫頭。
聽聞,大少爺入軍部後表現優異,之後便被密衛部指揮官顧梓雍網羅進密衛部。
至今入密衛部不過兩年,他便因為屢屢建功,破格擢升為密衛部右副統領,這也是令丫頭們心生傾慕的主因之一。
哪個女子不希望將終身托付給這樣意氣風發、出類拔萃的英雄人物?
私底下,她也聽過不少丫頭的私語,知道大家都想藉著貼身服侍大少爺之便,爬上他的床,作著飛上枝頭當鳳凰的美夢。
就算當不成正室,也能撈個偏房側室,享盡富貴榮華。
聽著那些私語,她卻不敢動半點春心。
在楚夫人身邊的那段日子,她得知楚老爺早年曾納個丫鬟為妾,但飛上枝頭的小妾不知分寸,將楚府鬧得家宅不寧。
深怕當年之事再重演,楚夫人總是告誡丫鬟們,對主子不可抱半點非分之想,若被發現,輕者扣工銀,重者則逐出楚府。
蝶雙因為坎坷的身世而早熟,加以這些年聽盡楚夫人的告誡和老嬤嬤的叮囑,她更加明白,丫頭就是丫頭,就算曾興起那一點癡心妄想,也只能在心底藏著,不能顯露半分。
因為,雲泥之別的道理,她是懂的。
打定主意不讓自己和其它人一樣陷入魔障之中,她決心做個認分盡責的好丫鬟。
再一次堅定心思,她杵在一旁靜候主子練完武。
未料思緒才定,一道銳光挾著勁風,倏地朝她投射而來。
她該閃躲,但被嚇傻的腦子無法運轉,只能怔怔地僵在原地,看著尖銳的長槍直直射來。
在她以為要死在主子的武器下,成為伺候大少爺最短時間的丫鬟時,驀地,一道疾如電掣的身影在槍頭要射中她的瞬間由眼前竄出。
「啊——」驚叫尚不及逸出,一雙落在她纖肩上的大手穩穩地撐住她的身軀。
「沒事吧?」
蝶雙循聲望去,只見那道身影沉穩立定在她身前,那把差點穿透她腦袋的長槍,被他穩穩握在手中。
剎那間,週遭彷彿靜止,她眼底只映入男子充滿英雄氣概的峻臉。
她從沒如此貼近地瞧過主子,這一瞧,原來大少爺看起來是有那麼一點凶。
那雙鷹眸銳利明亮,尤其微抿的薄唇不笑時,眉宇間便顯露出不怒而威的冷意,瞧來更是不好親近,莫怪丫鬟們對他抱著既愛慕又敬畏的心情。
只是……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明明長槍已到了眼前,大少爺怎麼還有辦法抓住?
大少爺會因為她傻傻杵在原地、不知閃躲而罵人嗎?
蝶雙輕擰著秀眉,暗暗忖想。
尚不及想清,沈嗓又落,落在纖肩上的熱度跟著移開。
「有什麼事?」
為了就近照顧鋪子的生意,楚府正院就設在鋪子後的二、三進院後,為方便管理,鋪子雜役與府裡雜役所穿的衣衫顏色不同,以做區別。
鋪子雜役穿栗色衣衫、丫頭著茶色衣衫,府裡的雜役穿醬紫色衣衫,丫頭著丁香色衣衫。
由這丫鬟的衣衫瞧來,她該是府裡的丫鬟。
那身嬌柔淡雅的丁香色衣衫穿在她身上,更襯出她小臉素淨姣美、眉目清雅,氣質淡柔。
懸著淡笑的粉唇讓她看來討喜可人,無來由地,楚伏雁的目光多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耳底落入主子的詢問,蝶雙趕忙斂下心緒,恭敬答道:「大少爺,奴婢蝶雙,往後由蝶雙伺候您。」
蝶雙?楚伏雁挑高濃眉,訝異一個丫頭怎會取了個如此充滿雅味的名字?
疑惑浮現心頭,他才隱約記起,娘似乎提過要替他換丫鬟的事。
他一向不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若不是娘堅持,他甚至不想要丫鬟跟在身邊。
「往後我練武時,在月洞外候著。」
這些丫鬟一個樣,有危險也不懂閃避,真不知哪天有人會被他傷著。
他暗歎了口氣,直接擲出手中長槍,只見長槍在空中劃了道完美弧線,穩穩地落進兵器架。
那擲槍準度與力道,讓蝶雙暗暗欽服。
莫怪人說大少爺武藝不凡,親眼見識,可讓她這小丫鬟開了眼界。
接著,楚伏雁也不喚她,逕自邁開腳步離開武場。
蝶雙趕緊收斂思緒,尾隨在主子身後問:「大少爺不先擦擦汗、喝杯溫水,待熱氣消後再回屋裡喝冰鎮過的桂花酸梅湯嗎?」
嬤嬤交代,縱使主子身子健朗也不可輕忽,練武後絕不可讓大少爺貪一時暢快飲冷,得待暑熱全退後,再上冷飲。
「把桂花酸梅湯撤了,往後不必準備。」
蝶雙聞言一怔。
唉,可惜,那酸梅湯可是她以仙楂、烏梅及甘草等藥材熬煮八個時辰而成的呢!
「那……擦汗……」
這回楚伏雁連應都沒應,穿過月洞,直朝寢房旁的小園走去。
在武場練了幾個時辰,他身上汗水淋漓、渾身發熱,只有提一桶涼沁井水兜頭淋下,才能讓他暑氣全消。
看主子漸漸遠去的背影,蝶雙沒時間感歎,趕緊舉步跟上。
她的腳步才定,一件濡濕上衫倏地飛甩出來,落在她腳邊。
她還來不及回神,便見主子直接提起井裡的水,當頭淋下。
「啊——」看著主子率性的舉動,她驚愕得說不出話。
園後的井邊有棵高聳粗壯的樹,濃密綠蔭遮去灼灼烈日,井水因此沁冷透心,但若讓主子因此染了風寒,她怎麼向夫人和老嬤嬤交代?
她憂心地想著,楚伏雁卻擰眉瞥了她一眼,問:「怎麼?」
他開口的同時,幾滴井水由冷峻剛毅的輪廓滾落而下。
她彷彿可聽見冷水落在被烈陽烤得熱騰的磚地上,誇張地發出「滋」聲。
怕主子這樣忽熱忽涼,她忘了自己是第一日上工、忘了此舉是不是逾越本分,她不假思索地抽出自己擦汗的布巾,替大少爺擦去臉上的濕意。
怔怔看著她動作,楚伏雁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有這麼嬌貴嗎?